早上回來的時候困意太足,再加上包紮傷口,我沒注意到這隻老雞,剛才又是村長來,我也沒來得及想起來。


    此刻我想著羅陰婆,這老雞冷不丁地出現,我被嚇得不輕。


    其實我還怕它忽然竄起來,給我腦門上也來一喙子。


    我們對視了一會兒,忽然這老雞動了動脖子,它從我身側走過,直接出了我家門,朝著村路上走去。


    我本能地就跟了上去,同時也很疑惑,它出來要幹啥?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不太能吃飽飯,漁民一年到頭都吃魚,早就吃得厭倦。


    村路上跑出來一隻雞,難保不被人抓了去,這老雞羅陰婆養了那麽多年,早就有靈性,我得看好它。


    它在村路上幽幽走著,有種孤零零的淒冷感。


    時不時它還揚起脖子,咯咯地拉長啼鳴一聲,更顯得淒涼。


    不多時,我們就穿過村路,竟然來到了羅陰婆家門外頭。


    我本以為是它要回去。


    卻沒想到,它隻是停頓了一下,就繼續往前走。


    又走了大約一刻鍾的時間,它再停下的時候,是在我們村後邊兒的後山伢子。


    山腳的草木生得格外茂密,往山上看卻顯得格外的稀疏。


    尤其是越往上植被越少,反倒是露出了猙獰的山石。


    最山頂的地方,正麵我們村子這頭,是半片懸崖,其上有不少生出來的老樹。


    那老雞停頓了一會兒,就扭過頭,又朝著往回的方向走去。


    我卻呆呆地站在原地。


    月光清冷淒然,照射在懸崖之上,尤其是在那些老樹之上,我能看到一些被吊起來的人……


    夜裏頭有風,那些“人”都在微微晃動著。


    約莫十餘人……那都是十餘具屍體!


    撈屍人的規矩,打撈起來凶屍,無法直接被其家人帶走,就要掛在懸崖上頭,腰間綁上一根青麻繩。


    等其家人帶來了先生,才能夠平安將凶屍取下,將其帶回家,入土為安……


    我心裏頭發怵的厲害,硬著頭皮,努力地在那些被風吹得晃動不止的“人”裏麵尋找。


    整個山不高,約莫二三十米,我很快就找到最中央的那個“人”。


    他穿著青麻小褂,腰間纏著好幾圈青麻繩,光溜溜的腦袋,和周圍人格格不入。


    同樣,他也沒動,就那麽被吊著!


    “爹……”我顫巍巍地喊了一聲,砰的一下跪倒在地上。


    忽而一下,眼淚就從眼眶中滾落下來,我心裏麵難受的針紮一樣。


    我砰砰砰地衝著我爹磕了三個頭,緊緊的抿著嘴,許久才低聲道:“我和二叔攢錢呢,湊夠了大黃魚,就有先生送你去安葬。”


    “爹,陰陽出息了,沒給您丟人,死了那些漢子,全都上岸了,全都給了錢安撫。”


    “我沒能給羅陰婆養老,不過我拿了她的大黑木箱,我會把她的陰生九術給傳承下去,不讓接陰婆斷了香火。”


    “我……”我還想說話,不過卻覺得心頭激靈一下,莫名其妙的,我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下意識地仰起頭來,我再看懸崖之上我爹的屍體。


    他似乎是在動,並不是被風吹得動,而是上上下下,一顫一顫,就像是人忍不住在笑的那種抽搐!


    這一幕當真恐怖到了極點!


    我爹是死人,是凶屍!將他掛起來,就是怕他鬧祟,怕他入土不寧!


    撈屍人的特殊手段,可以抑製溺死凶屍鬧祟。


    可現在,他竟然動了……將他掛屍,都抑製不住這凶?!


    距離太遠,我看不清我爹的表情。


    甚至我怕他再動兩下,直接就掙脫繩子,從懸崖上掉下來。


    我曉得那後果!我爹給我講過。


    若是被撈屍人掛屍的凶屍掉下來了,那就根本找不到屍體,直接會成破屍,以後隻能夠半夜在懸河上看到。


    而且看到那破屍的人,十個會死九個,剩下的那個也會被嚇瘋!


    我頭皮發麻到了極點,驚懼讓我猛地站起來,朝著後方驚慌失措地跑去。


    我腳步極快,幾乎是飛奔!跑得耳邊風聲都呼呼作響!


    我壓根不敢停下來,得趕緊回去和二叔說情況!不能讓我爹弄斷了繩子!


    這一回,不到半刻鍾,我就跑到了羅陰婆家門口。


    我猛地停頓下來,呼吸急促,胸口也上下起伏,掃視羅陰婆家的院子。


    剛才我看屍體的空檔,那老雞就走了,一眼在羅陰婆家裏頭沒看見,它是鑽進土牆了?還是回我家?


    這會兒我也有點慌,剛才應該把它抓住,不讓它先走……


    我還真怕有人抓了它去燉了……


    急匆匆地繼續往回走,我眼神還在村路兩邊掃視,走了半截,我也稍微鬆口氣。


    說是耽誤了時間,可我也沒耽誤太久,而且那老雞凶得可以,二叔都中了招,真想抓它,不得七八個漢子都遍體鱗傷?才能得手?況且有靈性了,應該不會在外頭待太久。


    差不多快走到村口的時候吧,我才發現,村口路邊竟然站著個人……


    這大半夜的,誰不睡覺?


    我腳下的速度都快了一些。


    可那人,竟然抬頭來看我……


    月光似乎變得更為亮堂,我也下意識地和他對視,不過就這一眼,我腦袋嗡的一下,渾身的汗毛都豎立了起來!


    這是個眼睛狹長,臉皮蒼白的男人!


    他帶著黑漆漆的圓帽子,身上也是單薄的黑色殮服,兩條褲腿扁扁的,就像是裏頭沒腿……


    尤其是那一雙黑色的大頭蛤蟆鞋,更是讓人驚懼不已。


    我猛地低下頭,走得很快幾乎都變成了跑


    我哪兒敢停下和他打照麵,這討死狗,可不是什麽好“人”!


    三兩步,我就從村口衝出去……


    我跑得速度更快!


    持續了得有半刻鍾,我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整個人卻有點兒呆愣。


    周圍有斑駁朦朧,若隱若現的霧氣。


    前頭的村路狹長,兩側也還有房子院落……月光幽幽照射下來,將我的影子拉出去得有兩三米。


    我不隻是心頭恐懼,更是手腳冰涼,整個人都要被嚇傻了。


    剛才我不是從村口跑出去了嗎?!


    按這時間,我應該跑到我家門口了啊,怎麽還在村裏頭?!


    朦朧的霧氣,更是讓我壓抑難受。


    尤其是抬頭看村路……我發現這會兒我差不多離出村,還有一二百米。


    我腦袋都是懵的……


    難道說,剛才我走路的時候恍神了?因為我爹屍體的事兒,將我嚇得不輕,所以產幻?其實我還沒到村口呢?


    嗓子眼裏頭懸著一口氣,我覺著心頭都像是被人捏著似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我繼續快步往前走。


    一二百米,距離並不遠,這期間我還用力咬了咬舌頭,保持清醒。


    差不多距離十來米外的時候,我心頭便是一涼……


    朦朧的霧氣中,我又看到了一個人影子……


    這下我曉得,我是在自欺欺人了……


    那影子鐵定就是討死狗!他讓我撞了鬼打牆了啊!


    老人說過,鬼打牆很凶邪!要是村子裏頭不幹淨了,半夜有人出來走道的話,就會走上亂墳崗子,還把那裏當成住處,和死人睡上一宿。


    此外還有人,就會像我剛才那樣,一直在路上打轉,看似在好端端走路,實際上怎麽走都不離開那地方,會持續一整晚上,得把人嚇瘋!


    我抿著嘴,抽出來了腰間的卜刀壯膽。


    腦袋裏頭還在回想二叔和我說過,鬼婆子交代給我們那些話。


    都被鬼打牆了,哪兒還走得出去,越走越恐懼,我怕是再來那麽一茬,看見討死狗的影子,腿肚子都得發抖。


    蠱玉就掛在我的脖子上,要是我被他嚇倒了,他肯定搶東西!


    那是我爹最後給我的遺物,怎麽可能讓他弄走?!


    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撈屍人在水底下鬥屍鬥狠,我在地上就要被討死狗整?!沒那個道理!


    十來米的距離,轉眼間就走到。


    靠近了,霧氣就沒那麽濃鬱。


    這時候,那討死狗卻眯著眼睛,他本來死板著的臉,卻透著笑。


    隻不過他皮膚太白,臉太死板,這笑就更詭異,狹長的眼睛眯成縫,都快成一條線了。


    “李陰陽,你孝順嗎?”冷不丁的,討死狗口中吐出來幾個字。


    我眼皮微跳,攥緊了刀柄。


    這討死狗,啥意思?


    還沒等我問出聲,他忽然抬起手,我才瞅見,他手頭還提著個飯屜子呢。


    蒼白的另一隻手,將飯屜子蓋子推開,我差點兒都窒息了,因為裏頭裝著兩條大黃魚兒!


    “討死狗幽幽地說道:“你不孝,老爹給掛在懸崖上頭,風吹霜打,日曬雨淋,你不想他入土。他白養你二十二年。”


    “你不是去看他了嗎,你是瞎了,還是聾了,他在和你說話,你瞧不見?”


    我心頭一窒,本能地就反駁說我沒有。


    討死狗身體抽動了一下,他冷不丁地說道:“沒有,那你為什麽有錢不要?”


    語罷,他抬起手,那飯屜子都懟到我胸口上頭了!


    我整個人又是一顫,下意識地就要去接過來……


    月光下,討死狗的嘴角勾起一絲詭異而又森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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