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見的天空一片陰沉。


    克雷托站在晨間冷冽的空氣與薄霧中抬頭仰望陰沉的天空,以開朗的語氣大喊:


    「唉呀~天空真漂亮呀!」


    「……你的眼睛是有毛病嗎?」


    一名靠著牆邊走在前端,剛邁入老年的男子停下腳步,不可置信地轉頭回應。這名即將帶領克雷托踏入他人生第一處職場的男子,打從三年前就進入監獄學校的事務處工作。如今男子以一副遇見怪胎的表情,看著在陰濕天氣下仍放聲大喊的青年。


    察覺到這一點的克雷托趕緊開口解釋:


    「這、這是因為我從來沒外出……」


    「從來?那你先前都在做些什麽?」


    「待、待在家裏……」


    克雷托擠出一個笑容,選擇了一種最中規中矩的說法。然而,其實他連表情怎麽擺都相當陌生,因此嘴角看起來像是抽筋也是在所難免。


    男子先是直直盯著克雷托,接著冷不防低下頭來,並從製服中拿出一條皺巴巴的手帕壓住眼角。


    「這樣啊……你努力過了啊……總算鼓起勇氣踏出戶外了啊……」


    「不,我……」


    「結果卻好死不死來到這裏嗎……」


    男子對著堅硬地麵深深歎了口氣,話中滿是憐憫之情。這種與其說是惋惜,不如更像萬念俱灰的態度相當符合附近的氣氛。由於男子的悲觀簡直徹底與周遭的霧氣融為一體,使得一直在勉強自己微笑的克雷托不禁收起笑容開口詢問:


    「那徊,可以請問我這份工作的性質大概是怎樣嗎?」


    寄來地下的信中隻短短寫著「任命為宿舍守門人」。雖然克雷托搞不清楚為何自己並未應徽的學校會寄來錄取通知,但他已經沒有其它選擇的餘地。再加上其實他對這所監獄學校是有那麽一點興趣,才決定帶著信來到事務處,對職務的內容一點瞭解都沒有。


    男子聽到他這個問題訝異不已。


    「你連這都不知道就來了?」


    「是啊。」


    「什麽都不知道還跑來當守門人?」


    「不是我自願要當啊,隻是因為信上就寫著守門人而已。」


    克雷托抬頭看了聳立在左側的鋼鐵牆壁。這道用以分隔學校內外的高牆上似乎施加了頑強的吸收攻擊措施,每一小塊的牆壁上都雕著精密的魔法紋路。想必除了物理攻擊,還必須防範任何屬性的攻擊吧。這固若金湯的防護,完善到絲毫不愧對「監獄學校」這個異名。


    克雷托原本認為既然都有這種牆壁了,哪裏還需要什麽守門人?然而仔細一想,防禦魔法機能越強大,就越不能夠隨意去輕易移動,表示需要經常開開關關的門上無法雕刻和此處一樣的魔法紋路。


    克雷托朝高牆伸出他那包著繃帶的手,結果在指尖碰觸鋼鐵牆壁的前一刻,「啪嚓」一聲伴隨著灼熱刺痛襲來。要不是隔著一層繃帶,恐怕皮膚早就焦掉了。就在他甩著手的同時,耳邊傳來男子的歎息聲。


    「守門人……守門人呀……」


    「守門人怎麽了嗎?」


    「在你前任的守門人,頭部以下的部位至今還沒被找到呢。」


    「…………咦?」


    「難得你走出戶外了,可惜啊。」


    「到、到底是……」


    克雷托本想問剛才聽到的到底是怎麽回事,男子卻在這時指著前方說「你看,就是那裏」,蒙蒙霧色的另一頭曾幾何時出現了一道黑色的牆壁。


    「咦?牆有兩層喔?」


    即使目前的所在地視野不太好,路上沒看到任何校舍或遇到其他學生這一點原本讓克雷托感到詭異。不過,這時他察覺此地雖屬校區之內,卻好像還不算是「監獄」的範圍中。


    走在前方的男子對著越走越近的高牆,麵帶自譫表情笑著說:


    「要是光憑一道牆就能讓那些家夥乖乖聽話,這裏也不會被人稱作什麽『監獄學校』了啊。」


    兩人腳下傳來輕微震動。


    當克雷托忍不住低頭看地上的下一秒,又傳來了一股低沉的巨響。他抬頭一看,隻見黑色高牆的前方深處有許多不停閃爍的白光。那些微弱的自光在空中飄浮了一陣子後便無聲無息地消失,再度傳來一股巨響。男子這時對眼前啞口無言的青年開口:


    「牆壁有三道,你負責的是最裏麵的門……擔任那道牆的守門人等同擔任監獄學校的看守者,因此至今沒有半個能在那裏撐超過一個月的守門人。」


    男子傳達完這不吉利的情報後,又拿起手帕按住鼻頭。


    「你真可憐啊……」


    聽到男子那種彷佛在念墓誌銘的哀傷語氣,克雷托不禁仰天長歎。


    看來社會遠比他想像的還要殘酷許多。


    帶路的男子隻肯帶克雷托到第二道牆。


    穿過黑色高牆上鑿開的出入口,照著男子留下的話沿著牆往右走的克雷托開始在腦海中整理大致的地理位置圖。


    「第一道和第二道牆之間明明那麽寬,這裏卻隻有這樣嗎?」


    最後一道牆——第三道白色高牆已進入克雷托的視線範圍內,就算跨大步走,兩道牆之間的距離大約也隻有不到百步的距離。與剛才和男子從第一道牆走到第二道牆花了十五分鍾相比,兩者距離的差異再明顯不過。


    話雖如此,但若此處和剛才第一二道牆之間一樣寬敞的話,學校主要的校地會變得非常狹窄。這座迪爾堤都城在過去曾有一道用以分隔內外的巨大鐵門,稱為「大正門」。這所監獄學校便是以大正門的跡地為中心建造的。


    也就是說,這所學校將近一半的校地是占用了都城的土地,建造時自然無法設計得多寬敞。


    隻不過所謂「無法設計得多寬敞」,當然是從「為了隔離危險份子,希望能有更廣大的空間」這層意思上的角度來看。事實上這座監獄學校的校地已稱得上十分寬敞了。


    「根本用不著遙得這麽遼闊吧……哪用得著啊。」


    在克雷托小聲說出這句沒人能聽見的抱怨時,眼前一成不變的景色中出現了一棟小小的灰色建築物。這棟佇立在第二道高牆旁的建築物大概就足克雷托的目的地——守門人管理室吧。他突然緊張了起來,再度檢查自己身上的穿著打扮。


    說是這麽說,但是他畢竟長年以來窩在地底下,根本不會有什麽像樣的衣服。一如往常的漆黑套裝加上全身纏著無法拆除的繃帶,怎麽看都隻是名可疑份子。


    從客觀的角度審視自我的青年盡管內心大受打擊,依然來到了灰色建築物的前方。這間以石頭砌成的狹小管理室不隻連扇窗戶都沒有,牆上更處處可見明顯焦痕。


    此時克雷托雖感受到不妙的氣氛漲到最高峰,仍伸手敲了敲鐵門。在清脆的金屬敲門聲響起後沒多久——門緩緩地朝裏麵打開了。感受到室內傳出人的氣息,克雷托趕緊打正脊背並深深鞠躬。


    「初、初次見麵!從今天起要承蒙您照顧——」


    「你好。」


    完全沒有雜質的聲音。


    克雷托對傳來的是自己絲毫沒有料到的少女聲感到吃驚。當他要抬起頭的途中,額頭傳來的一陣冰冷觸感讓他瞬間僵住。克雷托於是移動視線,看到眼前出現一雙皮靴,從裏頭往上延伸的白皙修長腿部在過了膝蓋上方一點後,便消失在天藍色的百摺短裙之中。


    確認完這些地方的克雷托這時,發現抵在自己額頭上的竟是一把尖銳的護手刺劍。眼前這名看不見臉的少女維持劍尖分毫不動,以訝異的語氣詢問:


    「你的武器呢?」


    「……我根本沒有帶武器來啊。」


    「什麽?」


    可


    能是被這意料之外的回答嚇到,抵在額頭上的劍尖微微顫了一下。克雷托沒有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趕緊將身子縮回並抬起頭來,直直看著麵前的少女。


    「嗯、嗯?你是學生嗎?」


    上半身是和裙子同色的外衣,衣服邊緣都繡有紅邊。內搭的白襯衫配上一條紅領帶,胸前也繡有象徵迪爾堤的金蔓草與盾牌的紋章。而在紋章下方以銀線繡成的四方形圖案,似乎是在表現這所學校的的俗名——「監獄學校」。


    穿著一身怎麽看都像是學生製服的少女以左手將淡水藍色頭發撥到背後。那頭隻長到稍微過肩的秀發在小巧白皙的臉上勾勒出曲線,一旁像是花瓣的發飾更在晶瑩剔透的肌膚上留下了淺淺的陰影。


    挺立的鼻梁、鮮紅嘴唇、展露自信的眉毛搭配上一對藍色眼眸。不知是否受到一本正經的表情影響,和她對上眼的人肯定會被震懾——然而就算如此,她仍可以說是美到令人出神。


    給人一種硬質水晶般感覺的美麗少女聞言收起刺劍,點了點頭。


    「沒錯,我是迪爾堤露裏亞學園五年級生,本次負責擔任你的向導。」


    「果然沒錯,請多指教。」


    克雷托在對少女姣好的五官感到佩服的同時,也納悶起自己是否曾在何處見過這張臉。那對映著藍天的雙眸彷佛刺激他久遠的回憶,心中不禁湧上思鄉情懷。


    ——應該是和塞涅做的人偶剛好長相類似的關係吧。


    青年如此思考,視線看向少女手中持的短刺劍。當他猶豫到底該不該主動尋求握手的同時,發覺到一件不對勁的事。


    「……為什麽學生會出現在這裏?」


    雖然自己剛才才穿過了兩道高牆,但眼前還剩一道。難不成她是逃學生?看到克雷托開始不知所措,少女輕輕歎了口氣,舉起她握著刺劍的右手給克雷托看。


    右手的中指上戴著一枚雕有鳥紋樣,散發鈍重光澤的戒指,和她的纖纖玉指並不是很匹配。


    「這是在確定能順利畢業的學生中,最為優秀的前三名才允許擁有的戒指。」


    「這、這樣喔?」


    「擁有這枚戒指的學生有穿過第一外牆的資格,雖然其他兩人很少外出就是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由你來接應我嗎?」


    「沒錯。」


    總算收起刺劍的少女看到克雷托眉頭深鎖,再度深深歎了口氣。


    「話說回來,我的確聽說這裏缺人,沒想到來的竟然是你這個連武器都沒有的人類……我奉勸你,想辭職隻能趁現在。」


    「別說辭職了,我根本連應徵都沒應徵,也沒聽說工作內容……有沒有其他守門人啊?我想問他們一些事。」


    「沒有,隻有你一個人。」


    「咦……那怎麽輪班?」


    「沒有輪班製,因為隻有你一個人。」


    說完這句話後,少女抬頭看向克雷托。蘊含知性的端整容貌忽然帶有幾分嘲弄色彩,轉變成惡作劇表情的同時,櫻桃小嘴上揚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對他說:


    「歡迎來到監獄學校,這裏將成為你的墳墓……大概吧。」


    若她是在開玩笑,自己究竟該如何回應?


    許久沒和陌生人對話的克雷托,不知是否該對這句聽來很嚇人的招呼回以製式微笑。


    不過看少女一臉淡定的模樣,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有沒有做出這種細微的反應。克雷托收起笑容,用纏著繃帶的手指壓住額頭,同時戰戰兢兢地問道:


    「呃……有那麽誇張嗎?」


    「我都說這麽多了,你難道真的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嗎?」


    看少女聽到自己這個回應後,直接露出傻眼的表情,克雷托感受到一種不同於塞涅帶給他的傷痛感。少女有話直說的個性雖讓克雷托有些膽怯,他仍選擇試著解釋:


    「你說我沒有危機意識,可是我剛說過,我沒應徵這份工作呀……我一直待在家裏,完全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再說這裏根本沒對外發布求職信息吧?」


    「沒錯,學校以前曾透過公布欄募集守門人,卻因遭到民眾『貼在旁邊的廣告也會被不吉利傳染』,徵才標語太平常反而更讓人反感』等許多抱怨的聲音,最後隻能撤下來。不過據說公布欄的管理方承諾,如果發現那種哪家店都不會想要,活在世上也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就會主動介紹給這裏知道。」


    「咦?這是在指我的意思嗎?」


    「不過,其實知道是監獄學校的邀約卻還敢赴約的你也有問題。因為一般來說若有一百人收到信,想必那一百人都會選擇連夜逃出都城。」


    「我又不能離開都城……」


    由於原因出在克雷托自身,因此其他人根本不會知道。


    克雷托顯得有些垂頭喪氣,但總算瞭解自己被錄取的理由倒也讓他做出覺悟。畢竟他在離開地下時遭塞涅再三嚇唬「絕對不會有好事等著你,你要不要死了這條心」,既然自己最後選擇無視她的話來到這裏,要是這時放棄回家的話不知又會受到什麽數落。


    克雷托雙手往膝蓋一撐,用力將肺裏的空氣吐出來之後抬起頭來,對少女點了點頭。


    「好,麻煩你帶路了。


    「……你不辭掉這份工作嗎?」


    「機會難得呀,何況我連說明都還沒聽呢。」


    既然都走到這裏來了,當然想親眼看看傳聞中的監獄學校。


    克雷托環顧這問狹窄的管理室,整體呈現灰色的空間雖像廢墟一般又髒又亂,不過看在有床和廁所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住人的地方。


    和這樣的房間相當不匹配的美麗少女聽聞克雷托的回應皺起眉頭,短短一瞬間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馬上變回原本一本正經的模樣點點頭。


    「既然如此,我還是為你帶路吧。說是這麽說,不過其實門就在不遠處。」


    她才一說完便穿過克雷托身旁走出室內,並對身後慌忙跟上的青年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是吉莉亞·席依絲。假如你真的成為正式的守門人,那我的職責應該會變成你與宿舍間的聯絡人吧。」


    「啊,我叫克雷托·達拉斯,請多指教。」


    本來兩人接下來應該來個握手,但是吉莉亞卻頭也不回地快步向前。追趕在她身後的克雷托看向行進路線前方的白色內牆,發現遠方有一小區域的材質與顏色明顯不同。邊緣包覆著黝黑鋼鐵的區域,牆壁外突出了一道尖尖的鐵柵門。


    「那裏就是門啊。」


    「是的。現在由於沒有守門人而關閉,但近期內若不將它開啟,很有可能會爆炸。」


    「什麽會爆炸?」


    對他這個問題投以沉默後,吉莉亞開始沿著內牆移動。


    「首先關於這個學園……你總該知道吧?」


    「啊:你是指迪爾堤對五種族下令,要他們分別交出族內的強者進入這個地方的事?」


    「雖然你這個說法有些極端,但就是那樣。即使如今相安無事,也不能保證七十年前的大戰沒有留下火種。藉由這個做法不隻能削弱各種族的力量來除去他們叛亂的可能,更能將這些人加以矯正培養,成為足以替迪爾堤效力的有用人才。以上是學園方對外界的說辭。」


    「如果這樣還隻算得上說辭,那真正的理由到底是?」


    「要是讓本校的學生獲得自由,恐怕附近一帶將會化為焦土。」


    少女若無其事回答的同時張開她白皙的左手掌,這個似乎在表達「蒸發」的動作讓克雷托不禁脊背發涼。


    「還真虧這裏的校舍撐得住呀。」


    「校舍和宿舍的建築物上都雕有能吸收我們力量的封印紋章,


    使我們處於室內時弱化到與一般人類無異——不過其實戶外也沒什麽東西,因此常常會多出個大洞。」


    「剛才我看到爆炸了呢。」


    「雖然我覺得應該在戶外的地麵也埋下封印紋章,不過要是真的做得那麽絕,難保學生們會積憤成怨,反倒容易惹出事情來。」


    「哦~」


    克雷托相當能理解這個做法。被關進來的學生定會累積壓力,偶爾想抒發一下是在所難免。加上從學校的立場來看,即使不能對外宣揚,但他們應該是樂見學生在戶外大鬧特鬧抒發力量。


    以手遮在額頭上的克雷托仰望高聳白牆。學校內的建築物都被這道白牆擋住,能看到的隻有一片霧蒙蒙的灰色天空。


    距離關鍵的門隻剩一點路。而光靠目測,就能得知那道門竟有剛才那間管理室的兩倍寬。這讓本來心想既然是宿舍,門大概隻會和一般出入口的門一樣大小的克雷托不禁出聲驚呼:


    「連這裏的門都能如此,那學校的正門不就比它還巨大嗎?」


    「兩邊大小相同,隻不過正門那邊幾乎不太會開放。」


    「不太會開放?」


    「每年隻有入學典禮當天會開放一次。然而實際上,第一外牆上能開關的也隻有我們眼前的這道門。它雖由於位置在宿舍前方而被稱為『宿舍大門』,不過舉凡校內外的貨物或是人,全都是透過這道門進出的。因為高度高於第一外牆的空中包覆著一層橢圓狀的魔法防護罩,除了這裏之外也沒有其他出入口了。」


    少女以玉指往上一比,乍看之下隻是一片平凡無奇的多雲天空,但是防護罩係的魔法基本上都呈透明狀態。她的這句話代表著沒有人能飛超過防護罩之上,理解這一點的克雷托不禁感到佩服,點了點頭。


    「那裏既然是唯一的出入口,現在把它關著豈不是很不方便嗎?」


    「當然不方便,糧食雖然能在校地內自給自足,但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都得去外麵才買得到。我能打開的隻有小扇的公共出入口。」


    兩人說著說著總算走到大門前。


    和牆壁同樣以白色石頭製成的大門四周添加了黑鐵做為補強,表層中央及左右兩側均刻有巨大的防護紋章。紋章再往外一層的地方則為了觀察門的另一側,在大約人類頭部的高度設置了一扇能由活動式鐵片控製的小窗戶。雙開式大門的閉合處不隻架著一根粗重的鐵製門閂,上頭纏著層層鎖鏈,最後甚至不忘以鎖頭將兩端上鎖。


    當克雷托的注意力都被鐵鎖上各種細微的傷痕吸走的時候,走在前方的少女朝門的右方一指。


    「那裏就是規定上守門人該站的位置,前方是我和教師用來進出的公共出入口。」


    「『規定上』是什麽意思啊?」


    聽到她這麽說而跟著望去,的確看到門旁佇立著一間守門人小屋。但是小屋的屋頂如今整個歪歪斜斜,外麵的灰色石壁更是焦黑到和剛才的管理室無法相提並論。克雷托隻能帶著半放棄的心情,以無奈的視線看著眼前這「通風良好」的小屋殘骸。


    「下雨的日子會很傷腦筋呀。」


    「你的感想隻有那樣嗎?總之,我先告訴你守門人的工作內容好了。」


    吉莉亞在門前站定後伸手摸了門閂上的鎖煉,鎖鏈兩端的老舊鎖頭因此震動。


    「門開放的時間基本上自早晨六點至晚上六點,守門人的職責便是在這兩個規定的時間開關門、確認貨物、攔下未經許可想進出的人,以及不要死等等事項。」


    「我覺得最後那點不必特別說吧?」


    「要是徵人時宣稱『不管是死是活』,豈不會讓外界對這個地方的印象更糟嗎?」


    「你現在不就說出來了嗎……」


    「所以,你打算如何?」


    吉莉亞以沒有任何笑意的藍色眼眸望向克雷托。


    這種絲毫感受不到膽怯,宣稱自己堂堂正正接受挑戰的態度,以這個年紀的少女來說著實算得上異類。克雷托不禁盯著少女彷佛要射穿他的銳利視線出神。


    或許是在昏暗地下室內度過的歲月實在過於漫長。


    讓他感覺自己好久沒見到人類如此有生氣的表情。


    腦海中浮現的那些令人懷念的記憶馬上如泡沫般破碎消逝,讓克雷托回過神來,搔了搔自己的太陽穴。


    「啊~總之試試看再說吧。」


    「試什麽?」


    「還能有什麽?當然是守門人的工作啊。從今天開始做也沒問題喔。」


    「誰來做?」


    「……其實你們根本沒打算雇用我吧。」


    克雷托想起家中那堆不錄取通知信的小山而垂頭喪氣,少女則和剛才一樣皺起她美麗的臉龐看著這裏,同時將手朝青年的額頭伸去想測量溫度,但是中途就被他擋了下來。


    「我沒事啦,畢竟我可是不顧同居人的反對來到此地,加上目前真的沒有其他地方願意雇用我。」


    「該說你少根筋,還是不知死活好呢?」


    「我隻是沒退路了呀……」


    克雷托擠出一個笑容,吉莉亞可能是從中感受到他強烈的無力感,在經過短暫時間的思考後輕輕點了頭。


    「我明白了,我會幫你辦理試用期的雇用手續。」


    「好,麻煩你了。」


    「要是想辭職的話請早點跟我說,我會幫你把你在這裏的工作經曆記上,再盡可能介紹你去其他缺人的地方工作。」


    「這、這樣啊……」


    該不會到時會把我送到一個比這裏更驚悚的地方吧?克雷托雖如此心想,倒也沒將這個不需要特地提的玩笑話說出口。吉莉亞此時迅速轉過身,走近那間感覺快垮下來的守門人小屋,將手伸進窗戶中取出一張紙和一本破舊的記事本。


    「請在這裏簽名。」


    遞過來的文件上除了寫著比她剛才說的還要不完整的職務內容外,還有優渥薪水、試用期間一個月、不保證任職期間的人身安全等冷漠的項目,最後一段則聲明接受上述所有事項的人再行簽名。克雷托隨意瞄了一眼後,果斷地簽下自己的名。


    「好,這樣就行了吧?」


    「是的。從今天起就拜托你了,這是你要寫的工作日誌。」


    遞出的記事本早已破破爛爛。封麵上大大寫著「宿舍大門日誌」,下方則看得見疑似血漬的黑色痕跡。


    這本很明顯散發詭異氣息的日誌中,文字以數行為一小段,記載了日期、開關門時間、貨物的箱數與內容物,以及守門人每日留下的一句報告。最下方則有兩格確認欄,裏頭分別簽著一早一晚,不同筆跡的簽名。


    「這本日誌還要每天拿給別人簽名?」


    「沒錯,這樣做能拿來確認你是否還活著。請記得每天找兩名不同的教師或戒指生簽名,要是有困難,隨便找個學生簽也是可以。」


    「每日一句看起來不太對勁耶……」


    日誌第一頁前半以工整字跡寫下的「每日一句」報告,到了後麵幾行漸漸變成「夜晚會傳來驚悚的咆嘯聲」、「發現了隨處爬動的巨大鱷魚」這種奇怪的紀錄。緊接著更出現「今日遭到不明人士狙擊」、「感受到生命危險」等留言,到了第三頁甚至每天隻剩下「今日活下來了」這句記錄。在看完這本寫不到一個月的日誌後,克雷托闔上記事本。


    「你們那邊看了這本日誌還若無其事簽名的人,到底有沒有問題啊?」


    「要是我們不簽名,你會領不到薪水喔。不過如果你不打算領薪水,我們也可以考慮不簽。」


    「別考慮了,這樣我豈不是沒有工作的意義了嗎?」


    吉莉亞無視回以抱怨的克雷托,從製服口袋中取出


    某種東西。原來是一串以細鎖鏈串起,能讓人掛在脖子上的兩把鑰匙。她將鑰匙交給克雷托後說:


    「一把用來解開鏈子上的鎖頭,另一把則拿來開門。它們也可以拿去開公共出入口。」


    「喔喔,瞭解了。」


    由於聽到吉莉亞要他今天開始工作,克雷托將日誌拿回小屋內放後馬上朝門走去。吉莉亞則在一旁無趣地看著他拿下鎖頭解開鎖鏈的過程。


    「請將解開的鎖鏈稍微整理一下,掛在小屋旁邊吧。」


    「知道了。」


    「話說回來,這所學校中充滿了許多詭異的怪談——」


    「是喔。」


    「例如那條鎖鏈通稱『巨人克星之鎖』,碰到它的人就會死!諸如此類……」


    「這種鎖鏈還是趁早丟了吧!」


    克雷托大喊的同時將手中的粗鎖鏈往地上一砸。這條感覺因種種不祥的原因而傷痕累累的鎖鏈,用來拿來固定門閂似乎長到令人詭異。少女這時露出一副無法理解他這個舉動的疑惑表情。


    「要是背後有故事的東西就要把它丟掉,校內至少會少掉一半的物品。既然你選擇進來這裏工作,何不抱著積極的心嚐試主動親近怪談呢?我等等把我整理出的一百怪談精選集拿來給你瞧瞧吧。」


    「免了,我不會讀,也不需要。」


    克雷托堅決擺出拒絕的態度,並總算照著吉莉亞的話整理好鎖鏈放到守門人小屋旁。當他接著把門閂也取下來後,看見隱藏在內側的鑰匙孔。


    「打開這個就好了嗎?」


    「……沒錯。」


    吉莉亞大約慢了半拍才做出回應。


    克雷托蹲低身子將鑰匙插進門上的鑰匙孔內,響起微微的「喀嚓」一聲。


    門上沒有門把,取而代之的是鑰匙孔的左右兩側各有一處能放人手指的凹槽。克雷托將手放入左邊的凹槽往後一拉,隻見地上的軌道有了動靜,從產生出的縫隙中可以窺探門對麵的景色。


    「哇喔……」


    首先吸引住他視線的,是一棟巨大到足以令人誤以為是碉堡的建築物。


    那棟高聳顯眼的石製建築的確散發出名副其實的「監獄」氛圍。而既然它就佇立於這道門的前方,應該就是學校宿舍了吧。外觀乍看之下左右對稱,中央則是具有拱形屋頂的玄關大廳。從玄關延伸出來的石階梯直通地麵,上頭隨處可見小小的刻印紋樣。


    無數窗格整齊排列在左右方牆上,裏頭全都鑲著黑色鐵條。玄關入口處雖同樣采用這種鐵條製的雙開柵門,現在卻是完全敞開,好讓學生們能順利進出。不知是否正逢休息時間,周遭大約有五十名左右的學生,氣氛相當熱絡。


    「這還真壯觀啊……」


    感歎的聲音自然而然從克雷托嘴裏流出。


    散發沉重氣息的建築物前方,竟充滿了宛如祭典般的蓬勃生氣。


    大量五光十色的玻璃球簡直就像肥皂泡泡一樣飄浮在空中。這全都是一名坐在玄關前石階上的女學生揮舞短劍製造出的產物,它們在灰色的天空下靠著微弱光芒展現自我。


    石階梯旁還另有幾名男學生圍著一個大圓筒鍋,似乎在烹煮某些東西。此外,舉凡架設桌子擺放立體模型的學生、在地麵劃上界線彼此互毆的學生、徒手攀爬著建築物外牆的學生、拖著詭異大袋子的學生等等,熱絡非凡的氣氛的確能讓人感受到這裏就是「學校」。


    「出售獸理學的筆記喔~」


    「有沒有人需要補充觸媒呀?」


    「歡迎參加周末的揍牆大會!」


    到處傳來的呼喊聲中既有簡單易懂的,也有完全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內容。


    不過,最讓克雷托感到驚訝的並非學生們營造出的盛況,而是在場所有的種族竟理所當然地共存著。


    「……這就是監獄學校嗎。」


    例如在圍著圓筒鍋的學生當中除了有看似純人類的學生,也有頭上長著三角獸耳的獸人族。一名正倚在牆邊打瞌睡,體格勻稱,卻比其他人明顯高出幾個頭的學生恐怕是巨人族吧?而一名擁有青色硬皮的龍人族少女坐在巨人學生的腳邊看書。周遭還有許多隨意閑逛的學生,之中有幾名如今雖壓抑著力量,卻明顯感受得出絕非等閑之輩的強者。


    ——眼前所有的景象,都是在過去那場大戰之前不可能發生的局麵。


    七十年前,迪爾堤靠著終戰協議並吞了五種族,但其中如龍人族和羽人族的絕大多數居民完全不出來外界,決意要在原本的故鄉度過餘生。這可算是克雷托頭一次親眼日睹各種族的人互相融入同一環境裏的景象。重新體會到自己真的走出戶外的他愣在原地,絲毫忘了門才開到一半。


    吉莉亞看著沉浸在衝擊中的青年,以有點傻眼的語氣出聲叫他:


    「你打算愣到什麽時候?我不記得請來的是一位可疑份子啊。」


    「啊,抱歉。」


    的確,這樣呆在原地算不上在工作。


    當克雷托為了繼續拉開門準備再度施力——竟有一名門對麵的少女從縫隙中探了過來,並在和克雷托四目相交後以訝異的神情靜止不動。


    看這名長有一雙紫色大眼的少女身上穿著製服,大概是這裏的學生吧。可愛臉蛋配上嬌小身軀,一頭淡紫色飄逸長發更如同棉花般蓬鬆地散開來,使她看起來活像洋娃娃。這時,少女驚訝地抬頭望向青年。


    「那個,請問你是誰?」


    克雷托聽到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才回過神來搔了搔頭。


    「啊,我嗎?我是今天開始擔任守門人的人。」


    「咦?守門人?是、是哪裏的守門人呢?」


    「就是這裏,這道門的守門人。」


    「這、這道門嗎……!表示這道門終於要打開了嗎!這道連接被封印的外麵世界的門終於要打……是真的嗎?」


    「聽你講成這樣,搞得我自己都想問了啊。」


    獲得學生如此誇張評價的門,由區區一名試用期的守門人打開真的好嗎?


    克雷托轉頭看向吉莉亞,拔出刺劍站在原地的她隻回了一句「請做好你的工作」。克雷托於是下定決心,再度轉過頭看向門另一側的少女。


    「看來打開門也沒問題,所以可以請你稍微讓讓嗎?」


    「克雷托,不要讓學生們越過你下方那條線喔。」


    這句後來補上的提醒讓克雷托低頭一看,發現原本被關閉的門底下確實埋著一條鐵製橫線,代表了此處正是一般學生活動範圍的界限吧。


    青年繼續用力將門拉開,當他拉到一半的時候,門另一側的世界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克雷托抬頭一看——發現視線內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在盯著他打開門的舉動看。


    這些滿是訝異,並且似乎在等待某種事件發生的視線所造成的壓力,讓克雷托都不禁想往後退了。他最後決定用左手繼續開門,然後對著對麵的學生打招呼:


    「你、你們好,我是今天起擔任守門人的——」


    「嘿!」


    克雷托話還沒說完,坐在石階梯上的那名女學生竟朝著他揮下短劍。


    這個舉動讓飄浮在周遭的玻璃球一齊停了下來。


    ——緊接著,它們全以超越飛箭的速度對準克雷托襲來。


    「嗚喔喔!?」


    一顆顆玻璃球穿過憑反射神經瞬間往右一跳的青年身旁,撞上才打開到一半的門,接連產生小規模爆炸而散發陣陣白光。結果全都遭到門上的魔法紋章吸收。


    另一方麵,沒有徹底被吸收的熱風逼向克雷托,身體中強烈的麻痹感使他趕緊拉開距離。同時他不忘用腳踢起幾顆小石頭將沒有撞到門,而是


    轉彎朝他襲來的玻璃球給彈碎。其中有幾顆來不及應付的球就直接用手揮開,最後退到吉莉亞前方。


    「怎、怎麽搞的?我做了什麽事嗎?」


    「……你竟然能應付剛才那波攻勢啊。」


    少女一雙藍色眼眸睜得老大,率直表達她佩服的想法。


    隻是克雷托此時無暇回應她,因為就在刺眼爆炸漸漸消失的同時,一大群學生朝開到一半的門衝了過來。一看到其中一名學生揮舞短劍,克雷托立即將吉莉亞的身子一把摟了過來。而就在他奮力一蹬進行閃躲的下一秒,原本還待著的位置馬上有個發出尖銳噪音的東西高速掠過身旁。


    回頭一望的克雷托看到地麵開了一個大洞的瞬間也愣住了。


    「喂!那是怎樣啦!?」


    「還沒完喔。」


    吉莉亞這句冷靜的捉醒,使克雷托趕緊抱著她往門的方向衝去。


    火焰、冰塊、雷擊,各種持續飛來的攻擊產生強烈閃光,甚至破壞地麵引發陣陣白煙,此外還有幾道微小的火光擦過他的腳邊。


    「嚇死人啦!」


    啪嚓啪嚓作響,外表像是花瓣的白色火焰一看就知道蘊含了非同小可的威力,隨意亂摸的話恐怕連骨頭都會被燒爛。不隻如此,還有空氣形成的尖槍掠過後背,劃破了他的襯衫。


    正當克雷托要橫向穿越門前的前一刻——一股不好的預感竄上脊背。


    「……!」


    抱著吉莉亞的他想都沒想就往左方跳去,幾乎同一瞬間,一陣黑色火焰打在剛才他打算要通過的場所。背後湧來一股猛烈的熱風。


    ——停下來就會被吞噬。


    如此判斷的克雷托順勢再往前跳去。隻見暗紅色的火光照亮四周,而他並未在此停下腳步。背後竄上的高聳火柱不僅傳出刺耳噪音,更卷進附近其他魔法越燒越旺。火勢大到地麵融化,引發了空氣對流的旋渦。


    勉強逃過這波炙熱焚風的克雷托,最後跑到還開到一半的門後方藏身。


    「……我說,為什麽情況會變成這樣?」


    「我希望你可以放我下來。」


    「啊,我都忘了。」


    克雷托聽到這句話,才想起自己還把吉莉亞單手抱在腋下。這名比他還矮上一大截的少女一踏回地麵後雖顯得有些暈眩,卻一點沒露出吃驚的表情。察覺到青年視線的她不解地問道:


    「你還好嗎?你該不會真的以為監獄學校隻是一間普通的學校吧?」


    「……難道大家都很討厭守門人?」


    「我不這麽認為。」


    吉莉亞用手往高牆的另一頭指去,可以聽見學生們交頭接耳的聲音傳來。


    「咦……剛才的家夥跑去哪啦?」


    「他說他是守門人對吧!表示往後他會替我們開門嗎?」


    「他死在剛才那些攻擊裏了吧?」


    「死倒是沒死,但很有可能已經逃之夭夭了喔。」


    「什麽嘛~人家還想說可以難得吃到外界的零食耶……」


    此時,一捆卷成筒狀的資料伴隨著這幾句毫無責任感的話往克雷托頭上砸來。


    ——從這幾句話聽來,可以得知學生們確實不是討厭守門人。


    這同時意味著,那群學生沒有任何動機理由就發動了攻擊。克雷托這下總算理解一開始替他帶路的男子為何投以憐憫的目光,頭不禁痛了起來。


    「原來前任守門人就是因此沒了全屍嗎……」


    「你聽誰說的?那隻是一件不幸的意外喔。也請你務必小心留意。」


    「…………」


    即使聽在克雷托耳裏隻是個再明顯不過的謊言,但他如今並無暇追究所謂的意外是真是假。他靜靜觀察門內側的模樣,發現剛才那陣騷動中,竟沒有任何學生想跑出敞開大門的界線外。吉莉亞似乎察覺到他的疑問,補充說明道:


    「由於學生隻要跨出一步就會遭到嚴厲處罰,因此他們鬧歸鬧,並不會想趁機跑到外麵。」


    「對外麵攻擊就可以嗎?」


    「腳沒過線啊。」


    「去把校規修一下吧,拜托。」


    說是這麽說,修到最後的結果大概隻是對「攻擊」這個行為的定義加上幾筆吧。克雷托重新振作起來,做了幾個伸展動作活動手腳。


    「好,總之先來繼續把另一道門也打開吧。」


    「真佩服你不屈不撓的意誌力。你的墓誌銘想寫些什麽?」


    「別說得一副我死定了好嗎。」


    要是真落得那種下場,天曉得塞涅會如何數落他。克雷托以手勢示意吉莉亞往後退,接著將兩人躲藏的門用力一拉。趁另一側看到門在軌道上動起來的學生們響起歡呼的同時,克雷托往門前方跳了出來。


    「我還要去開那邊的門,別攻擊我啊!」


    「咦~」


    這句宣言似乎沒起到效果,發出不滿抱怨聲的學生再度以魔法攻擊門前方的區域。


    不過這次攻擊的數量倒是少了許多。克雷托轉頭看向追在自己身後的兩顆速度不一的光球,果斷改變行進路線往右方跑去。如此一來,兩顆為了追趕前方蛇行的青年而跟著轉彎的光球在空中互相碰撞,青白色閃光的爆炸連帶吞噬了附近其他攻擊,連環爆最後如煙火般延伸至高空中,讓學生們再度歡呼。


    ——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應能順利甩開。


    如此盤算的克雷托此時在視野一角注意到一名少女。


    是剛才那名窺探的紫發少女。她為了阻止其他學生,掂起腳尖不停揮舞雙手。沒想到她嬌小的身軀在遭到其他學生推擠之下——眼看就要倒向門外。


    「……嘖!」


    ——學生隻要跨出一步,就會遭到嚴厲處罰。


    想起吉莉亞這句話的克雷托腿部用力往前一跨,接著利用反作用力轉身朝少女所在的方位奔去。盡管眼前飛來一道道火焰,他仍毫不放慢速度筆直向前衝。


    看到前方視野內的吉莉亞露出一副訝異的表情,克雷托頭輕輕一斜,驚險閃過襲擊而來的火焰。就算同時割過他左腹旁的火箭將襯衫燒開一個大洞——他仍選擇以最短路徑向前狂奔。


    最後克雷托趕在千鈞一發之際,伸手碰到了即將跌坐地麵的紫發少女。


    接著以一種撈金魚的氣勢對她纖細的背一推。


    「啊……」


    少女發出驚愕的聲音,而她的身體並未再度倒向門外,似乎是一旁其他學生抓住她的緣故。至於克雷托本人盡管因為衝太快跌了個狗吃屎,卻也吐出放心的歎息。


    「很好……很……嗯……算了。」


    ——結果新任守門人的身體,就在集中飛來的魔法攻擊下被彈飛至空中。


    「我佩服你的冒險精神,但希望你不要急著挑戰創下這裏的最快死亡記錄,畢竟命能換來的頂多隻有賠償金。」


    這句遠超過傻眼,冷漠到有如冰柱的話,刺進如今遍體鱗傷,倚坐敞開大門旁的克雷托耳中。到處都是凹洞的大門前早已看不到其他學生的身影,因為就在他被擊飛落地的同時,剛好響起上課鍾聲。


    學生們本來還吵吵鬧鬧地不願離開,直到他們看到一名教師出現在宿舍玄關,才心不甘情不願回到教室上課。現在四周是靜下來了,但是現場情況可謂慘不忍睹。克雷托環顧一眼附近因魔法波及而坑坑洞洞的地麵。


    「我又沒打算要死。何況如果我真的死掉,不也拿不到保險金了嗎……」


    「看到你轉彎的那個當下,我本來還期待『又有新的怪談要誕生了』呢。」


    「別抱那種期待,我還活著……真的還活著吧?」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反


    倒是我想問你,為什麽你挨了那些攻擊還能活下來?」


    「我隻是耐打了一點。不過我不太擅長抵擋魔法攻擊就是了……」


    無法使用魔法的克雷托隻有閃躲一途。加上他並不像龍人族那般擁有抗魔法性強的硬皮,對上魔法師可說相當不利。


    倚著門的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破爛不堪的身體。雖然衣服原本就已相當破爛,如今更是沾滿土塵與焦痕。不過身體的痛處倒是藉由體內慢慢恢複,隻需再休息一會便能徹底複活。


    守門人小屋前方,少女吉莉亞墊著記事本在資料上寫字。一頭水藍色頭發在陰沉天氣下遠比天空來得湛藍,劃出漂亮曲線的脊背在灰色背景的襯托下格外顯眼。端整的鼻梁配上藍色眼眸形成宛如精致雕刻般的側臉,讓克雷托不禁湧上強烈既視感——他隱隱作痛的腦袋一歪,納悶自己明明是和少女第一次見麵才對啊?


    此時吉莉亞似乎注意到克雷托的視線,停下手轉過頭來看向他。


    「怎麽了嗎?要是煩惱遺書該托付給誰,我願意幫你的忙喔。」


    「到底為什麽,為什麽你一直要強調我會死亡的可能?」


    「因為等到死去再後悔就來不及了,當然該趁現在能做的時候好好把握。」


    「話別說得那麽頭頭是道,你用錯地方了。」


    至少自己並沒有任何該寫進遺言的事項。克雷托一吐體內混有血味的空氣後打了個嗬欠,將視線移回資料上的吉莉亞則以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補充:


    「但是,今天用魔法攻擊你的都隻是一般學生,切記別因為今日存活下來就掉以輕心。」


    「一般學生是指什麽啊?」


    「指那些普通的學生啊。雖然隻有寥寥數名,不過這所學校內存在著名為『手環生』的超危險學生。就算他們平時戴著黑色手環導致力量受限,實力還是輕鬆淩駕在一般學生之上。要是你不幸遇上他們,請記得大聲朗誦出你的遺言。」


    「朗誦遺言做什麽?能造成任何作用嗎?」


    「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克雷托將她這些一點都不像忠告的忠告,理解成這所學校有值得留意的未知危險人物。光聽她的解釋,得知若在大戰時期,那些手環生的實力強到或許會被尊為「種族英雄」的事實,克雷托竄上一陣惡寒,抬頭望向形同監牢的建築物。


    另一方麵,似乎將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的吉莉亞一把拿起所有東西夾在腋下,走到克雷托麵前將其中的破舊日誌遞給他。


    「我已在今天開門時間的欄位上簽名,請記得在晚間六點準時關門。」


    「收到。」


    「你要躲在不會遭到攻擊的死角區域不是不行,但請小心不要離開門的附近。我接下來會連絡各地本校開門一事,想必明日起就陸陸續績會有貨物送入。要是到時找不到人,業者會很傷腦筋的。」


    「瞭解。」


    「此外,現在這種坑坑洞洞的地麵會讓貨車過不來,請在明天之前將這些坑洞埋好。」


    「可惡!果然要動手埋的人是我喔……」


    看到學生無法踏足的外側都是洞,克雷托不是沒料到這種可能,隻是感到相當無奈。然而吉莉亞卻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輕輕點頭。


    「因為這裏沒有其飽人啊。貨運業者通常都會把貨載到門前就放下貨車離開,你好好加油把貨物搬進去吧。」


    「你們是不是把什麽事都推給守門人做?」


    「如果人多還好辦事……偏偏誰都不願意接下這份工作呢。」


    ——一對青藍色眼眸冷不防地直盯克雷托。


    這種有點像在品頭論足的率直視線讓克雷托慌了手腳。吉莉亞不發一語,一張美麗的臉蛋毫無表情,讓人完全猜不出她究竟想些什麽。


    青年守門人強忍心中想往後退的衝動,低頭回看吉莉亞。


    「怎、怎樣啦……」


    「我想你很清楚——監獄學校,是強者的牢籠。」


    她冷酷無情的說出事實,而圍住這所學校的高牆正是這句話最好的證明。


    劃出內外之分的高牆不僅代表無法動搖的事實,更理所當然地將弱者排除在外。


    吉莉亞冷澈中藏熾焰的眼眸盯著他瞧。


    「……我的意思是若輕易遭到囚犯殺害,根本無法勝任守門人。你最好銘記在心。」


    吉莉亞說完這句話後撇過頭去,不等克雷托回話便朝宿舍的方向走去,看來那個玄關貫穿宿舍通到另一側。望著她毫無破綻的背影走遠,克雷托大大吐了口氣。


    「說得……還真中肯啊。」


    他認為自己雖什麽都不懂,卻也努力活到今日,差就差在找不到半個像樣的工作。發現身上衣服竟連袖口都被燒得焦黑,克雷托有點失落。


    「不過,這裏還真是個不得了的地方呀,我能撐得下去嗎?」


    克雷托本以為此地既是迪爾堤為了掌控五種族所設立的重地,難免會充滿苦悶與殺氣。但最後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他徹徹底底猜錯了。回想起方才學生們充滿活力的光景,克雷特滿臉複雜的搔了搔他亂糟糟的頭發。


    打開他從吉莉亞手上接過的記事本,全新的一頁上除了有工整字跡寫下的今日日期,同一行的「開門確認」欄位上也簽有「吉莉亞·席依絲」這個名字。剩下的空格是拿來記下開關門的時間、每日一句留言、還有夜晚關門時要再請人簽名的簽名欄。


    「趁還沒忘掉的時候趕快寫上吧。」


    克雷托看了宿舍外牆上掛著的大時鍾確認時間後,走回快垮下來的小屋內記下開門時間,然後順手拿出立在一旁的鏟子準備挖土填洞。正當他打算從最近的洞開始動工時,突然被不知來自何處的聲音叫住。


    「……守門人先生……守門人先生。」


    「嗯?」


    這陣躲在某處呼喚的聲音似乎來自門的另一側,但保持警戒的克雷托選擇暫時不動聲色。不一會,牆壁陰影處探出一顆小巧的頭來,淡紫色的頭發微微一顫。


    「守門人先生……你還好嗎?」


    「啊,你是剛才的……」


    這名剛才在差點跌倒時被克雷托救起的少女一和他四目相對,便戰戰兢兢走出來到界線前方,雙手在胸前交扣後猛然低下頭來。


    「非、非常抱歉!剛才都是因為我害你……」


    「啊,那隻是我用的方法不好,抱歉把你卷進來啦。」


    「可、可是你的衣服都變得破破爛爛……又綁了那麽多看起來好痛的繃帶……」


    「不,繃帶是原本就——」


    克雷托才說到一半,發現眼前的少女麵露訝異神情僵在原地,於是把話吞了下去。此時少女為了打破這股尷尬的沉默,擠出有些稚拙的笑容。


    「我、我叫做妮雅。我、我很高興守門人先生能來到這裏!」


    「哦哦……」


    克雷托被第一次受到的率直歡迎深深感動,不禁伸手按住發熱的眼角。


    「決定離開地下走出戶外真是太好了……!」


    「咦?守、守門人先生?」


    「能與他人互動竟是如此溫暖……我決定要成為這個社會的一員,為和平貢獻一份心力!」


    「那、那個……請你快回神啊……」


    感動到全身顫抖不停的克雷托在被一股有點畏縮的聲音拉回現實後,他特地環顧四周,確定周遭並沒有其他人。


    「話說回來,你不是應該去上課了嗎?」


    「我、我因為擔心守門人先生的後事,所以偷偷跑出來了……」


    「給我等等,我又沒死好嘛!」


    「啊,我說錯了,我是擔心守門人先生的


    殯情……」


    雖然覺得她說錯的地方都帶有惡意,至少她的確是偷偷從課堂中溜出來看自己,讓不知該回以什麽表情的克雷托困惑地搔了搔頭。


    「抱歉讓你擔心啦,不過你偷跑出來不太妙吧。」


    「請、請不用擔心,我剛才把筆用力戳進鼻孔,流了很多鼻血!雖然老師看起來有點不高興,但還是對我說,總之你快去保健室吧。!」


    「你沒有其它方法可用嗎?」


    「我本來在猶豫要不要大喊『肚、肚子好痛!』再吐幾口血。」


    「如果要從那兩種方法中選一個,鼻血才是正確的。」


    少女看到克雷托正經八百地回以肯定,頓時眉開眼笑。這副惹人憐愛的表情和她可愛的外貌相當匹配,隻是腦袋中裝的東西實在令克雷托相當不安。


    然而,這名自稱妮雅的少女如今擔心地看向克雷托。


    「守、守門人先生,請問你的工作還順利嗎……?」


    「慢慢來吧。總之我得先把這些坑洞填起來才行,不然明天貨車過不來就傷腦筋啦。」


    「可、可是我認為之後每天都會有新的洞出現喔。」


    「我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句話啊!」


    其實隱隱預料到這個可能,但沒想到現實真的這麽無情。既然如此,決意趁現在能埋幾個是幾個的克雷托仍拿起了鏟子。好險剛才受到大量傷害的身體已恢複得差不多,這全都得感謝塞涅的魔法。


    克雷托舉起鏟子準備開工的當下,突然望向一旁嬌小的少女,盯著她那既沒有獸耳,也沒長有龍人族硬皮的身體。


    「話說回來,妮雅你是哪個種族啊?」


    「我、我是古人族。」


    「果然,純人類的魔法師嗎?」


    在由迪爾堤支配的大陸西部上存在五個種族。


    龍人族、巨人族、獸人族、羽人族,最後是被稱為「純人類」的古人族五種。


    這些種族若追本朔源,都擁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來自其它大陸的人種」。


    距今一千多年以前,幾個受到「黑塵風」肆虐導致身體變異幾近滅絕的種族,透過和這些外來的新人種融合而免於滅亡。時至今日,當然還是有幾個種族滅亡了,不過至少在現今的迪爾堤境內,被稱為「五種族」的他們就算各自懷有一些問題,以種族方麵來看仍大致維持著安定狀態。


    其中,純人類更是創造了這個迪爾堤,持有高度魔法技術和文明的人種。


    古人族這個名稱如今已不太通用,但是成為其名稱的由來古代人種生來便具有高強魔力,能於日常生活中施展魔法。而繼承了他們血脈的純人類絕大多數都和祖先一樣,打從出生就帶有魔力。


    現在的迪爾堤之中,國家所保有的魔法力量和技術——例如學校高牆上的那些魔法紋,可說是撐起了大戰後新體製的根基。


    克雷托在內心修正了對這名脫線少女的印象。


    「你以魔法師的身份入學啊?該不會你其實很強?」


    「沒、沒這回事。我空有魔力,魔法卻用得下好……」


    妮雅畏畏縮縮做出否定。她看起來應有十五、六歲,卻帶給人格外幼小的感覺。隻見她害臊了好一會,才戰戰兢兢開口說下去:


    「那、那個,好像快要到中午了,需不需要我去買便當回來呢?」


    「喔,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不吃也沒關係,我還想趕快填好這些坑洞呢。」


    克雷托微微扛起鏟子轉過身——


    看見了自己的屍體倒臥在滿是坑洞的地上。


    「………!!」


    他立即把鏟子扔掉,一把將訝異不已的妮雅摟了過來往旁跳開。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無聲無形的東西跟著穿過了門。


    「守、守門人先生?」


    「先別出聲。」


    克雷托蹲低身子尋找氣息。


    自己還沒受傷,還沒死。


    毫無預警襲來的確切殺意——克雷托提高戒心環視周遭,準備防範隨時有可能飛來的下一擊。許久未嚐到的殺意使他冷汗直流,逐漸浸濕脊背。


    「到底打哪來的……?」


    放眼望去既沒有人,也沒有其它詭異的動靜。讓克雷托在感受到死亡的強大殺意消失無蹤,周遭可謂靜寂無聲。


    當仍不敢大意的克雷托抬頭望向宿舍的方向時——胳臂中傳來快要破音的緊張聲音。


    「守、守門人先生,我希望你可以放開我……」


    「哦哦!我都忘了!」


    當克雷托連忙將雙手舉高,妮雅便掩著脹紅的臉頰搖搖晃晃地逃離他的懷中。即使這名頭上已經開始冒煙的少女根本毫無防備,仍然不見殺意的主人有任何後績動作。克雷托對此感到心安,卻同時恐懼到身子不禁顫抖。到底是誰能釋放出那般強烈的殺氣?若答案是這裏的學生,恐怕監獄學校真是一處遠超越克雷托想像的地方。


    無法消除緊張情緒的青年硬是裝得若無其事,對羞紅臉的少女解釋道:


    「抱歉,我剛才感覺到視線,以為又會遭到攻擊,結果看來隻是我的錯覺。」


    「大、大事不妙!你竟然又開始產生幻想,得快點去心靈諮詢室才行啊!」


    「等一下,我怎麽覺得你的視線是認真的?」


    要是第一天就落得得進諮詢室尋求協助,塞涅鐵定會笑到全身肌肉酸痛吧。克雷托這時再度抬頭看向宿舍——發現了與剛才不同的東西。


    從宿舍玄關走出三名少年。他們望著敞開的大門相視一笑,從石階上走了下來。從遠處都能清楚感受到氣氛不太對勁的克雷托示意妮雅退到牆邊,他自己則是走到門的界線上站定,靜待三名少年走近。


    三人全都是獸人族,頭上長著與頭發相同顏色的獸耳。從製服袖子中伸出長滿獸毛的手臂雖稱得上是獸人族特色之一,不過他們就連臉部部長滿直挺的短毛。即使獸人族的這種個體差異和實力並沒有直接關係,不過也不能否定獸人族身上獸毛分布越廣,通常實力就越強的事實。


    似乎自祖先繼承了濃厚血脈的少年對此處投以嗜虐的眼光,然後絲毫不理會縮瑟在牆邊的少女,直直走到克雷托麵前。


    「呦,守門的,看起來挺開心的嘛,」


    「才剛到第一天,當然隨意做做啦。」


    「你能撐多久這件事已經被拿來下注啦,不過大多數的家夥都賭到今天為止就是了。」


    站在三人中央的少年露出挑釁的笑容,其賒兩名則是跟著做出同樣表情。


    看到少年們的態度,克雷托忍住想歎氣的衝動,順勢觀察了他們一眼。


    ——剛才釋放殺意的恐怕並非這三人。


    散發出的氣息和剛才完全不同這一點使克雷托感到安心,要是來的是那名釋放強大殺氣的對手,還真不知道局麵會變得如何。再加上克雷托其實對於三人是獸人族這一點也鬆了口氣。


    ——獸人族,在過去的大戰中頗受眾人畏懼的種族。


    從個體能力上來看,獸人族比起龍人族和巨人族這兩支同樣擅長近接戰的種族有一段差距,肉體強度方麵也非特別突出。即使擁有銳利爪牙、優異敏捷性甚至加上完全獸化變形,一對一的情形仍沒有勝算可言。


    但是獸人族在集團戰上,至今無任何種族能出其右。


    就如同獸人族的祖先集體進行狩獵那般,他們會憑藉體內與生俱來的本能包圍起獵物,亦或將獵物逼進死路徹底玩弄。那種不見血不罷休的殘暴性格,往往於爭戰時帶來淒慘下場,或是把局麵弄得更糟。因此絕不會有人願意獨自麵對複數的獸人族。


    然而克雷托當然知道這些,還


    清楚他們獸人族是一種不會使用魔法的種族,才會樂意對上他們——因為這樣他就不必逃跑,而能好好打一場。


    才剛上任第一天就有人希望他辭職的新任守門人克雷托,在確認完對手的情形後露出不解的神情說:


    「我要是辭職,你們不就很麻煩嗎?例如沒人接收物資之類的?」


    「我們沒差啊。會將從外界送來,表達憐憫的物資心懷感激收下的家夥,也隻有那些想家的小鬼們,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關係你們就別來這了吧……」


    克雷托雖揮揮手想下逐客令,但是三名獸人族少年不隻一點都沒有要離開的打算,反倒開始逼近包圍他。接著,一隻從旁伸來的手揪住克雷托的襯衫領口。


    「看到你穿這種沒格調的衣服,我們想不來看看都不——」


    「從、從衣服去貶低一個人太過份了!」


    妮雅這聲打斷雙方對話的話聽來雖有些顫抖,但音量卻大到讓在場的人都聽見。


    當在場其餘四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少女身上,她以一臉快要暈過去的蒼白臉色繼續說:


    「守、守門人先生他之前都躲在家裏,直到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這份工作喔!沒有其它像樣的衣服穿不是很正常的嗎!」


    「…………」


    「繃、繃帶也一定是守門人先生他覺得很帥才會綁在身上!你們竟然想將殘酷的現實告訴他,真是太過份了!」


    「最過份的是你!」


    雖然很感激她出言替自己說話,但所產生的心理傷害非同小可。


    眼淚差點沒噴出來的克雷托這時被強硬揪起衣領而拾起頭,駿現獸人少年不隻臉近到上頭的毛都快刺過來了,更齜牙咧嘴地發出威嚇的低吼。


    「別給我在那扯衣服的事。不管怎樣,反正你今天是走定了。你應該早就料到如果讓學生逃離這裏,你這個守門人的下場會是怎樣吧。」


    「當然是……被炒魷魚吧?」


    「我認為會被開除。」


    沒想到下一秒,原本還在和妮雅互相點頭稱是的克雷托冷不防往後方彈飛出去,飛過門的界線後摔落地麵。看到他一時之間無法出聲倒臥在地的模樣,少女發出尖細的慘叫。


    「守、守門人先生!」


    妮雅完全忘了有界線這回事直直朝門外衝去,卻在途中被少年們迅速擋住去路。她在即將撞上少年們之前趕緊煞車,接著猛然往後退開。


    「請、請你們讓開!」


    「吵死了,被監獄學校錄取的家夥如果這點程度就唉唉叫,那就是他的問題好嗎。」


    「可、可是……」


    「——真是的,你說的對極了啊。」


    聽到門外傳來這股聲音,少年們驚訝地回頭一看。


    因塵煙而咳個不停的克雷托站起身來,伸手撥了撥手指繃帶上的土,並且確認自己被扯破的衣領。


    「要是這副模樣被塞涅看到肯定會被笑吧……雖然她一定正在看。」


    他的同居人即使不在現場,但對他會做出什麽行動可說瞭若指掌。看到眼前顯得垂頭喪氣的克雷托,獸人族少年不禁不耐地咋舌。


    「惡心死了,你是腦袋撞壞了是嗎?」


    「撞是有撞到,不過我沒事。你們這下甘心了沒?趁地上還沒多出新的洞前到此為止吧。」


    克雷托將視線看向少年的腳邊。


    哪怕隻有一丁點,要是少年的指甲真越過了界線,恐怕就會被認定「企圖逃脫」吧。


    不過如果在那之前加以阻止,就能以單純的打架收場。


    克雷托為了不刺激對方而選擇緩緩往前進,相較之下獸人族少年則對他投以敵意和鄙視的目光。守門人在走回界線上後,對著少年揮揮手說:


    「好啦,往後退吧。」


    克雷托說出這句話,和少年往他上腹部揮來拳頭的時間幾乎是同時。


    這拳和剛才擊飛克雷托的是同一招。對於毫無猶豫揮出拳頭的少年——克雷托卻比他還要迅速繞到側麵,同時伸腳一掃。


    ——普通人可能完全看不清楚發生何事。


    因為就連當事人都是如此,對於眼前視野突然轉為藍天,少年臉上寫滿訝異。


    「是怎樣……?」


    躺倒在地的少年望了望四周,而看到他呆然的模樣感到有點尷尬的克雷托補上一句:


    「下次可別突然一聲不吭就動手啊。」


    「……你是什麽人?」


    「當然是守門人啊。」


    除了這個身份什麽都不是。克雷托對倒在地上的少年伸手想拉他起來,卻在途中突然縮了回去。往後方退開的鼻梁前方掠過一道利爪。


    調回身體姿勢的克雷托看到另外兩名跟班殺氣騰騰,不由得感到無力。本想直接逃出界線外,但以目前的情況來推測,少年們恐怕真有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越界追來。


    青年隻好選擇佇立在界線上和他們交手。


    麵對瞄準頸部襲來的利爪,克雷托隻輕輕一側身便使這爪揮了個空。接著他朝對手懷中跨出半步,給了對手長著短毛的側頭部輕輕一擊。當獸人少年因頭部受到衝擊不支跪地,克雷托馬上伸手壓著他的身體進入校地範圍。


    「你這家夥!」


    克雷托輕而易舉閃過左方揮來的一拳,並隨手將少年的手臂一扭使他失去平衡。接著將整個人朝最先發動攻擊,正準備要爬起身的少年那裏一扔,使他們一起再度倒地。


    在短短數秒的交手便壓製了局麵的青年,轉頭看向三名少年歎了口氣。


    「別老愛欺負守門人嘛,找工作的過程可是很累人的。」


    「守、守門人先生你好厲害!」


    「好險有透過遠距離課程學幾招,僥幸而已啦!」


    若今天來的是稍微有點實力的學生,恐怕事情不會像現在這麽順利。待在地下的時候由於閑到發慌而記了幾招,但用於實戰還是第一次。


    看著克雷托誌得意滿地說出不太帥氣的宣言,在地上成疊羅漢的少年們忿忿望向他。


    「區區守門的是在囂張什麽?」


    「我沒有囂張啊……喂!快閃開!」


    克雷托抓起離自己最近的獸人男學生衣領,二話不說往妮雅所在的牆邊扔去。其餘兩名對他這個舉動啞口無言——的當下,和克雷托一齊被高高擊飛到空中。


    宿舍玄關處傳來其他學生的歡呼聲。


    「太好了!我打中了!」


    「守門的,你那麽快就複活啦,真有你的!」


    「不過這一下恐怕真的沒救啦!」


    「——守、守、守門人先生!」


    聽著妮雅的慘叫聲,克雷托想盡辦法在半空中一個側身,將和他一齊被打飛到門外的其中一名學生踹進門內。然而代價就是他隻能以臉朝下的姿勢墜地,整張臉埋進自己才哪填好的洞,陷在柔軟的土中哀嚎。


    「又、又變成這樣了喔……」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就此埋在土中休息一會。話雖如此,但午休時間已於剛才開始,要是就這樣繼續躺在正門前,隻會落得被土葬的歡樂結果。


    就在克雷托逃避現實約莫兩三秒鍾,許多毫無緊張感的呼聲陸續傳來:


    「喂喂~你還活著嗎~?」


    「昏過去了吧?畢竟從頭部重重一摔,脖子應該骨折了?」


    「繼續燒看看不就知道答案了?」


    「——喂,拜托你們別再來啦!」


    若照這樣被轟炸下去,恐怕身上的衣物不到一周就化為無袖襯衫配短褲了。即使纏在身上這些繃帶由於是塞涅特製,應該是不會跟著燒壞,但一想到短褲


    下包著繃帶的打扮,或許心會嚴重受傷到讓他哭著逃回地下。


    看到克雷托彈起身大吼,學生們再度歡呼了起來。眼前的人數是上個休息時間的三分之一左右,看來好歹是午休時間,大部份的學生都吃午餐去了吧。這時宿舍石階梯的左右兩側開始流暢地擺起攤販,不過那些搬著圓筒鍋道位置上的學生們對正門前這場騷動是興趣缺缺。


    在確定沒有人倒在界線外後,克雷托對著學生們大喊:


    「我不會再陪你們起哄啦!」


    「你放棄工作了喔,守門的!」


    「我會待在不被魔法打到的地方,你們可別跑到外麵啊!」


    「人家會用追蹤魔法!一定打得到你喔!」


    「把我烤焦到底哪裏有趣了!」


    在講這些有的沒的的對話期間,學生們發射的魔法光球沒有停過。看到每當自己閃過一顆,地上就多出一個凹洞的克雷托著實想哭。就在他開始思考「乾脆蹲進守門人小屋裏不要出來好了……」的念頭,一名男子出現在宿舍玄關處。


    「你們在做什麽?怎麽吵吵鬧鬧的?」


    以清澈聲音詢問的是一名身型高壯,卻長得一臉和藹可親容貌的男子。看起來雖然很年輕,但從他身上穿的並非製服而是淺藍色襯衫這點,可以猜到他應不是學生。男子訝異地看著門前的騷動,而回頭一望的學生們個個變得表情僵硬。


    「糟……是謝烏魯。」


    本來如同寵物飼育小屋般亂哄哄的局麵頓時有了變化。擠在界線附近的學生們趕緊放下手中拿來發動魔法的劍,在攤販前排隊的學生們也抬頭望向宿舍玄關。吉莉亞跟在那名被稱為謝烏魯的男子身後,當她看到克雷托衣衫襤褸的模樣,不禁皺起眉頭。


    然而,她仍保持若無其事的語氣對前方的男子說道:


    「老師,這位就是新來的守門人。」


    「咦?」


    男子在做出驚訝的反應後走下石階快步靠近克雷托,學生們見狀趕緊退避到兩旁。吉莉亞雖跟在教師身後,但她們之間的步伐差距接近一倍。


    謝烏魯理所當然地跨越界線在克雷托麵前站定。看到他全身多處熏上焦痕的模樣,以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戰戰兢兢問:


    「你……真的是守門人?不是清潔工嗎?」


    「守門人。」


    「怎麽會……」


    驚訝不已的男子露出不可置信的態度,緊接著用活像看到活死人的眼神徹底瞄了克雷托的全身上下,讓他有點不太好受。心想再來應該就會飛來憐憫視線的他——猜個正著,謝烏魯緩緩開口對他說:


    「那個……請不要衝動,人生有起有落,就算現在再怎麽辛苦,總有一天會獲得回報。沒錯……要相信這個道理,繼續走下去才是對的!」


    「我不是來這裏自殺的。」


    雖然很感謝男子這番帶來希望的熱情開導,但同時必須趕緊解開不必要的誤解。


    隻是謝烏魯聽到這個回應,反倒用一種更加擔憂的眼神繼續詢問克雷托。不知是否因在意四周學生們的視線,他小小聲地說:


    「要訴苦的話等會可以來找我,請你務必振作起來啊。」


    「…………」


    克雷托暗自下定決心,等會去一趟厘清誤會吧。同時他雖感受到後麵跟上來的吉莉亞散發冰冷刺人的視線,但不想麵對的他選擇無視,轉而對謝烏魯輕輕鞠了個躬。


    「初次見麵,我叫做克雷托·達拉斯,今天開始要請你多多指教了。」


    「啊,我是這裏的教師謝烏魯。真的很抱歉,學生們似乎都有點興奮呢。不過他們並沒有惡意,就算外界說了許多不好聽的話,但大家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學生。他們現在隻像在雨中撿到小狗的感覺……」


    「我受到的待遇比小狗還慘啊。」


    要信人性本善這套也該有個限度。克雷托從男子側邊看向宿舍門前,發現學生們不知何時收起劍來,以一臉佯裝不知的神情偷聽兩人談話。無視青年這句抱怨的謝烏魯拿起手帕,按住眼眶抹去滲出的淚水。


    「其實,我是這所學校的畢業生。在我當上老師之後,才總算察覺一些以前沒發現的事。我如今擔任『心靈諮詢室』的負責人。隻要我以誠心相待,就算是那些一開始極不願意來諮詢室、平時胡作非為的學生,最快一個禮拜,最慢不出一個月,均能成為一名憐花惜物、讚頌人類美好的溫和學生喔。」


    「心靈諮詢室也太神了吧!」


    「怎麽樣,守門人先生是否也來嚐試一下!」


    「請恕我堅定婉拒。」


    當克雷托以極為認真的表情回絕,謝烏魯打從心底顯得可惜,不過他倒也沒繼續勸說下去,而是轉身麵對身後那群學生。


    「好啦,你們別杵在那裏,快去吃飯吧。你們想要歡迎新守門人的心情固然重要,但如果再繼續鬧下去,以後中午就沒有休息時間了喔。」


    「咦~」


    即使四周傳出抱怨聲,學生們卻意外地聽話,雖然仍不時會轉頭望克雷托幾眼,但他們陸續開始回攤販前排隊或是回宿舍內,其中那名最先醒過來的獸人少年也走在人群中。克雷托隨意望了這些學生一眼,便將視線轉回自稱教師的男子身上。


    ——穿著襯衫的謝烏魯身上什麽武器都沒帶,也看不出他有任何顯眼的種族特色。


    但是從這所學校的學生們竟因為他而乖乖打退堂鼓這點來看,證明了身為教師的他擁有不愧對自身立場的實力。謝烏魯左手搔了搔頭,接著對克雷托伸出右手。


    「總之守門人先生,我想你有你的理由,不過請千萬不要放棄活下去的念頭啊。」


    「我不會放棄,還請你多指教了。」


    克雷托一伸手回握,謝烏魯便露出放心的笑容。最後謝烏魯對吉莉亞使眼神,囑咐她「千萬要看緊他」之後便離開現場,戒指生的少女則靜靜回以一個鞠躬。


    在曆經一場鬧劇後,由於教師的勸導,如今已沒有學生聚集在界線附近。他們在攤販買好便當之類的午餐,大部份就席地而坐開始享受午休。


    克雷托一邊看著眼前熱絡場景,一邊走到吉莉亞身旁小聲問她:


    「是你幫忙叫老師來的嗎?」


    「不是,我隻是來買一些雜碎湯當午餐。」


    「雜碎湯……」


    「我是途中湊巧遇到老師,才會和他一起過來。老師們每天都會巡邏校園,他應該正好在執勤吧。」


    「哦~還真是熱心啊。」


    就像剛剛門才剛打開的時候,讓當時的學生們散去的是另一名教師,不過隻有在宿舍門前喊了一聲。與那名教師的做法相較之下,不知是否因為謝烏魯還年輕,做法明顯比較嚴謹。


    然而此時,吉莉亞以一臉複雜的神情聳了聳肩。


    「老師大概隻是在尋找有沒有該帶進心理諮詢室的學生吧。不過最近大家都很害怕遭殃而乖乖聽話,因此他的目標也隻剩你了。」


    「可以不要把我卷進去嗎?」


    「沒關係吧,去了又不會少塊肉。何況他可是相當受歡迎的老師喔。」


    「是喔。那個人看起來很強啊,是巨人族嗎?」


    克雷托低頭看向自己和謝烏魯握手的右手,當他抬起頭來時,看到眼前的少女一雙天藍色的眼眸張得老大,訝異地看著他。


    「真虧你能看出來……因為在我看來,你感覺根本沒在用腦袋思考。」


    「我都有在想好嗎。再說就算不去認真思考,握了手之後總該察覺到吧!」


    「咦?你用觸覺就察覺得到嗎?」


    「是啊,感覺得出他在壓抑力氣呢。」


    身高整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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