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保母與騎士
騎士保母與怪獸幼兒園 作者：神秋昌史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隔天。
「第一屆魔族遊戲──躲避球團隊對抗大賽～！」
「哇──！」孩子們在緹莉亞的宣布下興奮起來。
所有人都已經聚集在操場了，今天是個萬裏無雲的蔚藍大晴天。似乎光是這樣，就讓孩子們興奮到了最高點。
「說是這麽說，也隻是平常玩的躲避球就是了～大家一起開心玩吧，小心別受傷喔。被打臉不算出局，可是不可以勉強自己用臉接球喔。」
「討厭啦～緹莉亞老師，這樣氣氛都冷掉了。」
「哎呀，小涅，你今天也很有幹勁呢。」
「這是當然的啊！」手拿褐色躲避球的拉米涅充滿自信地挺起胸膛。
「人家很擅長躲避球嘛，而且這是拉米涅隊對上奈可德隊吧！我們絕對要贏。」
「奈可不太會玩躲避球～雖然因為很好玩，所以奈可也很喜歡。」
「就算你這麽說，人家也不會手下留情的喔。」
「小涅好嚴厲喔。是說你這樣講不對吧，隊伍不是將軍隊跟德爾克老師隊嗎？」
奈可德調整蓋著胸部的貝殼說道，而事實正如她所說。
魔族將軍希爾維拉就站在用繩子圍成的大球場內。她垂下長長的雙手，以猶如寄宿著黑暗的視線愣愣看著敵對場地。
德爾克則是站在敵對的場地上。
且全身穿著反射出微弱光芒的鋼鐵鎧甲。
「緹莉亞，我有個疑問。」
「怎麽了？我是裁判。」
「呃……這樣啊。不過，為什麽隻有我穿這樣？」
「因為不穿那樣很危險。」
「是喔。」
「是德爾克老師你堅持要參加才隻好這樣。反倒是我才想問，你怎麽突然想參加？」
「怎麽說，嗯……我感覺有人呼喚我來參加。」
德爾克從頭盔的隙縫偷瞄希爾維拉。
雖然應該包含魔族將軍本人在內，沒有任何人感覺到他的視線移動。
「我尤其想問要我在鎧甲外麵穿上圍裙的意義是……？這花了我很大一番工夫啊。」
「這是因為……呃……算是一種義務感吧……」
「應該說，為什麽幼兒園裏會有淬過火的最高級鎧甲……」
「那接下來怎麽辦呢。小涅拿著球，就從小涅這邊開球可以吧？」
孩子們分成了人數均等的兩組。拉米涅跟希爾維拉在同一邊，德爾克這邊則是奈可德跟荷陶姊妹等人聚在一起。
分成敵隊與己隊──這點小事，德爾克也是看了就知道。
「話說回來……躲避球是什麽東西？」
「德爾克先生……」
緹莉亞下意識地在孩子們麵前稱呼德爾克為「先生」，看來她是真的很傻眼。
「那個啊那個啊～」同隊的小荷跟小陶拍拍德爾克的鎧甲。
「要用拉米涅拿的那個球互相丟來丟去喔。」「一定要把球好好接住才行喔。」「被球打到啊，就要到繩子外麵。」「接到球的話，就要砸對麵的人。」「就這樣一直重複。」「要把所有人打得落花流水。」「「耶～」」
她們兩個一起緩緩舉起拳頭。雖然麵無表情，但看來是很有幹勁。
「你們的作戰會議結束了嗎？」
拉米涅運著球，露出遊刃有餘的笑容。
與其說是作戰會議，不如說是在幫德爾克做功課。
「你們麵對本躲避球女王，有辦法讓人家多少玩得開心點嗎？」
「你是女王啊，那我妥善處理吧。」
「然後……然後，德……德爾克老師，要是人家贏了，人家……想告訴你一件事……」
「要告訴我什麽？現在說吧。」
拉米涅不斷搖頭，感覺頭上的角都要被她晃斷了。
「等……等人家贏了再說！你不用說什麽，就麵不改色地靜靜聽人家說就好！」
「小涅……你想為昨天那件事情道謝的話──」
「哇──！哇──！奈可你閉嘴！不對，就用人家的必殺神球來讓你閉上嘴吧！」
好像吵起來了。看來孩子們之間也會有各種爭執。
嗶──緹莉亞吹響哨笛。
比賽開始的意思是吧。拉米涅的紅色眼瞳釋放出戰意格外高昂的光芒。
「要上嘍──！」
她全力助跑，把球扔往高空。
而她自己也跟著球跳起來，然後在空中急遽旋轉。
「火焰龍神球！」
拉米涅用強韌的尾巴打向球，打出速度極快的一擊。
瞬間，看起來像是染上紅色的球，便直直飛向德爾克。
「──唔！」
接下球的德爾克覺得呼吸困難。
他成功接住了。他把球接在懷裏，但腳跟卻與地麵產生磨擦。這一擊沉重得讓德爾克以為自己吃上長槍的全力攻擊，差點咳了出來。
不隻如此，還很燙。燙得就算隔著一層鎧甲，還是感覺得到。
「這是……怎麽回事……！」
「忘記說了。」「錯過說明的時機了。」
荷陶姊妹再次拍打感到驚愕的德爾克的鎧甲。
「那顆球是特製的。」「可以靠臂力丟，不過也會對魔力起反應。」「給臂力很強，魔力也很強的人丟，就會變得很恐怖。」「當事人的性質也會影響到球，所以讓拉米涅丟，就會變成熱得發火的球。」
「原來……如此……是說，這顆球原本就很重了耶。」
「這是特別製的，所以光是丟出去就要花很大力氣。」「像我們這種臂力跟魔力都很弱的人，就隻能選擇逃跑。」「小荷好可憐，嗚嗚嗚。」「小陶也好可憐，嗚嗚嗚。」
雖然德爾克很在意自己人在假哭，但他大致理解該怎麽玩了。
總之，隻要打中人就好。
「唔……！」
由於球太過沉重，使得德爾克全力投出的一擊，被細長的手單手接下。
希爾維拉順勢輕而易舉地轉動手臂，把球丟回來──可以看見球的周遭散發著暗黑波動。德爾克連忙閃開，不過他鎧甲的胸口部分被劃出了不明焦痕。
「德爾克老師，你被打中了嗎～？」
「沒……沒有……好像隻是被魔力的靈氣劃到，這樣怎麽判定？」
「啊，這樣不算出局～是說，希爾維拉小姐是認真的呢……」
聽到緹莉亞的聲音，希爾維拉也沒有反應。她隻是一直死盯著德爾克。
她為什麽要這樣？說到底，這名魔族將軍為什麽會參加比賽？
「德爾克老師，球要從外場過來嘍！」
「唔，也會從後麵來啊。」
球逼近轉過身的德爾克眼前──
「「雙重攔截！」」
荷陶姊妹喊出奇怪喊聲的同時，用手接住了球。
完美得無話可說的合作防守。這甚至讓人懷疑她們說自己臂力弱究竟是真是假。
「「奈可德，給你！」」
「好～要丟了喔～」
接下傳球的奈可德大大晃著自己胸前的兩顆球，高舉手上的球。
「海妖球！」
「接住了。人家最喜歡這種球了，很涼很舒服。」
「啊啊啊！果然！奈可不擅長就是因為奈可的魔力沒有用啊，好痛！」
球被拉米涅接住，又被她反擊的奈可德垂頭喪氣地離開球場。
希爾維拉撿起彈回來的球──然後朝德爾克投出暗黑波動球。
「唔喔！」
德爾克驚險回避掉了。外場把球傳給希爾維拉，
再次扔出暗黑波動球。
「唔！」
接住打中地麵彈起的球扔回去，卻被接下。再一次的暗黑波動球。
「希爾維拉！」
勉強躲過後，德爾克忍不住大叫。
「幹嘛……不要跟敵人對話。」
「如果是我會錯意就算了，你從剛才就隻抓著我打吧！穿這種鎧甲行動很辛苦的耶！」
「你沒有會錯意，我總不可能打孩子吧……先前的決鬥，就在這裏分個高下吧。」
「這就是你的真心話是嗎……正合我意！」
德爾克沒有逃避，而是直接用雙手接下正麵襲來的暗黑波動球。
球散發出令人看不見前方的瘴氣──要是以肉身擋下，後果或許相當慘烈。這遊戲真危險。
（嗯，黑暗啊……那，應該多少有用吧。）
德爾克迅速深吸一口氣。
他投出在擬升呼吸作用下發出白光的球，希爾維拉見狀臉色一變。
「什麽……」
「不行喔，將軍！」
她使出渾身力氣丟出的一球，在空中被拉米涅擋下了。
嬌小的龍族身軀，直接在空中旋轉。
「德爾克老師可是人家的獵物啊！」
德爾克沒能成功應付被淡紫色尾巴打下，而往偏低處飛來的球。
打中膝邊的球掉落地麵，彈了幾下。緹莉亞純真地拍手說：
「德爾克老師，出局～小涅剛才那一球好厲害喔。」
「好耶……哼哼，這是當然的啊，今天人家絕對會拿下勝利──唔？」
拉米涅得意挺起胸膛，卻疑惑地眨了眨眼。
球不見了，剛才球應該緩緩在場上滾動的，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誰把球藏起來了嗎？在德爾克也感到狐疑的瞬間。
球突然出現在空中，以莫名飄忽不定的動作飛向拉米涅。
「危險……唔！」
「啊，將……將軍……！」
球輕輕落在保護拉米涅不受攻擊的希爾維拉肩上。
「到此為止？」緹莉亞以不明顯的笑容對跪倒在地的魔族將軍說道。
「呃，這個……希爾維拉小姐，出局。打中她的人一定是小緹對吧？」
「！是雷緹……原來如此，是利伯斯族的魔力。搞什麽，這下不是變得很有趣了嗎？人家可不會輸的！」
孩子們一邊開心歡呼，一邊對彼此丟球。
德爾克走到外場後，大歎了一口氣。沒想到來到這裏，還會落到得穿鎧甲的情況。
「這種遊戲設計得真好。」
「……哼。」
「唔……」
希爾維拉就站在德爾克身旁，他們中間隻隔著一條設在中央的繩子。
德爾克在這奇妙的狀況下雙手抱胸站在她旁邊，和她麵向同個方向。
真叫人靜不下心──這狀況跟照顧大家睡午覺的時候很像，但不知道是不是這副包覆全身的鎧甲作祟，內心很躁動，感覺自己好像在做非常見不得人的事情。
德爾克想利用假裝追著球跑，順勢遠離希爾維拉，但──
「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希爾維拉小聲到彷佛會消失在風中的低語，傳進了他的耳朵。
「你說……是什麽東西，是指？」
「你們單一個體……明明很脆弱，有時卻會發揮意想不到的力量，尤其聚在一起時更是如此……真可恨。」
「你突然在說些什麽？」
「這不突然，我一直在想……為什麽魔族想蓋這間幼兒園。」
反倒是德爾克才一直想問這個問題。
王國與魔族。即使已經進入和平狀態，彼此現下在外交方麵依然慎重。
聽說隻有這間幼兒園，是在魔族的強硬態度與大幅讓步下成形的。
希爾維拉靜默了好一陣子。
孩子們幾乎不閃躲，反倒是不認輸地麵對攻擊，把球接下來。這果然是因為他們身上流著魔族的血嗎？即使說是遊戲，也是種戰鬥。
麵對拉米涅的必殺火焰龍神球，荷陶姊妹嚐試用雙重攔截擋下卻失敗了，遭到雙殺。
奈可德從外場丟進去的球瞄準貼地滑翔的鳥身妖怪，卻在反彈時被人身蜘蛛的網子穩穩地接下來。
巨神族小孩大聲笑著投出高速球，直接砸中了黏液怪小孩，不過球卻被黏液怪彎身吸進了體內。那樣也算接住嗎？
這可說是活潑歡笑聲不曾間斷的大激戰。
（這確實需要穿秘銀鎧甲呢。）
德爾克在頭盔底下如此苦笑。
「之前的大戰……是我們魔族輸了。」
希爾維拉說這句話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很平淡。
「什……麽？」
「以單一個體來說，我們占上風。可是，我們卻會被你們的團體行動擊敗。我們不懂個中道理……而我也不懂。也有人無法忍受這種現象。」
「抱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們的組織規模很大……小孩跟大人都有參與。魔族也有組織團隊，但隻有大人。小孩子我們會分別養育，隻由嶄露頭角的人決定整體節奏……與其說是組織，恐怕得說是群體吧。」
「……關於這個，參與戰鬥的我們也確實這麽覺得。不過，魔族領地就是靠這種做法來到今天的吧？」
「沒錯。由魔王大人立足於最強之位──是我們自古以來無人不知的做法。」
現任魔王──德爾克當然也知道他的存在。
他是曆任魔王中屈指可數的強者，連被稱作勇者的最強騎士最終也無法打倒他，被逼得數次撤退。甚至謠傳人類願意接受和平狀態，就是害怕耗費打倒魔王所需的犧牲。
希爾維拉闔上她薄薄的眼皮，說：
「而就是那位魔王大人──判斷我們打不贏人類……」
「魔王親口那麽說……？」
「別誤會了，人類。這世上不存在比魔王更強的生物……但當人類群體──當國家化為一個生物做出行動時，我們就贏不了。魔王大人隻對包含我在內的數人表明這件事……而我也這麽認為。所以──」
希爾維拉睜開雙眼，環視操場。
她看著魔族領地中肯定不存在，且想必也不曾出現過的空間。
「我們決定效仿人類，就從最根本的小孩開始學習。」
「……采用軍校製度之類的行不通嗎？」
「行不通。包括我在內，大人都不懂這麽做有何意義。一個人就能做好所有事，為何需要顧及他人……？擁有頂尖廣範圍戰鬥力的我，為什麽得要率領群眾……？我不懂……」
「原來……是這樣……」
「理解這點時，已是死期。但現在已經來到必須了解這點的時候了。」
這間以等於將孩子交給人類作為人質的條件開設的幼兒園裏──
孩子們現在也很開心的在玩耍。
「嘿呀──！」
「等等，沒事吧～？」
「海妖球！啊，貝殼破了。」
「打臉不算，打臉不算！」
了解魔族，了解人類，並成為未來的嶄新台階。雖然隱約感覺到這條路上，不會完全隻有美好的事件──
但感覺這裏充滿了一種可以讓人把那些事情拋在腦後的能量。
「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希爾維拉再次這麽說。
「這樣好嗎？……玩得這麽開心，真的好嗎……？相信人類騎士從一出生就開始做集團戰鬥訓練的魔族，也不在少數喔。」
「這……
就算是我，也會忍不住笑出來啊。」
「……一對一了。」
「嗯？什麽東西一對一？」
「看吧。」
她似乎突然改變了話題。
躲避球之戰進展了一段時間，大多孩子都已經在外場了。內場隻有拿著球的拉米涅目露凶光，獨自應戰。
德爾克隻看見她的身影。但希爾維拉說是一對一──
「是雷緹……嗎……？原來她還留在這邊這隊啊。」
「抓住魔力流動，就能掌握利伯斯族的位置。」
「是這樣……啊……？」
「但是……拉米涅大人還太年幼。她沒能正確掌握對方位置。」
「不曉得她要怎麽應對呢。」
「……有好戲看了。」
感覺魔族將軍有一瞬間勾起了嘴角。
一定睛觀察，那抹笑容就消失了，所以或許隻是德爾克看錯。
「加油，拉米涅大人。」
不過簡短流露的這句話，他確實聽見了。
「……加油，雷緹！」
「好的！」場上傳回音量雖小，卻很有氣勢的聲音。
而拉米涅大概是因為這道聲音，而抓住雷緹的位置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喝啊！」
拉米涅下定決心，跑了起來。
她往場地右邊助跑，高高跳起。
「必殺，瞄準右邊──」
「原來她在那裏啊……！」
「──往左邊打！」
拉米涅尾巴打出的球劇烈旋轉，飛往她跳躍的反方向。
球打到看起來沒有任何東西的空間，反彈到別處，同時德爾克也聽見了「啊嗚！」的小小哀號聲。
「打中……了嗎……？你還好吧，雷緹！」
「別擔心……不要太小看魔族的持久力了，利伯斯族也絕非虛弱的種族。」
「是……是嗎？……這樣啊……」
「比賽結束～」緹莉亞再次拍掌。
「希爾維拉小姐這邊獲勝，恭喜你們！獎品是今天點心的餅乾多一塊！」
「咦，真的嗎？好耶！」
意料外的獎賞讓拉米涅他們歡呼起來。
才剛丟出會讓全身穿著鎧甲的人類怕到發抖的球，卻為這點小事高興得手舞足蹈。以德爾克的角度來看，魔族也是莫名其妙得讓人想問他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輸……輸了……」
「你做得很好。」
德爾克簡短回應隱形的雷緹。
「你挺厲害的嘛，我很訝異喔。玩得開心嗎？」
「……開心。」
「那就好，下次再贏吧……抱歉，可以幫我拉開圍裙的帶子嗎？在我背後。」
「好……好的……！」
「慢著！」德爾克邊脫鎧甲，邊回頭望向這聲很有張力的叫喚。
雙手扠腰的拉米涅挺胸站在德爾克視線前方，她圓鼓鼓的臉頰掛著得意笑容，看來是非常心滿意足。
「利伯斯族的雷緹……你挺強的。如果是比捉迷藏，或許就贏不了你了……」
「怎……怎麽……會呢……」
「但今天是人家贏了。因為贏了，所以德爾克老師！」
拉米涅用小小的手直指德爾克──
然後維持這樣的動作僵在原地。
「？幹嘛？」
即使催促她繼續說，仍然一動也不動，甚至看起來好像在冒汗。
「那……那個啊……！」
「嗯。」
「昨天……受傷……擦破皮……」
「喔，已經不痛了嗎？」
「現在不會，可是……昨天……其實挺痛的……」
「挺痛的？」
「所以，呃……唔……謝──」
轟──
一陣暴風蓋過了拉米涅小聲的話語。
德爾克抬頭仰望，接著映入他眼簾的是巨大的翅膀。兩對──共四片的翅膀一片大約有四匹馬那麽大，而且翅膀跟蝙蝠一樣皮包骨。一名穿著禮服的女性在振翅刮起的風吹亂林木的同時，慢慢降落到地上。
拉米涅紅通通的臉瞬間燦爛起來。
「是媽媽！」
「迪亞瑪特小姐……？」
緹莉亞壓著被吹亂的頭發，一臉不解。
「怪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哪裏怪了？你不是說她每天都會來嗎？」
「是沒錯，可是平常她來觀察情況時會更隱密一點，今天卻這麽光明正大地下來，太奇怪了……」
「人類！」似乎有聽到這段對話的迪亞瑪特，用麵具底下的雙眼瞪向他們。
「不要擅自猜測妾身的行動！你這女人不管過了多久，還是這麽令人不快。」
「啊，對不起，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而且還猜中了，更是令人火大……！算了，無妨。拉米涅，過來吧，我們要馬上回去。」
「咦……？」
不隻是緹莉亞，希爾維拉也皺起了眉頭。
回去──是指要帶女兒飛回魔族領地嗎？
「要回家嗎？為什麽？都還沒吃點心耶……」
拉米涅也疑惑地歪著頭，迪亞瑪特見狀便加深了笑容。
「要出生了！你的弟弟或妹妹要出生了！」
「……咦？」
這一刻，德爾克目擊到了他從未感覺到的一種複雜心境。
拉米涅的表情中默默摻進了某種情感──那並非笑容。搞不好，那甚至不是喜悅。
她像是感到畏縮般顫抖，彷佛心中困惑在阻礙她開口。
拉米涅的沉默充滿了突兀感。
「你得要見證弟妹誕生的瞬間啊！畢竟你今後要當姊姊了。現在就回去還有很多時間……好了，來吧。」
「呃……迪亞瑪特小姐，這件事您有告訴其他人嗎……？」
「當然，妾身出門時就通知過了。雖然有被嫌不用紫影之門會很危險。哎，真是愛操心到有病啊！隻是誕生徵兆不是出現在紫影之門剛好有敞開的時間罷了，無視他們便是。」
「可是，這……門的設定要人類魔法師聚在一起，才能做更改……」
「無妨無妨！妾身抱著她飛回去就好。都進入和平狀態這麽久了，還有什麽好操心的。」
麵對緹莉亞的疑問，迪亞瑪特也是高興地回答。她大概期待這一刻很久了，看得出來她很開心。
拉米涅沒有回應。
她小小的手，正緊抓著緹莉亞的圍裙裙襬。
「要幫這孩子取什麽名字好呢。拉米涅，你也一起想吧。得取個好名字才行啊。好了，我們在回家路上一起商量吧──」
「不要。」
「……什……什麽？你說什麽，拉米涅……？」
「人家不要回去，人家要待在這裏……」
拉米涅緊緊抱住緹莉亞，而對此景感到最驚訝的，是緹莉亞。
「你……怎麽這麽說呢，小涅？你媽媽來接你了耶。還說弟弟或妹妹要出生了，恭喜你！」
「是啊，拉米涅，你怎麽了！憑妾身的翅膀，一下就可以到魔族領地了，總不會是怕在天空飛吧！」
「我會把小涅的點心留到明天的。多了新家人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喔，這不管是魔族還是人類，都是一樣的吧？」
「一樣一樣，都一樣！好了，拉米涅，別耍任性了……」
「不要！」拉米涅終於放聲大喊。
拉米涅大吼著不斷踏地，避開了媽媽想抱住她的手，躲到緹莉亞身後
──她真的就如字麵上所說的，是在耍任性。問她為什麽不想回家，也不回答。最後甚至開始輕輕吸起鼻涕。
德爾克不懂她為什麽這樣，希爾維拉也隻是一直呆站著。
「唔唔唔……吾女也真是固執，算了！」
結果是迪亞瑪特解決了僵局。
她張開大大的雙手，同時抓住拉米涅與緹莉亞。
「咦……等……等一下，迪亞瑪特小姐？」
「既然你想待在這個人類身邊，這樣做你就沒意見了吧。好，要趕緊回去了！」
「等一下，怎……怎麽這樣！您是認真的嗎……？德……德爾克先生，接下來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迪亞瑪特展開所有翅膀，大力振翅，搧起的風把連忙抓住希爾維拉的孩子們衣服吹得亂七八糟。
迪亞瑪特飛上天空，往東方飛去。
真是強硬的接送戲碼。
「拉米涅大人……到底是怎麽了呢？」
保護孩子們不受風壓襲擊的希爾維拉狐疑地低語。
「這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為什麽會反抗成那樣……」
「…………」
「人類，怎麽了？」
「喔……沒有，怎麽說，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像……」
好像……忽略了什麽東西。
「德爾克老師，陪我們玩～」德爾克不管已經轉換了心情的孩子們，細細思考。
迪亞瑪特已經飛遠到看起來隻剩豆點大小了。應該不需要擔心她會危害緹莉亞，她沒有理由那麽做，而且她再怎麽說也是高等魔族，結束之後應該會把緹莉亞送回來。看當下狀況，也有可能透過紫影之門回來。
既然如此，那這種預感又是怎樣？內心產生的這種前所未有的巨大波瀾，是怎麽回事？
這股極度強烈的不安，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不需要擔心那女孩……迪亞瑪特大人的飛行技術高超，雖然抱著兩個人難免飛得較低，但不會有問題的。」
「不對……東方……森林，是森林嗎……？」
「森林怎麽──嗯？」
突然的振翅聲響打斷了希爾維拉的話語。
一隻鴿子飛下來，停在空無一物的空間上──德爾克原本不懂為何會這樣，但一聽到「啊哇哇……」的聲音，就了解這種現象的原因了。
「雷緹大人……那隻鳥……」
「啊……小……小鴿子，飛……回來了……」
「是人類的鴿子嗎……」
那是昨晚告訴荷陶姊妹有東西忘記拿時派出去的信鴿，從魔族領地出發的它應該是飛過森林上方回來，才剛返抵這裏吧。
要從這裏一直線前往魔族領地，就必須經過森林上方。
那片深邃的廣大森林──路途困難得讓軍中天馬騎士放棄突破的地方！
「小……小鴿……子……看到了……？咦……」
「……！雷緹……你在跟這隻鴿子說話嗎？」
「對啊。」回答的是荷陶姊妹。
小荷摸著右邊額頭，小陶摸著左邊額頭──她們撫摸著被拉米涅必殺球打到的地方，說：
「雷緹可以跟鳥說話，小荷辦不到。」「她聽得懂鴿子說的話，小陶也辦不到。」
「這隻鴿子說了什麽！它在森林看到了什麽東西？幫我問問它！」
荷陶姊妹對雷緹講悄悄話，接著信鴿就咕咕叫了幾聲。
她們確實在那座森林裏，德爾克知道自己必須追上她們。
可是，要是飛行路線不在勢力範圍內──
「鴿子說它看到奇怪的東西。」「說那東西一直在那裏。」「那東西在森林的邊境地帶。」「在樹的最頂端。」「在看著天空。」「在笑。」
德爾克脫下剩下的鎧甲，開始奔跑。
他不理會喧鬧的孩子們，把劍撿起來插到皮帶上。他繞過建築物打開馬廄，放出愛馬懷姆吉亞。
德爾克對出乎意料跟了過來的希爾維拉──
「接下來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說出跟緹莉亞一樣的話。
「我到森林看看，沒事的話就回來。」
「有危險的話……就交給我去處理。」
「不，交給我處理。」
「你──」
「相信我……就算有事情發生，我也一定會救她們。」
希爾維拉的赤紅視線，銳利地刺向德爾克。
迪亞瑪特至今能成功飛過來好幾次，有可能隻是巧合──碰巧沒變成「那些家夥」的獵物。沒錯──
他們隻能從孩子身上奪取生命力。
希爾維拉默默淨空馬前進的路線。
「謝謝你！」
德爾克衝出幼兒園，從荒野奔向東方。若隻是自己瞎操心就好。
但遇上最糟的狀況──
遇上可能會有的糟糕事態中，最糟的狀況的話──
（我也要……相信緹莉亞。）
德爾克握緊韁繩，催促懷姆吉亞加緊腳步。
**********
氣流在耳邊轟然作響的情況下，光是維持意識就得用上全力。
（為什麽……要把我帶來……？）
緹莉亞加強雙臂力道，避免懷裏的拉米涅掉下去。
由於上頭還有迪亞瑪特緊緊抱著自己，所以說不上是很舒適。
「你到底是不滿什麽？拉米涅……」
龍族母親摻雜著困惑與焦躁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這對你來說也是種光榮呢，這樣擁有龍族血統的人又多了一個啊！你很高興吧？你要為自己是這孩子的姊姊感到驕傲也無妨喔！嗬嗬嗬嗬。」
「……嗯……」
「……拉米涅。」
拉米涅看起來比剛起飛時多少冷靜了點。她緊抓著緹莉亞的手臂，簡短回答。
像這樣抱住她，就發現她也一樣是個嬌小的孩子。
拉米涅在幼兒園的孩子們裏算是比較成熟，身形也算比較高大──但考慮到魔族與人類成長速度的差距，她的心理年齡應該比外表還要年幼許多吧。
（難道……）
拉米涅會一臉不開心，還不講話的原因是──
「我們今天午餐也一起吃吧。雖然有可能會變得不是顧著吃的時候……你想吃什麽？」
「……沒有想吃的……」
「對了，飛龍族的美洛米亞很想見你喔！你就去見見美洛米亞一次吧。」
「嗯……」
「……到幼兒園的路途這麽遠，讓你累了嗎？十天才休息一天果然太辛苦了嗎？」
「……沒有。」
真要說的話，是人類比較累──緹莉亞不禁差點舉手這麽說。
「拉米涅……媽媽不懂你在想什麽啊。」
迪亞瑪特寂寞的低語，實在令人覺得可憐。
緹莉亞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這種感覺有好幾次靠近了她身邊。
但她想出聲，卻沒辦法。
風比想像中的強，一張開嘴，喉嚨就感到刺痛，說不出話。可是，她不希望看到一對母女露出這副模樣。
（不管是人類，還是魔族……都是一樣的……！）
「嗚咕……」喉嚨發出的丟人聲音，讓拉米涅抬起頭來。
「──媽媽，老師很難過！」
「！什……呃，什麽！」
「這樣緹莉亞老師不能呼吸，要飛慢一點，飛低一點！」
「呃……喔，這樣啊。抱歉……！」
振翅的聲音一變，她們就大幅接近了地麵。
「其實可以呼吸啦……」緹莉亞如此苦笑的同時，也對拉米涅小聲說：
「沒事的，小涅……」
「咦？」
「你媽媽不會變的喔。」
手臂清楚感覺到拉米涅僵直了身體。
緹莉亞原本是刻意避免讓迪亞瑪特聽見──
「妾身……？汝是指什麽？」
看來她太低估龍族的聽覺了。
緹莉亞稍微改變了講法。
「小孩子真的很單純……應該說他們沒辦法想得太複雜，所以其實滿常直搗事情核心的，尤其小涅又很聰明。」
「人類……汝到底想表達什麽？」
「這是怕媽媽會被搶走的病。」
感覺有東西落到了手臂上，就算不刻意去看，也知道是淚滴。
緹莉亞故意不看拉米涅的臉，並更加強了抱住她的力道。
「人類的小孩非常容易患這種病。有了弟弟妹妹，媽媽就會變得隻顧弟妹，把自己扔在一旁。這是種一時性的病症，會因為寂寞就變得叛逆。」
「怎麽會……可是蛋根本還沒孵化啊？」
「我剛才說過小涅很聰明，大概是提早感到寂寞了吧，我想是因為事出突然，導致各種積在心裏的心情發泄出來了。」
「哎……哎呀，囉嗦！不要把我們跟人類混為一談，你說是吧，拉米涅！你怎麽可能會那麽愚蠢……！」
不曉得是不是從沉默不語的拉米涅身上感覺到了什麽。
迪亞瑪特喉嚨發出低吟，翅膀的動作變得更加緩慢。
「……什麽……！」
「這不愚蠢，這是小涅拚命思考過後的結果。她是個跟她說要玩，她就會盡全力玩耍；說要唱歌，就會盡全力唱歌的孩子。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最喜歡媽媽了。」
「別說得汝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
「小涅是迪亞瑪特對吧！」
緹莉亞感覺聽到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龍族之母迪亞瑪特。其在眾多龍族之中也是相當稀有的存在，能夠生出所有種族的龍。目前最強的迪亞瑪特是魔王妻子之一──而她的女兒可望繼承純正的血統。
拉米涅不可能沒察覺到連人類都知道的這件事。
「個體意識強烈的魔族孩子當中，小涅也算是比較特別的。管她是迪亞瑪特還是什麽，對我來說都沒差！她和大家一樣是幼兒園裏可愛的孩子。可是……小涅未來要當迪亞瑪特，她想表現得符合這個形象，因為她很喜歡媽媽。魔族跟會尋求個體與個體之間聯係的人類，一定是一樣的。」
「……晚點……」
「嗯。」
「如果，晚點要出生的孩子……是迪亞瑪特的話──拉米涅，你是這麽想的嗎？」
緹莉亞對細語「你真笨」的她輕輕笑了一聲。
這樣不愚蠢，但或許確實有點傻。
「這不可能──不，這無所謂。對，根本無所謂。多了新家人，當然會高興吧？不論生下的是怎麽樣的孩子，你都是妾身心愛的小孩。當然，你的兄姊們也是。」
「……媽媽。」
「世上隻有一個拉米涅，沒有人能夠取代你。媽媽也生不出那樣的孩子……是吧？人類。」
「是的。」緹莉亞回以肯定，環望底下的景象。
她們正在接近一座廣大的森林。這裏是王國實質上的領地分界線。飛越這座看起來有如無限寬廣的森林，就會直接進入魔族領地。
自己有辦法平安回去嗎？──就在緹莉亞終於開始擔心自身處境時。
（……那是……什麽？……）
是看錯了嗎？
在竄出森林，且格外高大的樹木頂端有個生物──不對，是物體。
（人偶……？）
樹木頂端怎麽可能會有人偶。緹莉亞訝異得眨眨雙眼的那一刻。
她感覺雙臂被往下用力一拉。
「……！小……小涅？唔！」
拉米涅不斷亂揮的手，打到了緹莉亞的手臂以及腹部。
緹莉亞遇到突然襲來的疼痛，然而她在感到驚訝之前，身體就先加強了力道，才沒讓拉米涅掉下去。
「你……你在做什麽……？這樣很危險喔，不……不要亂動啊！」
「怎麽了？你在做什麽，拉米涅，還……還不快住手！」
拉米涅不發一語地擺動全身，打亂了迪亞瑪特的振翅動作，使她大幅轉彎。
她想走到別的地方──緹莉亞直覺感到拉米涅想這麽做。
不曉得為什麽，拉米涅正試圖在這樣的半空中走到別處！
「不行……我的手……小涅……！」
「這是……！人類，別管了！放手！」
「咦，這……這怎麽可以……！」
「比被弄下去好，等等再重新抓住她！快放手！」
緹莉亞的人類本能拒絕這麽做，在這種高度下──
她無法放開小孩子，但她加強力道的手，卻被懷裏的孩子甩開。
「噫──小涅！」
「唔！」
視野開始旋轉。
一股強大的壓力壓迫著全身，好痛苦，這次真的無法呼吸了。
緹莉亞還來不及理解發生什麽事，就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
等回過神來，人已經在地麵上了。
乾燥的土地出現了放射狀的裂痕。緹莉亞離開迪亞瑪特手邊，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卻被地上坑洞絆倒。
（小……小涅呢……）
找到了，她沒事。
她被迪亞瑪特用右手抱著，並試著掙脫出來。
「拉米涅……拉米涅！冷靜啊！你聽不見妾身的聲音嗎……！」
緹莉亞感覺背脊一陣寒氣。
拉米涅的表情就如迪亞瑪特所說，不像是聽得到別人的聲音。她的身體不斷亂動，試圖擺脫拘束，視線卻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遠處的森林裏。
森林。
「剛……才的……該不會……」
緹莉亞感覺到的寒氣一直沒有消失，似乎也起了雞皮疙瘩。
迪亞瑪特好像也有發現異狀，麵具底下的鮮紅視線俐落看往森林──緹莉亞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樹林之間有東西在發光。
那是道蒼白，如磷光般美麗憂愁的光。那明明是光，看起來卻不知為何搧動著樹葉的光逐漸變大，且正在接近她們。
不久，現身在灼熱空氣中的東西是──
「妖精……？」
「不是。」
迪亞瑪特糾正緹莉亞的低語。
「是邪靈。」
漂浮在胸口高度的那道身形，是具美到不現實的人偶。
那和從天上看見的感覺一樣，看起來就像被施加飛行魔法的矮人纏繞著閃爍光芒在玩耍。
乍看之下，是很開心的景象，令人愉快的景象，差點就要伸手去碰了。
但即使是緹莉亞，也好歹聽過關於邪靈的事情。
「我……我聽說過會迷惑人類的妖怪……常出現在更南邊……西南方那裏。沒想到這裏也有……怎麽辦……！」
「人類，吾女暫時就交給汝了。」
「迪亞瑪特小姐……？」
「粗魯點也無妨，好好壓製住她……即使──」
迪亞瑪特把依然想走到別處──明顯是朝著邪靈走去──的拉米涅交給緹莉亞，雙眸亮起鮮紅怒火。
「即使是多麽渺小、脆弱，根本不值一提的存在……但別以為來找妾身的麻煩，還可以平安脫身。雖說獅子不會理會跳蚤，但龍族
的做法可和獅子有點不同呢……」
「迪亞瑪特小姐，請……請小心一點……！」
「小心一點？你才該注意自己的遣詞用字，人類。你以為妾身是什麽人──」
『噯。』
有一瞬間，她不知道是什麽聲響──不知道是誰的聲音。
邪靈在空中飄蕩，一邊飛舞著飄向她，一邊笑說：
『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
「吵死了──」
迪亞瑪特的指尖冒出白霧狀的破滅光芒。
「卑賤之眾！」
釋放出的魔法劃開空氣，順勢吞噬掉跳舞的嬌小人影，消滅了他。
森林的樹木也受到波及，接連爆裂成塵埃。那樣應該連要當作木炭都沒辦法了吧。在暴風吹襲下，緹莉亞跟拉米涅一起被吹到翻過了身。
「好……好痛……！唔……唔哇……」
森林被挖出一個半圓形。場麵慘烈得甚至沒有飄出煙。
雖然知道她是高等魔族，但親眼目擊此景，還是會佩服迪亞瑪特真的很厲害。她撥一下自己的長發，輕輕哼了一聲。
「好久沒見過邪靈了。妾身曾聽說邪靈會找上人類，但出現在幼兒園附近還挺麻煩的。就找希爾維拉──」
『噯。』
「唔……喔。」
邪靈擠出地麵的裂痕，鑽了出來。
緹莉亞在快叫出來前忍住了哀號。因為邪靈昆蟲般的密集複眼，直盯著她──不對，是倒在她身旁的拉米涅。
『噯，這裏有喔，噯噯，這裏有喔。』
「滾開。」
這次爆炸隻被凝聚在邪靈所在的空間。
火焰交錯竄燒，接連引發爆炸，阻斷邪靈的退路。
但不知為何，緹莉亞卻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確實聽見了。
『好痛。』
這聲猶如在嘲笑的聲音。
「為何……沒有效……！」
事實就如顯露焦急的迪亞瑪特所說。
邪靈這次根本不躲進地麵，發出咯咯笑聲──左手臂還彎向詭異的方向。緹莉亞反射性地站到拉米涅前方，想擋住視線。
『噯，噯，你好礙事。』
邪靈若無其事地用右手拉過左手，矯正位置。
『我不需要你。』
「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鏗！一道不熟悉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就像鐵棒跟鐵棒重重互敲一樣。
緹莉亞神色扭曲的同時──
「咕……！」
迪亞瑪特發出呻吟，大幅搖晃了一下。
有一瞬間還以為是在開玩笑──但緹莉亞剛才沒有看見任何狀況發生。豈止是鐵棒，連看得出來是攻擊的現象都完全沒瞧見。
不過迪亞瑪特咬緊牙根，麵具下的視線投向了緹莉亞。
「人類……快走！快帶著拉米涅逃走！」
「這……這怎麽可以……就算您這麽說……！」
「這家夥似乎不是普通貨色。快把拉米涅帶離這家夥的影響範圍，妾身在這裏擋住他！快跑！」
說完，迪亞瑪特隨即再次施放魔法。連續傳出的爆炸聲，讓緹莉亞連說話聲都聽不見了。
緹莉亞拚死命鞭策顫抖的膝蓋，站起身。
她抱起閉著眼，動也不動的拉米涅，搖搖晃晃地在荒野上奔跑起來。緹莉亞即使對無限延伸的景色感到驚愕，依然努力向前。
（要救她才行……要救她才行……！誰快來……）
許多人的麵容浮現腦海，隨後又消失。
看來自己似乎下意識地想幫助自己鼓起勇氣。
（誰快來救救我們！爸爸……媽媽……）
她盡可能找出很有可能真的會來救她們的人。這麽做大概毫無意義。在這種南方邊境，根本不可能會有人過來。
想必連要保護緹莉亞的他，也是一樣。
（德爾克先生……！德爾克先──）
鏗！
第二次的敲擊聲，是在緹莉亞的腦中響起。
視野突然變黑，好比在夜裏熄燈那樣。身體往前撲倒──卻沒有感受到撞到地麵的衝擊。
相對的，傳來了一些聲音。
『你很棒喔，緹莉亞小姐。』
『你成長成一個很出色的人了。』
『這樣克歐蘭家的名聲也會突飛猛進了。』
『你等於是這個國家的母親。』
曾經聽過的聲音，正說著自己不曾聽過的讚美。
原本應該令人不適的讚美，不知為何聽起來無比悅耳。自己原本就想來這裏吧？想要被這樣的讚美環繞吧？
這裏是個美好的地方。
『很棒喔。』『很出色。』『名聲突飛猛進。』『等於是母親。』
被這樣的話語給迷惑。
『很棒喔。』『很出色。』『名聲突飛猛進。』『等於是母親。』
在這樣的話語下感到心滿意足。無法抵抗。
途中──緹莉亞也聽見了其他聲音。
『很棒喔。』『很出色。』
『老師，我找到了這個喔。你看你看，奇怪的蟲蟲。』
『等於是母親。』
曾經聽過的聲音，講出曾經聽過的天真話語。
『很棒喔。』『很出色。』
『老師，看人家的便當。今天是炭烤蠑螈喔！』
『這裏有水塘。快看快看，水會亂噴喔。』
話語接連滿溢出來，滔滔不絕。
緹莉亞清楚感覺到自己臉上掛著微笑。
『我畫了老師，你看你看。』
『很出色。』
『這本書我全部看完了……我想要老師誇獎我。』
『老師，我抓到青蛙了，超大隻的。送給老師。』
現在不是顧著心滿意足的時候。對方總是饑渴的。
話說回來，今天也還沒吃點心。
『你看你看，流了好多汗喔。』
『受傷了，老師我受傷了，幫我……』
『我睡午覺的時候夢到這個。』
『我在沙堆做了很厲害的東西喔，快來看。』
『緹莉亞老師！』
緹莉亞硬是睜開沉重的眼皮，撐起上半身。
自己流了汗，也受了傷。老師才希望有人幫忙療傷呢。
「大家……老是在惡作劇……」
泥土反射出來的陽光好刺眼。腦內傳來劇痛。
但這些都無所謂。
拉米涅不見了。
「唔……！」
緹莉亞用顫抖的雙腳站起來。
拉米涅還在距離緹莉亞不算遠的地方。但她正逐漸走遠。以毫無迷網的腳步，直直走著。
走向飄在空中飛舞，露出扭曲笑容的人偶。
『噯，這裏有喔，噯噯，這裏有喔，噯。』
「不行……！小涅！」
緹莉亞使勁擺動膝蓋以下的部分奔跑，前去抱緊拉米涅。
她以非常非常強勁的力道抱住一味向前的拉米涅。不可以鬆開這雙手。鬆開了，肯定會演變成恐怖的後果，絕對不可以放開她。
就算會死也一樣。
『噯，這裏有喔，噯噯噯噯，這裏有喔。』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邪靈應該不是想回應緹莉亞擠出的話語。
但邪靈的笑容更加深邃，且大大張開了他的嘴。
『這裏有喔，這裏有個非常棒的地方喔。
有個可以讓你暢所欲言的地方喔。
有個可以讓你變得坦率的地方喔。
所以，我們走吧。噯，我們一起去那裏吧。噯，這裏有喔，噯，噯噯噯。』
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不對。
難道這是──
「這是小涅的……願望……嗎……？」
「人類……快逃……！」
緹莉亞突然回過神，環望周遭。
趴倒在地的迪亞瑪特依然試著站起身子。
看起來沒有外傷。不過她的表情明顯是被逼入了絕境，麵具下露出的臉頰也痛苦地抽搐著。
「這家夥……果然不是一般的……邪靈……沒想到會這麽──」
「迪亞瑪特小姐……！但……但是看起來不像可以逃出去……」
「妾身幫你們擋著。汝繞到可以讓妾身位在汝與那家夥的直線上……絕對別讓拉米涅送命啊。」
「可……可是！要是那麽做，迪亞瑪特小姐就……！」
「還不快走！」
發出這聲喝斥的同時，迪亞瑪特施放了與以往不同的魔法。
竄過地麵的光芒如波浪般卷起，把絲毫不打算躲避的邪靈困在冰塊當中──但魔力化作結晶的瞬間，冰塊表麵就出現了白色裂痕。馬上就快被打破了。
「這個邪靈不隻很強……」迪亞瑪特呻吟道。
「他會把魔力直接投射過來……也就是精神攻擊，沒辦法防禦。人類吃上這招幾次，心靈就會崩壞。他的目標是小孩。」
「小孩……說會吃小孩是指……！」
「大概是指吸光目標的精神力吧。會這樣是妾身大意，你們快逃。拉米涅對於魔族的未來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啊！至少要救到那孩子……而且……」
想必對人類的未來來說，也是如此。
緹莉亞感覺到迪亞瑪特的言外之意，加強了雙手的力量。她一步一步遠離邪靈。
（怎麽能輸給這種家夥……！）
冰塊破碎，迪亞瑪特發出咆嘯。
距離愈遠，受到邪靈吸引的拉米涅反抗程度就愈是和緩。雖然用手固定著拉米涅的雙肩拖著她走很可憐──
（絕對……不能把她交給那種家夥……！）
『噯。』
緹莉亞迅速抬起頭。
脖子扭曲、身體被壓扁的邪靈以跟先前一樣的笑容看著她們。邪靈已經不試著修複自己的外表了。他就這麽想帶走拉米涅嗎？
就算真是如此，再怎麽說也不能屈服於他。
「小涅……你能跑嗎？」
「……媽……媽……」
「……我們回幼兒園吧。」
想必迪亞瑪特不論被打倒幾次，都會再站起來。她是高等魔族，一定會替她們爭取時間。隻要拉米涅逃得掉就好。
但自己隻能到此為止了。
「到大家那邊去，好嗎？」
「……嗯。」
「太好了。」
邪靈的扭曲眼神中，開始摻雜煩燥神色。
緹莉亞把拉米涅藏在自身背後，用力閉上雙眼──
鏗！
這道聲音是來自腦海之外。
「……！……咦？」
「神劍合一──」
無人騎乘的馬匹踏起塵土跑過去。不曉得為什麽，睜開眼後最先看見的是這幅情景。
某人在自己麵前擺好架式，揮劍橫掃時──
「光輪暴擊！」
以光芒軌跡攻擊邪靈的騎士見習生身影──不知為何，沒有立刻映入她的眼簾。
大概是因為緹莉亞無法相信──他在這裏的事實。
「德……德爾克先生……？」
「我來晚了……緹莉亞。」
德爾克轉頭望向身後，暫時把劍收回劍鞘。
他解開腰帶，把脫下的小豬圍裙交給緹莉亞，說：
「謝謝你。」
趕上了──以現在的情況，真的可以這麽說嗎？
「這狀況比預料中的……還要糟上不少啊。」
他完全沒料到迪亞瑪特會倒下。
原本預測因為她帶著拉米涅，要是被抓住，大概會被拖到地上應戰。但沒想到森林會被轟出一個大洞，地麵也被炸爛。
肯定是魔族對付邪靈經驗過淺，加上人類這方的調查不充分，才會演變成最壞的糟糕事態。
其結果就是眼前的一隻邪靈。
他吸取空氣，想治療被神劍合一砍出的傷。真是惡心的生物。
「德……德爾克先生……！」
「你還在做什麽，快點逃。懷母吉亞會繞一圈回來，你快帶著拉米涅回到幼兒園。」
「啊……好，我知道了，那個……你說『謝謝』，是謝什麽……？」
「別管這個了，總之你先走吧。」
緹莉亞站起身，抱住雙眼無神的拉米涅奔跑離去。
原本以為拉米涅受邪靈迷惑，但她沒有受到詛咒束縛──不對，應該說簡直就像已經解除了詛咒。雖然很在意先前發生了什麽事──
「總之……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噯……噯噯噯噯噯噯，這裏有啊啊啊啊啊啊──』
德爾克深吸一口氣。
他分成好幾口氣吐出來，然後再大吸一口氣。這個動作不斷重複的間隔中，德爾克刻意將體內的力量分散開來。想像分散到身體所有角落的力量，透過皮膚顯現出來。
擬升呼吸。
「終於……能和你們一戰了。」
『噯噯噯噯噯噯！』
鏗！
從額頭穿透到後腦勺的衝擊，讓他有一瞬間皺起眉頭。
但就僅隻如此。他自己都覺得作戰進行得很順利。
「要上了……！」
德爾克往地麵一蹬，猛然襲向對方。
即使邪靈想拉開距離，出鞘的劍依然斬開了動作緩慢到令人絕望的邪靈──砍中了兩次、三次，砍完後又再揮下一劍。
「噫耶耶耶耶耶耶耶！」彷佛直接劃傷靈魂的叫聲響遍周遭。
（不行……神劍合一的節奏亂了。果然要跟防禦擬升並用還是有困難嗎？）
雖然有給予邪靈傷害，卻不足以打倒他。德爾克從砍下去的手感中發現這一點。
在空中痛苦掙紮的邪靈，脖子伸長了好幾倍。
隻有臉是朝向德爾克的邪靈破裂的眼瞳，顯露一抹邪笑。
（……！被他讀心了嗎？）
提高警戒的同時，森林方向傳來樹木爆裂的聲響。
一望過去，就發現樹木被炸得爛碎後，便聚合在一起。藤蔓與藤蔓交纏，化作熊型野獸，一齊突襲而來。數量大約十隻。
「連森林都可以操縱嗎……！太難纏了！」
德爾克咂過嘴，轉身麵向新出現的敵人。隻能從動作較快的對手開始解決。
強大到足以擁有勢力範圍的邪靈，會憑著驚人的執著行動。
反過來說，也等於執著愈深的邪靈，力量就愈強。在樹頭盯著天空這種很有耐心的個體，是確信終究會有獵物通過的強敵。
隻要有獵物衝進網中，就絕對不會放棄。
或許也有可能會追著拉米涅到幼兒園。
（得要在這裏打倒他。）
德爾克一邊躲過試圖飛來撞爛他的樹木群，一邊斬斷藤蔓部分。雖說是以神秘力量操控的，但植物就是植物。隻要不失手，就可以用劍解決。
問題是──
鏗！
「嘖……真纏人啊。」
一股魔力無數次打向以擬升呼吸增強的精神防禦。
伸長、扭曲，打爛自己──模樣已經醜陋到不堪入目的邪靈，即使已經披頭散發，依然露出愉悅笑容。
『這裏有喔！噯！可以讓你得到認同的地方！身邊的人都會誇獎你的地方！會說你很棒，說你是大家的驕傲的地方！這裏有喔！』
「那是……緹莉亞的內心嗎？」
『噯！這裏有喔！』
「你們邪靈眼中就隻有欲望！」
德爾克縱向斬開最後一具樹木，拉近與邪靈間的距離。
沒有生物不會有欲望。不管是人類，還是魔族。
邪靈會抓住這個弱點，把獵物拖進自己的巢穴──然後在巢穴裏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慢慢吃光獵物的精神能量。
不過，也沒有隻存在欲望的生物。
「──！」
德爾克的腳被抓住，在千鈞一發之際穩住了腳步。
應該已被砍斷的藤蔓，依然糾纏不休地纏著他的腳踝。揮劍砍去，卻砍不斷。藤蔓受到某種力量強化了。
「唔……神劍合一！」
把劍刃視作己身，在維持物質體的狀態下轉化為魔力體──這是隻有人類才能使用的魔道技術。
這個以破壞生命體為目的的招式，很乾脆地斷開了藤蔓──就在這一瞬間。
『噯。』
聲音直接在腦中響起。
鏗！某種東西衝過了腦髓。眼前景象如拉下幕簾般轉暗。
邪靈的大笑中，一股摻雜其中的懷念情緒充滿了內心。
『任務完成！進行下個任務！』
『出任務了！幹得好，萊希德！』
這是被人因畏懼而稱之為魔鬼的訓練教官大人的聲音。
真的好懷念。他現在過得好嗎？
竟然會擔心自己到不惜跑來這種地方──真是太令人敬佩了。
『萊希德，你很強！但你這不是失敗了嗎！』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呢，教官大人？
『我應該教過你好幾次，不要被邪靈奪走精神主導權了吧！可你看看現在的狀況！這不是你輸了嗎！』
──教官大人，在下現在的任務是什麽呢？
『蠢貨！除了擔任緹莉亞代理園長的護衛以外，還會是什麽任務啊！』
──您說的對。可是，教官大人──
在下也想要保護那些孩子們。
德爾克?萊希德想要這麽做。
「要是緹莉亞……為了保命，就自己逃走──」
沙──德爾克踏出腳步。
同時在依舊昏暗的視野中，望向邪靈的身影。
「又或者隻是跟拉米涅之間有段距離……我會保護緹莉亞。我隻會保護她。因為那是我的任務。」
她讓拉米涅躲到自己背後，打算以自身為盾，保護拉米涅不受邪靈攻擊。
保護小孩。
正因為她貫徹了這個行動，德爾克才有辦法保護好她們兩個。
能讓德爾克相信她會這麽做，以及自己能夠趕上。
能夠讓邪靈位在攻擊範圍內。
心中能夠出現嶄新的希望。
一切都是多虧緹莉亞。
「現在，我心中隻有感謝。你懂嗎？──不對。」
你應該不懂吧。
德爾克最後沒有開口，僅是默默把邪靈縱向斬開。
『噫噫噫噫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邪靈發出淒慘哀號，卻也搖搖晃晃地後退著。
受重傷了，行得通。再給他最後一擊──
此時，森林再度傳出怪異聲響。
「唔！可惡，又來了嗎……！」
他究竟是擁有多大力量的邪靈？樹林的殘骸飛了出來。隻是胡亂纏在一起的巨大質量，逼近不得不停下腳步的德爾克──
卻被從旁飛來的白光貫穿，被打得粉碎。
「……迪亞瑪特大人。」
「快動手！人類！」
受傷的龍族之母站了起來，接連處理掉森林的反抗。
德爾克再次收劍入鞘。
「──神劍合一。」
『噯，這裏有喔。』
然後對依然在說話，且自己原本稱作宿敵的存在──
「神光暴風！」
釋放出的光之強風吞噬了嬌小的邪惡存在，讓其消失在這個空間中。
爆炸四散，卷起灼熱旋風，接著──出現了空無一物的天空。
剛才與迪亞瑪特交戰的眾多殘骸也發出喀喀聲響崩毀，不再動彈。
「……打倒他了嗎？人類。」
「是的。您還好吧？」
「哼，被打得落花流水啊，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沒想到邪靈裏會有那種貨色……汝救了妾身一條命。」
「不敢當。」
迪亞瑪特原地坐了下來。由於沒有外傷，表麵看起來沒怎麽樣，但應該耗損得很嚴重。
就算要出手幫忙，她的體型也太大了，再說，也很難判斷這麽做到底算不算失禮。
德爾克正煩惱該怎麽辦時──
「德爾克先生──！」
騎著馬的少女的聲音傳進德爾克耳裏，她直直往這裏過來。
「緹莉亞……你為什麽回來了……？」
「真是不合理的舉動，也不像那女孩的作風……她愛上汝了嗎？」
「咦？什麽東西？」
「沒事。人類，妾身有三件事要拜托汝。」
「是。」
迪亞瑪特對端正姿勢的德爾克微微一笑。
「汝馬上帶拉米涅跟那女孩回去幼兒園吧。等你們到了以後，紫影之門應該也開了。屆時能拜托汝將拉米涅送回妾身住處嗎？」
「……這……」
「不知道蛋能否撐到開門的時候。不用管妾身，妾身可以自行回去，不過趕不上門的時間……妾身希望拉米涅見證誕生的那一刻。」
「遵命。」
「剩下兩個要求是──」迪亞瑪特抬起頭。
她看向努力駕著懷姆吉亞往這裏過來的保母。
「妾身……想問問你跟那女孩的名字。」
**********
德爾克沒想到自己會在從軍以外的時間進入魔族的城堡。
他們將天然岩山挖出一個洞，在裏麵設置居住空間。在這個以人類不可能會運用的點子下建造的大廳中。
「小涅……你看。」
緹莉亞輕推了一下拉米涅緊張到硬梆梆的雙肩。
大廳空間很寬廣，但在場的魔族不多──說是這麽說，但應該也不下一百人。有許多德爾克一看就覺得不想在戰場上遇到的麵孔，在大廳裏排成隊列。
來到這座龍族之母居城的魔族，肯定就是知道魔族與人類合作計畫下建的幼兒園存在，並處於讚成立場的人。
即使如此，還是會被以異樣眼光看待。
因為是由緹莉亞與德爾克──在場唯二的人類，帶著龍族之女拉米涅現身。
（可以理解迪亞瑪特要我同行的用意……要緹莉亞獨自麵對這種情況，壓力實在太大了。）
不過，當事人緹莉亞看起來絲毫不放在心上。即使暴露在眾多帶刺視線之下，她還是麵帶事不關己的溫和笑容。
德爾克聽說她遭受到邪靈的攻擊，原本還挺擔心的。
「緹莉亞老師……」
往前走幾步以後，拉米涅就回頭看向他們。
「怎麽了？大家都在等你喔。」
「嗯……那個，謝謝你保護人家……會痛嗎……？」
「我完全沒事喔，謝謝你的關
心。」
雙眼開始濕潤的拉米涅打算繼續前進，卻又停下腳步。
「……德爾克老師。」
「什麽事？」
小小的龍族之母用雙手揉揉眼睛，抬起頭。
「昨天人家受傷那時候……謝謝老師了。」
「嗯。」
「糖果很好吃。」
「下次再給你吧，在你沒受傷的時候給你。」
拉米涅笑著「嗯！」了一聲以後，便踏出腳步。她不再回頭看向他們。
她雙腳前進的方向──一個類似祭壇的舞台上，擺有一顆大蛋。
那大概有到德爾克的腰那麽高。蛋釋放昏暗光輝，散發著不凡的存在感。看起來甚至有些微響動的龍族之蛋──尚未破殼。
趕上了。
「不過……小涅她不會怎麽樣吧？」
緹莉亞的聲音忽然變得很緊張不安。
「她會不會哭？會……會不會腦袋一片混亂？想到太多可能會有的反應了，感覺老師已經……已經……嗚嗚嗚……」
「冷……冷靜點吧，緹莉亞。」
「我知道要冷靜，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這裏著急也沒有用，可是……！」
拉米涅一步步走上樓梯。
祭壇周遭聚著數名高等魔族。
那大概是拉米涅的兄姊吧。聽說她有十幾個哥哥和姊姊，看來是隻有能來的人趕來。
現在在場的其他人當中，也有許多流著魔王及迪亞瑪特之血的人。不過──
簡直像在等待拉米涅到來一般。
滋──
蛋伴隨著抽搐般的聲音晃動。
「喔──！」大廳裏一陣騷動。
「魔族誕生的瞬間……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嗯。」
德爾克也同意緹莉亞所說的──若是鳥孵化的瞬間，倒是有看過。鳥會從內部一點一滴地破殼，在出來之前會先耗上不少時間。
不過，龍的蛋不一樣。
縱向出現的龜裂轉眼間擴散開來，以蜘蛛網狀的紋路裂開。彷佛是蛋以自身意誌破殼般，裂成兩半。
呀啊啊啊啊啊啊嗚──獨特的嬰兒哭聲響遍周遭。
「哇！」拉米涅的龍族兄姊把臉靠近嬰兒，這部分的反應跟人類沒什麽差別。
但是。
「……是女生，不對……是迪亞瑪特。」
這究竟是誰的細語呢？
「迪亞瑪特」這個詞猶如漣漪，傳遍了大廳。
一開始很微小，卻立刻成為巨大波浪，席卷魔族們。
「竟然是迪亞瑪特……？真的嗎？」「明明都有拉米涅大人了？」「從來不曾聽過同一世代有兩位迪亞瑪特……」「這種事情前所未聞啊！繼任者要怎麽決定！」「無妨，各位冷靜下來──」「大迪亞瑪特大人在哪裏！」
德爾克與緹莉亞麵麵相覷。迪亞瑪特，所有龍族之母。
意思是拉米涅的妹妹也是嗎？
場內的騷動無法鎮靜下來。也有人破口大罵。看來這對魔族來說，也是相當重大的事件。可惜龍族之母不在場。
但是，繼續放任這種情形不管就太難堪了──
「安靜！」
這道聲音，不是來自下定決心向前踏出一步的人類代表──緹莉亞。
台上的拉米涅?迪亞瑪特?奧爾蓋茲亞從兄姊之間走過，靠近嬰兒哭聲的來源。
在魔族與人類都屏息觀望的情況下。
拉米涅的雙手，抱起了赤裸的嬰兒。
可以看到她背後有著小小的兩對翅膀。以及已經相當引人注目的大尾巴。
這些確實是跟拉米涅一樣的迪亞瑪特特徵。
「……好可愛。」
率直的話語，從拉米涅的笑容吐露了出來。
「人家是你的姊姊喔。」
「呀啊啊啊啊啊……嗚……？」
「我們要在一起喲。」
拉米涅全心全意擁抱她嬌小的妹妹，給予最大的祝福。
最前排的魔族原地跪了下來。
彷佛海浪退回大海，相對的有某種東西充斥此地。魔族們接連放低姿態，使得整間大廳皆敬之以禮。
德爾克牽起哭成淚人兒的緹莉亞的手，與他們一同敬禮。
一個嶄新的事物正要開始──
德爾克感覺自己見證了開始的這一刻。
「第一屆魔族遊戲──躲避球團隊對抗大賽～！」
「哇──！」孩子們在緹莉亞的宣布下興奮起來。
所有人都已經聚集在操場了，今天是個萬裏無雲的蔚藍大晴天。似乎光是這樣，就讓孩子們興奮到了最高點。
「說是這麽說，也隻是平常玩的躲避球就是了～大家一起開心玩吧，小心別受傷喔。被打臉不算出局，可是不可以勉強自己用臉接球喔。」
「討厭啦～緹莉亞老師，這樣氣氛都冷掉了。」
「哎呀，小涅，你今天也很有幹勁呢。」
「這是當然的啊！」手拿褐色躲避球的拉米涅充滿自信地挺起胸膛。
「人家很擅長躲避球嘛，而且這是拉米涅隊對上奈可德隊吧！我們絕對要贏。」
「奈可不太會玩躲避球～雖然因為很好玩，所以奈可也很喜歡。」
「就算你這麽說，人家也不會手下留情的喔。」
「小涅好嚴厲喔。是說你這樣講不對吧，隊伍不是將軍隊跟德爾克老師隊嗎？」
奈可德調整蓋著胸部的貝殼說道，而事實正如她所說。
魔族將軍希爾維拉就站在用繩子圍成的大球場內。她垂下長長的雙手，以猶如寄宿著黑暗的視線愣愣看著敵對場地。
德爾克則是站在敵對的場地上。
且全身穿著反射出微弱光芒的鋼鐵鎧甲。
「緹莉亞，我有個疑問。」
「怎麽了？我是裁判。」
「呃……這樣啊。不過，為什麽隻有我穿這樣？」
「因為不穿那樣很危險。」
「是喔。」
「是德爾克老師你堅持要參加才隻好這樣。反倒是我才想問，你怎麽突然想參加？」
「怎麽說，嗯……我感覺有人呼喚我來參加。」
德爾克從頭盔的隙縫偷瞄希爾維拉。
雖然應該包含魔族將軍本人在內，沒有任何人感覺到他的視線移動。
「我尤其想問要我在鎧甲外麵穿上圍裙的意義是……？這花了我很大一番工夫啊。」
「這是因為……呃……算是一種義務感吧……」
「應該說，為什麽幼兒園裏會有淬過火的最高級鎧甲……」
「那接下來怎麽辦呢。小涅拿著球，就從小涅這邊開球可以吧？」
孩子們分成了人數均等的兩組。拉米涅跟希爾維拉在同一邊，德爾克這邊則是奈可德跟荷陶姊妹等人聚在一起。
分成敵隊與己隊──這點小事，德爾克也是看了就知道。
「話說回來……躲避球是什麽東西？」
「德爾克先生……」
緹莉亞下意識地在孩子們麵前稱呼德爾克為「先生」，看來她是真的很傻眼。
「那個啊那個啊～」同隊的小荷跟小陶拍拍德爾克的鎧甲。
「要用拉米涅拿的那個球互相丟來丟去喔。」「一定要把球好好接住才行喔。」「被球打到啊，就要到繩子外麵。」「接到球的話，就要砸對麵的人。」「就這樣一直重複。」「要把所有人打得落花流水。」「「耶～」」
她們兩個一起緩緩舉起拳頭。雖然麵無表情，但看來是很有幹勁。
「你們的作戰會議結束了嗎？」
拉米涅運著球，露出遊刃有餘的笑容。
與其說是作戰會議，不如說是在幫德爾克做功課。
「你們麵對本躲避球女王，有辦法讓人家多少玩得開心點嗎？」
「你是女王啊，那我妥善處理吧。」
「然後……然後，德……德爾克老師，要是人家贏了，人家……想告訴你一件事……」
「要告訴我什麽？現在說吧。」
拉米涅不斷搖頭，感覺頭上的角都要被她晃斷了。
「等……等人家贏了再說！你不用說什麽，就麵不改色地靜靜聽人家說就好！」
「小涅……你想為昨天那件事情道謝的話──」
「哇──！哇──！奈可你閉嘴！不對，就用人家的必殺神球來讓你閉上嘴吧！」
好像吵起來了。看來孩子們之間也會有各種爭執。
嗶──緹莉亞吹響哨笛。
比賽開始的意思是吧。拉米涅的紅色眼瞳釋放出戰意格外高昂的光芒。
「要上嘍──！」
她全力助跑，把球扔往高空。
而她自己也跟著球跳起來，然後在空中急遽旋轉。
「火焰龍神球！」
拉米涅用強韌的尾巴打向球，打出速度極快的一擊。
瞬間，看起來像是染上紅色的球，便直直飛向德爾克。
「──唔！」
接下球的德爾克覺得呼吸困難。
他成功接住了。他把球接在懷裏，但腳跟卻與地麵產生磨擦。這一擊沉重得讓德爾克以為自己吃上長槍的全力攻擊，差點咳了出來。
不隻如此，還很燙。燙得就算隔著一層鎧甲，還是感覺得到。
「這是……怎麽回事……！」
「忘記說了。」「錯過說明的時機了。」
荷陶姊妹再次拍打感到驚愕的德爾克的鎧甲。
「那顆球是特製的。」「可以靠臂力丟，不過也會對魔力起反應。」「給臂力很強，魔力也很強的人丟，就會變得很恐怖。」「當事人的性質也會影響到球，所以讓拉米涅丟，就會變成熱得發火的球。」
「原來……如此……是說，這顆球原本就很重了耶。」
「這是特別製的，所以光是丟出去就要花很大力氣。」「像我們這種臂力跟魔力都很弱的人，就隻能選擇逃跑。」「小荷好可憐，嗚嗚嗚。」「小陶也好可憐，嗚嗚嗚。」
雖然德爾克很在意自己人在假哭，但他大致理解該怎麽玩了。
總之，隻要打中人就好。
「唔……！」
由於球太過沉重，使得德爾克全力投出的一擊，被細長的手單手接下。
希爾維拉順勢輕而易舉地轉動手臂，把球丟回來──可以看見球的周遭散發著暗黑波動。德爾克連忙閃開，不過他鎧甲的胸口部分被劃出了不明焦痕。
「德爾克老師，你被打中了嗎～？」
「沒……沒有……好像隻是被魔力的靈氣劃到，這樣怎麽判定？」
「啊，這樣不算出局～是說，希爾維拉小姐是認真的呢……」
聽到緹莉亞的聲音，希爾維拉也沒有反應。她隻是一直死盯著德爾克。
她為什麽要這樣？說到底，這名魔族將軍為什麽會參加比賽？
「德爾克老師，球要從外場過來嘍！」
「唔，也會從後麵來啊。」
球逼近轉過身的德爾克眼前──
「「雙重攔截！」」
荷陶姊妹喊出奇怪喊聲的同時，用手接住了球。
完美得無話可說的合作防守。這甚至讓人懷疑她們說自己臂力弱究竟是真是假。
「「奈可德，給你！」」
「好～要丟了喔～」
接下傳球的奈可德大大晃著自己胸前的兩顆球，高舉手上的球。
「海妖球！」
「接住了。人家最喜歡這種球了，很涼很舒服。」
「啊啊啊！果然！奈可不擅長就是因為奈可的魔力沒有用啊，好痛！」
球被拉米涅接住，又被她反擊的奈可德垂頭喪氣地離開球場。
希爾維拉撿起彈回來的球──然後朝德爾克投出暗黑波動球。
「唔喔！」
德爾克驚險回避掉了。外場把球傳給希爾維拉，
再次扔出暗黑波動球。
「唔！」
接住打中地麵彈起的球扔回去，卻被接下。再一次的暗黑波動球。
「希爾維拉！」
勉強躲過後，德爾克忍不住大叫。
「幹嘛……不要跟敵人對話。」
「如果是我會錯意就算了，你從剛才就隻抓著我打吧！穿這種鎧甲行動很辛苦的耶！」
「你沒有會錯意，我總不可能打孩子吧……先前的決鬥，就在這裏分個高下吧。」
「這就是你的真心話是嗎……正合我意！」
德爾克沒有逃避，而是直接用雙手接下正麵襲來的暗黑波動球。
球散發出令人看不見前方的瘴氣──要是以肉身擋下，後果或許相當慘烈。這遊戲真危險。
（嗯，黑暗啊……那，應該多少有用吧。）
德爾克迅速深吸一口氣。
他投出在擬升呼吸作用下發出白光的球，希爾維拉見狀臉色一變。
「什麽……」
「不行喔，將軍！」
她使出渾身力氣丟出的一球，在空中被拉米涅擋下了。
嬌小的龍族身軀，直接在空中旋轉。
「德爾克老師可是人家的獵物啊！」
德爾克沒能成功應付被淡紫色尾巴打下，而往偏低處飛來的球。
打中膝邊的球掉落地麵，彈了幾下。緹莉亞純真地拍手說：
「德爾克老師，出局～小涅剛才那一球好厲害喔。」
「好耶……哼哼，這是當然的啊，今天人家絕對會拿下勝利──唔？」
拉米涅得意挺起胸膛，卻疑惑地眨了眨眼。
球不見了，剛才球應該緩緩在場上滾動的，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誰把球藏起來了嗎？在德爾克也感到狐疑的瞬間。
球突然出現在空中，以莫名飄忽不定的動作飛向拉米涅。
「危險……唔！」
「啊，將……將軍……！」
球輕輕落在保護拉米涅不受攻擊的希爾維拉肩上。
「到此為止？」緹莉亞以不明顯的笑容對跪倒在地的魔族將軍說道。
「呃，這個……希爾維拉小姐，出局。打中她的人一定是小緹對吧？」
「！是雷緹……原來如此，是利伯斯族的魔力。搞什麽，這下不是變得很有趣了嗎？人家可不會輸的！」
孩子們一邊開心歡呼，一邊對彼此丟球。
德爾克走到外場後，大歎了一口氣。沒想到來到這裏，還會落到得穿鎧甲的情況。
「這種遊戲設計得真好。」
「……哼。」
「唔……」
希爾維拉就站在德爾克身旁，他們中間隻隔著一條設在中央的繩子。
德爾克在這奇妙的狀況下雙手抱胸站在她旁邊，和她麵向同個方向。
真叫人靜不下心──這狀況跟照顧大家睡午覺的時候很像，但不知道是不是這副包覆全身的鎧甲作祟，內心很躁動，感覺自己好像在做非常見不得人的事情。
德爾克想利用假裝追著球跑，順勢遠離希爾維拉，但──
「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希爾維拉小聲到彷佛會消失在風中的低語，傳進了他的耳朵。
「你說……是什麽東西，是指？」
「你們單一個體……明明很脆弱，有時卻會發揮意想不到的力量，尤其聚在一起時更是如此……真可恨。」
「你突然在說些什麽？」
「這不突然，我一直在想……為什麽魔族想蓋這間幼兒園。」
反倒是德爾克才一直想問這個問題。
王國與魔族。即使已經進入和平狀態，彼此現下在外交方麵依然慎重。
聽說隻有這間幼兒園，是在魔族的強硬態度與大幅讓步下成形的。
希爾維拉靜默了好一陣子。
孩子們幾乎不閃躲，反倒是不認輸地麵對攻擊，把球接下來。這果然是因為他們身上流著魔族的血嗎？即使說是遊戲，也是種戰鬥。
麵對拉米涅的必殺火焰龍神球，荷陶姊妹嚐試用雙重攔截擋下卻失敗了，遭到雙殺。
奈可德從外場丟進去的球瞄準貼地滑翔的鳥身妖怪，卻在反彈時被人身蜘蛛的網子穩穩地接下來。
巨神族小孩大聲笑著投出高速球，直接砸中了黏液怪小孩，不過球卻被黏液怪彎身吸進了體內。那樣也算接住嗎？
這可說是活潑歡笑聲不曾間斷的大激戰。
（這確實需要穿秘銀鎧甲呢。）
德爾克在頭盔底下如此苦笑。
「之前的大戰……是我們魔族輸了。」
希爾維拉說這句話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很平淡。
「什……麽？」
「以單一個體來說，我們占上風。可是，我們卻會被你們的團體行動擊敗。我們不懂個中道理……而我也不懂。也有人無法忍受這種現象。」
「抱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們的組織規模很大……小孩跟大人都有參與。魔族也有組織團隊，但隻有大人。小孩子我們會分別養育，隻由嶄露頭角的人決定整體節奏……與其說是組織，恐怕得說是群體吧。」
「……關於這個，參與戰鬥的我們也確實這麽覺得。不過，魔族領地就是靠這種做法來到今天的吧？」
「沒錯。由魔王大人立足於最強之位──是我們自古以來無人不知的做法。」
現任魔王──德爾克當然也知道他的存在。
他是曆任魔王中屈指可數的強者，連被稱作勇者的最強騎士最終也無法打倒他，被逼得數次撤退。甚至謠傳人類願意接受和平狀態，就是害怕耗費打倒魔王所需的犧牲。
希爾維拉闔上她薄薄的眼皮，說：
「而就是那位魔王大人──判斷我們打不贏人類……」
「魔王親口那麽說……？」
「別誤會了，人類。這世上不存在比魔王更強的生物……但當人類群體──當國家化為一個生物做出行動時，我們就贏不了。魔王大人隻對包含我在內的數人表明這件事……而我也這麽認為。所以──」
希爾維拉睜開雙眼，環視操場。
她看著魔族領地中肯定不存在，且想必也不曾出現過的空間。
「我們決定效仿人類，就從最根本的小孩開始學習。」
「……采用軍校製度之類的行不通嗎？」
「行不通。包括我在內，大人都不懂這麽做有何意義。一個人就能做好所有事，為何需要顧及他人……？擁有頂尖廣範圍戰鬥力的我，為什麽得要率領群眾……？我不懂……」
「原來……是這樣……」
「理解這點時，已是死期。但現在已經來到必須了解這點的時候了。」
這間以等於將孩子交給人類作為人質的條件開設的幼兒園裏──
孩子們現在也很開心的在玩耍。
「嘿呀──！」
「等等，沒事吧～？」
「海妖球！啊，貝殼破了。」
「打臉不算，打臉不算！」
了解魔族，了解人類，並成為未來的嶄新台階。雖然隱約感覺到這條路上，不會完全隻有美好的事件──
但感覺這裏充滿了一種可以讓人把那些事情拋在腦後的能量。
「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希爾維拉再次這麽說。
「這樣好嗎？……玩得這麽開心，真的好嗎……？相信人類騎士從一出生就開始做集團戰鬥訓練的魔族，也不在少數喔。」
「這……
就算是我，也會忍不住笑出來啊。」
「……一對一了。」
「嗯？什麽東西一對一？」
「看吧。」
她似乎突然改變了話題。
躲避球之戰進展了一段時間，大多孩子都已經在外場了。內場隻有拿著球的拉米涅目露凶光，獨自應戰。
德爾克隻看見她的身影。但希爾維拉說是一對一──
「是雷緹……嗎……？原來她還留在這邊這隊啊。」
「抓住魔力流動，就能掌握利伯斯族的位置。」
「是這樣……啊……？」
「但是……拉米涅大人還太年幼。她沒能正確掌握對方位置。」
「不曉得她要怎麽應對呢。」
「……有好戲看了。」
感覺魔族將軍有一瞬間勾起了嘴角。
一定睛觀察，那抹笑容就消失了，所以或許隻是德爾克看錯。
「加油，拉米涅大人。」
不過簡短流露的這句話，他確實聽見了。
「……加油，雷緹！」
「好的！」場上傳回音量雖小，卻很有氣勢的聲音。
而拉米涅大概是因為這道聲音，而抓住雷緹的位置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喝啊！」
拉米涅下定決心，跑了起來。
她往場地右邊助跑，高高跳起。
「必殺，瞄準右邊──」
「原來她在那裏啊……！」
「──往左邊打！」
拉米涅尾巴打出的球劇烈旋轉，飛往她跳躍的反方向。
球打到看起來沒有任何東西的空間，反彈到別處，同時德爾克也聽見了「啊嗚！」的小小哀號聲。
「打中……了嗎……？你還好吧，雷緹！」
「別擔心……不要太小看魔族的持久力了，利伯斯族也絕非虛弱的種族。」
「是……是嗎？……這樣啊……」
「比賽結束～」緹莉亞再次拍掌。
「希爾維拉小姐這邊獲勝，恭喜你們！獎品是今天點心的餅乾多一塊！」
「咦，真的嗎？好耶！」
意料外的獎賞讓拉米涅他們歡呼起來。
才剛丟出會讓全身穿著鎧甲的人類怕到發抖的球，卻為這點小事高興得手舞足蹈。以德爾克的角度來看，魔族也是莫名其妙得讓人想問他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輸……輸了……」
「你做得很好。」
德爾克簡短回應隱形的雷緹。
「你挺厲害的嘛，我很訝異喔。玩得開心嗎？」
「……開心。」
「那就好，下次再贏吧……抱歉，可以幫我拉開圍裙的帶子嗎？在我背後。」
「好……好的……！」
「慢著！」德爾克邊脫鎧甲，邊回頭望向這聲很有張力的叫喚。
雙手扠腰的拉米涅挺胸站在德爾克視線前方，她圓鼓鼓的臉頰掛著得意笑容，看來是非常心滿意足。
「利伯斯族的雷緹……你挺強的。如果是比捉迷藏，或許就贏不了你了……」
「怎……怎麽……會呢……」
「但今天是人家贏了。因為贏了，所以德爾克老師！」
拉米涅用小小的手直指德爾克──
然後維持這樣的動作僵在原地。
「？幹嘛？」
即使催促她繼續說，仍然一動也不動，甚至看起來好像在冒汗。
「那……那個啊……！」
「嗯。」
「昨天……受傷……擦破皮……」
「喔，已經不痛了嗎？」
「現在不會，可是……昨天……其實挺痛的……」
「挺痛的？」
「所以，呃……唔……謝──」
轟──
一陣暴風蓋過了拉米涅小聲的話語。
德爾克抬頭仰望，接著映入他眼簾的是巨大的翅膀。兩對──共四片的翅膀一片大約有四匹馬那麽大，而且翅膀跟蝙蝠一樣皮包骨。一名穿著禮服的女性在振翅刮起的風吹亂林木的同時，慢慢降落到地上。
拉米涅紅通通的臉瞬間燦爛起來。
「是媽媽！」
「迪亞瑪特小姐……？」
緹莉亞壓著被吹亂的頭發，一臉不解。
「怪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哪裏怪了？你不是說她每天都會來嗎？」
「是沒錯，可是平常她來觀察情況時會更隱密一點，今天卻這麽光明正大地下來，太奇怪了……」
「人類！」似乎有聽到這段對話的迪亞瑪特，用麵具底下的雙眼瞪向他們。
「不要擅自猜測妾身的行動！你這女人不管過了多久，還是這麽令人不快。」
「啊，對不起，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而且還猜中了，更是令人火大……！算了，無妨。拉米涅，過來吧，我們要馬上回去。」
「咦……？」
不隻是緹莉亞，希爾維拉也皺起了眉頭。
回去──是指要帶女兒飛回魔族領地嗎？
「要回家嗎？為什麽？都還沒吃點心耶……」
拉米涅也疑惑地歪著頭，迪亞瑪特見狀便加深了笑容。
「要出生了！你的弟弟或妹妹要出生了！」
「……咦？」
這一刻，德爾克目擊到了他從未感覺到的一種複雜心境。
拉米涅的表情中默默摻進了某種情感──那並非笑容。搞不好，那甚至不是喜悅。
她像是感到畏縮般顫抖，彷佛心中困惑在阻礙她開口。
拉米涅的沉默充滿了突兀感。
「你得要見證弟妹誕生的瞬間啊！畢竟你今後要當姊姊了。現在就回去還有很多時間……好了，來吧。」
「呃……迪亞瑪特小姐，這件事您有告訴其他人嗎……？」
「當然，妾身出門時就通知過了。雖然有被嫌不用紫影之門會很危險。哎，真是愛操心到有病啊！隻是誕生徵兆不是出現在紫影之門剛好有敞開的時間罷了，無視他們便是。」
「可是，這……門的設定要人類魔法師聚在一起，才能做更改……」
「無妨無妨！妾身抱著她飛回去就好。都進入和平狀態這麽久了，還有什麽好操心的。」
麵對緹莉亞的疑問，迪亞瑪特也是高興地回答。她大概期待這一刻很久了，看得出來她很開心。
拉米涅沒有回應。
她小小的手，正緊抓著緹莉亞的圍裙裙襬。
「要幫這孩子取什麽名字好呢。拉米涅，你也一起想吧。得取個好名字才行啊。好了，我們在回家路上一起商量吧──」
「不要。」
「……什……什麽？你說什麽，拉米涅……？」
「人家不要回去，人家要待在這裏……」
拉米涅緊緊抱住緹莉亞，而對此景感到最驚訝的，是緹莉亞。
「你……怎麽這麽說呢，小涅？你媽媽來接你了耶。還說弟弟或妹妹要出生了，恭喜你！」
「是啊，拉米涅，你怎麽了！憑妾身的翅膀，一下就可以到魔族領地了，總不會是怕在天空飛吧！」
「我會把小涅的點心留到明天的。多了新家人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喔，這不管是魔族還是人類，都是一樣的吧？」
「一樣一樣，都一樣！好了，拉米涅，別耍任性了……」
「不要！」拉米涅終於放聲大喊。
拉米涅大吼著不斷踏地，避開了媽媽想抱住她的手，躲到緹莉亞身後
──她真的就如字麵上所說的，是在耍任性。問她為什麽不想回家，也不回答。最後甚至開始輕輕吸起鼻涕。
德爾克不懂她為什麽這樣，希爾維拉也隻是一直呆站著。
「唔唔唔……吾女也真是固執，算了！」
結果是迪亞瑪特解決了僵局。
她張開大大的雙手，同時抓住拉米涅與緹莉亞。
「咦……等……等一下，迪亞瑪特小姐？」
「既然你想待在這個人類身邊，這樣做你就沒意見了吧。好，要趕緊回去了！」
「等一下，怎……怎麽這樣！您是認真的嗎……？德……德爾克先生，接下來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迪亞瑪特展開所有翅膀，大力振翅，搧起的風把連忙抓住希爾維拉的孩子們衣服吹得亂七八糟。
迪亞瑪特飛上天空，往東方飛去。
真是強硬的接送戲碼。
「拉米涅大人……到底是怎麽了呢？」
保護孩子們不受風壓襲擊的希爾維拉狐疑地低語。
「這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為什麽會反抗成那樣……」
「…………」
「人類，怎麽了？」
「喔……沒有，怎麽說，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像……」
好像……忽略了什麽東西。
「德爾克老師，陪我們玩～」德爾克不管已經轉換了心情的孩子們，細細思考。
迪亞瑪特已經飛遠到看起來隻剩豆點大小了。應該不需要擔心她會危害緹莉亞，她沒有理由那麽做，而且她再怎麽說也是高等魔族，結束之後應該會把緹莉亞送回來。看當下狀況，也有可能透過紫影之門回來。
既然如此，那這種預感又是怎樣？內心產生的這種前所未有的巨大波瀾，是怎麽回事？
這股極度強烈的不安，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不需要擔心那女孩……迪亞瑪特大人的飛行技術高超，雖然抱著兩個人難免飛得較低，但不會有問題的。」
「不對……東方……森林，是森林嗎……？」
「森林怎麽──嗯？」
突然的振翅聲響打斷了希爾維拉的話語。
一隻鴿子飛下來，停在空無一物的空間上──德爾克原本不懂為何會這樣，但一聽到「啊哇哇……」的聲音，就了解這種現象的原因了。
「雷緹大人……那隻鳥……」
「啊……小……小鴿子，飛……回來了……」
「是人類的鴿子嗎……」
那是昨晚告訴荷陶姊妹有東西忘記拿時派出去的信鴿，從魔族領地出發的它應該是飛過森林上方回來，才剛返抵這裏吧。
要從這裏一直線前往魔族領地，就必須經過森林上方。
那片深邃的廣大森林──路途困難得讓軍中天馬騎士放棄突破的地方！
「小……小鴿……子……看到了……？咦……」
「……！雷緹……你在跟這隻鴿子說話嗎？」
「對啊。」回答的是荷陶姊妹。
小荷摸著右邊額頭，小陶摸著左邊額頭──她們撫摸著被拉米涅必殺球打到的地方，說：
「雷緹可以跟鳥說話，小荷辦不到。」「她聽得懂鴿子說的話，小陶也辦不到。」
「這隻鴿子說了什麽！它在森林看到了什麽東西？幫我問問它！」
荷陶姊妹對雷緹講悄悄話，接著信鴿就咕咕叫了幾聲。
她們確實在那座森林裏，德爾克知道自己必須追上她們。
可是，要是飛行路線不在勢力範圍內──
「鴿子說它看到奇怪的東西。」「說那東西一直在那裏。」「那東西在森林的邊境地帶。」「在樹的最頂端。」「在看著天空。」「在笑。」
德爾克脫下剩下的鎧甲，開始奔跑。
他不理會喧鬧的孩子們，把劍撿起來插到皮帶上。他繞過建築物打開馬廄，放出愛馬懷姆吉亞。
德爾克對出乎意料跟了過來的希爾維拉──
「接下來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說出跟緹莉亞一樣的話。
「我到森林看看，沒事的話就回來。」
「有危險的話……就交給我去處理。」
「不，交給我處理。」
「你──」
「相信我……就算有事情發生，我也一定會救她們。」
希爾維拉的赤紅視線，銳利地刺向德爾克。
迪亞瑪特至今能成功飛過來好幾次，有可能隻是巧合──碰巧沒變成「那些家夥」的獵物。沒錯──
他們隻能從孩子身上奪取生命力。
希爾維拉默默淨空馬前進的路線。
「謝謝你！」
德爾克衝出幼兒園，從荒野奔向東方。若隻是自己瞎操心就好。
但遇上最糟的狀況──
遇上可能會有的糟糕事態中，最糟的狀況的話──
（我也要……相信緹莉亞。）
德爾克握緊韁繩，催促懷姆吉亞加緊腳步。
**********
氣流在耳邊轟然作響的情況下，光是維持意識就得用上全力。
（為什麽……要把我帶來……？）
緹莉亞加強雙臂力道，避免懷裏的拉米涅掉下去。
由於上頭還有迪亞瑪特緊緊抱著自己，所以說不上是很舒適。
「你到底是不滿什麽？拉米涅……」
龍族母親摻雜著困惑與焦躁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這對你來說也是種光榮呢，這樣擁有龍族血統的人又多了一個啊！你很高興吧？你要為自己是這孩子的姊姊感到驕傲也無妨喔！嗬嗬嗬嗬。」
「……嗯……」
「……拉米涅。」
拉米涅看起來比剛起飛時多少冷靜了點。她緊抓著緹莉亞的手臂，簡短回答。
像這樣抱住她，就發現她也一樣是個嬌小的孩子。
拉米涅在幼兒園的孩子們裏算是比較成熟，身形也算比較高大──但考慮到魔族與人類成長速度的差距，她的心理年齡應該比外表還要年幼許多吧。
（難道……）
拉米涅會一臉不開心，還不講話的原因是──
「我們今天午餐也一起吃吧。雖然有可能會變得不是顧著吃的時候……你想吃什麽？」
「……沒有想吃的……」
「對了，飛龍族的美洛米亞很想見你喔！你就去見見美洛米亞一次吧。」
「嗯……」
「……到幼兒園的路途這麽遠，讓你累了嗎？十天才休息一天果然太辛苦了嗎？」
「……沒有。」
真要說的話，是人類比較累──緹莉亞不禁差點舉手這麽說。
「拉米涅……媽媽不懂你在想什麽啊。」
迪亞瑪特寂寞的低語，實在令人覺得可憐。
緹莉亞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這種感覺有好幾次靠近了她身邊。
但她想出聲，卻沒辦法。
風比想像中的強，一張開嘴，喉嚨就感到刺痛，說不出話。可是，她不希望看到一對母女露出這副模樣。
（不管是人類，還是魔族……都是一樣的……！）
「嗚咕……」喉嚨發出的丟人聲音，讓拉米涅抬起頭來。
「──媽媽，老師很難過！」
「！什……呃，什麽！」
「這樣緹莉亞老師不能呼吸，要飛慢一點，飛低一點！」
「呃……喔，這樣啊。抱歉……！」
振翅的聲音一變，她們就大幅接近了地麵。
「其實可以呼吸啦……」緹莉亞如此苦笑的同時，也對拉米涅小聲說：
「沒事的，小涅……」
「咦？」
「你媽媽不會變的喔。」
手臂清楚感覺到拉米涅僵直了身體。
緹莉亞原本是刻意避免讓迪亞瑪特聽見──
「妾身……？汝是指什麽？」
看來她太低估龍族的聽覺了。
緹莉亞稍微改變了講法。
「小孩子真的很單純……應該說他們沒辦法想得太複雜，所以其實滿常直搗事情核心的，尤其小涅又很聰明。」
「人類……汝到底想表達什麽？」
「這是怕媽媽會被搶走的病。」
感覺有東西落到了手臂上，就算不刻意去看，也知道是淚滴。
緹莉亞故意不看拉米涅的臉，並更加強了抱住她的力道。
「人類的小孩非常容易患這種病。有了弟弟妹妹，媽媽就會變得隻顧弟妹，把自己扔在一旁。這是種一時性的病症，會因為寂寞就變得叛逆。」
「怎麽會……可是蛋根本還沒孵化啊？」
「我剛才說過小涅很聰明，大概是提早感到寂寞了吧，我想是因為事出突然，導致各種積在心裏的心情發泄出來了。」
「哎……哎呀，囉嗦！不要把我們跟人類混為一談，你說是吧，拉米涅！你怎麽可能會那麽愚蠢……！」
不曉得是不是從沉默不語的拉米涅身上感覺到了什麽。
迪亞瑪特喉嚨發出低吟，翅膀的動作變得更加緩慢。
「……什麽……！」
「這不愚蠢，這是小涅拚命思考過後的結果。她是個跟她說要玩，她就會盡全力玩耍；說要唱歌，就會盡全力唱歌的孩子。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最喜歡媽媽了。」
「別說得汝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
「小涅是迪亞瑪特對吧！」
緹莉亞感覺聽到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龍族之母迪亞瑪特。其在眾多龍族之中也是相當稀有的存在，能夠生出所有種族的龍。目前最強的迪亞瑪特是魔王妻子之一──而她的女兒可望繼承純正的血統。
拉米涅不可能沒察覺到連人類都知道的這件事。
「個體意識強烈的魔族孩子當中，小涅也算是比較特別的。管她是迪亞瑪特還是什麽，對我來說都沒差！她和大家一樣是幼兒園裏可愛的孩子。可是……小涅未來要當迪亞瑪特，她想表現得符合這個形象，因為她很喜歡媽媽。魔族跟會尋求個體與個體之間聯係的人類，一定是一樣的。」
「……晚點……」
「嗯。」
「如果，晚點要出生的孩子……是迪亞瑪特的話──拉米涅，你是這麽想的嗎？」
緹莉亞對細語「你真笨」的她輕輕笑了一聲。
這樣不愚蠢，但或許確實有點傻。
「這不可能──不，這無所謂。對，根本無所謂。多了新家人，當然會高興吧？不論生下的是怎麽樣的孩子，你都是妾身心愛的小孩。當然，你的兄姊們也是。」
「……媽媽。」
「世上隻有一個拉米涅，沒有人能夠取代你。媽媽也生不出那樣的孩子……是吧？人類。」
「是的。」緹莉亞回以肯定，環望底下的景象。
她們正在接近一座廣大的森林。這裏是王國實質上的領地分界線。飛越這座看起來有如無限寬廣的森林，就會直接進入魔族領地。
自己有辦法平安回去嗎？──就在緹莉亞終於開始擔心自身處境時。
（……那是……什麽？……）
是看錯了嗎？
在竄出森林，且格外高大的樹木頂端有個生物──不對，是物體。
（人偶……？）
樹木頂端怎麽可能會有人偶。緹莉亞訝異得眨眨雙眼的那一刻。
她感覺雙臂被往下用力一拉。
「……！小……小涅？唔！」
拉米涅不斷亂揮的手，打到了緹莉亞的手臂以及腹部。
緹莉亞遇到突然襲來的疼痛，然而她在感到驚訝之前，身體就先加強了力道，才沒讓拉米涅掉下去。
「你……你在做什麽……？這樣很危險喔，不……不要亂動啊！」
「怎麽了？你在做什麽，拉米涅，還……還不快住手！」
拉米涅不發一語地擺動全身，打亂了迪亞瑪特的振翅動作，使她大幅轉彎。
她想走到別的地方──緹莉亞直覺感到拉米涅想這麽做。
不曉得為什麽，拉米涅正試圖在這樣的半空中走到別處！
「不行……我的手……小涅……！」
「這是……！人類，別管了！放手！」
「咦，這……這怎麽可以……！」
「比被弄下去好，等等再重新抓住她！快放手！」
緹莉亞的人類本能拒絕這麽做，在這種高度下──
她無法放開小孩子，但她加強力道的手，卻被懷裏的孩子甩開。
「噫──小涅！」
「唔！」
視野開始旋轉。
一股強大的壓力壓迫著全身，好痛苦，這次真的無法呼吸了。
緹莉亞還來不及理解發生什麽事，就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
等回過神來，人已經在地麵上了。
乾燥的土地出現了放射狀的裂痕。緹莉亞離開迪亞瑪特手邊，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卻被地上坑洞絆倒。
（小……小涅呢……）
找到了，她沒事。
她被迪亞瑪特用右手抱著，並試著掙脫出來。
「拉米涅……拉米涅！冷靜啊！你聽不見妾身的聲音嗎……！」
緹莉亞感覺背脊一陣寒氣。
拉米涅的表情就如迪亞瑪特所說，不像是聽得到別人的聲音。她的身體不斷亂動，試圖擺脫拘束，視線卻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遠處的森林裏。
森林。
「剛……才的……該不會……」
緹莉亞感覺到的寒氣一直沒有消失，似乎也起了雞皮疙瘩。
迪亞瑪特好像也有發現異狀，麵具底下的鮮紅視線俐落看往森林──緹莉亞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樹林之間有東西在發光。
那是道蒼白，如磷光般美麗憂愁的光。那明明是光，看起來卻不知為何搧動著樹葉的光逐漸變大，且正在接近她們。
不久，現身在灼熱空氣中的東西是──
「妖精……？」
「不是。」
迪亞瑪特糾正緹莉亞的低語。
「是邪靈。」
漂浮在胸口高度的那道身形，是具美到不現實的人偶。
那和從天上看見的感覺一樣，看起來就像被施加飛行魔法的矮人纏繞著閃爍光芒在玩耍。
乍看之下，是很開心的景象，令人愉快的景象，差點就要伸手去碰了。
但即使是緹莉亞，也好歹聽過關於邪靈的事情。
「我……我聽說過會迷惑人類的妖怪……常出現在更南邊……西南方那裏。沒想到這裏也有……怎麽辦……！」
「人類，吾女暫時就交給汝了。」
「迪亞瑪特小姐……？」
「粗魯點也無妨，好好壓製住她……即使──」
迪亞瑪特把依然想走到別處──明顯是朝著邪靈走去──的拉米涅交給緹莉亞，雙眸亮起鮮紅怒火。
「即使是多麽渺小、脆弱，根本不值一提的存在……但別以為來找妾身的麻煩，還可以平安脫身。雖說獅子不會理會跳蚤，但龍族
的做法可和獅子有點不同呢……」
「迪亞瑪特小姐，請……請小心一點……！」
「小心一點？你才該注意自己的遣詞用字，人類。你以為妾身是什麽人──」
『噯。』
有一瞬間，她不知道是什麽聲響──不知道是誰的聲音。
邪靈在空中飄蕩，一邊飛舞著飄向她，一邊笑說：
『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噯──』
「吵死了──」
迪亞瑪特的指尖冒出白霧狀的破滅光芒。
「卑賤之眾！」
釋放出的魔法劃開空氣，順勢吞噬掉跳舞的嬌小人影，消滅了他。
森林的樹木也受到波及，接連爆裂成塵埃。那樣應該連要當作木炭都沒辦法了吧。在暴風吹襲下，緹莉亞跟拉米涅一起被吹到翻過了身。
「好……好痛……！唔……唔哇……」
森林被挖出一個半圓形。場麵慘烈得甚至沒有飄出煙。
雖然知道她是高等魔族，但親眼目擊此景，還是會佩服迪亞瑪特真的很厲害。她撥一下自己的長發，輕輕哼了一聲。
「好久沒見過邪靈了。妾身曾聽說邪靈會找上人類，但出現在幼兒園附近還挺麻煩的。就找希爾維拉──」
『噯。』
「唔……喔。」
邪靈擠出地麵的裂痕，鑽了出來。
緹莉亞在快叫出來前忍住了哀號。因為邪靈昆蟲般的密集複眼，直盯著她──不對，是倒在她身旁的拉米涅。
『噯，這裏有喔，噯噯，這裏有喔。』
「滾開。」
這次爆炸隻被凝聚在邪靈所在的空間。
火焰交錯竄燒，接連引發爆炸，阻斷邪靈的退路。
但不知為何，緹莉亞卻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確實聽見了。
『好痛。』
這聲猶如在嘲笑的聲音。
「為何……沒有效……！」
事實就如顯露焦急的迪亞瑪特所說。
邪靈這次根本不躲進地麵，發出咯咯笑聲──左手臂還彎向詭異的方向。緹莉亞反射性地站到拉米涅前方，想擋住視線。
『噯，噯，你好礙事。』
邪靈若無其事地用右手拉過左手，矯正位置。
『我不需要你。』
「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鏗！一道不熟悉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就像鐵棒跟鐵棒重重互敲一樣。
緹莉亞神色扭曲的同時──
「咕……！」
迪亞瑪特發出呻吟，大幅搖晃了一下。
有一瞬間還以為是在開玩笑──但緹莉亞剛才沒有看見任何狀況發生。豈止是鐵棒，連看得出來是攻擊的現象都完全沒瞧見。
不過迪亞瑪特咬緊牙根，麵具下的視線投向了緹莉亞。
「人類……快走！快帶著拉米涅逃走！」
「這……這怎麽可以……就算您這麽說……！」
「這家夥似乎不是普通貨色。快把拉米涅帶離這家夥的影響範圍，妾身在這裏擋住他！快跑！」
說完，迪亞瑪特隨即再次施放魔法。連續傳出的爆炸聲，讓緹莉亞連說話聲都聽不見了。
緹莉亞拚死命鞭策顫抖的膝蓋，站起身。
她抱起閉著眼，動也不動的拉米涅，搖搖晃晃地在荒野上奔跑起來。緹莉亞即使對無限延伸的景色感到驚愕，依然努力向前。
（要救她才行……要救她才行……！誰快來……）
許多人的麵容浮現腦海，隨後又消失。
看來自己似乎下意識地想幫助自己鼓起勇氣。
（誰快來救救我們！爸爸……媽媽……）
她盡可能找出很有可能真的會來救她們的人。這麽做大概毫無意義。在這種南方邊境，根本不可能會有人過來。
想必連要保護緹莉亞的他，也是一樣。
（德爾克先生……！德爾克先──）
鏗！
第二次的敲擊聲，是在緹莉亞的腦中響起。
視野突然變黑，好比在夜裏熄燈那樣。身體往前撲倒──卻沒有感受到撞到地麵的衝擊。
相對的，傳來了一些聲音。
『你很棒喔，緹莉亞小姐。』
『你成長成一個很出色的人了。』
『這樣克歐蘭家的名聲也會突飛猛進了。』
『你等於是這個國家的母親。』
曾經聽過的聲音，正說著自己不曾聽過的讚美。
原本應該令人不適的讚美，不知為何聽起來無比悅耳。自己原本就想來這裏吧？想要被這樣的讚美環繞吧？
這裏是個美好的地方。
『很棒喔。』『很出色。』『名聲突飛猛進。』『等於是母親。』
被這樣的話語給迷惑。
『很棒喔。』『很出色。』『名聲突飛猛進。』『等於是母親。』
在這樣的話語下感到心滿意足。無法抵抗。
途中──緹莉亞也聽見了其他聲音。
『很棒喔。』『很出色。』
『老師，我找到了這個喔。你看你看，奇怪的蟲蟲。』
『等於是母親。』
曾經聽過的聲音，講出曾經聽過的天真話語。
『很棒喔。』『很出色。』
『老師，看人家的便當。今天是炭烤蠑螈喔！』
『這裏有水塘。快看快看，水會亂噴喔。』
話語接連滿溢出來，滔滔不絕。
緹莉亞清楚感覺到自己臉上掛著微笑。
『我畫了老師，你看你看。』
『很出色。』
『這本書我全部看完了……我想要老師誇獎我。』
『老師，我抓到青蛙了，超大隻的。送給老師。』
現在不是顧著心滿意足的時候。對方總是饑渴的。
話說回來，今天也還沒吃點心。
『你看你看，流了好多汗喔。』
『受傷了，老師我受傷了，幫我……』
『我睡午覺的時候夢到這個。』
『我在沙堆做了很厲害的東西喔，快來看。』
『緹莉亞老師！』
緹莉亞硬是睜開沉重的眼皮，撐起上半身。
自己流了汗，也受了傷。老師才希望有人幫忙療傷呢。
「大家……老是在惡作劇……」
泥土反射出來的陽光好刺眼。腦內傳來劇痛。
但這些都無所謂。
拉米涅不見了。
「唔……！」
緹莉亞用顫抖的雙腳站起來。
拉米涅還在距離緹莉亞不算遠的地方。但她正逐漸走遠。以毫無迷網的腳步，直直走著。
走向飄在空中飛舞，露出扭曲笑容的人偶。
『噯，這裏有喔，噯噯，這裏有喔，噯。』
「不行……！小涅！」
緹莉亞使勁擺動膝蓋以下的部分奔跑，前去抱緊拉米涅。
她以非常非常強勁的力道抱住一味向前的拉米涅。不可以鬆開這雙手。鬆開了，肯定會演變成恐怖的後果，絕對不可以放開她。
就算會死也一樣。
『噯，這裏有喔，噯噯噯噯，這裏有喔。』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邪靈應該不是想回應緹莉亞擠出的話語。
但邪靈的笑容更加深邃，且大大張開了他的嘴。
『這裏有喔，這裏有個非常棒的地方喔。
有個可以讓你暢所欲言的地方喔。
有個可以讓你變得坦率的地方喔。
所以，我們走吧。噯，我們一起去那裏吧。噯，這裏有喔，噯，噯噯噯。』
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不對。
難道這是──
「這是小涅的……願望……嗎……？」
「人類……快逃……！」
緹莉亞突然回過神，環望周遭。
趴倒在地的迪亞瑪特依然試著站起身子。
看起來沒有外傷。不過她的表情明顯是被逼入了絕境，麵具下露出的臉頰也痛苦地抽搐著。
「這家夥……果然不是一般的……邪靈……沒想到會這麽──」
「迪亞瑪特小姐……！但……但是看起來不像可以逃出去……」
「妾身幫你們擋著。汝繞到可以讓妾身位在汝與那家夥的直線上……絕對別讓拉米涅送命啊。」
「可……可是！要是那麽做，迪亞瑪特小姐就……！」
「還不快走！」
發出這聲喝斥的同時，迪亞瑪特施放了與以往不同的魔法。
竄過地麵的光芒如波浪般卷起，把絲毫不打算躲避的邪靈困在冰塊當中──但魔力化作結晶的瞬間，冰塊表麵就出現了白色裂痕。馬上就快被打破了。
「這個邪靈不隻很強……」迪亞瑪特呻吟道。
「他會把魔力直接投射過來……也就是精神攻擊，沒辦法防禦。人類吃上這招幾次，心靈就會崩壞。他的目標是小孩。」
「小孩……說會吃小孩是指……！」
「大概是指吸光目標的精神力吧。會這樣是妾身大意，你們快逃。拉米涅對於魔族的未來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啊！至少要救到那孩子……而且……」
想必對人類的未來來說，也是如此。
緹莉亞感覺到迪亞瑪特的言外之意，加強了雙手的力量。她一步一步遠離邪靈。
（怎麽能輸給這種家夥……！）
冰塊破碎，迪亞瑪特發出咆嘯。
距離愈遠，受到邪靈吸引的拉米涅反抗程度就愈是和緩。雖然用手固定著拉米涅的雙肩拖著她走很可憐──
（絕對……不能把她交給那種家夥……！）
『噯。』
緹莉亞迅速抬起頭。
脖子扭曲、身體被壓扁的邪靈以跟先前一樣的笑容看著她們。邪靈已經不試著修複自己的外表了。他就這麽想帶走拉米涅嗎？
就算真是如此，再怎麽說也不能屈服於他。
「小涅……你能跑嗎？」
「……媽……媽……」
「……我們回幼兒園吧。」
想必迪亞瑪特不論被打倒幾次，都會再站起來。她是高等魔族，一定會替她們爭取時間。隻要拉米涅逃得掉就好。
但自己隻能到此為止了。
「到大家那邊去，好嗎？」
「……嗯。」
「太好了。」
邪靈的扭曲眼神中，開始摻雜煩燥神色。
緹莉亞把拉米涅藏在自身背後，用力閉上雙眼──
鏗！
這道聲音是來自腦海之外。
「……！……咦？」
「神劍合一──」
無人騎乘的馬匹踏起塵土跑過去。不曉得為什麽，睜開眼後最先看見的是這幅情景。
某人在自己麵前擺好架式，揮劍橫掃時──
「光輪暴擊！」
以光芒軌跡攻擊邪靈的騎士見習生身影──不知為何，沒有立刻映入她的眼簾。
大概是因為緹莉亞無法相信──他在這裏的事實。
「德……德爾克先生……？」
「我來晚了……緹莉亞。」
德爾克轉頭望向身後，暫時把劍收回劍鞘。
他解開腰帶，把脫下的小豬圍裙交給緹莉亞，說：
「謝謝你。」
趕上了──以現在的情況，真的可以這麽說嗎？
「這狀況比預料中的……還要糟上不少啊。」
他完全沒料到迪亞瑪特會倒下。
原本預測因為她帶著拉米涅，要是被抓住，大概會被拖到地上應戰。但沒想到森林會被轟出一個大洞，地麵也被炸爛。
肯定是魔族對付邪靈經驗過淺，加上人類這方的調查不充分，才會演變成最壞的糟糕事態。
其結果就是眼前的一隻邪靈。
他吸取空氣，想治療被神劍合一砍出的傷。真是惡心的生物。
「德……德爾克先生……！」
「你還在做什麽，快點逃。懷母吉亞會繞一圈回來，你快帶著拉米涅回到幼兒園。」
「啊……好，我知道了，那個……你說『謝謝』，是謝什麽……？」
「別管這個了，總之你先走吧。」
緹莉亞站起身，抱住雙眼無神的拉米涅奔跑離去。
原本以為拉米涅受邪靈迷惑，但她沒有受到詛咒束縛──不對，應該說簡直就像已經解除了詛咒。雖然很在意先前發生了什麽事──
「總之……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噯……噯噯噯噯噯噯，這裏有啊啊啊啊啊啊──』
德爾克深吸一口氣。
他分成好幾口氣吐出來，然後再大吸一口氣。這個動作不斷重複的間隔中，德爾克刻意將體內的力量分散開來。想像分散到身體所有角落的力量，透過皮膚顯現出來。
擬升呼吸。
「終於……能和你們一戰了。」
『噯噯噯噯噯噯！』
鏗！
從額頭穿透到後腦勺的衝擊，讓他有一瞬間皺起眉頭。
但就僅隻如此。他自己都覺得作戰進行得很順利。
「要上了……！」
德爾克往地麵一蹬，猛然襲向對方。
即使邪靈想拉開距離，出鞘的劍依然斬開了動作緩慢到令人絕望的邪靈──砍中了兩次、三次，砍完後又再揮下一劍。
「噫耶耶耶耶耶耶耶！」彷佛直接劃傷靈魂的叫聲響遍周遭。
（不行……神劍合一的節奏亂了。果然要跟防禦擬升並用還是有困難嗎？）
雖然有給予邪靈傷害，卻不足以打倒他。德爾克從砍下去的手感中發現這一點。
在空中痛苦掙紮的邪靈，脖子伸長了好幾倍。
隻有臉是朝向德爾克的邪靈破裂的眼瞳，顯露一抹邪笑。
（……！被他讀心了嗎？）
提高警戒的同時，森林方向傳來樹木爆裂的聲響。
一望過去，就發現樹木被炸得爛碎後，便聚合在一起。藤蔓與藤蔓交纏，化作熊型野獸，一齊突襲而來。數量大約十隻。
「連森林都可以操縱嗎……！太難纏了！」
德爾克咂過嘴，轉身麵向新出現的敵人。隻能從動作較快的對手開始解決。
強大到足以擁有勢力範圍的邪靈，會憑著驚人的執著行動。
反過來說，也等於執著愈深的邪靈，力量就愈強。在樹頭盯著天空這種很有耐心的個體，是確信終究會有獵物通過的強敵。
隻要有獵物衝進網中，就絕對不會放棄。
或許也有可能會追著拉米涅到幼兒園。
（得要在這裏打倒他。）
德爾克一邊躲過試圖飛來撞爛他的樹木群，一邊斬斷藤蔓部分。雖說是以神秘力量操控的，但植物就是植物。隻要不失手，就可以用劍解決。
問題是──
鏗！
「嘖……真纏人啊。」
一股魔力無數次打向以擬升呼吸增強的精神防禦。
伸長、扭曲，打爛自己──模樣已經醜陋到不堪入目的邪靈，即使已經披頭散發，依然露出愉悅笑容。
『這裏有喔！噯！可以讓你得到認同的地方！身邊的人都會誇獎你的地方！會說你很棒，說你是大家的驕傲的地方！這裏有喔！』
「那是……緹莉亞的內心嗎？」
『噯！這裏有喔！』
「你們邪靈眼中就隻有欲望！」
德爾克縱向斬開最後一具樹木，拉近與邪靈間的距離。
沒有生物不會有欲望。不管是人類，還是魔族。
邪靈會抓住這個弱點，把獵物拖進自己的巢穴──然後在巢穴裏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慢慢吃光獵物的精神能量。
不過，也沒有隻存在欲望的生物。
「──！」
德爾克的腳被抓住，在千鈞一發之際穩住了腳步。
應該已被砍斷的藤蔓，依然糾纏不休地纏著他的腳踝。揮劍砍去，卻砍不斷。藤蔓受到某種力量強化了。
「唔……神劍合一！」
把劍刃視作己身，在維持物質體的狀態下轉化為魔力體──這是隻有人類才能使用的魔道技術。
這個以破壞生命體為目的的招式，很乾脆地斷開了藤蔓──就在這一瞬間。
『噯。』
聲音直接在腦中響起。
鏗！某種東西衝過了腦髓。眼前景象如拉下幕簾般轉暗。
邪靈的大笑中，一股摻雜其中的懷念情緒充滿了內心。
『任務完成！進行下個任務！』
『出任務了！幹得好，萊希德！』
這是被人因畏懼而稱之為魔鬼的訓練教官大人的聲音。
真的好懷念。他現在過得好嗎？
竟然會擔心自己到不惜跑來這種地方──真是太令人敬佩了。
『萊希德，你很強！但你這不是失敗了嗎！』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呢，教官大人？
『我應該教過你好幾次，不要被邪靈奪走精神主導權了吧！可你看看現在的狀況！這不是你輸了嗎！』
──教官大人，在下現在的任務是什麽呢？
『蠢貨！除了擔任緹莉亞代理園長的護衛以外，還會是什麽任務啊！』
──您說的對。可是，教官大人──
在下也想要保護那些孩子們。
德爾克?萊希德想要這麽做。
「要是緹莉亞……為了保命，就自己逃走──」
沙──德爾克踏出腳步。
同時在依舊昏暗的視野中，望向邪靈的身影。
「又或者隻是跟拉米涅之間有段距離……我會保護緹莉亞。我隻會保護她。因為那是我的任務。」
她讓拉米涅躲到自己背後，打算以自身為盾，保護拉米涅不受邪靈攻擊。
保護小孩。
正因為她貫徹了這個行動，德爾克才有辦法保護好她們兩個。
能讓德爾克相信她會這麽做，以及自己能夠趕上。
能夠讓邪靈位在攻擊範圍內。
心中能夠出現嶄新的希望。
一切都是多虧緹莉亞。
「現在，我心中隻有感謝。你懂嗎？──不對。」
你應該不懂吧。
德爾克最後沒有開口，僅是默默把邪靈縱向斬開。
『噫噫噫噫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邪靈發出淒慘哀號，卻也搖搖晃晃地後退著。
受重傷了，行得通。再給他最後一擊──
此時，森林再度傳出怪異聲響。
「唔！可惡，又來了嗎……！」
他究竟是擁有多大力量的邪靈？樹林的殘骸飛了出來。隻是胡亂纏在一起的巨大質量，逼近不得不停下腳步的德爾克──
卻被從旁飛來的白光貫穿，被打得粉碎。
「……迪亞瑪特大人。」
「快動手！人類！」
受傷的龍族之母站了起來，接連處理掉森林的反抗。
德爾克再次收劍入鞘。
「──神劍合一。」
『噯，這裏有喔。』
然後對依然在說話，且自己原本稱作宿敵的存在──
「神光暴風！」
釋放出的光之強風吞噬了嬌小的邪惡存在，讓其消失在這個空間中。
爆炸四散，卷起灼熱旋風，接著──出現了空無一物的天空。
剛才與迪亞瑪特交戰的眾多殘骸也發出喀喀聲響崩毀，不再動彈。
「……打倒他了嗎？人類。」
「是的。您還好吧？」
「哼，被打得落花流水啊，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沒想到邪靈裏會有那種貨色……汝救了妾身一條命。」
「不敢當。」
迪亞瑪特原地坐了下來。由於沒有外傷，表麵看起來沒怎麽樣，但應該耗損得很嚴重。
就算要出手幫忙，她的體型也太大了，再說，也很難判斷這麽做到底算不算失禮。
德爾克正煩惱該怎麽辦時──
「德爾克先生──！」
騎著馬的少女的聲音傳進德爾克耳裏，她直直往這裏過來。
「緹莉亞……你為什麽回來了……？」
「真是不合理的舉動，也不像那女孩的作風……她愛上汝了嗎？」
「咦？什麽東西？」
「沒事。人類，妾身有三件事要拜托汝。」
「是。」
迪亞瑪特對端正姿勢的德爾克微微一笑。
「汝馬上帶拉米涅跟那女孩回去幼兒園吧。等你們到了以後，紫影之門應該也開了。屆時能拜托汝將拉米涅送回妾身住處嗎？」
「……這……」
「不知道蛋能否撐到開門的時候。不用管妾身，妾身可以自行回去，不過趕不上門的時間……妾身希望拉米涅見證誕生的那一刻。」
「遵命。」
「剩下兩個要求是──」迪亞瑪特抬起頭。
她看向努力駕著懷姆吉亞往這裏過來的保母。
「妾身……想問問你跟那女孩的名字。」
**********
德爾克沒想到自己會在從軍以外的時間進入魔族的城堡。
他們將天然岩山挖出一個洞，在裏麵設置居住空間。在這個以人類不可能會運用的點子下建造的大廳中。
「小涅……你看。」
緹莉亞輕推了一下拉米涅緊張到硬梆梆的雙肩。
大廳空間很寬廣，但在場的魔族不多──說是這麽說，但應該也不下一百人。有許多德爾克一看就覺得不想在戰場上遇到的麵孔，在大廳裏排成隊列。
來到這座龍族之母居城的魔族，肯定就是知道魔族與人類合作計畫下建的幼兒園存在，並處於讚成立場的人。
即使如此，還是會被以異樣眼光看待。
因為是由緹莉亞與德爾克──在場唯二的人類，帶著龍族之女拉米涅現身。
（可以理解迪亞瑪特要我同行的用意……要緹莉亞獨自麵對這種情況，壓力實在太大了。）
不過，當事人緹莉亞看起來絲毫不放在心上。即使暴露在眾多帶刺視線之下，她還是麵帶事不關己的溫和笑容。
德爾克聽說她遭受到邪靈的攻擊，原本還挺擔心的。
「緹莉亞老師……」
往前走幾步以後，拉米涅就回頭看向他們。
「怎麽了？大家都在等你喔。」
「嗯……那個，謝謝你保護人家……會痛嗎……？」
「我完全沒事喔，謝謝你的關
心。」
雙眼開始濕潤的拉米涅打算繼續前進，卻又停下腳步。
「……德爾克老師。」
「什麽事？」
小小的龍族之母用雙手揉揉眼睛，抬起頭。
「昨天人家受傷那時候……謝謝老師了。」
「嗯。」
「糖果很好吃。」
「下次再給你吧，在你沒受傷的時候給你。」
拉米涅笑著「嗯！」了一聲以後，便踏出腳步。她不再回頭看向他們。
她雙腳前進的方向──一個類似祭壇的舞台上，擺有一顆大蛋。
那大概有到德爾克的腰那麽高。蛋釋放昏暗光輝，散發著不凡的存在感。看起來甚至有些微響動的龍族之蛋──尚未破殼。
趕上了。
「不過……小涅她不會怎麽樣吧？」
緹莉亞的聲音忽然變得很緊張不安。
「她會不會哭？會……會不會腦袋一片混亂？想到太多可能會有的反應了，感覺老師已經……已經……嗚嗚嗚……」
「冷……冷靜點吧，緹莉亞。」
「我知道要冷靜，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這裏著急也沒有用，可是……！」
拉米涅一步步走上樓梯。
祭壇周遭聚著數名高等魔族。
那大概是拉米涅的兄姊吧。聽說她有十幾個哥哥和姊姊，看來是隻有能來的人趕來。
現在在場的其他人當中，也有許多流著魔王及迪亞瑪特之血的人。不過──
簡直像在等待拉米涅到來一般。
滋──
蛋伴隨著抽搐般的聲音晃動。
「喔──！」大廳裏一陣騷動。
「魔族誕生的瞬間……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嗯。」
德爾克也同意緹莉亞所說的──若是鳥孵化的瞬間，倒是有看過。鳥會從內部一點一滴地破殼，在出來之前會先耗上不少時間。
不過，龍的蛋不一樣。
縱向出現的龜裂轉眼間擴散開來，以蜘蛛網狀的紋路裂開。彷佛是蛋以自身意誌破殼般，裂成兩半。
呀啊啊啊啊啊啊嗚──獨特的嬰兒哭聲響遍周遭。
「哇！」拉米涅的龍族兄姊把臉靠近嬰兒，這部分的反應跟人類沒什麽差別。
但是。
「……是女生，不對……是迪亞瑪特。」
這究竟是誰的細語呢？
「迪亞瑪特」這個詞猶如漣漪，傳遍了大廳。
一開始很微小，卻立刻成為巨大波浪，席卷魔族們。
「竟然是迪亞瑪特……？真的嗎？」「明明都有拉米涅大人了？」「從來不曾聽過同一世代有兩位迪亞瑪特……」「這種事情前所未聞啊！繼任者要怎麽決定！」「無妨，各位冷靜下來──」「大迪亞瑪特大人在哪裏！」
德爾克與緹莉亞麵麵相覷。迪亞瑪特，所有龍族之母。
意思是拉米涅的妹妹也是嗎？
場內的騷動無法鎮靜下來。也有人破口大罵。看來這對魔族來說，也是相當重大的事件。可惜龍族之母不在場。
但是，繼續放任這種情形不管就太難堪了──
「安靜！」
這道聲音，不是來自下定決心向前踏出一步的人類代表──緹莉亞。
台上的拉米涅?迪亞瑪特?奧爾蓋茲亞從兄姊之間走過，靠近嬰兒哭聲的來源。
在魔族與人類都屏息觀望的情況下。
拉米涅的雙手，抱起了赤裸的嬰兒。
可以看到她背後有著小小的兩對翅膀。以及已經相當引人注目的大尾巴。
這些確實是跟拉米涅一樣的迪亞瑪特特徵。
「……好可愛。」
率直的話語，從拉米涅的笑容吐露了出來。
「人家是你的姊姊喔。」
「呀啊啊啊啊啊……嗚……？」
「我們要在一起喲。」
拉米涅全心全意擁抱她嬌小的妹妹，給予最大的祝福。
最前排的魔族原地跪了下來。
彷佛海浪退回大海，相對的有某種東西充斥此地。魔族們接連放低姿態，使得整間大廳皆敬之以禮。
德爾克牽起哭成淚人兒的緹莉亞的手，與他們一同敬禮。
一個嶄新的事物正要開始──
德爾克感覺自己見證了開始的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