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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累啊……勝己揉揉脖子暗想。時間已過晚上六點,太陽沉下山頭,勝己走在路燈亮起的小巷,朝著巽大樓前進。


    為赤羽實行催眠療法的隔天早上,有一場由神酒主刀、勝己擔任助手的大腸癌切除手術,病人是一位知名演員。手術結束後,他開著露營車將病人送到青山第一醫院,和往常一樣住進頂樓的秘密病房。


    交代完術後點滴施打等注意事項,他接著巡視昨天由香裏的手術病患,為她更換紗布等等,等一切結束後,回過神來天也黑了。


    冬日即將來臨,寒風料峭逼人,勝己拉緊大衣的領口,心中思索著赤羽的狀況。


    早上,他們本來想問清醒的赤羽在催眠時看見什麽,但翼研判她受到極大的精神衝擊,現在還不宜說話,因此隻能擇日再問。


    現在的情形容許他們這麽悠哉嗎?勝己緊抿嘴角。茅場町的大樓爆炸案占據各大新聞和談話節目的頭條,凶手至今仍逍遙法外、動機成謎,日本全國籠罩在不知炸彈何時會爆炸的陰霾中。


    可以繼續藏匿可能涉及那場爆炸案的重要證人嗎?勝己對此感到忐忑不安。


    巽大樓到了。勝己從窗戶窺探店裏,隻見店長摸著蜷縮在吧台上的龍之介,但沒看見其他同事。


    在樓下嗎?勝己繞進一旁的小巷,那裏有道通往地下室的戶外階梯。勝己推開一下去就能看見的鐵門,進入「bar 神酒」,發現除了黑宮以外的人都聚集在昏暗的店裏。


    「怎麽了?你們為什麽全都圍在這裏?」


    勝己湊過去。由香裏回過頭來,豎起食指要他安靜。仔細一看,吧台上放著一台小型的行動電視,勝己站在由香裏的身後,覷向螢幕。


    『以下是本日發送至各大媒體的聲明稿:「茅場町的爆炸案是老天給予墮落社會的懲罰。你們這些人隻懂得拚命斂財,忘記崇敬大自然,甚至想以神自居。因此我們必須予以矯正,讓你們想起人類是多麽脆弱、渺小的生物。我們會繼續替天行道,直到徹底淨化這個肮髒的社會為止──真實之牙。」以上就是對方發出的聲明稿。警視廳將嚴加調查這則聲明與日前茅場町一案的關聯性……』


    勝己愣怔地聽著主播激動的播報,螢幕上同時秀出字跡方正、像是用尺畫出來的聲明稿特寫。


    「這……」


    勝己失去言語,神酒按下電視的靜音鈕說道:


    「從剛剛起,每一家新聞都在播這件事,聽說聲明稿在今天送到了各大媒體。」


    「所謂的聲明稿,就是剛剛那個內容超扯的東西?」勝己尖聲反問。


    那篇聲明稿乍看煞有介事,仔細一看會發現內容亂七八糟、不知所雲。


    「是啊,真的很扯,主張有夠多,目的大概是不想被人看出真麵目。重點是……」神酒的臉蒙上陰影。「『我們會繼續替天行道』──換句話說,爆炸案可能還會陸續發生。」


    勝己聞言,倒抽一口氣。隻見主播漲紅著臉,仍滔滔不絕地播報這則新聞。


    「神酒醫生,赤羽的事情是不是應該報警處理呢?這次真的不是鬧著玩的。」


    勝己一麵留意神酒的臉色,一麵嚐試提議。


    「不行。」回答的人不是神酒,而是翼。


    「為什麽?」勝己看向翼。


    「報警的話,警察一定會嚴加盤問,而她隻能一問三不知,因為她是真的什麽也不記得。」


    「可是,警察應該能查出她的身分吧?」


    勝己反問,翼卻嗤之以鼻地說:


    「知道身分又怎樣?就算她真的涉案也什麽都不記得了,這樣根本沒意義。」


    「怎麽會沒意義呢?即使她無法舉證,警察也能透過身家調查,近一步查出爆炸案的相關線索。再說,說不定她和警方聊過之後,會想起什麽啊。」


    「警方才不會相信她失憶,一定會認為她刻意隱瞞,然後嚐試逼供,你覺得她受得了嗎?」


    勝己回想起赤羽昨晚接受催眠時精神錯亂的樣子,頓時語塞,翼乘隙繼續說:


    「隨便將她交給警察,可能會害她精神崩潰。我是她的主治醫生,絕對不允許。」


    翼完全不給反駁的機會,勝己因此沉默下來。


    「欸,我們不妨再試試看催眠療法,慢慢幫助她恢複記憶吧?這次別提到家人就沒事了。」


    由香裏用輕鬆的語氣提議,試圖緩和緊繃的氣氛。


    「昨天的催眠對她造成的衝擊太大,近期內都不宜再試。等她平靜下來後,我會再謹慎地嚐試看看,隻是可能要花不少時間。」


    「具體來說是多久?」


    「誰曉得呢?快則一周或是一個月,慢則一年吧。也有可能她這輩子都不會恢複記憶。」


    「真棘手,現階段我們隻能把希望放在小黑身上了。」由香裏搔搔額側。


    「對了,怎麽沒看見黑宮醫生?」勝己小聲詢問旁邊的真美。


    「她在赤羽的病房畫畫。」


    「畫催眠時她看見的景物嗎?」


    「對。」


    真美點頭時,後門正好打開,黑宮和平時一樣慢吞吞地走進來。


    「畫好了?」


    黑宮沒回答勝己的問題,而是靜靜翻起手上的素描紙。在點著橘燈的昏暗酒吧裏,那張圖細致逼真到宛如黑白照片。


    一條寬廣的河流流過眼前,河堤後方是一片街道,中央畫著兩棟大樓,其中一棟高聳入天,另一棟雖然隻有它的一半高,但高度也不容小覷。


    「小黑真的很會畫畫呢。你隻聽赤羽的口頭描述,竟然就能畫出這麽逼真的圖,真不是蓋的。」由香裏佩服地說。


    「……畫畫而已,隻要多練習,誰都辦得到。」黑宮顯得不以為然。


    「中間那兩棟大樓好眼熟喔。」真美食指貼著嘴唇說道。


    「是池袋。」神酒含笑摸著下巴。「這是『太陽城60』和它旁邊的『王子飯店』,赤羽住在能看見池袋的地方。」


    「真的是這裏嗎?」


    勝己眺望窗外,外麵是獨棟民宅櫛比鱗次的住宅區。


    黑宮根據赤羽的記憶畫下素描兩天後的下午,勝己坐在真美駕駛的迷你車後座來到此處。


    「……是這裏沒錯,眼前有河川流過。而且隻有來到這附近時,『太陽城60』和『王子飯店』呈現的角度和畫中一模一樣。」


    黑宮夾在勝己和翼的中間坐在後座,小聲回應。


    「但我沒看見河,也沒看見大樓啊。」


    勝己的視線範圍內,隻看見住宅街道。


    「……因為位置太低了。若從一定的高度看往池袋的方向,就會看見我畫的風景……由此可見,赤羽住的樓層應該頗高。」


    完成素描的隔天下午,黑宮查出赤羽住在東京都北區浮間一帶。


    今天赤羽的精神狀態已恢複穩定,他們便帶她坐上真美的黑色迷你愛車,來到浮間一帶繞繞。


    「你對這附近有印象嗎?」


    真美握著方向盤,詢問副駕駛座的赤羽。


    「好像有一點眼熟……對不起,我不是很確定。」


    赤羽不安地注視窗外。


    「別放在心上。總之我們先在附近繞繞,你要是想起什麽,再告訴我喔。」


    真美微微一笑,踩下油門,迷你車便衝出去。


    「你開太快了啦,這樣赤羽要怎麽慢慢看呢?」


    勝己有不好的預感,從後座出聲提醒。


    「明明就很慢。這附近車流不多,兜風好舒服喔。」


    真美稍稍按下駕駛座的窗戶。風從窗外吹進來,撫弄真美的烏黑秀發,讓她舒服地眯起眼。


    不,時速已經超過八十公裏了……勝己不禁板起臉孔。


    真美是個重度飆車狂,一旦摸到方向盤(雙重意思)就會失控。每當這時候,都是神酒或由香裏出麵勸阻,但他們今天留在診所,替之前開過刀的病人進行複診。


    車流量少的單向雙線道似乎有點像賽車跑道,真美不敵誘惑,情緒亢奮地加速。


    「小真,你開太快,已經超速了啦!」


    翼發出慘叫,但似乎沒傳進笑容可掬的真美耳裏。就在這時,赤羽「啊!」地大叫,迷你車同時緊急煞車,勝己因為安全帶勒緊胸口而發出哀號。


    「怎麽回事?」


    真美在路肩停車。赤羽似乎也被安全帶勒住,表情痛苦地摸著胸口,指著駕駛座方向的車窗外。


    「就是那棟大樓!」


    赤羽指著一棟大約一公裏遠的十層大樓。


    「你看過那棟大樓嗎?」


    赤羽沒回答真美的問題,直接開門衝出車外。


    「啊,赤羽!」


    真


    美大喊,但赤羽隻是不停往前跑。勝己急忙開門。


    「我去追她。真美小姐,你先把車開到那棟大樓附近。」


    「好。」真美看向汽車導航。「這裏幾乎都是單行道,無法抄小路。我在大樓附近等你們。」


    「好的。翼醫生、黑宮醫生,我們走!」


    黑宮在勝己的催促下懶洋洋地行動,翼則似乎太過緊張,一時解不開安全帶,煩躁地扭動身體。


    等兩人慢吞吞地下車後,勝己已經追著赤羽跑到數十公尺外。


    「她家就在那棟大樓裏麵?」


    「……從她的反應看來,可能性挺高的。」


    勝己和黑宮邊對話邊移動腳步。本來勝己應該可以輕鬆追上女人的腳步,但翼比想像中還缺乏運動神經,所以彼此距離遲遲無法縮短。


    勝己與黑宮對看一眼,拔腿衝刺。身後傳來翼微弱的叫喚:「喂,等等我……」


    他們花了約莫二十秒,才在人行道的紅綠燈前追上赤羽。


    「赤羽,你這樣亂跑太危險了!」


    勝己跑過去,搭住她的肩膀。


    「我認得那棟大樓!我認得它!」


    赤羽激動地說,指著馬路對麵的住宅區裏格外高聳醒目的大樓。


    「不用急,房子不會跑走的。」勝己勸道。


    赤羽似乎稍微重拾冷靜,臉頰泛紅地垂下頭。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別這麽說,你好不容易才找到記憶的線索嘛。」


    勝己說完,翼才姍姍來遲。


    「你們、都跑得好快……不用、那麽急、也沒關係吧。所以、我才說你們、空有體力、沒有腦袋……」


    是你缺乏運動──勝己在內心吐嘈。不過才跑兩百公尺,翼竟然喘成這樣。


    「才不是咧,我偶爾也會散步啊。」


    翼好不容易才停止喘氣,埋怨地看著勝己。看來他又從勝己的表情讀出心思。


    「你又不是老人,光是散步怎麽行?偶爾也要運動一下。」


    「麻煩死了。對了,赤羽,你不用急,房子不會跑掉。」


    剛剛已經說過了──勝己又在心中吐嘈。


    「很抱歉驚擾大家。」


    「不會啦,你別在意。我們快點過去吧。」


    看見赤羽低頭道歉,翼急忙在胸前擺手。紅燈切換成綠燈,赤羽和翼並肩穿越馬路。


    看來翼是真的拿赤羽沒轍。勝己和黑宮跟上兩人的腳步,注視著翼的背影暗忖,之前他從來沒見過翼這麽好聲好氣。


    走過斑馬線、進入住宅區的小巷後,翼回頭說:


    「你到底想說什麽?」


    翼放緩腳步,走到勝己身邊小聲質問。


    「我想說什麽,你不是都知道嗎?」


    麵對勝己的嘲諷,翼皺起眉頭。


    「不是你想的那樣。」


    「真的?具體來說,你覺得我是怎麽想的?」


    勝己竊笑。誰教翼三不五時就捉弄他,此仇不報非君子。


    「勝己,你最近越來越像由香裏了,小心別被那個好色大媽同化喔。」


    「好色大媽啊……我會替你轉達的。」


    「呃,拜托不要。說她好色應該無所謂,但說她是大媽可能會被殺掉。」


    「你也知道要害怕,不說不就沒事了?」


    「我們家的人就是心裏有話便憋不住啊,所以我常被兩個妹妹包夾。」


    「原來你有兩個妹妹?我還以為隻有一個。」


    「喂,笨蛋!」翼急忙在嘴巴前比出「噓」的動作,視線投向走在前方的黑宮。勝己跟著望向黑宮的側臉,發現那張本來就缺乏血氣的臉變得更慘白,而且修長的身軀開始顫抖。


    「黑宮,深呼吸、深呼吸,沒事沒事,鷹央不在這裏。」


    翼搭著黑宮的背,在他耳邊安撫道。黑宮縮著身體輕輕點頭,臉部僵硬至極。


    原來翼的妹妹叫「鷹央」啊?勝己歪頭思索。根據他先前得知的資訊,黑宮上大學前是個傲慢又自負的天才,是翼的妹妹徹底粉碎他的自尊心。自從知道自己隻是「偽造的天才」後,黑宮變得一蹶不振、鬱鬱寡歡。


    就勝己所見,精通古今中外各種知識的黑宮如果不是天才,那誰才是天才?因此,他實在無法想像究竟是何方神聖把他嚇到魂飛魄散。


    翼費了番力氣才讓黑宮冷靜下來,接著走回勝己的身旁提醒道:


    「我已經再三強調,不要在黑宮麵前提起我妹。」


    「是你自己先說的喔。對了,赤羽沒問題嗎?」


    勝己瞥向帶頭的赤羽。


    「為什麽這麽問?」


    「上次她接受催眠的時候,不是陷入恐慌狀態嗎?如果她家真的在那棟大樓裏,她一過去就恢複記憶,不是會受到更大的刺激嗎?」


    「放心,這倒是沒問題。」翼搖搖頭。「我的催眠療法是一口氣強製喚醒她的記憶,那包括塵封在意識底層的舊傷,所以她的反應會特別大。如果是靠自己的力量想起來,過程比較緩慢,還可以避開不愉快的回憶,因此不用擔心會陷入恐慌。」


    「哦,了解。」


    「如果她家真的在那裏,去了應該能刺激腦部,幫助她日後慢慢想起過去。」


    翼是這方麵的專家,既然他如此斷定,勝己也隻有點頭的份。


    走了幾分鍾後,赤羽逐漸加快腳步。距離大樓隻剩一百公尺。


    「果然沒錯,我以前住在這裏!」


    赤羽指著大樓興奮地大叫。


    隻要再走過二十公尺的彎道,就能抵達目的地。


    但是赤羽正要轉彎時,忽然停下動作。


    「赤羽,你怎麽了?」


    勝己察覺有異,急忙衝過去。


    朝著彎道的盡頭望去,勝己內心一驚。位於前方五十公尺處的大樓外側,停了超過十輛的警車包圍一樓大廳。製服警察拉起封鎖線,外麵擠滿看熱鬧的民眾。


    勝己抬頭往上瞧,頂樓外側走廊有看起來像刑警的男人在走動,其中一戶的門是打開的,警察們從裏麵搬出瓦楞紙箱。


    警方在搜索民宅──勝己理解狀況後,瞥向呆立原處的赤羽。


    這不是偶然,刑警們搜索的房間,八成就是赤羽家。


    「……警察在看我們,突然停下來反而可疑,繼續走。」黑宮壓低聲音說。


    的確有一名製服警察盯著他們。勝己對翼使眼色。


    「赤羽,我們走。」


    翼牽起赤羽的手,但她隻是呆滯地望著大樓,一動也不動。「赤羽!」翼高聲呼喚,赤羽卻發起抖來。


    「別擔心,慢慢跟我走。」翼強而有力地說。


    赤羽害怕地點點頭,邁開腳步。


    他們由黑宮打頭陣,勝己、翼和赤羽尾隨在後,慢慢接近大樓。時值平日午後,大廳附近卻聚集了將近二十名看熱鬧的民眾。


    「……說不定會遇到熟人,你把頭壓低。」


    赤羽依照黑宮說的低下頭。勝己藉機用眼角餘光觀察四周,這裏看起來就像是一般家庭會住的平凡大樓。


    勝己一行人穿越主婦與路過的上班族圍觀的區塊。


    他們通過大樓正麵,又往前走幾十公尺。黑宮在十字路口右轉,一行人靜靜走在圍牆環繞的巷弄之中。


    走到這裏應該沒問題了吧──勝己才剛這麽想,帶頭的黑宮便壓低聲音說:


    「……被跟蹤了。」


    「什麽?」勝己反射性地回頭。


    「不要回頭!」黑宮小聲而尖銳地阻止他。「……回頭會打草驚蛇……用轉角的廣角鏡確認。」


    眼前剛好來到十字路口,勝己轉動眼珠子確認轉角處的圓鏡。果不其然,隔了一段距離的後方,兩個男人跟了上來,目測約三十歲,穿著西裝,眼神比在街上跑業務的上班族銳利許多。


    「黑宮,你確定嗎?」


    翼緊張地問,他牽著的赤羽也麵如槁木。


    「……肯定沒錯。他們混在看熱鬧的人群裏,趁我們經過時跟上來。」


    黑宮麵向正前方,語氣平靜地說。


    「他們是刑警嗎?」


    勝己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問道。


    「……恐怕是。」


    被刑警跟蹤最麻煩了,要是一個弄不好,赤羽會被收押,連他們也會被視為爆炸案的同夥。


    正當勝己猶豫不決時,黑宮從外套的內側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與某人通話。


    「……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右轉,所有人全力衝刺兩百公尺。」


    黑宮結束通話後告訴大家,翼點頭說「了解」,勝己則吞下到口的疑問。黑宮和翼比他資深許多,至今走過多少個鬼門關,目前也隻能相信他們。


    勝己感到越來越緊張,吞了吞口水。


    一進入十字路口,黑宮便緩緩右轉,翼和赤羽如法炮製;勝己最後一個


    轉彎,來到後方男人們的死角。


    「跑!」黑宮喊道。


    勝己重心向前,拔腿衝刺。黑宮也一改平日慢條斯理的動作,細長的手腳隨著節奏擺動,不斷加速。


    勝己邊跑邊確認小巷子裏,巷弄在兩百公尺處中斷,通往一條單向三線道的大馬路,黑宮指的應該是那裏。


    當他跑過小巷的一半時,背後傳來「站住!」的憤怒吼叫,回頭一看,男人們追了上來。


    勝己表情一皺。翼跑得比想像中慢,赤羽也落後將近十公尺。


    叫你運動,你偏不聽──勝己稍微放緩速度。要是翼被抓到,要去救他嗎?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刑警,肯定會被他們以妨害公務罪逮捕啊。勝己內心掙紮不已,與黑宮同時衝出小巷。


    這裏到底有什麽呢?勝己四下張望,耳朵聽見引擎的重低音咆哮聲。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一輛黑色迷你車正以驚人的速度接近。


    勝己還來不及回神,迷你車便在眼前緊急煞車。輪胎發出慘叫,塑膠燒焦的臭味掠過鼻子。


    「快上車!」真美從車窗探出頭來。


    哦,原來黑宮剛剛是在和她通電話!勝己總算了解狀況,打開後方座位的門,坐進車裏,黑宮也很有默契地坐上副駕駛座。


    勝己坐到最裏麵,為赤羽和翼留下空間,一麵留意開著的車門外。男人們窮追不舍,赤羽應該來得及上車,問題是翼。


    兩名男人當中,較矮的那一個腳程相當快,眼看慢吞吞的翼就要被追上。


    「翼醫生,跑快一點!」真美神色緊張地握著方向盤。


    赤羽緊接著躲進車裏,但翼離迷你車還有超過十公尺的距離,而且那個男人緊追在後。他理著平頭,有對老鷹般的眼睛,右側眉毛到眼角有一大道疤痕。


    翼抬高下巴,露出泫然欲泣的窩囊表情奮力奔跑,眼看刀疤男伸手就要抓住他。


    「天久醫生!」


    就在男人要碰到翼的肩膀的前一刻,赤羽從車內伸長了手。


    翼向前一撲握住赤羽的手,勝己也慢半拍地回過神來,探出身體抓住翼的手肘,用力把他拉進車內,想抓住翼肩膀的男人因此撲了個空。


    「我要飆車了!各位抓牢!」


    真美話還沒說完,迷你車便衝出去。還未關上的後車門撞到護欄,「磅」一聲關上。


    「啊~又刮傷了?我之前才剛修理完耶!」真美大聲哀號。


    翼經過一場全力衝刺已精疲力盡,直接倒在座位下的地板上,沒力氣爬起來。


    勝己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回頭注視後擋風玻璃。男人們已經不見蹤影,迷你車放緩車速,混進車流之中。


    「翼……拜托你以後多運動。」


    黑宮回過頭來,低頭對著倒地不起的翼說。平時翼一定會猛烈反彈,但他現在隻能用力喘氣。


    「那些人是誰?」真美從駕駛座問道。


    「……恐怕是刑警。」黑宮悶悶地回答。


    「咦?刑警?你們怎麽會惹上刑警?」


    「……晚點再慢慢向你說明,我們先回診所。」黑宮接著又補充一句:「請注意行車安全。」然而真美沒答話。


    「你怎麽了?真美小姐?」


    勝己從真美的沉默察覺不祥的預感,探出身體窺視她的側臉。


    「顧不了行車安全了。」


    真美瞥了後照鏡一眼。


    「怎麽回事?」


    「後方有一輛黑色馬自達,以驚人的速度追上來,而且緊跟不放,一定是在跟蹤我們。」


    勝己再次回頭確認後擋風玻璃外。果不其然,隔著一輛車的後方,有一輛黑色馬自達。


    「那輛車真的是在跟蹤我們嗎?說不定隻是單純開在後麵……」


    勝己話還沒說完,跑在正後方的豐田prius改變車道,馬自達清楚地映入眼簾。看到坐在副駕駛座的男人,勝己倒抽一口氣。沒錯,是剛剛追著他們的刀疤男。


    「剛剛追我們的家夥坐在那輛車上!」勝己聲音高八度地說。


    「……小真,交給你了。」黑宮邊歎氣邊係上安全帶。


    「了解,請各位係好安全帶!」


    真美臉上浮現肉食獸發現獵物般的笑容,勝己急忙扣上安全帶,僵直不動。癱在地上的翼似乎也察覺危險,急忙跳上座位,對赤羽大叫:「快點係上安全帶!」


    「好,我們走!」


    確認全員都係上安全帶後,真美輕輕舔嘴。下一秒,強烈的後座力朝全身襲來。迷你車猛然加速,翩翩起舞般穿梭在行進的車流中,每次變換車道,勝己的身體就被左右甩動。


    「天真的家夥。隻懂些賽車皮毛,竟然想跟蹤我?」


    真美打從心底愉悅地轉動方向盤。迷你車的輪胎發出刺耳的聲響,邊甩尾邊鑽入狹窄的小巷。


    車窗外的街景以驚人的速度流逝而去,勝己彷佛看見人生的走馬燈。


    2


    「聽起來真慘耶~」


    勝己虛弱無力地趴在吧台上,聽見由香裏語帶同情地說著風涼話。龍之介跳上吧台,對他的頭使出一波波的貓拳攻擊,但他甚至沒力氣閃躲。不一會兒,龍之介便嫌無聊似地跳下桌子。


    上演追車戲碼後又過了一小時,勝己等人回到「咖啡廳 巽」,向神酒報告事發經過。黑宮和翼也跟勝己一樣,虛脫地趴在桌麵。


    他們的迷你車眨眼間便擺脫跟蹤,但真美說「說不定還有其他跟蹤車輛」,於是又飆了將近三十分鍾。


    勝己的內耳半規管被連續猛搖三十分鍾,完全被搖暈了,即使已下車休息一段時間,現在依然覺得天旋地轉。


    「原來赤羽身體不舒服,都是小真飆車害的?」


    龍之介又跳回吧台上,由香裏邊摸著它的頭邊問。


    當他們回到巽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赤羽已經累到無法自力行走,現在真美陪她去三樓病房休息。


    「那是其中一個原因,我想精神打擊應該更大。這也不能怪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家,結果卻被警察拉起搜查封鎖線。」


    勝己終於找回平衡感,抬起頭說。


    「哎呀,難為她了。警察為什麽要去搜索她家?這和爆炸案有關嗎?」


    「應該有關吧?照理說啦。」


    「所以呢?她家因為爆炸案被警察封鎖調查,你們還被疑似是刑警的人跟蹤,這聽起來很不妙耶。」由香裏瞥向神酒。


    「的確不太妙……」神酒無奈地說。


    「萬一赤羽真的是爆炸案的凶手,我們也會被當成共犯喲,再這樣藏匿下去真的好嗎?」


    神酒盤起胳膊,沉思了數十秒才慢條斯理地說:


    「她是我們診所的病人,除非有明確的證據指出她是凶手,否則我們都不該泄露資訊。保密是我們的最高宗旨,不能因為這樣就破例。」


    神酒一一看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下達指令。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由香裏揚起惡作劇的微笑,仍趴在桌上的翼和黑宮也放鬆嘴角。


    真服了你們……勝己扶著額頭,感到腦部隱隱作痛。為何這些人越是置身險境,越顯得神采奕奕呢?


    傻眼歸傻眼,勝己也發現自己不如想像中排斥。難道他慢慢被這裏的空氣毒化了嗎?勝己越想越害怕,忍不住開口:


    「這麽做真的好嗎?爆炸案還未結束,赤羽的記憶或許能防範凶手下一次犯案,如果交給警察處理,說不定能查出相關資訊。」


    「不用擔心。」神酒挺胸說:「比起警察,我很確定我們更能從她口中探出情報。隻要把得知的情報悄悄交給警察,就能有效預防犯案。」


    唉,又在鬼扯。勝己隻能歎氣了。


    「小章,你要怎麽向赤羽問出情報?小翼的催眠療法很危險,不能再用了。」由香裏問。


    這時,翼搖搖晃晃地勉強從桌上爬起來。


    「沒關係,她今天看到了自己家,這對記憶造成很大的刺激,接下來她一定會慢慢想起來。」


    「所以隻能等囉~」由香裏雙手搭在腦後說道。


    「……既然知道她家地址,我會由此搜查相關資訊。可能會花一點時間,但應該能查出身分。」黑宮額頭貼著桌麵說。


    「對喔,小黑真聰明。隻要查出本名,應該有助於她恢複記憶。」由香裏在胸前合掌附和。


    確立方向後,氣氛頓時輕鬆不少。這時,摸著下巴沉思的神酒喃喃說道:


    「刑警嗎……」


    「嗯?小章,你有說話嗎?」


    「沒什麽,隻是有點懷疑。那些追著你們的男人,當真是刑警嗎?」


    神酒用食指抹抹鼻頭。


    「咦?不是刑警會是誰


    ?」


    「不知道,但總覺得事有蹊蹺。」


    「怎麽說?」由香裏輕歪脖子。


    「關於這起爆炸案,警方應該有另外成立搜查總部。按照常理,跟蹤你們的刑警不是搜查總部的警視廳搜查一課,就是當地轄區的刑警。既然如此,他們不可能一看見跟蹤對象上車,便立刻出動偵防車追上去。刑警的工作是以盤查問案為主,無法隨時備妥跟蹤用的車子。」


    「說不定附近剛好出動了偵防車呀?」


    「如果是這樣,他們快被真美甩開時,應該會亮起旋轉警示燈、啟動警笛才對。從你們的對話聽來,他們似乎沒有這麽做?」


    「是的。」勝己被神酒一問,趕緊點頭。


    「所以說,追著你們的人並不是刑警囉?」由香裏一臉困惑。


    「不,我隻是提出假設。還有一種刑警是跟蹤專家,即使快被目標對象甩開,仍是以不引起民眾注意為優先……例如公安。」


    「公安……」勝己喃喃複述。


    警視廳公安部,主要任務為監督恐怖組織不危害社會安寧的警備部門。勝己內心七上八下,怎樣都無法平靜。


    「哦,我不意外。那起爆炸案被懷疑是恐怖攻擊,政府會出動公安也不奇怪。那麽,追著你們的男人是公安的刑警囉?」


    「還不確定。公安是跟蹤專家,即使目標大步快跑,他們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追上去,因為跟蹤最重要的是不被對方發現。還有,不論真美再厲害,要甩開公安也不是那麽簡單。」


    「你是說,可能有人偷偷跟來了……?」


    無人回答由香裏的問題,屋內再次鴉雀無聲。


    「失憶真的很頭痛呢。換作平時,小翼光看對方一眼,就能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凶手啦。」


    由香裏輕快地說,試圖打破沉默,翼聽了皺起眉頭。


    「這次也可以啊,反正赤羽不是爆炸案的凶手。」


    「哎呀,還真敢說。連她本人都在煩惱自己是不是凶手,你是怎麽知道的?」由香裏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是因為……」翼心虛到說不出話。


    「這就是愛呀。」


    「才不是!」


    由香裏雙手抱胸,性感地扭動身體,翼氣得大叫。


    「用不著害羞嘛,小翼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心儀的女孩子就在身邊,會在意是當然的囉。」


    「情竇初開個頭!不要讓我一直重複,我已經三十多歲了!」


    「你真愛說笑~」


    「誰在跟你開玩笑!」


    見到平時把自己玩弄於鼓掌的翼處於下風,勝己感到大快人心。這時,翼瞪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他的心思。


    「勝己,你那是什麽表情?」


    「沒有啊,你多心了。」


    「一個不敢和小真告白的人,就這麽喜歡看我被整嗎?」


    「關真美小姐什麽事!」


    勝己奮力一吼,同時偷偷觀察真美的哥哥──神酒的反應,然而神酒隻是麵無表情地斜睨著他。勝己不敵神酒的視線壓力,感到背脊發涼。


    「對呀,阿勝,你和小真毫無進展嗎?」由香裏露出賊笑。


    「呃,關於這件事……」


    正當勝己絞盡腦汁想藉口時,救兵意外現身。


    「……應該不是公安。」黑宮自言自語似地說。


    「嗯?小黑,你說什麽?」由香裏歪頭問。


    「……跟蹤我們的不是公安,他們應該不是警察。」


    「你怎麽知道的?」


    神酒不知何時恢複平時的表情,輕輕向前探出身體。


    「……車牌號碼。我重新回想了追車時的經過。」


    黑宮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能在腦中重播、觀看過去見過的景象。勝己完全無法想像他的腦內構造。


    「你查過車牌號碼了嗎?」


    黑宮向神酒點點頭。


    「……查過了,是『r』開頭。」


    「租賃車嗎?」神酒蹙眉。


    「……對,是租賃車。警察跟蹤時會開警車,所以那些人並不是警察。」黑宮一口斷定。


    「到頭來還是不知道對方的身分……」由香裏嘟噥。


    這時,神酒幽幽地說:「警察為什麽會查到她家?」


    「咦?不就是一般的明查暗訪嗎?」由香裏感到不解。


    「大樓爆炸沒隔幾天,警方就鎖定她家,進展未免太神速。看來不是早有目標,就是有人通風報信。」


    「有可能。跟蹤的人不是警察,會不會也和這件事情有關?」


    「赤羽記得自己曾被人軟禁,在監視下製作炸彈。」


    「難道是逼她做炸彈的人向警方通風報信嗎?」


    由香裏瞪大擦了淡淡眼影的雙眼。


    「嗯,有可能。他們可以匿名報案,說那棟大樓裏有製作炸彈的痕跡,設計赤羽成為代罪羔羊。沒想到她本人突然現身,那些人才急忙追上去。」


    「等等,這樣有點說不通啊?」由香裏雙臂交抱,這個動作更加突顯她的豐胸。「赤羽要是被抓到,不是會供出真凶嗎?現在案件還沒落幕,他們沒理由這麽做呀?」


    「如果他們很肯定赤羽不會被抓到呢?」


    「怎麽說?」


    由香裏低聲詢問,似乎嗅到一絲不祥的意味。


    「我們在梅澤先生家發現赤羽的時候,她的頭受傷了。」


    「呃?是那時的傷……」


    由香裏頓失言語,神酒用力點頭。


    「沒錯,我猜是軟禁她的男人下的手。換句話說,他們以為赤羽死了,想藉機把罪名栽贓給她。死人不會泄漏口風,還能擾亂警方的偵辦方向。」


    由香裏聽了神酒的說明,表情更加沉重。


    「可、可是……」翼站起來。「這樣還是不太對啊,就算他們再怎麽菜,也不會忘記確認生死吧?」


    「假如當時的狀況不容許他們確認呢?」


    「具體來說?」


    「我們在梅澤先生家看到赤羽時,她不是渾身濕透嗎?我們以為是被雨淋濕的,但可能不是。」


    「你想說什麽?直接告訴我結論。」翼不耐煩地握拳。


    「新河岸川流經赤羽住的大樓,接著流向梅澤先生住的北區赤羽一帶,最後注入隅田川。」


    「咦?等等,你的意思是……」


    「沒錯,赤羽被人關著製作炸彈,好不容易乘隙逃出來,卻被逼到新河岸川的橋上,頭部遭受重擊、墜入河中。那天剛好下雨,河水暴漲,擊落她的凶手八成以為她死了。但她大難不死,被衝到下遊爬上岸,因為頭部遭受重創而失憶,在街上彷徨,最後躲進梅澤先生家──如此一來,所有疑點都有合理的解釋。」神酒雙手一攤。


    聽聞這段令人震驚的推理內容,在場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這時,蜷縮在吧台上睡覺的龍之介倏然抬起頭,跳下吧台內側的地板走向後門,接著用後腳站起,喵喵叫著猛抓門板。下一秒門就開了,真美探出頭來。


    「啊,龍之介,你來迎接我啊?謝謝。」


    龍之介被真美抱起,開心地發出呼嚕聲。


    「奇怪?你們怎麽了?」


    真美察覺店內烏雲籠罩,一一望向每個人的臉。


    「等一下再詳細告訴你,我想先了解赤羽的狀況。」由香裏率先搭話。


    真美兩手放在胸口說:


    「她說有事情想告訴大家,請你們過去一趟。」


    「有事情要告訴我們?什麽事呢?」


    「她好像想起什麽了。」


    真美露出燦爛的笑容。


    「不好意思,突然把各位叫來。」


    勝己等人一走入病房,赤羽立刻坐起上半身想下床。


    「啊,你今天應該累壞了吧,坐著就好。」翼對她說。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赤羽低頭致意。


    這小子肯定愛上人家了。勝己從旁觀察翼的反應,在心裏咕噥。


    「聽說你想起了什麽?」


    麵對神酒的提問,赤羽虛弱地笑說:


    「是啊,但隻有想起一點點,不是全部。」


    「這樣就很夠了。請問你想起了什麽?」


    「剛剛跟蹤我們的男人……」赤羽望著天花板娓娓道來。「他們不是刑警。那個眼角有刀疤的男人是監禁我的其中一人,我在那些人的監視下做了四個炸彈。」


    「四個……你確定追著我們的,就是監禁你的那票人嗎?」


    「是的,我很確定。那個男人想抓住天久醫生的肩膀時,我產生了既視感,想起自己曾經被他追殺過。」


    「那件事發生在你昏倒的那一天嗎?」


    「大概是。」赤羽表情僵硬地繼續說:「那天是雨天,我在暴雨中遭到那個男人追趕,在橋上被抓到……之後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想必是


    頭部遭受重擊,跌入暴漲的河流中。勝己看了神酒一眼。赤羽的一番話,與神酒方才的推理如出一轍。


    「我明白了。除此之外,你還想起什麽?」


    「……隻有一件事。」赤羽在此稍作停頓,手放胸口深深吐氣。「我想起自己叫什麽名字了。我叫做津田美鈴。」


    3


    「……津田美鈴,三十一歲,關東電機大學工學係研究所畢業後,進入知名電機公司四葉電機當研發人員……我還查到不少她發表的論文。」


    燈光柔和昏暗的酒吧內,黑宮坐在沙發上亮出平板電腦,螢幕顯示著身穿白袍的津田美鈴──到昨天為止還被稱作「赤羽」的女子。


    被刀疤男追逐的隔天傍晚,神酒診所的員工們下班後直接來到地下酒吧集合,聆聽黑宮說明從「津田美鈴」這個名字查到的資料。


    「自關東電機大學研究所畢業,又在四葉電機工作,看來是超級科班菁英。」


    神酒邊整理吧台內的酒櫃邊說。


    「可是,就算是一流的技術人員,也不見得會做定時炸彈呀?」由香裏半躺在沙發上,啜飲一口玻璃杯中的柳橙汁。


    「怎麽不會?這年頭隨便上網都能查到炸彈的做法,隻要有心,一流技術人員當然能做出正式規格的炸彈。」


    神酒一一窺視酒瓶,確認裏麵是不是空的。


    「……津田美鈴專攻精密工程……擅長客製化的定時裝置。」


    黑宮語氣平板地讚同神酒的話。


    「天啊,這年頭真亂。」由香裏搖晃杯子,發出「喀啦喀啦」的冰塊聲,接著轉頭對正用抹布擦吧台的真美問:「對了,赤羽……啊,不對,美鈴的狀況呢?」


    「她好像很累,今天在房內休息。我白天有帶她去一樓咖啡廳用餐,但龍之介一直蹭過來,害她心神不寧。」


    「龍之介明明那麽可愛,她真的很怕貓呢。」


    「哪裏可愛……」勝己坐在由香裏隔壁小聲抱怨。


    「……看來她不是天生怕貓。」


    黑宮指著電腦螢幕,上麵是美鈴笑盈盈地抱著幼貓的照片。


    「……我用名字搜尋,找到了這張照片,是十年前與同學拍的,這時她還不怕貓。」


    「說不定是被龍之介這種凶悍的貓抓過以後,從此變得怕貓啊?」勝己有氣無力地說,接著抱頭歎息。


    「看你沒什麽精神,怎麽了嗎?」由香裏關切道。


    「我昨天開始覺得身體不太舒服,好像有點發燒。」


    「我看看……哎呀,真的有點燙。」


    懶洋洋癱坐在沙發上的由香裏端正坐姿,雙手捧住勝己的臉頰,將自己的額頭貼過去。見由香裏的臉貼近麵前,勝己頓時感到心頭小鹿亂撞。


    「由香裏,請你別當著我們的麵色誘勝己。」翼厭煩地說。


    由香裏露出狡黠的笑容。


    「這隻是一般的問診呀,色誘要這樣才對。」


    語畢,她突然環抱住勝己的頭,將他的臉摟入穿著毛衣的胸脯。勝己的嘴巴和鼻子都埋進柔軟的溫柔鄉裏,無法呼吸,感到血液直衝頭頂。


    「放手啦,女色狼,勝己會被你悶死。」


    翼受不了地開口,由香裏這才放開他。勝己逃出溫柔鄉,捂著眼角。臉上殘留的柔軟觸感使他雙頰發燙,有點頭昏眼花。


    這時,他感到背部一涼,害怕地回過頭。原本在擦拭吧台的真美停下動作,雙眼冰冷地瞅著他。


    「呃,這是……」


    勝己急著解釋,但真美冷酷地撇過頭。


    「勝己,克製一下你的豬哥臉。你看,你把小真弄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真美咬牙切齒地反駁翼的挑釁。


    「重點是炸藥。」忽然傳來低沉的嗓音,神酒開口了。


    「嗯?神酒哥,你說什麽?」翼眨眨眼。


    「定時裝置確實難不倒一流的技術人員,然而炸藥就不一樣。能破壞整個樓層的炸藥不容易取得。」


    「那應該也是自己做的吧?」


    「想做出威力如此驚人的炸藥,需要高度的化學知識和設備,而且原料並不好取得,我不認為長項是精密工程的美鈴能調配炸藥。」


    「所以呢?」


    由香裏看見翼搔著臉頰,不禁揚起嘴角。


    「我們的話題硬是被打斷耶。小章,你這麽不想聽到妹妹的戀情發展嗎?也太愛妹心切了吧。阿勝,你說是不是?」


    由香裏貼近勝己的耳朵說。勝己詞窮,心裏隻想著晚點得去安撫真美的情緒。


    「炸藥應該是監禁美鈴的那些人弄來的吧。他們自己做不出定時裝置,所以才抓美鈴來協助他們製作炸彈。」


    「為什麽是美鈴?會做炸彈的人應該很多吧?」由香裏提出疑問。


    「我也不知道。等我們查出更多關於她的資料後,應該會水落石出。」


    神酒看向正在使用平板電腦的黑宮。黑宮察覺視線,不悅地扁嘴。


    「……沒那麽快。今天病人多,我忙了一整天。」


    「我了解,那就請你再抽空調查,我和其他人會從別的管道旁敲側擊。」


    這時,外側鐵門發出沉重的聲響打開。


    「喏,他來了。」神酒愉快地說。


    一名中年男子進入酒吧,他留著一頭亂發,身穿皺巴巴的褐色大衣,姿勢駝背、脖子向前傾,模樣像極了美國某知名警探劇的男主角。


    「嗨,各位好久不見。」


    神似神探可倫坡的男子──警視廳搜查一課專辦凶殺案的刑警櫻井公康,舉起單手打招呼。


    「櫻井兄,不好意思,又勞駕你過來。來,先請坐。」神酒邀他入座。


    櫻井走入店裏,在神酒的對麵坐下。


    「你想喝什麽?全部我請。」


    「那麽,我想來杯波本威士忌加冰塊。」


    櫻井喜孜孜地望著神酒背後的酒櫃。


    「你值勤中喝酒沒關係嗎?」


    麵對翼的問題,櫻井露出得意的笑容。


    「上星期我們小組才偵破一宗殺人案,我放假囉。搜查一課的殺人案偵查小組隻要破案就會放假養精蓄銳,所以我今天可以喝個痛快。翼醫生要不要也來一杯?」


    「嗯,當然要。神酒哥,給我來杯一樣的,雙倍不加冰。」翼馬上舉手跟進。


    「了解。」神酒喜上眉梢,從櫃子拿出兩個酒杯。


    「怎麽連翼醫生也喝了?我們不是還要調查美鈴的案子……」


    勝己忍不住碎念,由香裏對他輕輕聳肩。


    「沒關係啦,別看小翼那樣,他的酒量好得嚇人呢。」


    「是這樣沒錯……」


    勝己想起自己曾多次被他灌醉,忍不住皺眉。


    神酒將琥珀色的液體逐一倒入杯中,加了球形冰塊的那一杯擺在櫻井麵前。


    「那我就不客氣了。」


    櫻井含下一口威士忌,幸福地閉起眼睛、吞下喉嚨。


    「哇,真讚。」


    櫻井暢快吐氣,將酒杯舉至眉前搖晃,發出輕脆的冰塊聲。


    「真的很讚耶。神酒哥,再來一杯。」


    翼一下子清空酒杯,遞出空杯子。櫻井吃了一驚。


    「哇,真不愧是翼醫生,酒量完全不輸你妹妹。」


    「不要再提我妹了。我們家的人都很會喝。」


    翼搖搖頭,再次一口灌下神酒重新倒好的威士忌。


    「對了,我拜托你的事查到了嗎?」


    神酒趁翼喝酒時發問,櫻井隨即收起笑臉。


    「當然查好囉,但我可不能白白告訴你。又不是在辦案,突然要我從車牌號碼調查車主可不容易。」


    「我會按照往例,提供加倍的情報當作謝禮。」


    神酒語氣輕快地表示,櫻井卻依然麵不改色。


    「神酒醫生,這些年你幫了我不少忙,我很信任你的為人。可是請你了解,隨便將偵察機密透露給一般人知道,這件事情要是曝光,我可會人頭不保啊。請問這件事真的值得我冒這麽大的風險去做嗎?」


    然而神酒隻是笑而不答。櫻井又喝了一口威士忌,大聲吐氣道:


    「你之前向我買情報時,多少會透露一點案情讓我知道,這次卻靜悄悄的,想必是很危險的案子?」


    櫻井緊盯神酒的雙眼。經過十幾秒的沉默後,神酒倏然放鬆表情說:


    「話說回來,不久前茅場町才發生了大樓爆炸案。」


    神酒忽然喃喃自語,櫻井倒抽一口氣。


    「難不成和爆炸案有關!」


    「沒有啊,櫻井兄,隻是閑話家常而已~」


    神酒對傾身向前的櫻井擺擺手,但櫻井的眼神不減銳利。


    「如果你手上握有爆炸案的線索,還請提供消息,並且按兵不動。那件案子太危險了。


    」


    「怎麽個危險?」


    「你這是明知故問。那件案子被懷疑是恐怖攻擊,甚至出動了公安。念在貴診所有不少讚助者是財政界的大人物,而且常對破案提供不少幫助,我先前才對各位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次遇上公安,可不能等閑視之。他們要是知道各位插手爆炸案,恐怕貴診所從今以後都要被公安盯上,所有人的行動都將受到監視。」


    櫻井壓低聲音警告,神酒卻未見動搖,從櫃子拿起一隻酒杯,不慌不忙地擦了起來。


    「櫻井兄,你認為茅場町的案子是恐怖分子幹的嗎?」


    「咦?」櫻井被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傻了。


    「我說那起爆炸案啊。你也認為那是恐怖分子為了宣揚自己的理念而幹的嗎?」


    「……我不清楚,那個案子不是我負責的。」


    「用不著這樣提防我,我隻是想知道你怎麽看而已。聽了整起事件的概要和嫌犯送來的聲明稿後,你自己的想法呢?」


    櫻井禁不起神酒的催促,猶豫了數秒後,以「純屬我的個人見解」為開場白說:


    「那才不是恐怖分子幹的。那份聲明稿雖然寫得有模有樣,不過似乎……缺少一股狂熱。若是真的恐怖分子,字裏行間應該要更加瘋狂。」


    「沒錯。」神酒放下擦好的杯子,滿意地頷首。「他們引爆大樓不是為了恐怖攻擊,而是另有目的,然而警方卻往恐怖攻擊的方向偵辦。」


    「搜查總部可沒斷定是恐怖攻擊喔,目前還在摸索各種可能性。」


    「不過警方目前還是往恐怖攻擊的方向偵辦吧?他們鎖定名叫津田美鈴的女子為製造炸彈的凶手,認為這是恐怖組織策劃的攻擊,現正如火如荼地調查津田美鈴與恐怖組織之間的關係。」


    「……你知道得真詳細,比沒參與調查的我知道得還多呢。」


    櫻井投以試探的眼神。


    「我們在警界的眼線可不隻你一人。」神酒隨口說道,直視著櫻井的雙眼。「再這樣拖下去,不知還要多久才能破案。別忘了這段期間,對方還有可能再度犯案。」神酒語重心長地說。


    櫻井無法反駁,隻能不甘心地閉嘴。


    「櫻井兄,把你知道的消息告訴我吧。我們不會妨礙警方辦案,也會加倍小心不被公安纏上。」


    「……提供情報之後,就能知道爆炸案的凶手是誰嗎?」


    櫻井從大衣口袋掏出對折的便條紙。


    「這個可能性很高。我一查出凶手是誰會立刻通知你,你就說是從『熟識的情報販子』聽來的,把凶手的身分轉達給負責偵辦爆炸案的調查人員,如此一來既能抓到犯人,你又能做個人情,不是一舉兩得嗎?」


    神酒說得有聲有色,櫻井繼續投以埋怨的眼神。


    「……我明白了。」


    十幾秒後,櫻井屈服似地歎氣,飲盡杯中殘餘的威士忌,將便條紙遞給神酒。


    「這是從你說的租賃車車牌號碼查到的車行地址。」


    神酒微微一笑,收下便條紙。


    4


    勝己坐在日產跑車「faidy z」的副駕駛座,望著窗外長籲短歎。


    「深夜和美女獨處,不要一直唉聲歎氣嘛。」


    由香裏深深躺在駕駛座的椅背上,噘起紅唇。她的緊身短裙向上撩起,露出一節大腿,害勝己不知該把視線往哪裏擺。


    「不是因為你的關係,我隻是身體有點倦怠。」勝己抹去額頭的汗珠。


    「你的體力還沒恢複嗎?哎呀,車內很暗,我現在才發現你的臉紅紅的呢?和美女在車內獨處,是不是讓你很緊張呀?」由香裏邊打哈哈,邊觸摸勝己的額頭。「欸,你的額頭好燙喔!還好吧?有沒有好好吃藥?」


    「我這兩天有吃抗生素……」


    「吃了抗生素還是沒有好?你回去還是請小黑幫你看一下吧,如果生了什麽怪病就糟糕。」


    「別嚇唬我。」勝己板起臉孔。


    「我不是在嚇你喔。阿勝,你最近沒去花天酒地吧?一夜情時記得要戴保險……」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真的啊?還以為抓到你的小辮子了。如果拿『我要告訴小真』來威脅你,應該很有用吧?」


    由香裏憋著笑意說道。勝己看著她的模樣,同時感到背後傳來一股冷顫。


    「好啦,不鬧你了。對不起,你身體不舒服,還要來這裏守候。」


    「沒辦法,誰教它一共有三個據點。」


    勝己將視線投向擋風玻璃的對麵,那裏亮著一塊招牌,上麵寫著「春日部租車行」。


    櫻井提供的情報指出,三天前追逐真美迷你車的馬自達,出自「春日部租車行」這間公司。


    等櫻井回去後,他們火速調查了該租車行,發現它在埼玉縣內有三家分店。神酒馬上打電話給總公司洽詢:「我之前和你們租過黑色馬自達,這次想再租一樣的車款。請問你們那裏現在有幾輛黑色馬自達呢?」對方回覆:『隻有一輛。』


    店員還說,黑色馬自達正在出租中,車子預計今日之內會歸還,如果有需要,明天就能租借。得知這個重要消息後,神酒擬訂了去租車行店麵堵人,並且跟蹤還車人的計畫,卻碰上一個大問題:春日部租車行在任一店麵都能還車,因此大家才決定兵分三路,一組兩人,分別去三家店堵人。


    於是勝己坐著由香裏的愛車,來到位在千間台的分店。他們把車停在路肩,在車內監視了兩個小時以上,眼看時間已超過晚上十點半。由於租車行隻營業到十一點,如果對方想在今天之內還車,應該會在半小時內現身。


    「奇怪,人遲遲不來,會不會已經在其他分店還車了呢?」勝己喃喃說道。


    由香裏確認了智慧型手機一眼說:


    「我沒收到通知,對方應該還沒現身。」


    「是喔?真煩,到底要不要還車啊?真希望對方快點出現。」


    「欸,你這麽討厭和我獨處嗎?」


    「不,沒那回事。」


    眼看由香裏噘起豔麗紅唇,勝己急忙在胸前擺擺手。


    「開玩笑的啦。不過,若是換成和小真一組,你應該恨不得能待久一點吧?可惜她和小章一組。」由香裏調侃道。


    神酒和真美負責看守春日部車站前的總店,翼和黑宮則去了位在越穀大型購物中心旁的分店堵人。


    「你多慮了……這麽做很合理,因為對方去總店還車的機率最高,當然要派擅長追車的真美小姐與擅長步行跟蹤的神酒醫生。」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可是,我相信小章也不想讓你和小真獨處喔。孤男寡女共處密室,要是擦出火花怎麽辦?」


    「怎麽可能?」


    勝己笑著帶過,由香裏卻把臉湊近。


    「我不是在開玩笑。小章隻是隱藏得很好,骨子裏可是重度戀妹呢,哪天他說出『想和我妹交往,要先打贏我』這種話也不奇怪。」


    勝己試想一下,不由得苦笑。他親眼看過幾次神酒的拳腳功夫,真的強到讓他自歎不如,要打贏神酒恐怕比登天還難。


    「反正就是因為這樣,小章才會做此安排。真是的,竟然把小翼和小黑分在一組,我看他們一定忙著打情罵俏,把看守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不,你想太多。」


    「咦?你不覺得那兩人肯定有一腿嗎?因為從來沒聽說他們有女朋友呀。小黑拿下眼鏡可是超級帥哥,小翼那種型的也很受喜歡小弟弟的熟女姊姊們歡迎,沒有女朋友實在太奇怪了,這不是證明了他們彼此相愛嗎?」


    由香裏不知何時變得異常興奮,勝己被她的氣勢嚇到,忍不住向後縮。


    「可是,翼醫生怎麽看都對赤羽……不對,怎麽看都對美鈴有意思。連我這麽遲鈍的人都發覺了,可見有多明顯。」


    「也是喔~既然這樣,發展成刺激的三角關係也不賴。你明明都已經有我了,為什麽還愛上美鈴──小黑由愛生恨,最後終於忍不住……」


    「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看見由香裏抱著自己雙肩扭動身體,勝己忍不住吐嘈。他的身體已經夠不舒服,這下子連頭都痛起來。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不過,我可以理解小翼為什麽會愛上美鈴。」


    由香裏忽然換上成熟女性的側臉。


    「不是單純因為翼醫生喜歡那一型的嗎?」


    「嗯,那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不是全部,否則他不會這麽堅持要幫她。小翼和容易愛上別人又失敗的你不一樣。」


    勝己


    皺起眉頭。三個月前,他才因為愛上不該愛的人而惹禍上身。


    「回到剛才的話題,我認為這和他的特殊能力有關。」


    「你說他的讀心能力?」


    「沒錯,他可以從一般人無法察覺的言行舉止變化讀出人心,而且正確率高得嚇人,然而這項能力反而阻礙他的人際發展,尤其是戀愛關係,原因你懂吧?」


    勝己緩緩點頭。


    「大概懂。太過了解情人的想法,或是完全被摸透,感覺都很糟。」


    「沒錯,所以他才無法積極談戀愛。如今美鈴突然闖入他的生活,又因為失憶的關係,小翼得以積極探索她的心思,卻無法看得一清二楚。這對他來說,一定是很新鮮的體驗。」


    「因此把這種感覺誤以為是愛嗎?」


    勝己問,但由香裏慢慢搖頭。


    「不能說是誤會。對某人感興趣,不正是戀愛的第一步嗎?他應該是對摸不透心思的美鈴產生好奇心,那種感情又逐漸增溫為愛。」


    「好像滿有道理的,不過看得出來他不習慣談戀愛。他麵對美鈴的態度,簡直就像不敢向暗戀的女生告白的國中生。」


    「光看外表真的很像國中生呢。是說阿勝,你有資格說別人嗎?」


    由香裏向勝己拋媚眼。


    「我不懂你的意思。」勝己把眼神移開。


    「小真呀。你來診所工作已經三個月了,動作好慢喔。」


    「你是指哪方麵?」


    「上床呀……」


    「由香裏醫生!」


    勝己急忙大叫,由香裏逮到機會,發出歎息。


    「果然還沒做。受不了耶,快點把她約去家裏推倒啦。」


    「我怎麽敢!」


    「真是的,你這樣太沒誌氣了。你們平時到底都去哪裏約會?」


    「……我們並沒有約會。」


    勝己的語氣,宛如為遲到找藉口的小學生。


    「什麽!連約會也沒有?你看看你自己,不也是國中生等級嗎?」


    「少管我!」


    勝己撇開頭。他當然想約真美出去,隻是每次見到她,旁邊都有神酒或其他人在,一直苦無獨處的機會。


    「天啊,你明明對她一見鍾情,卻一直拖到現在都還沒行動?再這樣下去,她會被其他男人給追走喲。小真那麽可愛,氣質又好……啊,開車時不算。」


    莫名其妙被人念了一頓,勝己也很沮喪。他知道自己必須表現得更主動一點,然而三個月前發生的事陰影猶存,害他一時半刻無法積極談戀愛。


    「欸,不要那麽沮喪,好像是我在欺負你。」


    想不到你也有自知之明……勝己用怨恨的眼神看著由香裏。


    「對了,阿勝,你要不要約小真去那裏看看?」


    由香裏雙手合掌,車內響起輕快的拍手聲。


    「那裏是哪裏?」


    「東京都內的美術館接下來要舉辦『大印象派畫展』,許多知名作品都是初次跨海來日本展出喔。」


    「印象派……?」


    「瞧你一臉呆滯,該不會沒聽過印象派吧?」


    「呃,那是畫的種類對吧?嗯……好像是指令人印象深刻的畫……」


    勝己心虛不已,由香裏鄙夷地望著他。


    「印象派是在十九世紀的法國誕生的藝術流派,例如畢沙羅、竇加或是莫內……唉,詳情你再去請教小黑,他會巨細靡遺地告訴你。重點是,小真很喜歡印象派的畫,你瞞著小章邀她去看『大印象派畫展』,她一定會很高興,懂了嗎?」


    由香裏整個人逼到麵前,勝己隻得連聲說好,她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頭。


    「去完美術館約會後,再帶她去氣氛不錯的餐廳,最後邀她回家……」


    「由香裏醫生!」


    由香裏再次扭動身體,被勝己尖聲打斷。


    「討厭,用不著這麽大聲,我耳朵沒聾。我想說的是,小真是很內向的女孩子,你不主動一點的話……」


    「不是,你看那裏!」


    勝己指著擋風玻璃外,一輛黑色租賃車駛進了租車行。


    「那不是……」


    「沒錯,是追著我們的馬自達。」勝己緊張地說。


    馬自達在租車行的辦公室前停車,兩個男人走下來,勝己見狀「啊」了一聲。


    他見過其中一名男子,那就是前幾天追著他們的刀疤男。男子當時穿著西裝,今天則穿著黑外套與牛仔褲的便服。


    「是之前追著我們的家夥。由香裏醫生,請你聯絡神酒醫生。」


    由香裏點點頭,拿起放在駕駛座旁的智慧型手機。


    兩名男子與店員稍作交談後,便徒步離開租車行。勝己與由香裏交換眼色,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下車。


    冰冷的夜風舒緩燥熱的體溫,勝己雙手插進外套口袋,慢慢走在男人們對麵車道旁的人行道上。


    他們一開始便說好,來還車的人如果走路離開,就由勝己徒步跟蹤;如果備有其他車子,就開faidy z追上。


    勝己邊用眼角餘光觀察兩名男子,邊移動腳步。將近十一點的深夜裏,路上幾乎不見行人。


    察覺他們往千間台車站的反方向走,勝己眉頭緊皺。


    他們到底要去哪裏?不管是搭電車還是叫計程車,都應該要往車站去,難道他們來此另有目的?


    勝己舔了舔乾燥的口腔。那些男人肯定跟爆炸案有關,繼續跟蹤他們或許能找到凶手的根據地。勝己十分緊張,心跳逐漸加快。


    此刻神酒等人應該已接獲通知,正趕往這裏,至少在他們抵達前都不能跟丟──勝己思索到一半,兩個男人突然於停在路肩的車輛後方停下腳步交頭接耳。下一秒,刀疤男迅速轉頭,注視勝己所在的方向,兩人視線交會。


    男人們突然跑了起來,衝進人行道旁的大公園裏。


    被發現了!勝己急忙看看左右,所幸馬路上沒有汽車接近。他直接穿越單向雙線道的馬路,奔入男人們消失的公園。


    這座公園很大,跟足球場有得比,裏麵還有公民會館、市民育樂中心、圍起柵欄的小池塘等等。公園裏有許多大樹,死角也多,無法一眼望見深處。勝己努力睜大眼睛,但沒找到男人們的身影。


    要是在這裏跟丟,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勝己往廣場深處前進。


    跑去哪裏了?勝己氣喘籲籲地繞到公民會館後方,在此停下腳步。刀疤男就站在十公尺遠的路燈下。


    勝己站在原地,把男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他們差不多同年,都是三十歲左右。幾天前第一次交鋒時,由於距離太遠沒看清楚,原來男子臉上除了眼角有道明顯的刀疤外,還有其他小傷疤。此外他的顴骨很高,薄薄的嘴唇給人冷酷的印象,身高大約一百七十公分。


    「……是之前的家夥啊,你怎麽知道我們是向誰租車的?」刀疤男低聲問。


    此時背後傳來動靜,勝己回頭一看,剛才跟刀疤男走在一起的平頭男從大樹下現身。此人的身高目測約一百八十公分,隔著大衣也能看出體格很好,年齡大概二十出頭。勝己發現自己上當了。


    「說話啊!你怎麽查到那家店的!」


    平頭男的怒吼震動空氣。勝己沉默以對,在腦中模擬接下來的行動。


    跟蹤已宣告失敗,他不能讓這兩個男人逃跑。隻要抓住其中一人,翼就能利用讀心術揭穿他們的身分。


    「叫你說話,你是耳聾了嗎!」


    平頭男氣得臉紅脖子粗,刀疤男卻搔搔脖子嘟噥:「閉嘴。」平頭男為之一愣,立正站好。


    「那個女人呢?」刀疤男邊脫下外套邊問。


    「你是指誰?」勝己重新麵向刀疤男。


    「少裝傻,我是說之前和你們在一起的女人──津田美鈴。告訴我她在哪裏,這樣你就不會受傷。」


    「為什麽執意要找她?」


    勝己邊警戒後方的男人邊問。他今天身體微恙,想盡量避開二打一的情形,爭取時間直到神酒他們過來。


    「關你屁事。」


    刀疤男反嗆後輕抬下巴,勝己背後同時傳來踢地聲,平頭男發動了攻擊。


    隻能硬上了。勝己僅轉動脖子看向身後,望見平頭男舉起右手奔來。


    就是現在!男人一進入攻擊範圍內,勝己便快速旋轉身體,同時抱起右膝,將身體轉到一百八十度,再順勢猛力踢出右腳。他的腳跟在體重的加成下,踢中男人的心窩。反擊的後回旋踢命中要害,平頭男發出慘叫,抱著肚子倒地。


    剩一個。勝己轉回身體,不禁倒吸一口氣。


    刀疤男已經脫下外套,身上僅穿一件t恤,壓低重心、雙手置於下巴前,朝他步步逼近


    。勝己反射性地舉起手臂護住頭部,右手臂頓時感受到衝擊,痛到發麻。他咬牙撐住,使出回旋踢掃向對方的身體和手臂,然而對方迅速向後跳開,使他撲了個空。


    刀疤男在下巴前方抱緊雙拳,身體微微搖擺。從他獨特的架勢,勝己察覺男人是一名拳擊手,而且水準很高。


    男人抬眼注視勝己,慢慢縮短距離。


    要來了!勝己擺出防禦架勢的同時,男人一口氣逼近。


    勝己瞄準男人的腹部一踹,想藉此拉開距離,但攻擊卻被對方用左手輕輕擋開,並且迅速滑入近身出拳。


    左重拳命中勝己的側腹,震蕩了肝髒,使他不能呼吸地彎下腰。男人見機不可失,瞄準他彎下的頭部,由上而下使出右直拳。勝己趕忙壓低身體,拳頭造成的風壓驚險地掠過頭頂。


    不敵對手的打擊氣勢時,應該先將對方扭倒,用寢技予以反擊。勝己遵循綜合格鬥技理論想出了對策,但不知是剛才的重拳威力猶存,還是因為他今天身體狀況不佳,身體不聽大腦使喚。


    他嚐試抱住男人的腿,卻被對方先一步揮出左鉤拳。張開雙手試圖扭倒敵人的勝己,這下子完全閃避不及。


    鉤拳掃過下巴尖端,使頸部歪離頭部重心三十度,強烈的離心力震蕩腦袋,勝己感到天旋地轉。


    勝己膝蓋著地,向前方倒去。


    「你練過空手道嗎?但動作有夠慢。」


    男人的聲音在勝己耳中聽來異常遙遠,他的臉頰感受到冰冷的地麵。


    勝己努力想爬起來,但可能是嚴重的腦震蕩影響,他連手指都沒辦法動。刀疤男狠狠踹了趴在地麵的勝己一腳,讓他呈現仰躺姿勢,左手扯住他的外套衣襟。


    「我再問你一次,津田美鈴呢?她到底躲在哪裏?」


    男人硬是拉起勝己的上半身,咄咄逼人。


    「……你們……是什麽人?」


    勝己拚命控製麻痹的舌頭說話。刀疤男皺眉,拳頭狠狠揍向勝己嘴角,一股血腥味在口中擴散。


    「現在是我在問話,你以為你是老幾?說,那個女人為什麽還活著?為什麽沒有溺死?」刀疤男搔頭逼問。


    由此可知,神酒的推論是對的。


    「雅次哥,趁他們還沒報警,我們趕快把這個男人帶走吧。」


    平頭男終於從打擊的震蕩中恢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閉嘴!誰準你叫名字的!蠢蛋!要不是你隨便拿球棒敲她頭,我們現在會搞得這麽麻煩嗎!」


    「等警察來了更麻煩吧。名字不怕啦,等我們問完話後,把他沉入海裏不就得了?」平頭男做出驚悚的發言。


    刀疤男放開外套睥睨勝己,接著命令:「把他搬上車。」


    平頭男拉起勝己外套的後衣領,直接拖著走。勝己雖然奮力抵抗,但腦袋和身體的線路似乎還沒接通。


    接下來要怎麽辦?正當勝己拚命思考逃脫的方法,刀疤男突然停下腳步。


    「雅次哥,你怎麽了?」


    「閉嘴!你沒聽見嗎?」刀疤男憤恨咬牙。


    這時,勝己也聽見微弱的警笛聲逐漸接近,而且越來越大聲。


    「有人報警!」刀疤男臉色一變,大叫:「快逃!」


    「那他咧?」平頭男指著勝己。


    「別管他了,先跑啦!」


    平頭男被拔腿就跑的刀疤男一吼,急忙放開勝己的衣襟,朝公園的出口奔去,勝己隻能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兩人的背影離開。


    他從樹木縫隙間看見兩人跳上停在路肩的車子,旋即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啊,他們還準備了那輛車……勝己茫然思忖,回過神來才發現警笛聲消失了。


    「阿勝,你沒事吧?」


    熟悉的聲音傳來,勝己轉動眼球望去,看見由香裏憂心忡忡的表情。


    「剛剛的警笛聲是你弄的?」


    勝己恍然大悟,總算放鬆嘴角。


    「沒錯,和之前一樣,我模仿了警笛聲。我想說過來看看狀況,卻看見你倒在地上,真的嚇壞了。」


    「謝謝你、救我一命。」勝己用稍微能動的舌頭道謝。


    「別客氣。不過你會輸,表示對方有兩把刷子。」


    「是的……對方很強。」


    勝己用恢複動作的手,按住悶痛的右側腹。


    5


    「你竟然讓對方逃跑了?」


    翼不敢置信地在酒吧大叫,勝己隻能坐在沙發上,垂頭喪氣地道歉。


    勝己獲救之後,被由香裏扶上faidy z的副駕駛座,從千間台的公園回到神酒診所的酒吧,與其他成員會合。


    勝己報告了在千間台發生的經過後,馬上受到翼的責難。


    「我們好不容易才鎖定爆炸案的嫌犯,結果卻讓對方跑了,你說這下該怎麽辦?對了,勝己,你不是很擅長變魔術嗎?有沒有和上次一樣摸進對方的口袋,拿到什麽線索啊?」


    翼站在沙發邊緣,聲音抱著一線希望。


    沒錯,勝己讀大學的時候,除了常跑綜合格鬥技練習場,還參加學校的魔術同好會,是個變魔術高手。隻要他想,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扒走對方身上的物品。這項本領在三個月前的案件中立下大功,成功找到破解凶惡犯罪的線索,然而這次……


    「抱歉,我這次沒有餘力摸進對方的口袋,他的動作太快了。」勝己慚愧地縮起身體回答。


    「搞什麽啊,真是個廢物。」翼再次補刀。


    「一味責怪他也沒用啊。」


    真美邊說,邊替勝己跌倒時擦傷的臉部消毒,龍之介在她腳邊「喵~」了一聲,似乎在幫腔。由於咖啡廳已經打烊,龍之介本來應該寄養在五樓真美他們的住處,但真美以「沒人陪會很可憐」為由,把它帶來了。


    勝己一和貓咪對上眼,馬上往後退。直到現在,他還是很怕這隻貓,隻要和它四目相接,第一次見麵時被狠狠抓傷手臂的慘痛回憶便重回腦海。事隔這麽多天,被抓傷的部位仍舊隱隱作痛。


    「要是勝己有好好抓到人,我們現在已經破案了。勝己和神酒哥是我們的打手耶,反過來求救像話嗎?」


    「因為對方真的很強呀,你就別再責怪他了。阿勝身體不舒服,還是努力應戰呢。」


    由香裏坐在吧台前,忍不住斥責翼。


    「……你身體不舒服嗎?」


    至今都沉默地坐在u形沙發上的黑宮抬起頭。


    「不,沒那麽嚴重……」


    「又在逞強。你不是從昨天開始發燒,全身倦怠嗎?而且吃藥後不見改善。」


    黑宮聽到由香裏的說明,長瀏海下的雙眼射出銳利的光芒看向勝己。


    「……她是說真的嗎?」


    「嗯,是這樣沒錯。」


    「喔……」


    黑宮將勝己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遍,然後看向黏在真美腳邊的龍之介。


    「……脫掉。」黑宮猛然起身。


    「什麽?」


    「……把上衣脫掉。」黑宮緊盯勝己的雙眼。


    「等一下,為什麽突然要我脫衣服?」


    「……少囉唆,快點脫掉。格鬥技比賽不是都裸上身嗎?」


    「呃,是這樣沒錯,但那是比賽,我為什麽非得在這裏脫衣服不可?」


    勝己左顧右盼,想找人求救。由香裏不知何時從吧台走來,身旁的真美則與之相反,朝吧台移動。


    「小黑,你想幹嘛?都已經有小翼了,還想對阿勝出手嗎?」


    黑宮不理會由香裏的玩笑,徑自把臉湊到勝己麵前。


    「……快一點,這是為了診斷病情。」


    「咦?病情?你說我發燒的原因嗎?」


    勝己眨眨眼睛,黑宮則厭煩地點頭。


    「好吧……」


    勝己縮縮脖子,慢慢解開襯衫鈕扣。不過因為由香裏目不轉睛地盯著,害他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才脫下長袖襯衫,露出上半身。


    「哇,身材真棒,有肌肉也有腹肌呢,不愧是武術家。欸,小真,機會難得,你也來看看嘛。」由香裏朝她招手。


    「不必了!」真美臉泛紅暈地拒絕。


    「咦~好可惜,真的很養眼喔。」


    「由香裏……擦擦口水。」翼目瞪口呆地提醒。


    「哎呀,不小心就……」


    由香裏抹抹嘴,勝己突然覺得自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黑宮沒有說話,靜靜抓著勝己的右手東看西瞧。


    「請問,我的右手怎麽了嗎?」


    勝己十分困惑,但黑宮隻是沉默地把手伸向他的腋下,害他忍不住往後縮。


    「……別動,會妨礙診斷。」


    黑宮不容分說地命令,勝己隻好乖乖任他擺布。結束腋下的觸診後,黑宮摸摸勝己的脖子,接著


    又看了他的口中,小聲說:「……可以穿上衣服了。」


    「這麽快~」


    勝己眼角瞥見由香裏不滿地抗議,急忙慌慌張張地套上衣服。


    「……你吃的抗生素是頭孢菌素(cephalosporin)嗎?」


    「咦,抗生素嗎?印象中是頭孢菌素沒錯,怎麽了嗎?」


    勝己點頭。頭孢菌素是一係列屬於β內酰胺類的抗生素,對大部分的細菌有效,而且相較之下副作用小,因此被廣泛使用。


    「原來如此……」黑宮回過頭,指著蜷縮在吧台座位上睡覺的龍之介。「……原因出在龍之介。」


    「咦?那隻貓嗎?」勝己再次困惑地眨眼。


    「……你之前追捕龍之介時,右手不是被它狠狠抓了一下嗎?……傷口到現在還沒消腫。」


    經黑宮這麽一說,勝己卷起袖子露出右手臂,那裏有道五公分長的紅色腫疤。他本來想說應該過幾天就會好,所以消毒後便放置不管,結果直到現在仍未消腫。


    「該不會是這個傷口害的吧?」


    「……我觸診時,在你的腋下摸到淋巴結腫大。你受傷過了這麽多天,抓傷部位依然是腫的,加上服用頭孢菌素類的抗生素無效──基於以上症狀,我能輕易診斷出你得了貓抓病。」


    「貓抓病……」勝己看向龍之介。


    「……是的。貓抓病正如它的名稱,是被貓抓傷所引起的。受傷後過了幾天,病人會出現發燒、肉芽腫性淋巴腺炎及全身倦怠等症狀。這是一種人畜共通的傳染病,是由一種叫韓瑟勒巴通氏菌的革蘭氏陰性菌引起的,但是在貓身上不會發病。日本有百分之十的流浪貓身上帶原,人類一旦被這些貓抓傷,就會受到感染。我猜龍之介逃家時,可能曾和外麵的野貓打架,因此成為帶原體。下次帶它去看獸醫的時候,最好和醫生說一下。」


    「這種病要怎麽治療呢?」


    勝己撫摸右手臂上紅腫的傷痕。


    「……隻能使用解熱鎮痛劑或是敷藥予以治療,通常不需要用到抗生素。不過也有說法指出,投以四環黴素等抗生素能快速治愈。」


    黑宮回到原來的座位,表情像在說:「我的任務結束了,接下來不關我的事。」


    「勝己先生,對不起,都是這孩子害你生病的。」


    真美不知何時抱起龍之介,滿臉歉意地走過來。


    「不用道歉,當時它是因為受到驚嚇才會抓我,應該不是故意的。」


    勝己強顏歡笑,伸手要摸龍之介的頭,但它刹那間「哈!」地威嚇,亮出爪子作勢要抓他,嚇得他急忙縮手。龍之介扭動身體,逃出真美的懷抱,輕輕跳到地板上往店裏走去。


    ……一定是故意的。龍之介蹲在角落盯著勝己瞧,一雙貓眼在微光映照下閃出妖異的光芒,害勝己打冷顫。這時,翼「啪」地拍響雙手。


    「很高興了解勝己的病情,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我們失去了追查爆炸案凶手的線索。」


    「不一定喔。」至今都靜靜站在吧台內的神酒忽然開口。


    「咦?可是車子已經還給租車行,那些男人也逃走了,我們需要去租車行檢查駕照的影印資料嗎?那一定是假的啊。」


    「大概吧。」神酒揚起嘴角。


    「既然是假的,我們要怎麽追查犯人?」翼抓抓頭。


    神酒露出一抹壞笑,看向勝己問道:


    「能夠輕鬆打倒你的家夥,八成練過格鬥技,對吧?」


    「是的,他應該是一名實力高強的拳擊手。」


    雙手在下巴前方抱拳的動作、抬眼瞪視敵手的眼神……沒錯,那是「泰森拳擊躲藏姿勢(peek-a-boo)」,是擅長近戰的拳擊手專用的架勢。


    「我猜是職業拳擊手,而且在日本保有亮眼的戰績。對了,那家夥的體格和階級大概落在哪裏?」


    察覺神酒的意圖,勝己趕緊回想當時的記憶。


    「身高大約一百七十公分,體格很好,大概界於沉量級到超級沉量級(注3)。」


    「有沒有其他特征?」


    「典型的近戰型選手,擁有猛烈的左右鉤拳,ko率極高,年齡和我相仿。」


    「知道這些特征就夠了。黑宮,請你根據勝己剛剛說的條件,搜尋拳擊手的資料庫,從中一定能找到擊敗勝己的男人。」


    神酒對看著平板電腦的黑宮下達指示,但他卻動也不動,彷佛沒聽見聲音。


    雖說黑宮平時動作就不大,卻不至於像這樣毫無反應。正常來說,他會輕輕點頭,或是嫌麻煩似地舉起單手。勝己感到詫異,稍稍探出身體,窺視坐在對麵的黑宮表情。


    因為瀏海蓋住臉與黑框眼鏡的關係,加上店內燈光昏暗,看不清楚他的臉,勝己隻發現他薄唇半張。


    「怎麽回事?」


    勝己一問,黑宮才以遲緩的動作轉過平板電腦,螢幕顯示一棟頂樓的窗戶噴出熊熊烈焰的大樓。


    「這是……」


    勝己舌頭打結,黑宮陰沉地說:


    「……第二起爆炸案發生了。」


    <hr />


    注3:沉量級 welter,為六十四至六十七公斤,超級沉量級(super welter)為六十七至六十九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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