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把車停靠在了一條公路的盡頭。


    在進入這個路口之前就有警示牌,因為泥石流坍塌而禁止通行。但秦翊仍然無視那麵黃色的牌子,沉默地轉動著方向盤。


    從秦櫟家出來之後他就變得很沉默。下樓的時候黃昏的光線已經不那麽刺眼了,秦翊停下來看了好一會兒黯淡的天邊。陳跡暗暗窺視著他的表情,像個影子一般沒有多言。


    秦翊哥哥的話,他不是很明白,一路在想也沒有頭緒,最後想得煩躁地把頭發揉亂後,那些搞不懂的念頭就被陳跡拋在了一邊。反正秦翊好像是明白了,那麽等他情緒穩定一點問他就可以。陳跡這麽想著,就有點事不關已地放過了自己。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自己的心態有點消極得過分,一般正常人遇到這種事應該會不停追問真相吧,結果他反而比秦翊顯得更淡定些。一開始的憤怒已經隨著時間慢慢散去了,或許是因為死後重生,他換了一副身軀在生活的關係,調查那些事情的驅動力大多來源於好奇心,還有換了一副視角看過去的自己的那種新鮮感。


    其實並沒有多少恨意和怨怪在裏麵。


    雖然這副身體怪怪的,但衣食無憂,臉長得也很不錯,有工作,又年輕。陳跡不是不慶幸的,或許死亡才是上天對他最大的補償。


    讓他用最好最簡單的方式脫離了那些千夫所指的處境。


    等事情水落石出,他一定要存點錢,和公司解約,到新的城市開展新生活。光是這麽想著陳跡就覺得興奮得不行。要到哪裏去比較好?北方比較冷,還是留在南方好一點。到了新的地方做什麽工作好?唔,自己會的事情也不多啊,在當司機之前家裏是開麵館的,自己的手藝也還不錯,要是有自己的店就好了。


    影子都還沒有的事情,陳跡卻忍不住暢想了起來。


    想著想著陳跡忽然想到了秦翊。


    自己走了之後,秦翊怎麽辦呢?陳跡望著把車停在一邊開了窗抽煙的男人,他的側臉被噴出的煙霧蒙住了,但在指尖夾著的煙火星的映照下,那側臉的輪廓仍然如雕像般俊美。


    什麽怎麽辦,秦翊在娛樂圈的名望應該不愁未來吧。


    陳跡收回了眼神。


    即使現在身在低穀,但總會好起來的。他又不是那種隻有樣貌沒有演技的花瓶。陳跡覺得自己不用擔心他,即使自己不再當他的助理,也還多著人擠破頭去當啊。


    有很多人可以照顧他,他也不是小孩了,自己完全可以放心。


    但陳跡還是覺得有點寂寞。


    不過不走的話,又會...想到了一些不能細想的事情,陳跡的臉皮抽搐了一下,心一下就堅定了。一定要離開!真相大白就離開!


    “嘎達”一聲,陳跡回過神來,秦翊打開車門正要走入黑夜中。


    “你要去哪裏?”


    不想一個人被留在荒郊野外的車裏,陳跡也匆匆跨出了門。


    “到上麵走走。”


    秦翊見他也下來了就停下來等他。陳跡走了兩步忽然哆嗦了一下,天黑之後完全沒了白天的暑熱,夾著水汽的風吹到人身上冰冰涼涼的。剛剛從封閉而溫暖的車子裏出來,陳跡沒防備地被夜風撲個正著,他抱著手臂搓了搓。


    “快要秋天了,晚上已經開始冷了。”秦翊說著又擦過陳跡的肩膀,彎腰探進車內從後麵扯出一件女人的防曬衣來。


    他給陳跡披上了:“是以前的助理丟在車裏的,直到辭職也沒拿回去,可能她自己都忘了吧,現在倒能用得上。是雖然很薄,但總比沒有好。”


    防嗮服是透明的,淡淡的粉色,果然很女氣。陳跡有點嫌棄地扯了扯胸前的卡通圖案,幸好在夜裏也看不大出來。雖然能看出來是寬鬆樣式的,陳跡穿著還是有點小,秦翊靠近他幫他扯平了壓得皺巴巴的衣角,寬大的手掌貼在衣料上,傳來涼涼的溫度。


    他的手還是一樣啊,怎麽都捂不暖。


    這樣可不行,在走之前要好好幫他補補身體。


    陳跡有點恍惚地想。


    秦翊幫他理好了衣服後直接就往下握住了他的手,拉著他往兩邊的山壁走去。陳跡有點不自在地動了動手腕,秦翊扣得更緊了。


    在陳跡想要甩開他之前秦翊淡淡開口了。


    “天黑,往上爬的路不好走,兩個人拉著比較安全。”


    秦翊所說的往上爬的路開在山壁的中間——用來防止在雨水衝刷下塌陷的石製防護壁上有個缺口,是個水泥澆成的簡易樓梯,應該是提供給修護人員上下用的。


    樓梯非常不顯眼,要剝開倒伏下來的茂茂密密的茅草才能看見。


    即使是黑夜,秦翊也毫不猶豫就找到了入口,熟門熟路地牽著陳跡爬了上去。


    樓梯因為山體的傾斜度而修建得非常陡峭,即使秦翊每爬上一格台階就會用手臂的力量拉一把陳跡,但陳跡仍然要費力地抬高腿,走得一點也不輕鬆。最後到達的時候,陳跡顧不上欣賞景色,第一件事就是扶住膝蓋大口喘氣。


    腳下仍然是水泥地硬硬的觸感,好不容易喘勻了氣,陳跡抬起頭,發現這不過是半山腰,仰頭能看見被夜色包裹住的山的形狀,這一塊區域應該是開山修建公路和隧道時,施工的人用來存放設備或者休息的地方。身後是一條窄小的不能通過車輛的小路,兩旁荒草野木叢生,正前方卻是被劈斷了一般的斷崖,從這裏的高度可以瞭望到彎彎的江水另一邊的城區。


    陳跡還在環顧四周,秦翊已經把腿懸空在外,坐在前麵的斷崖上眺望著對麵燈火星星點點的樓房森林了。


    這可把陳跡嚇了一跳,他走過去拉住秦翊的胳膊。


    “別做這麽危險的事啊,快回來!”


    就算隻是半山腰,也有十幾層樓那麽高了,稍微往下望去都覺得有點暈眩。陳跡不由咽了咽唾沫,幸好秦翊已經乖乖把腿收起來,在他的拖拽下遠離了那地方。


    兩人在離崖邊大約兩米的地方坐了下來,陳跡抱著雙腿,秦翊則把目光舉向了夜空。夏末的星空很美,密密麻麻的星子讓陳跡想起了撒在麵餅上的白芝麻。


    “你經常來嗎?”陳跡轉頭問。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開車到這裏來散心。”秦翊望著天空回答,“這裏很安靜,也不用擔心會被別人拍到。”


    散心嗎?陳跡在心裏嘀咕,可是這裏沒什麽好看的啊。


    仿佛知道他心裏的想法似的,秦翊指著對麵的萬家燈火說:“你還認得出那邊嗎?”


    陳跡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看起來像是遊樂場的地方,有像是摩天輪一樣的東西閃著彩色的燈緩緩旋轉著。


    “那一片好像不是這樣的...”陳跡不敢確定,他有點記不清了。


    “以前那邊是山,被挖掉了一半,用來建遊樂場和商場了。”秦翊放下了手,轉頭望著陳跡,“你的身體就埋在那裏,骨灰、墳墓全都和地基混在了一起。”


    陳跡吃驚地瞪大了眼,把那片燈火通明的區域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很微妙。


    “從這裏剛好能看到對岸,我常常坐在這裏吹風,如果有風從對岸吹過來,就好像你在擁抱我。”秦翊低下頭笑了笑,“雖然張開了手,什麽也抱不到,卻覺得沒那麽寂寞了。”


    陳跡心頭一顫,好像有哪裏裂開了什麽似的,讓人鼻尖酸澀的東西流了出來。


    明明會更寂寞吧。


    一個人長久地坐在斷崖上,眺望著不複存在的墓地上空,與風為伍。


    “傻瓜,都不在了。”陳跡呐呐地說。


    秦翊抬手摸了摸他的臉,溫柔地彎起了眼睛。


    “現在能摸到了,真是太好了。”


    他的眼眸好像染上了夜燈的光芒,流轉著能融化人的炙熱的光。


    砰,砰,砰。


    陳跡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秦翊凝視了他一會兒,臉忽然靠近了。


    陳跡反射性伸手去擋。


    “最後一個吻。”


    秦翊捉住了他的手,壓了下來。


    最後...他說最後......察覺到有點不對的思緒很快被激烈的擁吻奪去了注意力。這和以往的每個吻都不同,幾乎是近乎要陳跡整個人拆吞入腹一般。


    “爸爸,你不想當演員吧?”


    長長的一個吻後,秦翊輕輕摟著他,在他耳邊輕語,“我可以幫你準備解約金,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吧。怕冷的話就不要到北邊去了,往溫暖濕潤的南邊走吧,聽說再往南一點的地方永遠都不會下雪,冬天很短,也很溫暖......”


    “等...等一下!”陳跡一把推開他,“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是...不是說要一起去找凶手的嗎?為什麽...為什麽突然......”


    雖然自己想要走,但是他沒有打算馬上就走啊!


    秦翊低頭在他不安的唇上輕啄了一下:“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就可以了。”


    “這是什麽話!”


    陳跡瞪著他,這家夥昨天洗頭的時候沒有晃晃腦袋,進水了?


    “你不是一直想擺脫我嗎?”秦翊眼裏仍然是能將人溺斃的溫柔和寵溺,輕輕撫摸著陳跡的頭發,好像在安撫小孩子那樣,“我不會纏著你咯,你可以去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生活,按照你自己喜歡的那樣,和女人組建家庭,生小孩,和他們共度一生。不過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搬到了什麽地方,我怕我會忍不住來找你......”


    “等等!”陳跡打斷了他,語氣激動,“你從你哥哥家出來就變得很奇怪,你一路上到底想了些什麽啊,接下來的調查你要把我踢開?喂喂喂,你是在幫我找凶手吧?秦櫟說的那些話到底什麽意思啊,你為什麽突然變得那麽奇怪?我就算要走,也要把一切都了解之後才能走吧,現在走的話算什麽啊!”


    “聽了秦櫟的話終於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這九年的緘默,也明白了這後麵的陰謀。”秦翊歎了一口氣,重新將陳跡摟住,“你的死不是目的,隻是一場清掃的開始。你隻是偶然被卷入又丟了性命的可憐人,我不希望爸爸再去管秦家那些肮髒的事情,從此之後,爸爸隻需要好好生活就可以了,過去的冤屈,我會回秦家幫你討來。”


    陳跡愣了:“你要回秦家?那張瑩...我們不去找張瑩了嗎?”


    “沒必要去找她了,我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秦翊低聲說,“我會先把你送回公寓,接下來你可以打點好行裝出發了!想去哪裏都可以!”


    秦翊的眼神忽然哀傷起來,抱著他的手臂也開始顫抖,他留戀地親吻著他額頭,用發抖的聲音說,“爸爸,你以後一定要幸福啊。”


    陳跡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現在心裏亂糟糟的。


    被他靜靜地抱了一會兒,秦翊忽然說:“最後一次,我們做最後一次吧。”


    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的陳跡被他推倒在地,後背磨著粗糙冰冷的水泥地有點痛。陳跡抬手想要推開他,可是一觸碰到他的眼神卻又仿佛被抽取掉了全身力氣。


    那是舍棄了一切的絕決眼神,為什麽要這麽看著我?為什麽要一個人去?


    怎麽也想不明白的陳跡,胸膛也跟著痛了起來。


    為什麽一副好像去了之後,就再也見不到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啊,臨近期末英俊忙成了一條狗,不能及時回複大家評論,但也不要因此忘了我哦嗷嗷嗷嗷嗷,麽麽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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