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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擊沙包的聲音此起彼落地傳進耳裏,勝己抬起頭,看見招牌上寫著「成田拳擊場」。時值平日午後,勝己和神酒一同來到位在大田區西馬込住宅區一角的老舊拳擊場。


    兩天前的深夜,勝己列舉出拳擊手的條件,黑宮則在昨天傍晚過濾出上百人的名單,將之集結成冊。勝己接過名冊,才翻了一會兒便停下來。刀疤男的照片就在裏麵。


    「……他叫老虎雅次,沉量級的拳擊手,戰績為十二勝一敗,全是靠著重拳ko對手……曾打進日本第一的順位,是一位前途看好的拳擊手,然而七年前在一場冠軍賽中被人ko,造成視網膜剝離,從此引退。當時他才二十四歲,現在三十一歲了。」


    這是黑宮針對照片上那名男子的說明。聽說老虎雅次還是職業選手時,隸屬於眼前這家成田拳擊場。


    「我們走。」


    神酒作勢開門,勝己急忙抓住他。


    「等等,就這樣進去嗎?」


    「不然呢?這不就是我們的目的嗎?」


    「是這樣沒錯……」


    勝己含糊其詞,望著組合屋內的老舊練習場。時間是平日下午,想必裏麵充斥著將未來賭在拳擊上的年輕人。勝己不認為打擾他們練習是明智之舉,若是一個不慎,不隻問不到話,還可能引起糾紛。


    「那當然要趕快進去啊。」


    神酒臉上漾起少年般的笑意,勝己隻能舉手投降。正因為知道可能引發糾紛,神酒才執意要闖吧。


    來到神酒診所工作的這三個月以來,類似的情形反覆發生。神酒章一郎這號人物最喜歡哪裏有麻煩就往哪裏跳,破案可說是他的人生樂趣。


    勝己看著神酒推門而入,同時懊悔著由香裏或真美為何不在。今天白天由香裏有一場手術,需要真美交遞器械,黑宮則負責麻醉控管,實在抽不出時間來。


    附帶一提,平時若是需要問案,他們都會帶著「人體測謊機」翼一起過來,但他今天也缺席。聽說美鈴因為精神受創而病倒,疲倦到無法下床,於是翼留在診所陪她。


    勝己輕聲歎氣,尾隨神酒走入練習場。


    這裏約有半座籃球場大,中央設置擂台,隻見一位留絡腮胡的中年男子戴著拳靶,另一位光頭拳擊手神情緊繃,不停對著拳靶使出重擊。那位拳擊手體格壯碩,每次出拳,拳靶都發出又沉又響的聲音。


    擂台下約有十名左右的拳擊手正在進行訓練,包括擊沙包、快擊拳擊球、跳繩或是假想訓練等。他們一麵進行訓練,一麵詫異地看著神酒和勝己走進來。


    「混帳!刺擊的時候,不準解除右側防禦!」


    擂台上的中年男子用拳靶揮擊光頭男的臉。光頭男氣喘如牛地大喊:「是!」將右拳高舉至臉側。


    回合鍾聲在練習場內響起,拳擊手們同時停下動作,進入一分鍾的休息時間。


    「好,拳靶訓練結束,調整呼吸!」


    男人用運動服的袖子抹去額頭的汗水,以拳靶輕拍光頭男的肩膀。光頭男邊喘邊說:「會長,謝謝指導!」跳下擂台。看來那個戴拳靶的男人是這裏的會長。


    勝己在擂台下觀察會長。他應該是前職業拳擊手,盡管肚子微凸,但肌肉相當結實,額頭和眉骨很高、眼皮浮腫,這是額頭反覆接下重拳的拳擊手擁有的特征。


    「兩位是來見習的嗎?」會長從擂台上睥睨他們。「想見習的話,去那邊的椅子上坐好,別擋在那裏妨礙訓練。」


    「我們不是來見習的。」神酒愉快地說。


    「不是來見習,那來幹什麽?」


    「抱歉,百忙中前來打擾,我們想請教一些問題。」


    神酒客客氣氣地說,會長卻揮了揮戴著拳靶的手作勢趕人。


    「別說笑了,我忙得很,你們要是不想報名就快滾。」


    「我們想和你聊聊老虎雅次。」


    會長聽到這句話,浮腫的雙眼瞬間眯細,場內一陣喧嘩。休息時間結束的鍾聲響起,場內卻沒人開始動作。


    「發什麽呆!動啊!」


    會長一吼,場內的練習生才急急忙忙就位。會長哼了一聲,瞪著神酒。


    「你們是警察嗎?雅次闖禍了?」


    「不,我們不是警察,隻想以私人身分請教幾個問題。」


    「那我們沒什麽好談的,快滾。」


    「有話好商量嘛,真的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神酒盡量放鬆語氣,會長卻不屑地撇撇厚唇:


    「廢話少說!快滾!」


    他的怒吼震動牆壁,練習生們因此停下來。


    「拜托你通融一下,我保證問完立刻回去。」


    神酒雖然表現客氣,語氣中卻帶著威脅。這時,一隻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搞什麽東西!你已經妨礙到我們練習了,快點滾!」


    一名褐色平頭的練習生發出威嚇。同一時間,神酒右手輕輕一甩,攆開肩膀上的那隻手,衝入男人下懷,雙手朝他胸前一推。出其不意的反擊使練習生失去平衡,屁股著地。


    「混帳東西!」其他練習生團團包圍他們。


    勝己暗忖:「唉,我就知道。」一切正如他所料,令他欲振乏力。


    「對不起,你突然拍我肩膀,我才嚇了一跳。」


    神酒高舉雙手投降。


    太假了,怎麽看都是你設計好的!勝己投以埋怨的眼神。


    包圍他們的練習生逐漸逼近。


    「停!」


    會長一喝,十幾名練習生便嚇得發抖。


    「會長,是這家夥先挑釁……」褐發男用戴著手套的手指著神酒。


    「王八蛋,你這樣還叫職業拳擊手嗎!你打外行人,是想害我這間拳擊場倒閉是不是啊!」


    褐發男挨罵,悶悶地咬牙。


    「要不然,我們來對戰?」神酒突然冒出這句話。


    「你說什麽?」會長皺起鼻根。


    「如果是對戰便沒問題吧?就當我是來見習的,與你的學生對戰。如果輸了,我會立刻滾蛋;如果我戰到最後,你就把老虎雅次的事情告訴我,如何?」


    「……你是認真的?」會長蹙眉。


    「千真萬確。」


    神酒用挑釁的眼神一一掃視在場的練習生,弄得現場怒氣沸騰。


    「會長,這小子交給我,我保證把他打飛。」


    褐發男氣到漲紅了臉,向前一步。他的身高不到一百七十公分,比神酒整整矮了十公分,不過t恤袖子下的手臂非常粗壯。


    會長猶豫不決,沒有答應。


    「啊,請放心,盡管拿出實力吧。運動本來就會受傷,更何況是拳擊。」神酒彷佛看透會長的心思,主動提議。


    「會長,麻煩您了!」褐發男再次催促。


    「……兩回合,戴上護頭套和十六盎司的手套。」會長遲疑地說。


    神酒點頭表示明白,褐發男則握拳叫好。


    「我們馬上準備,方便借我們護頭套和手套嗎?勝己,你來幫我換裝。」


    神酒從外套口袋拿出護齒牙套。


    「……你果然有預謀。」


    勝己不禁傻眼,神酒對他促狹一笑。


    勝己從其中一位練習生的手中接過手套和護頭套,與神酒一起移動到擂台邊。此時褐發男已經站上擂台練習揮拳,蓄勢待發。


    「真的沒問題嗎?這邊需不需要交給我?」


    勝己邊鬆開手套的繩子,邊小聲詢問正脫下鞋襪的神酒。他知道神酒實力高超,但他使用的武術不同於一般的格鬥技,而是以一對多為前提的古流武術或軍隊格鬥技。擂台賽是一對一的比賽,他無法想像神酒要如何與職業拳擊手對戰。


    「拳擊沒有踢技、沒有拋摔、沒有寢技,你身為綜合格鬥家,真有勝算嗎?」神酒露出賊笑,手掌拍了拍他的背。「而且你病才剛好,不要逞強。」


    神酒說得沒錯。黑宮診斷他罹患貓抓病後,雖然馬上改變了使用的抗生素,燒也退了,但身體依然疲倦不消。


    語畢,神酒脫下外套和襯衫,裸露上半身,在場的練習生無不歎為觀止。他的斜方肌從脖子到肩膀高高隆起,背部可見厚實的背闊肌,六塊腹肌也非常結實。


    他的身材還是一樣猛耶──勝己在心中感歎。神酒的皮膚上布滿各種刀疤,總覺得還有像是彈痕的傷疤,不過勝己告訴自己那應該是錯覺。想著想著,他已經為神酒戴上手套。


    神酒戴上手套和護頭套,站上擂台輕輕揮拳。風切聲劃過勝己的耳膜,會長浮腫的雙眼同時睜大。


    「喂,鬆井。」


    會長叫住不斷踏步練習揮拳的褐發男,他邊搖動身體邊扭頭:「怎麽啦?」


    「你下來


    吧。」


    「咦?為什麽?不是說要和他對戰嗎……?」


    「別問了,快下來!你會受傷。」


    褐發男被會長怒斥,表情一愣,急忙跳下擂台。


    「石川,你上。」


    會長呼喚剛剛與他練習打拳靶的光頭男,男人眨眨眼睛說:「咦?我嗎?」現場頓時騷動四起。


    「我上真的可以嗎?對方可是外行人耶。」


    光頭男走上擂台,用手套搔搔頸子。


    「別當他是外行人,全力以赴。」會長壓低音量。


    光頭男察覺事情不對勁,表情緊繃。


    「我要換人,沒問題吧?」會長看向神酒。


    「好的,請。」神酒輕快回應。


    「附帶一提,石川是中量級的日本高手,這樣沒問題嗎?」


    勝己聞言眉頭一皺。對方可是中量級的高手,這麽做太危險了,就算戴上護頭套與十六盎司的大手套,對方的拳頭還是有驚人的殺傷力。


    「所以他是你們這裏的明日之星囉?那我可得小心點,別讓他受傷了。」


    聽到神酒這番挖苦,光頭男氣得臉紅脖子粗。


    希望一切順利──勝己祈禱般地望著擂台,此時會長已把神酒和光頭男喚到擂台的中央。


    「隻比兩回合,有一方被擊倒就算比賽結束;如果我判斷繼續比賽會有危險,也會中途喊停。隻能用拳頭對肚臍以上的部位進行攻擊,明白嗎?」


    會長語氣緊張地說明規則,接著讓兩名選手互碰手套,神酒和光頭男看著彼此點頭。


    「就位。」會長一喊,兩人便各自移動到擂台一角。


    「神酒醫生,你真的沒問題嗎?」


    勝己從場邊遞給他護齒牙套。


    「天曉得?總之我就盡情享受比賽囉。」


    他果然樂在其中。勝己邊看著神酒裝上護齒牙套,邊單手揉著太陽穴。叮!比賽鈴聲響起,神酒徐徐地轉頭。


    光頭男在下巴前方抱拳,上半身傾斜地移動到擂台中央,勝己馬上想到同樣架勢的刀疤男。


    神酒則與光頭男相反,雙手垂在身旁,散步似地走到擂台中央。兩人走到隻差一步就能發動攻擊的距離,雙雙停下腳步。


    接著,神酒隨興地舉起戴著手套的左拳,光頭男朝他的手套輕輕揮拳牽製,這是開始的信號。


    隻見神酒微蹲馬步、雙手垂放,男人則輕輕搖擺身體,忽然縮短距離,揮出銳利的左刺拳。神酒身子輕輕一扭,拳頭便在他的鼻子前方停下來,快速收回。他的動作完全被看穿了。


    有過第一次的近身接觸後,男人也察覺神酒絕非泛泛之輩,表情帶有一絲緊張,眼神從手套上方狠狠射來。


    下一秒,光頭男再次拉近距離,如機關槍般朝神酒的顏麵一連使出數發刺拳。神酒挪動腳步後退,脫離刺拳的攻擊範圍。光頭男似乎早已料到,瞬間竄入神酒的懷中,朝他的腹部使出重拳。神酒夾緊腋下,運用右手肘保護肝髒。光頭男隔著手肘攻擊神酒的肝髒部位,緊接著瞄準他的臉,用力揮出左鉤拳。


    瞄準太陽穴的左鉤拳遭神酒仰身閃避,強烈的風壓劃過瀏海,然而光頭男依然識破他的動作,再次朝神酒的顏麵使出右直拳,一連串的戰術非常熟練,毫無滯礙。


    會被擊中──勝己在心中大叫不妙,卻見神酒脖子一扭,使對方瞄準不易,力量就這樣被瓦解。光頭男失去平衡向前倒去,神酒則邊轉動脖子邊旋轉身體,如同跳舞一般,再次泰然自若地站好。


    光頭男好不容易才重回架勢,信心明顯動搖。這也難怪,他完美地完成一連串戰術,以為可以命中對方的臉,結果卻被從來沒見過的動作給輕易瓦解。


    這次光頭男拉開距離,不再進攻。神酒的身體自然地微微傾斜,臉上始終保持一抹淺笑。


    「上啊!」會長吆喝助陣。


    光頭男下定決心,嘴巴用力吐氣,再次發動攻勢。但他才剛踏出前腳,神酒置於前方的左腳便如溜冰一般向前滑,右腳維持不變,雙腿自然張開,使上半身向下一沉。


    眼見神酒以行雲流水的動作縮短距離,光頭男急忙避開,左手使出刺拳。但神酒隻是輕輕將左手肘向外一推,就化解這波攻勢。光頭男反射性地抬高身體,神酒馬上跨開雙腿殺入他的近身,對準光頭男的心窩刺出左拳。


    光頭男察覺不妙,表情扭曲地向上擊出短拳,不過還是神酒的攻擊搶先一步。


    「喝!」神酒丹田運氣,雙腳在擂台上重重一踏,戴著手套擊出左拳。


    男人的心窩吃了一拳……不,是受到「撞擊」,宛如被車撞飛似地飛向後方。


    光頭男重重倒下,在地上翻轉一圈,背後撞到擂台的繩索。他靠在繩索上,呆望著還舍不得收拳的神酒,雖然沒有受傷,卻被從未見過的攻擊嚇傻了,而在擂台下觀戰的勝己也看傻了。


    竟然這麽輕易就擊飛八十公斤重的男人……


    「down!」擔任裁判的會長大喊。


    聽到判決的聲音,光頭男急忙起身說:「我還可以打!」然而會長對著抱起雙拳的他搖搖頭。


    「比賽結束了。」


    「為什麽?應該沒有讀到十秒啊。」


    「我一開始說過,其中一方被擊倒,就算比賽結束。」


    光頭男激動地抗議,卻被會長靜靜打斷。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仍不甘心解除架勢,執意向前跨出一步。


    「我並沒有被擊倒,隻是肚子被壓製,並沒有受傷。剛剛隻是滑倒……」


    「王八蛋!再比下去,你會受重傷!」


    會長麵紅耳赤、噴著口水大罵弟子。光頭男吃了一驚,慢慢垂下拳頭。


    「……對不起。」


    會長輕拍垂頭喪氣的弟子肩膀,回頭看著神酒說:


    「我答應告訴你任何事,你們先進來辦公室吧。」


    「隨便找個地方坐吧。」


    會長一屁股坐在塑膠椅上,一口氣灌下桌上茶杯中的綠茶。神酒和勝己隔著桌子,在會長對麵的椅子坐下。


    勝己和神酒被帶進練習場深處的辦公室,裏麵約有五坪大,散亂擁擠地放著拳擊手套、拳靶、壞掉的沙包和獎杯等物品,看起來頗有曆史,一整麵牆壁上都是裱框的獎狀。


    辦公室與練習場中間隔了一道牆,牆上開著窗戶,以便能隨時確認練習狀況。練習生紛紛回去訓練,但仍不時好奇地偷看辦公室。


    「剛剛謝謝你。」會長瞥了神酒一眼,如此嘀咕。


    「我不懂你的意思。」神酒裝傻。


    「我說剛才的對戰。你要是拿出真本事,我們家的明日之星就毀了。」


    「沒這回事,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謙虛過頭更惹人厭。」會長彈舌。「好吧,你想打聽什麽?」


    「如先前所說,我想打聽老虎雅次的事,聽說他之前隸屬於這間拳擊場?」


    會長皺起眉頭,露出頭痛的表情。


    「對,他是我們這裏的選手。你是怎麽知道他的?」


    「我們是在某些機緣下認識的。你知道他住在哪裏嗎?」


    「……我們已經好多年沒聯絡。」會長不耐煩地說。


    「我聽說他曾是這裏的王牌選手,好像還曾經爬到日本第一的位置?」


    會長聞言,表情變得柔和一點。


    「你查得真仔細。沒錯,他曾是我們家的王牌。雖然不是沉量級的頂級選手,但他用速度和重拳彌補體型上的劣勢,從處女戰開始連續五場比賽都在一回合內ko對手。之後的所有比賽全靠ko得勝,一口氣衝上排行第一名。」


    回想起打在側腹的那記重拳,勝己不禁皺眉。


    「聽說他還曾經打進冠軍賽?」


    神酒切入核心,會長驕傲的表情頓時消失,變得愁眉不展。


    「是啊,他保持不敗的紀錄,一路打進冠軍賽,對手是連續五次衛冕成功的超級冠軍,但我相信他一定會獲勝。他不應該止步於日本冠軍,拿下世界冠軍並不是夢想。」會長仰起脖子,視線在天花板遊移。「那場比賽中,雅次一直處於優勢,也在第五回合時擊倒對手,分數大幅領先地邁向最後一局。隻要完成那場比賽,新的冠軍就會誕生。」


    「可是卻不如人意。」


    神酒導入話題,會長咬牙點頭。


    「是的,他太執著於連續ko的紀錄。我明明說過等計分判定就好,他卻硬要ko對方。他太小看冠軍的實力……」


    「結果激起對方的報複心?」


    「對,那小子平時出拳銳利,不過當他想擊倒對手時,會出現大動作揮舞右鉤拳的壞習慣。之前他都靠這


    記瞄準耳邊的重拳打敗對手,但冠軍沒這麽好對付,他早就看穿雅次的攻勢,使出右直拳反擊。」


    會長用力擊掌,發出「磅」的一聲。


    「一記紮紮實實的右側反擊,把他擊昏了。」


    「他就這樣被ko了嗎?」勝己問道。


    會長搖搖頭說:


    「不,他雖然吃了一記重拳飛出去……但不知是幸或不幸,他撞到擂台角柱,並未倒下。那裏剛好是我這個教練站的位置,所以比賽繼續進行。」


    「但他不是失去意識了嗎?竟然沒有當場倒下?」勝己追問。


    會長露出諷刺的笑容回答:


    「真正的拳擊手啊,即使失去意識也不會輕易倒下。隻要不倒下,就能繼續戰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訓練,會讓他們的身體自己動起來。」


    「而老虎雅次就是這種選手。」神酒帶回話題。


    「沒錯。」會長閉上雙眼。「他雖然掛在柱子上,依然繼續出拳,但在意識渙散的情況下,當然無法正常應戰,結果被冠軍打得落花流水,一共有幾十發吧。即使如此,他仍舊沒有倒下。」


    「他不投降嗎?」


    「……辦不到,比賽隻剩一分鍾便結束,隻要再撐一分鍾就是雅次奪冠,所以他無法丟毛巾投降。直到裁判判決前,我都站在角柱下方,眼睜睜看著他被痛毆!」會長握緊拳頭,用力捶打桌子。「最後雅次慘遭ko,導致視網膜剝離,病情很嚴重,動了好幾次手術都沒有痊愈,他不得不從職業生涯引退。」


    「你知道他後來怎麽了嗎?」神酒平靜地問。


    「引退後,他完全變一個人。世界冠軍夢碎後,他開始跟奇怪的人鬼混,成天酒醉鬧事,幸好最後都順利和解,沒有被起訴。」


    「這表示他很有錢?」


    「是我出的錢。」會長有氣無力地說。「我拿出畢生積蓄,勉強湊出來的。」


    「你對他這麽好啊?」勝己大吃一驚。


    「是啊,那小子也覺得很愧疚,終於良心發現,不再打架鬧事,靠著朋友的介紹去保全公司工作,大概安分地工作了兩年吧。」


    「兩年後發生什麽事?」


    麵對神酒的問題,會長重重地歎氣。


    「被裁掉了。他任職的公司被大型保全企業收購,一家名叫『日本警衛保全』的公司。」


    「哦,我聽過那家公司……」


    連對保全業完全不熟的勝己都知道,可見那間公司的名聲多麽響亮。


    「偷偷跟你說,『日本警衛保全』的總裁也是我們的客戶喔。」


    神酒對勝己附耳說道。勝己吃了一驚,看見神酒露出賊笑。


    也太多大人物來神酒診所看病了吧……勝己再次體認到這個事實,恢複鎮定聆聽會長淡淡述說的往事。


    「雅次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好好工作,結果卻被開除。心灰意冷的他,這次真的走上歪路,當起地痞流氓的保鑣,再度因為傷害罪被抓,於是我就和他斷絕關係。我教他的拳擊,不是用來做壞事的。」


    會長闔上雙眼,一臉難受地沉默下來,房內的氣氛變得分外凝重。過了數十秒,會長才慢慢張開眼睛。


    「我知道的事就這麽多了,你還有其他想問的嗎?」


    神酒凝視著會長思考半晌,開口問道:


    「我想知道老虎雅次的本名,方便的話,還想請教你們之間的關係。」


    「關係?」會長挑眉。


    「是的。從這番話聽來,你對他有一份獨特的感情。就算他是你們家的王牌,教練也不會幫一名選手出錢打官司。而且你一提到他,情緒就特別激動。」


    「……我怎能不激動?」


    會長露出痛心疾首又自嘲的笑容。


    「他本名叫成田雅次,是我的獨生子。」


    2


    「我們回來了。」


    神酒推門走進咖啡廳裏,勝己尾隨而入。


    他們在成田拳擊場和會長談過之後,直接返回巽大樓。太陽已經下山,橙色的暮光自窗外灑落。


    「啊,小章……辛苦了。」


    由香裏坐在裏麵的桌子前,聲音略帶遲疑。


    定睛一看,由香裏、翼、黑宮和真美都圍坐在四人桌前。隻有由香裏抬起頭,其他三人都低頭緊盯著黑宮的平板電腦。


    發生什麽事?勝己納悶。他們四人的態度明顯有異,黑宮或許除外,因為他平時就很陰沉少話,不過就連開朗的真美、聒噪的由香裏和喜歡嘲諷的翼都板著臉,那就很奇怪了。


    「你們怎麽全在這裏?美鈴的狀況呢?」神酒走近四人。


    「她還是不舒服,在房間休息。聽她說反胃想吐,我提議開止吐藥給她,但她不想吃藥。」翼答道。


    「是嗎?還有,你們是怎麽了?表情這麽嚴肅。」


    圍桌而坐的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看到他們的態度,勝己肯定出事了。這下就連剛從拳擊場活動筋骨回來、心情正好的神酒都斂起表情。


    「嗯……我們不是拜托小黑繼續調查美鈴的事嗎?剛剛有了重大發現……所以就把大家都叫來。」由香裏語氣低落地說。


    「重大發現?」神酒疑惑地眯細雙眼,黑宮對他亮出平板電腦。


    勝己走到神酒背後,越過他的肩頭確認螢幕,上頭正在播報新聞。看到新聞標題,勝己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神酒也吞聲屏息。


    『日前在荒川河岸發現的車輛,當中的遺體經由警視廳比對,已確認為住在北區的三十四歲男子津田一紀及其兩歲的女兒鈴香。警視廳判斷,這場死亡車禍起因於父親的不當駕駛。車輛不慎衝出八公尺高的橋梁,墜落河岸起火燃燒,詳細情形請見後續報導……』


    「這是……」勝己顫抖地說。


    「……兩個月前發生的車禍,一輛自小客車從荒川橋上摔落後起火燃燒,車內的父女不幸燒死。聽說是深夜從親戚家返家的途中發生的悲劇。」黑宮機械式地說明。


    「在這場意外中喪生的父女……」


    「是的,他們是美鈴的先生和女兒。」


    勝己因為太過震驚而說不出話,由香裏代替他說下去。


    店內頓時陷入沉重的靜默,隻聞店長翻閱報紙的聲音。


    「這就是導致美鈴失憶的主因吧。」翼雙手搭在後腦勺上說道。


    「咦?怎麽說?」


    勝己不禁脫口而出,翼冷冰冰地看著他。


    「我之前說過,忘記過往生活的解離性失憶症,大多是心理因素造成的。頭部外傷的確是啟動失憶的開關,但記憶遲遲沒恢複,甚至對我的催眠療法產生排斥反應,表示是她深層的意識關閉了記憶,想藉此遺忘痛失家人的哀傷。」


    「她一直抗拒去警察局,會不會和這件事情有關?」真美垂下眼簾,喃喃說著:「或許她曾經去警察局確認丈夫和女兒的遺體……因為車禍而燒毀的屍體。」


    「而當時的記憶沉睡在腦海,所以她下意識地抗拒去警察局嗎?小翼,上述推論合理嗎?」由香裏問。


    「很合理啊。」翼悶悶不樂地回答。


    「問題在於他們兩位的死,真的單純是車禍造成的嗎?」神酒冷靜地指出重點。


    聽到這句話,店內的氣氛霎時變得緊張。由香裏抬眸凝望神酒問道:


    「你想說的是,他們其實不是死於意外?」


    「我整理一下目前的資訊:先是兩個月前發生車禍,緊接著上個月美鈴又遭人軟禁,並被迫製作定時炸彈。」


    「時間這麽接近,兩者有關聯也不奇怪。」


    「最有可能的情形是她遭人威脅,如果不協助製作炸彈,就要危害她的家人。」神酒低語。


    「不對啊,殺了他們要怎麽威脅美鈴呢?」勝己提問。


    神酒摸了摸長出胡碴的下巴。


    「警方把這起車禍當成意外處理,換句話說,他們並未找到明確的他殺證據。」


    「把車子燒掉,不就是為了湮滅證據嗎?」


    勝己越聽越糊塗。


    「那是一種可能,不過還有另一種可能:凶手本來不打算致他們於死,隻是想稍微威脅一下、讓他們受點小傷,所以擦撞他們的車子,這麽做卻讓美鈴的先生受到驚嚇,不當轉動方向盤,才會連人帶車從橋上摔落。他們沒料到會有這種情形,既然失去了威脅的手段,他們乾脆采取強硬的做法,直接監禁美鈴,逼她製作定時裝置。」神酒一口氣說明完畢後,又補上一句:「這充其量隻是假設。」


    「但倘若假設正確,美鈴為什麽不在家人喪命時先報警?」由香裏產生疑問。


    「這有兩個可能,一


    是她因為打擊太大,腦筋一時轉不過來,真的以為是車禍意外;二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無法舉發凶手。一切都要等她恢複記憶才能知道。翼,這件事你應該還沒告訴美鈴吧?」神酒瞥向翼。


    「當然不敢說,美鈴就是不願意想起這件事吧。證據是她雖然想起自己的姓名,卻不肯積極調查自己的身分。之前我一直覺得奇怪,現在終於明白了,因為一旦深入調查,就會發現親人已經亡故,所以她才會下意識地抗拒這件事。若是藉由外力強迫她接收訊息,會對她造成很大的負擔,一個不慎,有可能精神崩潰。」翼大大地攤開雙手。


    原來美鈴封閉了喪失至親的記憶。想到她未來的路,眾人不禁露出沉重的表情。這時,勝己的腳邊傳來貓叫聲,原來是龍之介不知何時過來了,正在啃咬他的鞋子。


    「啊,龍之介,不可以~」


    真美起身抱起龍之介。貓咪在她懷中扭動,大概是不滿攻擊勝己時被打擾,「喵喵喵」地叫個不停。


    勝己忽然感到哪裏不對勁,低頭看看龍之介的脖子,然後在褐色貓毛中看到紅色的東西。


    「這是……?」


    「我幫它買了項圈。這孩子活潑好動,我怕它會二度走失。戴起來很好看吧?」


    「哦,原來如此,好可愛的項圈。」


    勝己把臉湊過去,龍之介便停止掙紮,像個拳擊手似地對空揮出左右貓拳,可愛的模樣緩和了店內的氣氛──被攻擊的勝己除外。


    真美將它放到地上,它立刻溜到角落。目送貓咪離去後,神酒拍拍手提振士氣。


    「好吧,在她自動恢複記憶以前,我們先別提到她家人的事。這樣好嗎?」


    在場眾人一致點頭。


    「美鈴隻要待在這裏就很安全,我們現在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爆炸案。等凶手落網,美鈴就能洗清嫌疑,慢慢找回記憶。黑宮,你還有找到其他消息嗎?」神酒精神抖擻地問。


    「……關於前天的爆炸案,新聞媒體又收到新的聲明稿,內容和上次一模一樣,這意味著凶手的犯案還沒結束。情報就隻有這些。」黑宮用窸窸窣窣的聲音回答。


    「小章那邊呢?那個叫老虎還是龍的拳擊手調查得怎麽樣?」由香裏問。


    神酒得意洋洋地彎起嘴角。


    「我們查到他的本名。他叫成田雅次,是那間拳擊場老板的兒子,現在行蹤不明。他有傷害罪的前科,還和黑道成群結黨。黑宮,你可以用這個名字查查看嗎?」


    「……知道名字就能查了。具體來說要調查哪一方麵的事?」


    「關於成田雅次的所有資料,越多越好。不過我們目前最需要的是……下一次爆炸的時間和地點。」


    神酒這席話震懾全場,連號稱撲克臉的黑宮,那對被瀏海和黑框眼鏡擋住的眼睛都微微睜大。


    「等一下,神酒哥,不管黑宮再怎麽神通廣大,他也不會變魔法,不可能光靠一個名字就查到下一次的犯案地點啦。」


    麵對翼的質疑,神酒扭扭脖子。


    「是嗎?對我來說,黑宮就是魔法師啊。」


    「啥?你到底在說什麽?」


    「黑宮的搜尋、分析能力在一般人眼裏看來,就像施了魔法。我相信他能預測下一次的犯案時地。」


    神酒對黑宮投以挑釁的眼神,平時麵無表情的黑宮似乎緩緩笑了。


    「……交給我,我來施展魔法。」


    3


    智慧型手機響起流行歌曲,剛衝完澡並擦乾身體的勝己急忙穿著內褲衝出浴室,拿起丟在床上的手機,液晶螢幕上顯示來電者為「由香裏」。


    難道是急診?勝己按下通話鍵,看了牆上的時鍾一眼,時間剛過晚上十點。


    『嗨~阿勝~』話筒傳來朝氣蓬勃的聲音。『今天辛苦你了,你現在在家嗎?』


    去拳擊場踢館後又過了三天,勝己一早便和由香裏進開刀房,擔任卵巢癌手術的助手。那是一場大手術,過程一切順利,將病人送至青山第一醫院的秘密病房、交代完術後的治療方針後,太陽也下山了。之後,他又替其他住院病人複診、開藥,直到三十分鍾前才終於回到家。


    「我才剛洗完澡,正想放鬆一下。」


    『咦?洗澡?你現在該不會全裸吧?』


    「……有穿內褲。」


    『真的?可以順便問一下是哪種內褲嗎?三角褲?平口褲?啊,我猜阿勝是四角褲派的。顏色呢?』


    「……沒事的話我要掛了。」


    『啊~等一下,我開玩笑的嘛。阿勝,你應該要多多培養幽默感。』


    「我不需要那種可能會被告的幽默感。有什麽事情嗎?該不會是有急診吧?我馬上過去。」


    『你就是太死板了~嗯,不是急診,但可以請你過來一趟嗎?小章說要全員集合。』


    由香裏一改輕佻的語氣,壓低聲音回答。勝己聞言板起臉孔。


    「發生什麽事?為什麽要全員集合?」


    『聽說小黑查到下一個爆炸的地點了。』


    接到由香裏的電話過了半小時,勝己搭著計程車來到東陽町,從車站徒步十分鍾的辦公商圈就是由香裏指定的地點。


    下了計程車後,勝己前往由香裏提供的地址集合。深夜的商辦區域相當冷清,他在辦公大樓間穿梭一陣子,看到一輛眼熟的車──是神酒診所的改裝露營車。


    勝己小跑步過去,朝駕駛座一望,真美如往常般坐鎮駕駛座,察覺勝己到來便拉下車窗。


    「勝己先生,辛苦你了。」


    「聽說查到最新的爆炸地點,現在的情況如何?」勝己急忙問道。


    他在三十分鍾前接到電話的時候,隻聽由香裏說了重點,還不清楚詳情。


    「噓,小聲一點。」


    真美在嘴巴前豎起食指,勝己急忙單手掩嘴。


    「總之其他人也到了,你先上車吧。」


    勝己點點頭,按照真美的指示從後門上車。一上車他便吃了一驚,內部改裝成救護車的露營車內,除了診所的醫療陣容外,還有美鈴的身影。


    「咦?為什麽美鈴也來了……」


    隻見美鈴神色倉皇地坐在急救病床邊的椅子上。


    「集合電話響起時,小翼正在美鈴的房間和她說話。」由香裏對坐在病床對麵的翼拋出埋怨的眼神。「結果,他不小心在美鈴麵前說溜嘴,大叫:『查出爆炸地點了嗎!』」


    由香裏歎口氣,藉機訓翼一頓。翼縮縮脖子低下頭,細瘦的身體顯得更嬌小。


    「這不是天久醫生的錯,是我堅持要跟來的。」


    美鈴替坐在隔壁的翼說話。


    「你為什麽想來呢?」


    勝己忍不住問,美鈴臉上浮現堅毅的表情回答:


    「定時裝置是我做的,如果那裏真的放了炸彈,我說不定可以處理。」


    勝己心想,的確是這樣沒錯,問題是診所背地裏的工作不該讓外人知道吧?這些人不惜一切手段也要達成目的,其中部分「手段」甚至遊走在法律邊緣。


    「現在最重要的是拆除炸彈。」


    翼似乎讀出勝己的憂慮,忍不住插嘴。盡管無法完全接受,但勝己也隻能點頭同意。事情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


    「話說回來,真的查出爆炸地點了?」勝己問。


    神酒瞄了身旁的黑宮一眼,勝己也跟著望去,頓時嚇得往後縮。平時重鬱纏身、死氣沉沉的黑宮,今天更像個死人,與其說他消沉,不如說是累到不成人形,背駝得比平時更厲害,肩膀也鬆垮垮地垂著,長瀏海與黑框眼鏡下的雙眼彷佛上了煙熏妝,出現嚴重的黑眼圈。


    勝己這才想起自從三天前在咖啡廳見過黑宮後,他們都未打過照麵。勝己和黑宮一個專精外科,一個專精內科,基本上是分開看診,所以他才沒留意到黑宮的狀況。黑宮該不會已經三天沒睡覺了吧?


    「……這三天我針對成田雅次做了全麵的調查,尤其加強網路社群方麵的搜尋,找出他的名字,一一過濾交友關係。」黑宮的聲音比平時更顯得無精打采。「……成田雅次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不停擴大搜尋範圍,查清了他在網路社群上的所有紀錄……想看看他有沒有針對爆炸案發表過言論。」


    「那樣一來,人數應該很驚人吧?」


    勝己呆住了,假設一個人有十個朋友,那麽「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便可能高達上千人之多,光想到要一一確認這些人在網路上的發言,勝己就快要暈倒。


    「……所以我連續熬夜三天,做了地


    毯式搜索,還用『爆炸』、『炸彈』、『危險』做關鍵字進階搜尋,徹底搜索一番。」


    難怪累得像鬼一樣。勝己暗忖,擠出僵笑。


    「然後,你查出了爆炸地點?」


    黑宮慢悠悠地點頭。


    「……是啊,剛剛查到的。有個家夥疑似是成田雅次的朋友,他發了一封簡訊給女朋友,叫她不要半夜在東陽町附近遊蕩。他女朋友似乎在東陽町打工。」


    「咦?光憑這點,你就肯定今晚這附近會發生爆炸嗎?」


    勝己的聲音激動起來,黑宮不悅地扁嘴。


    「……當然不隻有這樣。那個女朋友追問男朋友怎麽回事,男友回答:『有網友說今天半夜,那裏會爆炸。』但我上網搜尋過,完全沒找到類似傳聞……換句話說,那個男人是經由其他管道知道的。」黑宮低喃。


    「那個男人會不會是共犯?是他和成田雅次一起策劃了這起爆炸案嗎?」


    「……嗯,可能性很高。」


    「知道他的身分和地址嗎?我們請翼醫生去觀察他,如此一來便立見分曉。」


    「……他們是在網路社群交談,從那裏弄到個資不是不行,但要花一點時間,我們現在沒有時間。」


    「已經這麽緊迫了啊……」勝己呢喃。


    黑宮諷刺地揚起嘴角。


    「……男人說了今晚會爆炸,要女朋友今晚不要待在東陽町。」


    「什麽!」勝己反射性地看向手表。時間是晚上十點四十五分,「今晚」已經剩不到兩小時。


    「這下明白了吧?」神酒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已經沒時間,所以直接叫大家在這裏集合。」


    「警察呢?不是應該叫防爆小組過來嗎?」


    勝己整個人慌了,但神酒隻是搖搖頭。


    「報警也沒用,除非真的找到炸彈,否則防爆小組不會出動。爆炸案發生以來,警方動不動就接到『有炸彈』的惡作劇電話,通常來的都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察,隻能大致上檢查一下而已。」


    「那我們該怎麽辦?」


    「當然是自己找。」


    「找炸彈嗎?為什麽要多事?直接打電話給警衛室,告訴他們『大樓被裝了炸彈』不就好嗎?」


    「那樣子會被當成惡意騷擾,更何況他們可能也找不到。與其浪費時間幹那種事,不如我們全員出動,這樣子找到炸彈的機率還高一點。」


    「可是,萬一找到一半時,炸彈爆炸該怎麽辦……?」勝己的聲音在發抖。


    「沒問題啦。前兩次爆炸前,嫌犯都在晚間十一點四十分左右打電話到警衛室,要他們趕緊避難,接著炸彈便在午夜十二點整爆炸。兩棟爆炸的大樓都是晚上關閉的類型,由此可見,犯人的目的不是大量殺人。」


    「說不定有例外啊!」勝己馬上反駁。


    「這麽做的確得冒險,所以我不勉強你參加。」


    「咦……?」勝己一愣,一一看過同伴的臉,每個人都十分堅決,害他不禁抱頭大聲歎氣。


    「明白了……可是,目前知道是哪棟樓被裝了炸彈嗎?這一帶大樓很密集耶。」


    「……前兩次爆炸,炸彈都被裝在頂樓,而且都是十三樓。」黑宮開口說明。「……因此,這次如法炮製的機率很高。根據我的調查,這附近深夜關閉、總樓層是十三樓的大樓,隻有一棟『山田商業大樓』,距離這裏約三十公尺。」


    「你查得真仔細,但它應該上鎖了吧,我們要怎麽潛進去?」勝己問。


    這時由香裏站起來,性感地扭動身軀。


    「這就要靠我和阿勝出馬囉。」


    鶴橋誠在警衛室大大地伸懶腰,躺在沙發上翻閱漫畫雜誌。他剛剛才吃過泡麵當宵夜,吃飽了睡意忽然襲來。時間將近午夜十一點,大夜班要到早上八點才結束,他還有很多時間需要打發。


    誠心想,好想快點脫離現場喔。他把雜誌隨手扔在桌上,揉揉眼睛。


    他今年三月從大學畢業,在知名保全公司「日本警衛保全」工作剛滿半年,每天都在現場擔任警衛。雖然擔任警衛的多是兼職人員,但「日本警衛保全」的正職員工進公司的第一年,都得在現場擔任警衛以學習警備工作內容。誠畢業於工科大學,對保全係統比較感興趣,結果卻每天在現場被老鳥們呼來喚去。


    那些家夥個個都是電腦白癡,卻跩得跟二五八萬似的。等我出人頭地,要把你們這些冗員通通炒魷魚──他邊妄想邊排解值夜班的苦悶。


    尤其是遠藤,第一個就拿他開刀!誠想起今天與他一同值班的中年警衛那張臭臉。遠藤除了工作不認真,還動不動就大呼小叫,又喜歡碎碎念,剛剛說「我去一下便利商店」,然後就消失了三十分鍾沒回來。


    哪怕遠藤隻是兼差,但他們可是日本最具權威的保全公司,怎麽會錄用這種人呢?誠始終感到奇怪,直到上個月,這個謎底總算解開。小道消息指出,遠藤本來在一間小型的三流保全公司工作,該公司後來被「日本警衛保全」並購,他才被調來這裏當兼職人員。


    可惡,那種爛人幹嘛不直接開除啊!誠憤恨咂舌,這時聽見後門打開的聲音,他急忙起立,要是被遠藤發現他坐著,不被罵臭頭才怪。


    「大姊,不行啦,在這裏不好吧?」


    「沒事啦~沒事~」


    房門外傳來一男一女的聲音。誠皺起眉,從櫃台窗口向外偷看,走廊站著一對年輕男女,大概是從後門進來的。


    女人披著大衣,似乎喝醉了,臉泛潮紅,倚著男人走路,男人困窘地在走廊東看西瞧。


    「唉,走路小心一點。」男人扶著女人走過警衛室。


    「喂喂喂,你們站住。」


    誠推開小窗,急忙阻攔。「什麽?」男人困惑地眨眼,年紀大概三十歲左右,體格鍛煉得不錯,但眼角略微下垂,感覺沒什麽魄力。


    「大樓晚上十點就關閉了,要到早上七點才能進來。」


    「呃,可是我聽說她是這裏的員工……」


    「在這裏工作也一樣,過了晚上十點就不準進來。還有,你們是怎麽從後門進來的?那裏應該上鎖了啊。」


    「是喔?但我一推就開了啊……」男人縮縮脖子。


    遠藤那個臭小子忘了上鎖嗎?誠的眉頭越皺越緊。


    「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反正本大樓現在不準進來,請回吧。」


    誠直接趕人,男人窺探頭垂得低低的女人說:


    「大姊,他說不能進去耶,我們回去啦。」


    「聽他在胡說~我常常在辦公室~喝到三更半夜~」


    大概是酒醉的關係,女人說話口齒不清,頭輕輕抬起。刹那間,誠的心跳漏了一拍,雙頰泛紅的女人生得國色天香,細長的眼睛、尖挺的鼻梁、肉感的豐唇,簡直集性感於一身。


    她的大衣衣襟微微敞開,露出身穿酒紅色晚禮服的玲瓏身軀,誠的雙眼被女人胸前的深溝給吸引住了。


    「哎~通融一下嘛,我的同事應該還留在辦公室,我想和大家一起喝酒啊~」


    女人嬌聲嬌氣,抬起雙眸望著誠。


    「不行啦,我相信這棟大樓已經沒人了。」


    誠直盯女人的胸部,聲調不自覺地拉高。


    「大姊,你八成認錯大樓了,我們快走啦,不要為難人家。」男人勸道。


    「嗯~不可能呀。」女人說著,打開警衛室的門。


    「請別這樣,這裏隻有保全人員能進來。」


    「你真愛計較。嗯~裏麵好悶熱喔~」


    女人邊往裏麵走,邊脫下身上的大衣,露出香肩以及被低胸晚禮服裹住的曼妙身材。誠不敵美色,猛吞口水。


    「唉,不要自己跑進去啦。抱歉,她今天喝多了。」男人急忙追上,低頭道歉。


    「不,沒關係……」誠已經無法好好說話。


    「小哥,你要不要來一起喝呀?這裏應該有酒吧?」


    女人走過來,纖細的手指托起誠的下巴。誠的背部一陣酥軟,下一秒,女人便腳步不穩地向前倒。


    「小心!」誠反射性地伸手扶住女人,姿勢變成將她抱在懷裏,手臂上的柔軟觸感使他飄飄欲仙。


    「你在做什麽,小心一點。」男人進來扶住女人,再次抱著她向誠致歉:「對不起,造成你的麻煩。」


    「哪裏……這位小姐怎麽會醉成這樣?」


    為了不被察覺自己的興奮,誠力持鎮定。男人的眼神瞬間猶豫了一下。


    「說來話長……她參加完朋友的婚禮,又賭氣喝了第二攤。因為最後一個單身的朋友也結婚了,隻剩她還沒嫁掉……


    」


    「你說什麽?」女人低吼。不知道是不是誠多心,總覺得她瞬間很清醒。


    「抱歉,當我什麽都沒說!」男人驚恐地挺直背脊。


    到底是怎麽回事?正當誠滿頭霧水,警衛室的門打開,一位身穿製服、外貌弱不禁風的中年男子走進來。另一位值班警衛遠藤回來了。


    「喂,鶴橋,你巡完了沒?等等,這兩個家夥是誰?」


    遠藤察覺這對男女。


    「我巡完了。他們似乎走錯大樓,就這樣跑進來……」


    誠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遠藤則用訝異的眼神觀察他們。一看到當中有個美女,他馬上露出下流的笑容。


    「大樓關了,請你們快點滾出去。喂,那個女人給我扶吧。」


    遠藤色眯眯地伸手要攬女人的腰,但還沒碰到她,遠藤便發出呻吟趴倒在地。


    「請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大姊』。」


    隻見剛才還一臉孬相的男人,反扣住遠藤的手腕。誠在培訓時學過防身術,知道遠藤非常擅長肘關節和肩關節固定術,但他竟然被反扣在地,像隻被釘住的蟲。


    「哦,謝謝你了,『小老弟』。」女人調侃。


    她不知何時已經站直,蹣跚的腳步也踏穩了,微笑俯視遠藤的表情已不見剛才的嬌媚,而像個自信洋溢的成熟女性。


    「對不起喔,我對你這型的男人沒興趣。」女人對遠藤放話,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大衣披在身上,對男人喊道:「『小老弟』,走囉。」男人聽了才放開遠藤。


    「你好大的膽子!少瞧不起人!」


    遠藤恢複自由後氣得大嚷,不過被男人一瞪就噤若寒蟬。


    「拜拜囉,小哥~」女人向誠拋了個飛吻,走出警衛室,男人立刻跟上。


    「那兩個家夥搞什麽鬼?」


    遠藤摸著剛剛被反扣的手腕,怏怏地咕噥。


    誠沒有回話,隻是不斷眺望著女人離去的門扉。


    「久等了~」由香裏愉快地說。


    勝己和由香裏離開警衛室後,來到神酒等人等候的大樓後方小巷。


    「情況怎麽樣?」神酒問。


    由香裏得意地抬頭挺胸說道:


    「當然是大成功呀。阿勝,對吧?」


    勝己被問,從外套口袋拿出一把鑰匙,這是他剛剛從那個年輕警衛的製服口袋裏偷來的。鑰匙雖然用煉子扣在褲子上,但勝己趁由香裏倒在他身上分散注意力時,輕而易舉地解開煉子、取走鑰匙。


    「哇,勝己果然是一流的扒手。」


    聽翼如此調侃,勝己輕輕瞪了他一眼回嘴:


    「不是扒手,是魔術師!」


    「不過你的行為完全是扒手呢。」


    「你們怎麽這樣啊,是你們要我做,我才勉強幫忙的耶。話說回來,為什麽不叫黑宮醫生開鎖呢?這樣不是省事多了嗎?」


    隻要黑宮有心,不論再難的鎖,都能在幾分鍾之內打開。打開山田商業大樓後門的人也是他。


    「……抵達目的地不知道還要開幾道鎖,直接偷萬能鑰匙比較快。再說,我今天沒睡飽,身體虛弱,不確定能不能連續開鎖。」黑宮的語氣滲出疲勞。


    「我們沒時間聊天。由香裏,警衛室裏有監視畫麵嗎?」神酒低聲問。


    「沒看到。」由香裏收斂表情,搖頭回應。


    「那大概隻有監視器在錄影,這樣好辦多了。我和勝己打頭陣,走囉。」


    神酒離開小巷,腳步自然地繞到山田商業大樓的後方。勝己雙手插進外套口袋,緊跟在後。


    這棟大樓真的被裝了炸彈嗎?勝己緊張不已,躡手躡腳地前進。


    神酒接近大樓的後門,確認周遭無人經過後,從大衣口袋拿出一個小型噴霧器。


    他從後方接近設置在後門的監視器,手伸到死角,對著鏡頭按下噴霧器,罐子噴出的霧狀噴漆遮住了鏡頭。


    勝己心想他手法真熟練,然後小跑步接近後門,抓著鑰匙的手伸出口袋。


    他把鑰匙插進鎖孔向右一轉,一下便傳來「喀嚓」的開鎖聲。勝己壓下門把,小心翼翼地往內瞧,裏麵是漆黑的長廊,沒看見警衛人員的身影,旁邊的緊急照明燈發出綠光,看來這裏是緊急逃生梯。


    「可以進來。」


    勝己小聲報告後,神酒回頭向大家招手,翼他們便從小巷跑出來。勝己率先闖入建築物裏,嚐試推開逃生門,但這道門也上鎖了。


    勝己再次使用萬能鑰匙開門,翼等人同時闖入建築物中。


    一行人穿過通往逃生梯的鐵門,最後進入的勝己再從內側上鎖。


    「不會吧!我們要爬樓梯到頂樓嗎?」


    翼抬頭望著綿延不絕的樓梯,出聲抱怨。


    「不然你自己留在這裏呀。美鈴,我們走。」


    翼被由香裏這番話激到,噘嘴說:「爬就爬。」


    由神酒打頭陣爬樓梯,勝己緊跟在後,拚了命才跟上一次跨兩階的神酒。來到八樓後,勝己俯視中空的樓梯間,確認其他成員有沒有跟上。


    翼似乎癱在五樓中間,由香裏冷眼看著黑宮扛起翼的肩膀。


    他也太虛了吧……勝己在心中吐嘈,再次往上衝刺。


    好不容易來到十三樓頂樓,勝己推開逃生門進入樓層。樓梯旁就是電梯,監視器鏡頭已經噴上噴漆,神酒果然神速。


    「好慢喔,你有沒有在運動啊?」神酒搭話。


    他的額頭微微滲出汗水,但是完全沒喘。


    「是你……太快……了……」勝己邊喘邊回答。


    「會嗎?總之先把門打開吧。」


    勝己環視樓層,緊急照明燈的綠光照亮往左右兩側延伸的走廊,最裏麵是轉角,看來走廊應該是一整圈圍繞著樓層。走廊一側並列著幾扇玻璃門,另一側是對外的玻璃窗,門裏應該都是出租辦公室。


    勝己用萬能鑰匙打開最近的一扇門,往裏麵偷瞧。這裏似乎是英語會話教室,門前是櫃台,左右是一間間的教室。


    「這裏交給我,你去打開其他門。」


    神酒點亮筆燈,走進辦公室。勝己說「我知道了」,一一打開走廊上的其他門鎖。


    他在十三樓繞了一圈,把所有門都打開後,翼他們才終於來到頂樓。


    「我要……好好……褒獎自己……」


    「別耍蠢,快點幫忙找炸彈。要不是你,我們早就上來了。」


    由香裏完全不同情上氣不接下氣的翼,冷冷說道。


    「……現在的進度呢?」


    勝己向黑宮說明狀況,大家聽完後,紛紛點亮事前準備的筆燈,分頭尋找。


    勝己打開其中一扇門,用筆燈照亮,那是一家小型出版社,門上寫著「太陽出版」,書籍和書稿在幾張相連的桌上疊成小山。


    「好亂,起碼整理一下吧。」


    勝己邊嘀咕邊搜索房間。根據美鈴的記憶,炸彈的外形是黑色立方體盒子,上麵有液晶螢幕計時器。


    桌子底下、垃圾堆內、櫃子上、瓦楞紙箱堆疊的角落……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勝己都仔細找過一遍,但沒找到類似的物體。


    不是這裏。勝己看向手表,時間已超過十一點十五分,他從口袋裏拿出智慧型手機。


    「是我,勝己。真美小姐,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是,我是真美,聽得見喔。』


    手機傳來真美的聲音。為了方便聯係,他們使用app串連所有人的手機,當作無線電使用。


    「大家正在頂樓找炸彈,你那邊的狀況如何?」


    『現階段沒有動靜,無人入侵大樓。』


    「了解,保持聯絡。」勝己把手機收回口袋。


    真美將露營車停在路肩待命,負責監視整棟大樓。起初她也想一起來找,但神酒說需要一個人守在外麵監視大樓,她才被說服,乖乖留在車內待命。


    說歸說,神酒醫生其實是怕寶貝妹妹遇到危險吧?勝己邊思索,邊整理眼前的狀況。


    他們也想過犯人或許會在接近十二點時帶著炸彈闖入,不過目前看來,這個可能性不高。


    說起來,這棟大樓真的會在今天晚上爆炸嗎?


    一旦產生懷疑,幹勁就打了折扣,不過勝己還是努力搜索出版社。走廊上的玻璃門紛紛傳出微光,想必大家都在拚命尋找。


    好吧,接著要找哪裏?出版社外麵是電梯與通往屋頂的逃生梯,勝己搔搔太陽穴,用筆燈照亮走廊。


    對了,走廊轉角處好像有間廁所,總之去那裏看看吧。


    勝己彎過轉角前進,隨即看到男女廁的入口。


    「先找這裏好了。」


    勝己自言自語,打開連接男女廁走廊上的掃具間的門。裏麵隻有四分之一坪的大小,當中堆


    滿清掃工具,長柄拖把隨便立在牆邊,水桶直接放在水槽裏,洗手台下方堆滿抹布。


    「就說要整理一下嘛!」


    勝己蹲下來,撥開堆積如山的抹布,手突然停下來。他在濕抹布下發現了黑色物體,看起來是刻意用抹布藏起來。


    勝己用顫抖的手捏起黑色物體上的最後一條抹布,液晶螢幕計時器躍入眼裏。勝己捏著抹布,嚇得跌坐在地,然後直直衝到走廊上。


    「找、找、找到了!我找到了!」


    勝己舌頭打結地拚命大叫。不出一秒,腳步聲便從遠方接近。


    「找到了嗎?」「真的有啊?」「這裏嗎?」「真的假的?」


    大家一窩蜂地跑來,你一言我一語。勝己坐在地上,手指發抖地指著掃具間。神酒用筆燈照亮洗手台,一看見那個從抹布山中露出的黑盒子,所有人都吞聲屏氣。


    「由香裏,現在幾點?」神酒低聲問。


    「十一點十八分。」由香裏的語氣少了平日的輕佻。


    「了解。」神酒頷首,走過坐在地上的勝己旁邊,進入掃具間。


    「等、等、等一下,神酒哥,你想幹嘛?」翼慌張追問。


    「要先確認這是不是真的炸彈。」


    「不要啦!這樣太危險了,接下來交給警察處理吧。」


    「我隻是要確認它是不是炸彈……反正就先看看吧。」


    神酒確認洗手台下方。


    「『反正』?太草率了吧!」


    神酒不理會翼的慘叫,徑自在黑盒子前蹲下來。黑宮按下門旁的電燈開關,點亮掃具間的日光燈。


    「……太暗很危險。」


    「你說得沒錯,總之先把礙事的東西拿開。」


    神酒伸手輕捏盒子周圍的抹布。


    「……小心一點,別動到盒子。」


    「我知道。以防萬一,你用筆燈照亮我手邊。」


    神酒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條條抹布放到一旁。他花了兩分鍾才清完所有抹布,大聲籲氣,回頭看著大家。


    「美鈴,這是炸彈沒錯吧?」


    移開抹布以後,洗手台下出現一個長寬約四十公分、高十五公分的黑盒子,外盒中央有個小小的液晶螢幕計時器,不過未顯示數字。


    「沒有錯……這是炸彈。」美鈴僵硬地回答。


    「是嗎?仔細一看,外殼上有個小小的拉環,好像很容易打開,我要是拉開它會爆炸嗎?」


    「等等,神酒哥!你想做什麽!」翼嚇壞了。


    「小章,小翼說得對,接下來報警處理吧。」由香裏尖聲說道。


    然而,神酒搖了搖頭。


    「不行,已經太遲了。」


    「太遲?」勝己看向手表,時間已來到午夜十一點二十二分。


    「假如按照之前的模式,炸彈會在午夜十二點整爆炸,時間剩下不到四十分鍾。就算現在報警,防爆小組還沒到,炸彈就會爆炸了。一個不慎,來到這裏的員警全會遭殃。」


    「……防爆小組基本上也不是拆除炸彈,而是使用液態氮將之冰凍,再送去安全的地點爆破。」


    黑宮讚同神酒的想法。


    「不然,繼續把炸彈留在這裏吧?之前的爆炸案中也沒出現罹難者,或許凶手有留意別傷到人。這棟大樓已經關閉,隻要呼籲警衛避難……」


    「不行。」神酒打斷翼。「這棟大樓的確沒有人,但周圍的大樓可不一樣。你剛剛也看到了吧,附近有很多人到現在還在加班;再來,之前兩起爆炸案的大樓都離其他大樓有一定程度的距離,所以才沒出現嚴重死傷,不過這回不一樣,這一帶每棟大樓都貼得很近,要是發生規模一樣的爆炸,很可能會出現死傷。凶手的目的的確不是殺人,但不保證一定不會傷害到人。」


    「那、那我們要怎麽辦?」翼沙啞地問。


    「由我來拆炸彈。」


    神酒從大衣口袋拿出小盒子,打開盒蓋後,裏麵有各式各樣的工具。


    你根本打從一開始就決定要自己拆!勝己呆望著脫下大衣的神酒。


    「等、等等啊,小章,你想自己拆炸彈?這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吧!」


    由香裏難得聲音發抖。


    「放心,我能搞定。五分鍾後我就要開始拆炸彈,你們通通出去,遠離這棟大樓。」


    神酒露出賊笑,但現場無人回應,一陣靜默。相對地,也沒有人真的跑掉。


    「……我沒有拆炸彈的經驗,但具備拆卸知識,理論上我留下來,拆除的成功率會比較高。」黑宮率先用平板的語氣打破沉默。


    「可是……」神酒罕見地猶豫不決。


    「我也要留下來。我們至今走過多少鬼門關,怎麽可以在這時候讓你一個人耍帥?我們等你,你快點拆一拆喔。」


    由香裏邊說邊瞄了勝己一眼,他隻能大大地聳肩。


    「好好,我留下來就是了。由香裏醫生說不走,我自己跑掉像話嗎?」


    「哎呀,阿勝好棒,女權主義者。」由香裏故意取笑他。


    勝己苦笑。如果沒有遇見神酒他們,他這輩子都無法重返醫院;不僅如此,現在還得背上殺人犯的罪名,遭受牢獄之災,所以他當然不能丟下這些恩人不管。況且,他是發自內心相信神酒能化解危機。


    「隨便你們。美鈴,請你盡快避難。翼,你護送她回車上。」


    神酒露出遲疑又靦腆的表情說道。


    「是啊,美鈴,你快走。」翼馬上催促。


    然而美鈴站在原地不動。


    「那顆炸彈是我做的……我也要承擔責任。」美鈴聲音僵硬地說。


    「等、等等啊,美鈴,你或許做了炸彈,不過是被人威脅的。這不關你的事,我們快點一起去避難。」


    翼拉起美鈴的手,但他的手沒什麽力氣,完全拉不動她。


    「那個定時裝置是我親手組裝的,雖然記憶很模糊,但我或許能給予拆解上的建議。」美鈴的聲音充滿決心。


    神酒神情肅穆地沉思幾秒,接著緩緩點頭:


    「……好吧,那就麻煩你。」


    「是!」美鈴強而有力地點頭。


    「那小翼呢?你大可自己去避難喔。」由香裏浮現挑釁的笑容。


    翼求助似地東張西望,一會兒後決定投降。


    「……好啦,我留下來,我留下來就是了。神酒哥,你可不準失敗喔!我要是死了,變成鬼也要找你報仇。」


    翼慢吞吞地抬起頭,怨恨地看著神酒。


    「……你要是死了,神酒哥當然也會死,你想嚇他也沒用。」


    黑宮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翼負氣地鼓起雙頰。


    「小章,真的萬事拜托囉,我可不想還沒結婚就死掉。」


    「你還沒放棄結婚啊?」翼悄聲說。


    由香裏默默走到翼的背後,兩隻拳頭朝他的太陽穴用力鑽,翼的慘叫聲回蕩在整個樓層。


    這些人是怎麽搞的?情況緊急,竟然還在打打鬧鬧!勝己壓抑著心中的不安及恐懼,同時感到嘖嘖稱奇。他心想,和神酒混久了,某種重要的神經或許會斷掉吧。


    不過,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勝己自嘲地笑了。炸彈就在眼前,拆除失敗便會爆炸,無人能幸免,但他還是選擇留下來。這三個月來,他恐怕被神酒下蠱了吧。不過,他並不覺得反感。


    「我們要是全部死在這裏,小真就要孤苦無依了,所以我們一定要成功。」由香裏教訓完翼以後,如此表示。


    「那還用說……開始吧。」


    神酒一本正經地跪在黑盒子前,黑宮從旁點燈照亮他的手。美鈴走到神酒身後,越過肩頭注視炸彈。


    「啊,美鈴,靠太近很危險的。」翼急忙出聲。


    「……隻要待在同一個樓層,站在哪裏都沒差,炸彈一旦爆炸,我們無人能幸免。站得近一點更好,來不及感到痛就粉身碎骨了。」黑宮陰沉地說。


    「謝謝你多嘴,讓我更加放心。」翼憤恨地瞪著黑宮。


    「美鈴,我想先打開外殼,請問殼上有裝詭雷陷阱(注4)嗎?」神酒問。


    美鈴闔上雙眼,尋思數秒後答道:


    「應該沒有,我記得外殼沒有加工。」


    「了解。」


    神酒捏住小拉環,提心吊膽地輕輕掀開外殼。


    「黑宮,打燈。」


    黑宮按照指示,將筆燈的光束照進掀開的縫隙。神酒趴在地上,眯眼細瞧。


    「沒看到類似電纜的東西,應該不用怕。」


    神酒謹慎地取下厚重的金屬外殼,露出內部構造。長方形的洞口下,液晶螢幕計時器完全裸露出來。


    勝己站在一旁看著盒內構造,不禁抿住嘴角。盒子的左半邊塞滿各式電子零件、儀板,以及五顏六色纏繞在一


    起的電線;右半邊則裝了六塊形似羊羹的立方體,上麵有許多像是小釘子的東西,左邊的電線就連接在它上麵。


    電影裏常見的定時炸彈,如今就出現在現實之中,勝己被炸彈的魄力震懾得忘記呼吸。


    「c4嗎……」神酒自言自語。


    「咦?小章,你剛剛有說話嗎?」由香裏小聲問道。


    「c4是軍隊專用的高性能炸藥,這些量足以炸毀整層樓。」


    「不怕不怕,隻要不爆炸就沒事了吧?上啊,速速解決這家夥!」


    由香裏努力鼓舞士氣,但神酒非但沒有變輕鬆,臉色還越發凝重。


    「左邊的電子零件全是詭雷陷阱,破解的順序一錯,炸彈就會立刻爆炸。而且,裏麵使用了大量沒看過的零件……黑宮。」神酒詢問黑宮的意見。


    「……我知道每個零件分別是用什麽材料做的,但無法立刻知道它們的作用。」


    黑宮回答的聲音比平時更陰沉。


    「所以無法破解嗎?」翼尖聲嚷嚷。


    「……花點時間了解構造,大概就能知道該怎麽拆除。」


    「要花多久?」


    「……大約半天吧。」


    「半天?我們隻剩半小時耶!怎麽算都來不及啊!」翼抱頭大叫。


    「……的確來不及。」黑宮淡淡表示。


    「小章,我們這回先放棄拆炸彈,趕快離開這裏吧。然後疏散警衛室和大樓周邊的人,把傷害降至最小。」


    即使由香裏提出警告,神酒還是猶豫不決。


    撤離或許是最好的選擇──正當勝己也這麽認為時,口袋傳來手機鈴聲,他急忙掏出手機。


    『我是真美,聽到呼叫請回應。喂!聽到呼叫請回應!』


    是真美不安的緊急呼叫。發現炸彈後一陣兵荒馬亂,都忘記通知她了。


    「我是勝己,真美小姐,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啊,勝己先生,你們突然失聯,我很擔心呢。大家都好嗎?』


    「嗯,很好,目前很好……」勝己說得模棱兩可。


    『目前很好?所以是等一下會不好嗎?需不需要我過去支援?』


    「不!千萬別過來!」勝己忍不住大喊。


    『你們找到炸彈了……對嗎?』


    真美刹那間了解發生什麽事,聲音變得僵硬。勝己隻能小聲回道:


    「嗯,你說對了。」


    『勝己先生,請幫我傳話給章一郎哥……幫我和哥哥說,請他不要逞強。我猜他一定嚷著要拆炸彈吧。』


    不愧是兄妹,真是心有靈犀。勝己不敢對她說:「已經在拆了。」隻能回答:「好的,我答應你。」


    『麻煩你了,勝己先生。』


    真美的懇求打動了勝己,他上前一步,對神酒說:


    「神酒醫生,真美小姐要我傳話給你:『哥哥,不要逞強,求求你快回來。』大概是這樣。」


    勝己把真美的話稍微加工一下轉達給神酒。要阻止這個戀妹狂,這麽做最有效。隻見神酒咬牙深思數秒,起身說道:


    「我們撤退,警告周邊人員避難。」


    大家一致對此表示讚同,準備衝向逃生梯,隻有美鈴凝視著炸彈沒有移動。


    下一秒,她取代神酒的位置,在炸彈前跪下。


    「美鈴,去避難吧。」由香裏相勸。


    然而美鈴一動也不動,充耳不聞。


    「美鈴……你是不是想起什麽?」翼戰戰兢兢地問。


    美鈴指著炸彈的某處,她的指尖差點碰到電子零件,使大家捏了一把冷汗。


    「這裏是感應式的溫控裝置,防爆小組若使用液態氮冰凍,一旦溫度降到攝氏零度以下就會引爆。這個是自轉旋翼機,傾斜超過十度就會引爆。這邊則裝了計速器,移動時速超過兩公裏就會爆炸。所以,冰凍或是移至安全的地方全都無效,除此之外,還裝了各種詭雷陷阱。」美鈴平靜地說明炸彈的裝置。「再怎麽優秀的防爆小組,都無法拆解這枚炸彈……如果真的要拆,大概隻有製造它的人辦得到。」


    「你能立刻拆除嗎?」


    由香裏懷抱一絲期待,但美鈴搖搖頭。


    「沒辦法,它的設計太複雜,組裝完成後就很難拆掉,包含我自己在內。不過……」


    美鈴右手伸向炸彈,手指捏住連接炸藥的六條電線。


    「等等!你想做什麽?」


    在由香裏尖叫的同時,美鈴大膽地拉起電線。


    要爆炸了!勝己閉上眼,然而四周風平浪靜。他害怕地睜開眼,看見美鈴扯下電線,還若無其事地左右晃動。


    「我……沒死……?」翼茫然地俯視自己的身體。


    「是的,天久醫生,不用擔心。」美鈴要他安心。


    「這是怎麽一回事?」由香裏驚魂未定。


    「我想起這枚定時炸彈的構造了。炸彈一旦啟動、開始倒數計時後,想拆除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隻要它還沒啟動,無論怎麽碰都不會爆炸。若是不這樣子設計,就無法搬運了。」


    「原、原來啊……你早說嘛,害我嚇得壽命縮短。」翼忍不住碎念。


    「對不起,我太粗心了。」美鈴露出少女般的天真笑容,翼完全拿她沒轍,隻能默默嘟嘴。


    「也就是說,它不會爆炸囉?」由香裏小心地偷看炸彈。


    「……c4炸藥隻能由雷管引爆,就算遇到火也不會爆炸。雷管已經拔掉,危機解除。」黑宮代替美鈴回答。


    勝己放心地呼出積在肺裏的空氣,由香裏、翼和神酒也和他一起大聲吐氣。


    「嚇死我了,幸好最後化險為夷。接下來呢?要把炸彈留在這裏嗎?」由香裏麵向神酒問道。


    「不,就算現在不用擔心它會爆炸,但若是雷管又被接上,危機會重演,那樣子太危險了,我們還是把它帶走吧。」


    「或者,我們可以把雷管剪掉,炸彈就讓警察自己發現?再怎麽說,它都是追查凶手的重要物證。」


    「由香裏說得對。你是哪根筋不對勁啊,竟然想帶走這麽危險的東西。」


    翼大力讚同由香裏的提案。


    「……我也認為帶走比較好,如此一來,我們就能查清它的構造,或許還能幫助美鈴恢複記憶。」


    黑宮的語氣一如往常地滿不在乎,雙眼卻好奇地盯著炸彈瞧。


    「黑宮隻是單純想研究那顆炸彈吧!帶回去要是被警察搜到不就死定了?我們會被當成恐怖分子耶。」


    「……炸彈沒爆炸,凶手或許會來回收炸彈,拿去用在其他地方。我們應該將它帶走。」


    翼和黑宮的視線擦出火花,勝己無奈地搔搔額側。他自己沒有定見,隻想快點離開這棟大樓。這時,他聽見了電子音。


    電梯到樓的聲音……?看到從轉角冒出的人影,勝己拚命憋住才沒大叫。警衛拿著手電筒上來了,是剛剛由香裏溜進警衛室時,從外麵回來的中年警衛。


    勝己的視線落向手表,時間不到午夜十一點半,凶手應該還沒來電預告,大概是警衛定時巡邏。眼看警衛在附近繞來繞去、越走越近,勝己連忙躡手躡腳地逃回廁所。


    「警衛!警衛來了!」


    勝己用氣音通知,翼和黑宮才停止口頭之爭。


    「凶手已經電話通知了嗎?」神酒蹙眉。


    「不,應該隻是巡邏時間到了,警衛正從電梯那邊走過來。」


    「快逃,留意腳步聲。」


    神酒關掉掃具間的電燈,帶頭開溜。


    他們小跑步朝電梯的相反方向跑去,在黑漆漆的走廊前進。正當負責殿後的勝己彎過轉角,手電筒的光照了過來,看來警衛已經走到廁所的位置。


    他們在走廊繞了一大圈,經過逃生梯時,神酒推門而入。


    「什麽?又要爬樓梯?為什麽不搭電梯?」翼表達不滿。


    神酒狠狠瞥了他一眼。


    「電梯有裝監視器,別抱怨了,快來。」


    翼宛如挨罵的孩子,縮縮頭乖乖走進逃生口。


    就在翼以令人提心吊膽的龜速下樓梯時,勝己發現外套口袋傳來聲響。


    『你們怎麽都不理我!』


    接起電話,是真美難得動怒的聲音。


    「我是勝己。真美小姐,我們快出去了。」


    『啊,勝己先生,你們都還好嗎?炸彈呢?』


    「沒事,已經拆掉了。」


    『哦,章一郎哥果然幹了,他每次都不聽勸!我之後再好好罵罵他。』真美氣呼呼地說。


    勝己有那麽一瞬間想替神酒解釋,但實在沒餘力多說話,所以隻說一句「交給你了」就結束通話。


    走了幾分鍾,他們總算回到一樓,離開逃生梯,從旁邊的後門溜出大樓,一出去就看到露營車停在那裏。


    「大家快上車!」


    真美從駕駛座的車窗探出頭。她一聽到要撤退,便把車子開過來。勝己等人迅速從後門跳上車。


    「要死了……我動不了……」翼倒在車上。


    「隻是下樓梯而已,你這樣太遜啦,回去真的要好好運動喲。」


    由香裏微微喘氣,厭煩地望著翼。


    「你們、每個人、都針對我……」翼嘀咕著抬起頭,突然嘴巴張大。「啊!」


    「你幹嘛忽然大呼小叫?」由香裏雙手捂住耳朵。


    「看看你手上拿的是什麽東西!」翼指著站在由香裏背後的黑宮。


    「……看也知道,是炸彈。」


    黑宮兩手捧著黑盒子,將它擺在車子中央的急救病床上。


    剛剛一陣兵荒馬亂,炸彈就這樣被黑宮帶出來了。勝己繃起臉,在明亮的露營車內,炸彈看起來更加駭人。


    「你在想什麽!神酒哥,你看他啦!」


    「都拿來了有什麽辦法?總不能再放回去吧。」


    神酒爽快地這麽說,翼氣得直跳腳。


    「全員到齊了喔?車要開囉,抓穩一點。」


    真美從駕駛座轉過頭來,聲音中摻雜著興奮。她在外麵枯等多時,一定很期待飆車吧。


    「等一等,真美。」


    「怎麽了?章一郎哥。」


    真美被哥哥打斷,略有不滿。


    「我們的確要走了,不過,你先把車子停在能看見大樓正麵的地方。」


    「咦,那不就在旁邊而已嗎?為什麽呢?」


    「我想確認警方會不會趕來,還有警衛有沒有成功脫逃。如果有,表示凶手打了預告電話;如果沒有,情況就不一樣了。」


    「咦?沒道理不打電話呀?之前兩次不是都有嗎?」由香裏不明白神酒的意思。


    「是啊,凶手應該是打算這麽做,但也有可能出現例外……」神酒稍作停頓,視線投向病床上的炸彈。「那就表示,凶手知道炸彈已不在現場。」


    假如凶手知曉炸彈的去向,意謂著他在某個地方監視。勝己感到不寒而栗。


    「明白了,我先把車子開到勉強能看見正門的地方。」


    真美說完,慢慢駕駛車子,一會兒後再次停車。勝己凝視著擋風玻璃外,他們剛剛潛入的山田商業大樓正門就在前方三百公尺處,保持這段安全距離,就算警察真的來了也不怕起疑。


    「十一點四十分了……」神酒望著手表。「照理說凶手應該正在打電話,警察會在十分鍾後趕到。」


    這時,後方傳來由香裏的聲音:「美鈴,你沒事吧?」勝己急忙回頭,看見她痛苦地捂著嘴。


    「我沒事……隻是有點反胃。」


    雖然這麽說,但她的臉色十分蒼白,怎麽看都不像沒事。美鈴早已身心俱疲,剛剛又潛入大樓、爬上爬下、尋找炸彈並拆解炸彈,難怪會累壞。


    「你想吐嗎?那裏有簡易洗手間……」由香裏指著車門邊的角落。


    「如果方便,我想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美鈴怯怯地說。


    「我記得那條小巷子再過去有一座小公園,剛剛來的路上曾經過,我們去那裏借洗手間,順便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我帶你去。章一郎哥,這樣好嗎?」


    真美從駕駛座回過頭來,自告奮勇地說。


    「動作要快,警察一來我們就得離開。」


    「沒問題,很近的,我聽到警笛聲便會趕回來。」真美抬頭挺胸,移動到後車廂說:「美鈴,我們走吧。」


    「謝謝,讓你費心了,麻煩你。」


    美鈴虛弱地道謝,和真美一道從後門下車。


    「難不成……」


    由香裏看著兩人下車,不知小聲說了什麽。


    「怎麽了嗎?」勝己問。


    「沒事、沒事。」說是這麽說,她卻盯著勝己的臉,笑意漸濃。


    「到底怎樣……?」勝己一頭霧水。


    由香裏踩著輕快的腳步,繞到他的背後,輕輕一堆。


    「小真,兩個女孩子半夜去公園很危險,以防萬一,帶個保鑣吧。」


    「啊,也對喔。勝己先生,你方便嗎?」


    「咦?呃,當然好。」勝己慌張回答。


    這時由香裏靠近他的耳邊說:


    「快上啊。聽我的話,約小真去看美術展。」


    勝己一回頭,就看到由香裏對她拋媚眼。


    「加油喔!」


    見她笑著揮揮手,勝己隻能無奈點頭。


    「是要加什麽油?」真美起疑。


    「沒事沒事,我們走。」


    勝己努力蒙混過去,催著她們出去。一出車廂,夜晚的空氣涼爽舒適。


    三人由真美帶路,走進大樓之間的小巷子。


    「啊,就是那座公園。」一出巷口,真美便指著前麵說道。


    前方五十公尺的大樓縫隙間能瞥見一座公園,三人朝著那裏前進。


    這座公園不大,約二十平方公尺,中央種著幾棵銀杏樹,並且配置了幾張長凳;麵對大馬路的兩端設有出入口,角落有間公共廁所。


    「失禮了。」美鈴進入公園,小跑步奔向廁所。


    「你一個人去ok嗎?」真美關心道。


    「沒問題。」美鈴回頭,無力地笑一下。


    「她好像真的很不舒服呢。」


    兩人在公園入口目送美鈴奔去洗手間,真美喃喃說道。


    「是啊,頭部的外傷已好得差不多,但記憶未恢複,或許會造成身心失調吧。」


    「就算本人希望能恢複記憶,潛意識卻想遺忘失去家人的傷痛……這樣一定很痛苦吧。」


    「是啊,一定很難受。」勝己同意。


    「在她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偶爾會和我喝茶聊天,美鈴的個性很溫柔嫻雅喔,為什麽老天要這樣捉弄她呢……」


    真美萬分遺憾地抿住雙唇。


    失去家人、受到監禁、被逼著製作定時炸彈,還差點遭人滅口──美鈴的遭遇,實在太不幸了。


    「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是啊,所以我們要先抓到犯人。勝己先生,一起加油吧。」真美睜著雙眼皮的大眼看著他。


    該加油的不是我們,是警察吧……想歸想,勝己還是點點頭。真美露出開心的微笑,美得讓勝己目不轉睛。忽然間,他想起由香裏剛剛對他眨眼。


    「那個……真美小姐……」勝己的聲音微微發抖。


    「是?」真美的頭輕輕一歪。勝己舔了舔乾燥的口腔,鼓起勇氣繼續說:「我聽由香裏醫生說,你好像喜歡印象派的畫?」


    「印象派?對,我最喜歡了!你也是嗎?」


    真美往前探出身子,猛然拉近距離。這個反應超出了預期,勝己微微向後仰,姑且點頭。


    「原來是這樣,哇~我好高興遇到能聊繪畫的人,哪像章一郎哥,對藝術一竅不通;黑宮醫生雖然懂很多知識,但興趣不大。翼醫生更誇張,看著畫的時候會碎碎念個不停,例如:『這位畫家在畫這幅畫的時候,身陷桃色糾紛當中,因為心懷罪惡感,所以這個年輕女人的臉用色比較深……』等等。」


    「我記得由香裏醫生滿懂藝術的……」


    勝己被滔滔不絕的真美嚇到,趕緊這麽說。


    「沒錯,但她喜歡抽象畫,和我的喜好不太一樣。不過我覺得立體主義(注5)很厲害唷!畢卡索果然是天才。隻是啊,佩服和感動是兩回事嘛。啊,但我喜歡康丁斯基(注6)後期的作品,該怎麽說,表現美麗色彩的方式很直接吧。說來說去,我最喜歡的還是印象派恬淡、帶點夢幻感的用色,你不覺得嗎?」


    「啊……嗯。」


    聊到藝術,真美便侃侃而談,勝己隻能含糊應聲。那些話對他來說太難懂,彷佛在聽某種艱澀的外語。


    「對不對?就某方麵來說,印象派當時的用色已經趨近於成熟呢。對了,勝己先生,你喜歡哪位畫家?」


    「呃……莫內吧?」


    勝己小心翼翼地舉出少數記得的畫家名字。


    莫內應該是印象派的畫家吧?拜托一定要是!


    勝己一麵在心中祈禱,一麵觀察真美的反應,隻見她奇妙地眨動眼睛。


    弄錯了嗎?難道莫內不是印象派的?就在勝己急忙想找藉口時,真美突然握住他的手。


    「你也喜歡莫內嗎?我也是!梵穀和高更的筆觸雖然很強勁,但我更喜歡莫內纖細、感動人心的色彩!尤其是他晚年的〈睡蓮〉……」真美似乎深受感動,握著勝己的手閉上眼睛。


    看來她很需要一個能聊藝術的朋友。為了圓謊,他接下來可得好好惡補一下印象派的畫作。


    勝己決定明天就去買入門書籍,然後切入正題:


    「對了,你若是有空,要不要和我去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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