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注意水壺
未來／咖啡，她的戀愛 作者：千歲綾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生日禮物送洋裝會不會比較好呢，唔嘿嘿」
「父親，那裏是內衣專櫃！」
「阿梨亞的身材其實比看起來好得多。雖然因為身體不好所以不能上遊泳課，但她肯定是有好東西沒錯的。就是所謂的外國人的那個吧？ 可惡太棒辣！」
「父親，在女性內衣專櫃前擺出那種色迷迷的表情，會被警察抓起來的！ 求您了變回正常的樣子吧！ ……再怎麽說，以這樣的形式和媽媽分手，就算是我也不喜歡的！」
「你好煩啊！ 現在怎麽可能正常笨蛋！ 放開我，讓我到那片理想鄉裏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求您停下來啊父親，父親您不是那樣的人！ 我絕對不會放開手的！」
我們來到了車站旁邊的大型購物區。這裏的每一層都有各式各樣的小店鋪，是周圍最大的商業區。
雪音從身後抱著我，企圖阻止我突入女性內衣的賣場中去。
「這副模樣，您能讓媽媽——能讓阿梨亞姐姐看到嗎！父親！」
從身後聽到了雪音無比悲痛的聲音。
猛然回過神來的我，一下子將頭轉向後邊的雪音，同時皺起眉毛。
「雪音，你在玩什麽呢？ 現在可沒有時間再浪費了。快點走吧」
「哎哎！？ 不對的是我嗎？！ 好奇怪啊，父親！」
我無視跟在身後不停抱怨的雪音，繼續到下一層去。
「……明明我們的內衣都是在超市裏隨便買的。……這樣的待遇差別是怎麽回事」
背後詛咒一般的碎碎念也一並無視。畢竟現在時間真的很緊張。
「聽好了，今天可是阿梨亞的生日。必須要早點挑好禮物……能讓阿梨亞一下子就露出笑容的那種，明白嗎？」
「那種事情，我才不管。我又不是來幫忙，我是來妨礙父親的」
「明白的話你就別跟得這麽緊。從進來你就一直粘著我，要是給誰看到的話——」
「哎呀，真是位可愛的客人呢」
「哎？」「……啥？」
朝拌嘴的我們搭話的，是盡管在這聖誕加年末的大促銷季裏，仍然全力試圖打發時間的一個年輕女店員。
在這個盯著我們的店員麵前，從身後抱著我的雪音瞬間如同沸騰般紅起臉來，同時一下子放開了我。
「哎呀哎呀，是不是打擾到兩位了呢。……你們兩位，看起來應該是戀人吧？」
瞎說什麽呢，這個怪阿姨。
是不是該一下子讓她閉嘴比較好。
我的女性價值觀很簡單，即『阿梨亞和其他人』，阿梨亞是女神，其他人不在討論範圍內。
「差、差不多就是那樣！」
但是，肯定的回答居然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了。
剛才還在我旁邊的雪音突然跑到店員麵前，還裝模作樣地挺直腰杆斷言道。
不過說出這句話之後，她又立刻低下頭忸怩起來。這孩子是怎麽了。
「什麽叫差不多就是那樣……根本就不對吧，雪音。再不快點可就——」
「……父親」雪音突然小聲叫住了我。
「你看，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是這樣，但一定是很專業的店員哦。 我們現在假裝是一對戀人，然後試著讓這個店員推薦最合適的商品怎麽樣？ 就這樣來試試吧」
這副完全暴露目的的表情你還是改掉比較好。
先不說這個店員怎麽樣都看不出有哪裏專業，首先假裝成戀人的意義就讓人不明白。
「哎呀呀呀呀呀呀呀～，男朋友君也真是不坦率呢。嗯？ 你們兩位看起來還有點像呢，難道是兄妹？」
不管是『男朋友』也好『你們』也好，發音都造作得讓人火大。而且你『呀』也太多了吧。
「差、差不多就是那樣！」
雪音居然又肯定了。
雖然臉蛋到耳根都一片通紅，但她還是睜圓了綠色的眼睛，同時還對店員挺起平胸來。
「……父親，這個人果然已經看透了我們的身份。她真的很有眼光。一定要在這個人的店裏找一件讓媽媽也呆……不對，讓媽媽也非常高興的禮物」
「……你說什麽呢，雪音。啊這孩子現在稍微有點不對勁。我們既不是兄妹也不是戀人。要說起來的話大概就是設定上的堂兄妹。總之就跟陌生人一樣啦，陌生人」
我表示拒絕之後，雪音踮起腳尖趴在我耳邊說。
「……那麽，換一種說法怎麽樣。 隻要是在這個人的店裏選禮物，作為推薦者的我也很難再妨礙對不對？ 還是說，父親您打算在我的妨礙之下繼續去別的地方給媽媽選禮物呢？ 您也說過沒有慢慢挑的餘地了吧？」
「唔……話是這麽說」
雪音還故意湊近我耳邊，撒嬌地加了一句「好不好嘛」
雖然這家店確實不怎麽讓我喜歡，不過沒準裏麵真有一兩件適合阿梨亞的禮物。
而且沒多少時間這也是事實。
隻不過令我在意的是——雪音一直偷看著的那家麵向年輕女孩子的傻……裝飾華麗的店鋪，以及她從剛才開始就浮現出傻笑的嘴角。
「不喜歡的話隻要不買就可以了。父親，時間已經沒多少了哦」
「美女你說得很有道理呀。有時間嗎？ 肯定有的吧？ 在我的店裏一邊慢慢坐著聊天，一邊打發——教教你如何化妝怎麽樣呢」
女性店員伸手一下一下指著的店鋪，果然就是雪音一直盯著的那家。門口立著過度裝飾的招牌，反正這個審美觀我是怎麽都無法理解。
果然，店裏一個客人也沒有。勢必沒有。肯定是因為有這個不會看氣氛，還莫名讓人火大的店員在。話說回來她剛才的手勢也好下流。
而且還有這怎麽聽怎麽可疑的招攬台詞。哪裏會有人上這種東西的當啊。
「拜托了！ 我們的時間很充裕！」
啊……還真有。雪音興奮地就要踏進魔窟去。
「男朋友君也一起來吧，here we go～?」
店員朝我招了招手，然後就推著雪音的肩膀，和她一起消失在那個看起來相當花哨的店鋪裏。
………………喂，剛才是誰跟我說沒多少時間的。
因為雪音不在，我可以自由地在店裏四處轉轉。
……不過，怎麽說呢。果然如我所料，這裏沒有我要找的東西。
小小店鋪裏陳列的商品，不管哪個都閃著刺瞎眼紅黃藍原色。
從服裝到青少年飾品，用途不明的雜貨，有點可疑的化妝品，甚至連店裏的裝飾都是。
全都是像警示牌一樣讓人不舒服。
這是什麽，這個帶扣大得出奇的皮帶，能用來變成假麵騎士嗎。
這個看著就很廉價的化纖運動包，不但用了浮誇的熒光粉色，正麵那淫猥的英語單詞logo還無比顯眼。……看著就讓人覺得尷尬。
試著聞了聞香水的樣品……好難聞！
又試著聞了一下旁邊的那款……好難聞！
直接試試寫著『本店推薦！』的那個……還是好難聞！
這不都是一回事嘛！ 不管哪個都是一股工業香草精的味道泥垢了！
所幸店裏沒有別的客人，我才能在這個亂七八糟的店裏慢慢翻，拿起每個東西，猜測出用途之後再判斷有沒有買的必要。
結論，這個店沒有任何價值。應當立即離開。
畢竟在傍晚之前，我必須買好禮物然後回到咖啡店『英吉』才行。
『英吉』平時是沒多少客人，但一到節日卻不知為何會變得相當熱鬧。
聖誕節或者情人節這種浪漫的日子就更不用說了。
「……第一次用化妝品？ 哎呀呀，不可以唷，不可以～。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必須要好好化妝才行。抗衰老你懂不懂？」
不管客人多少，大叔總會保持同樣的節奏。所以來客突然增加往往就會給阿梨亞帶來負擔。雖然大叔一定也考慮了阿梨亞的身體狀況，可就算這樣還是有限度的。
「…… 不可以著急。這麽精致的五官，配上小惡魔型的風格怎麽樣呢？」
在店裏轉了一圈後看了看表，時間真的剩下不多了。
很明顯，必須得快點離開這個被硬拉進來的奇怪商店，到別的地方去找更合適的禮物。
「睫毛膏要這樣，塗得很多很多。越多男朋友越喜歡你唷。睫毛貼也ok。真是fatality的小惡魔呢！ 指甲要做嗎？ 哎呀，好細好白呢。羨慕死你了」
雪音那邊不知道怎麽樣了。不過倒是能聽見店深處，櫃台附近傳來的說話聲。
「唇彩也要仔細塗哦！ 很漂亮！ 現在你看起來非常時尚！」
明明就沒多少時間了，還要搞這麽多麻煩的東西。
該不會這才是雪音的目的吧。如果她是故意要拖延時間，我可得好好教訓一下這孩子了——。
戳，戳
我正焦急的時候，突然被誰戳了戳肩膀。
嗚哇！？
回頭一看，是畫了超濃妝的——誰站在背後，直直地看著我。
這個誰的臉上塗了非常厚的粉底，眼影是茶色，又加上了粉色的高光——而且還是完全無視濃淡法則，直接亂塗上去的，看起來就跟小孩子的塗鴉一樣不忍卒視。
眼睛邊則是像漩渦一樣的黑色。每當望著我的翠色眼睛眨動的時候，周圍睫毛……一樣的東西就如同荊棘般戳向四周。塗了過厚唇彩，像是深海生物一樣的嘴唇則一張一合，反射出可疑的光芒。
「父親」
哇，說話了！？
「父親，怎麽樣？」
這個誰靠近了一步，於是我反射性地隨之後退。喂，別過來啊。
我看到這個人的旁邊，那個女性店員麵前還滾落著不少化妝品。
難道這是雪音？
「怎麽樣，看起來是不是很有fatality的感覺呢？ 男朋友君也快來誇兩句呀」
要不提醒的話我絕對不會發現這就是雪音……話說回來這副模樣根本就是外星人吧。然後旁邊那個女店員一臉臭屁的表情也超讓人不爽。
「……父親？」
雪音滿是期待的眼睛裏，開始被別的什麽東西占據……看起來是這樣。因為能確認的部位隻有嘴和眼睛，我也隻能看出這些來了。
「呃，那個……不是挺好的嗎？ 很時尚」
「哎呀哎呀哎呀呀，男朋友君也開始害羞了呢」
「害羞你妹啊！ 強行解釋什麽的泥垢了。化妝前的樣子可比現在好看到不知哪裏去了！」
「——？！」好像是看到雪音的表情有了什麽變化，不過隔著這麽厚的妝我沒辦法確信。
「還有，不要騙雪音這孩子啊！」
於是我全力吐槽。
「果然那個對我真的是太早了」
什麽叫果然，人家給你化妝的時候，你不是也那麽興奮嗎。
之後，雪音洗掉臉上的妝，又恢複成原來的模樣。大概那個讓人火大的女店員終於戲弄夠了她，總算再沒有纏著我們買什麽東西。
「今後也要來哦，有空的時候來打發一下時間吧」
「你一天到晚都這麽閑嗎」「一定會來的！」
「……雪音你也稍微考慮一下再回答好不好」
時間真的已經所剩無幾。考慮到返回『英吉』的時間，現在真的沒空慢慢猶豫了。……果然是被雪音給算計了嗎，可惡。
我瞄了一眼偷笑的女店員，然後便催著雪音離開這裏——
「——雪音？」
「哎……啊，沒什麽」
雪音的視線明顯是被什麽給吸引住了。
就算注意力回到了我這邊，她依舊一臉「糟了……」的表情，視線遊移在別的方向。
「什麽？ 你找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了？」
我漫不經心地朝她那邊看去。
「不可以——！」
雪音則立馬大叫起來，並且搶下衣架上的什麽東西，緊緊抱在胸前。
然後背向我，擋著我的視線，拚命想把那個東西藏在貧瘠的懷抱裏。
「雪音？」
「沒什麽……真的沒什麽！ 一定不可以看這個！」
「這個東西，你很喜歡嗎？」
我從旁邊的貨架上拿下同樣的一件商品來。
「哇，啊啊啊！ 爸……父親，不可以看那個！ 真的不可以！」
——是一條純白的圍巾。
「哎……」我不由得發出感歎的聲音。
能出現在這傻氣的店裏簡直就是奇跡一般的純白色。
布料也相當有品質，摸起來非常舒服。設計很簡練，完全沒有阿梨亞討厭的華美裝飾。
「父親，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看那個東西！」
試著想象了一下阿梨亞戴上這條圍巾的模樣。
簡直搭配到了量身定做的地步，我的腦海裏很快就浮現出了鮮明的畫麵。
流瀉而下的金色發絲，和脖頸處純白色的圍巾。還有阿梨亞開心的笑容。
就像是天使的羽翼一般……不，應該說是女神降臨。
「對了！ 父親，這個東西怎麽樣！ 這個勝負小褲褲！ 非常非常透明的！」
雪音抓一條不知何時買來的，布料少到不能再少的內褲，努力揮動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
不過我的目光卻完全不在她身上，我深深點了點頭。
這條圍巾。阿梨亞一定會非常喜歡。而且真的和她很配。
搞不好還可以兩人一起戴上去……喔喔，太棒了。然後就可以順其自然地向她表白！
「父、父親，您看一下這邊好不好，這個，戴上去之後能讓胸部變大哦！」
雖然價格是稍微貴了一點，但考慮到這麽優秀的品質，貴出來的這部分是值得的。
畢竟今天是平安夜，也是阿梨亞一年僅此一度的生日。
「總之隻要是其他禮物不管什麽都好啦！ 但是這個絕對絕對是不行的！ ……為什麽會在這個店裏呢？ 我明明就是猜這裏絕對沒有才來的！ 這樣下去不就跟日記裏一樣——」
雪音的聲音從剛才就吵個不停。
對啊，一定是因為發現了這麽棒的禮物，想要我誇獎她吧。
能從這堆垃圾山裏找出這樣棒的一件禮物來。的確是值得表揚！
「good job！ 多虧你找到了啊，雪音！ 我要找的就是這個！ 啊啊，我第一次覺得和雪音來實在是太好了！」
「………………哎？ 那個。父親，您真的在聽我說話嗎？ 還有，第一次覺得什麽的好過分啊」
「我當然在聽啊。肯定隻能選這個了對不對？ 我知道的」
我滿足地望著雪音（感覺好像是）明確表示『就是它』的這條圍巾。
顏色，材質，尺寸都無比完美。能帶來浪漫展開的這點更是讓我滿意。
「雖然在這種什麽都一股廉價感的店裏，還有這個不中用的店員，我之前一點期待都沒有！ 而且時間也沒多少了，都快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原來雪音你不是在玩啊！ 雪音你真的幫我找到了很棒的禮物！」
「…………哎
？ 我的確是沒有玩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是認真的。雖然父親您肯這麽說我很開心，但我是想要阻止您選這個才……」
雪音的眼裏開始冒出淚水，同時臉上也浮現出不知道算開心還是悲傷的表情。
「好，決定了。 麻煩一下——！ 請幫我把這個當禮物包裝起來，按照和你完全相反的審美觀來！」
「小哥你很有膽量啊，你對我的審美有一件嗎？」
「不行的，父親！ 真的不可以！」
雪音努力地抱住興奮的我。
我知道的雪音。好不容易找到的禮物，包裝也一定要用心才行，對不對？ 畢竟要是交給這個店員就全毀了。包在我身上吧。
我拖著身後的雪音朝櫃台走去。
「聽好了，這個禮物可不是簡單的禮物。是要贈給我的天使，不，我的女神的，一年一度的愛之告白。所以這家店的審美觀是多餘的，別多手多腳，按照我的指示來」「小哥你在把我當傻瓜嗎？」「爸……父親您不要這樣，不要啊啊啊！」
雪音的聲音已經幾乎變成了悲鳴。不用那麽大聲也可以的吧。難道是因為剛才化妝那件事我沒誇獎她，所以又開始抱怨了。這家夥真麻煩，哎。
我走到櫃台邊上，輕輕把圍巾放在那個讓人火大的女店員麵前。
「那個圍巾是絕對不可以的！！！」
女店員一臉沒幹勁的模樣靠在櫃台上，而激動的雪音則直接撞了上去。
仔細一看，雪音正一臉世界末日般的表情盯著我，還緊緊咬著嘴唇。
隨著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剛才還一直抱在胸前的另一條圍巾也滑落到地上去。
「什麽嘛。……這種事情你早點說不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看她那副模樣，我終於明白了。
「雪音你也想要對不對。反正找到的人是你，沒辦法啦」「感謝惠顧——」
「哎? 不是！ 騙、騙人的吧？ 哎哎哎哎哎！？」」
兩條圍巾一並交給櫃台，我也要多花一倍的錢了。
不過我一點都不後悔。要對阿梨亞的生日送上感謝，那就必須有一個相稱的禮物。雖然找到的是雪音，但買下的人還是我。從結果而言隻要能交給阿梨亞，並且看到她露出笑容就好。期間的過程也好支付的金額也好都是次要的。
「啊、雪音……這家夥的那條上貼個貼紙什麽的吧。隨便的就好。 ……喂！ 都說了那條是送給阿梨亞的禮物！ 所以誰讓你用這個熒光粉的絲帶了！ 用裏麵那條白的！ white！ 用那個！ 魂淡！ 你要我說多少次，蕾絲花紋也要選個有檔次點的！ 不是那種從裙子邊上裁下來的貨色！」
「切，你這個小鬼好煩啊。雖然不知道你是打算送給誰，不過都有這麽可愛的女生陪在你身邊，你居然還能說得出口。 哎，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哎？ 啊，是的」
雪音呆呆地盯著那條貼了一張貼紙的圍巾看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到手裏。
然後將目光轉向我，遲疑了好幾次之後開口問道「真的，可以嗎？」
「什麽？」「……這個，真的給我也可以嗎？」
我回問了一句，雪音又用更小的聲音征求確認。
「你的這個可是順帶買的啊，順帶的」要是讓她產生什麽奇怪的期待可就糟了。所以我故意粗魯地回答道。
雪音嘟囔了一句「順帶的……好過分」，接著浮現出複雜的表情。
然後將圍巾慢慢戴在脖子上，轉向我——
隻有一瞬間，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瞬間，她露出了非常開心的笑容。
這個笑容很像是我愛戀的那個青梅竹馬——我的心不由得猛跳了一下。
「怎麽回事，你那副別扭的表情。沒有座位就那麽難受嗎？」
「不是……和這個沒有關係」
我們坐上駛向郊區的電車，準備回家。
偏偏今天這趟車裏全都是人，我和雪音都隻能站著。從上車到現在差不多有10分鍾的時間裏，雪音一直都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撲克臉，不，實際上似乎是不開心地嘟著嘴。
她背靠電車門，好像想對我說些什麽，但最終隻是一直偷瞄著我。
我則麵對著她站著，用身體擋住電車裏混雜的人流，給車門前留出一小片空間。
這可不是為雪音著想什麽的。隻是因為一直和身體不好的阿梨亞在一起，這樣的小事都成了我的習慣。並沒有什麽別的意思。有都不可能有。……尤其是對這個雪音什麽的。
「……父親，您現在是不是在想什麽很沒禮貌的事情？」
「不要隨便讀別人的心」
雪音一下子背過臉，但我和她的距離仍然很近很近。
「你為什麽就那麽不開心？ 還是說本來就是這種角色？ 專門來萌某一特定人群？」
「某一特定人群是什麽！ ……我又不是一直都這個樣子的。就算是現在也不是故意心情不好的啊！」
從遇見她到現在，這家夥心情好的時候真的屈指可數。
比如，我開始回想。裝飾『英吉』的時候她露出過很有活力的表情，買圍巾給她的時候也笑了一次。
「剛才你不是還挺開心的嗎。怎麽現在又不高興了？」
「…………因為」雪音低下頭去，不知道在嘟囔什麽。
「哎？ 什麽？」我看到雪音的眼角湧出了亮晶晶的什麽。
「所以，本來，是為了打擾爸、父親……」
有一瞬間雪音的視線回到了我身上，但又很快離開。她痛苦地咬著嘴唇，玩弄著脖子上的圍巾。然後又開始低聲囁嚅。
「算了，你要不想說的話那也行」
「！ 啊啊討厭！ 結果還是沒辦法阻止父親！ 本來今天買東西是一定要阻止才行的！ 結果我還是失敗了，父親您還是買了一樣的東西！」
雪音就像決堤般一口氣說出一大串來，然後用帶淚的眼睛瞪著我。
「…………而且說我怎麽樣都好，這也很過分！」
這副樣子怎麽說呢，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鬧別扭叫著『快關心我，嘎嚕嚕』一樣。
「啊——……說起來還真是」
我到現在才想起來。
雪音跟著我來，是為了阻礙我買東西——進而最終妨礙我結婚才對。
「好啦別灰心了。不管怎麽說雖然沒妨礙成功，我們也算是有所收獲對不對」
我指了指雪音戴在脖子上的圍巾。
「每年我都會送阿梨亞禮物。因為她的生日和平安夜是同一天對吧？ 所以我一直都很想選一個最棒的禮物出來，但是怎麽都一直找不到。迄今為止能讓她從心底裏高興的，也就隻有那個我做的日記本而已。所以雖然對雪音而言可能是失敗，但對我而言真的是大好事」
「…………」
「雪音，幹得好。謝謝你」
雪音還是沉默著，我則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哈哈哈地笑起來。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目的完全沒有達到，又或許是因為被我擅自誇獎結果生氣了，她的嘴唇開始哆嗦起來，臉頰也漸漸泛紅。
「……父親」
雪音把臉埋在圍巾裏，躲避著我的視線。
「就、就算是我。那個，也並不是——」
「——不過啊，雪音。像剛才化妝那種事情。還是別有第二次比較好。嗯，太過分了，很好笑。一點都不適合你，所以以後還是別那樣了。那隻是在浪費金錢和時間而已」
本來像是是要對我說什麽的雪音
，似乎又一下子泄了氣。
她挺直身體，再次瞪著我。
「雖然我不知道你化妝是想要給誰看。不過再怎麽說那也太過頭了。至少，我一點都不覺得那副模樣比你現在好看」
她盯著我的翠綠眼睛開始變得濕潤，同時又一臉懊悔地把嘴歪成へ字形。
「——……啊」她的嘟囔聲又傳入我二中。
雪音的喉頭抖動著，剛好讓一滴眼角的淚水劃過。
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支同樣貼了貼紙的唇膏，塞到雪音手裏。
「……所以，這個。送給你吧。雖然是收銀台旁邊的便宜貨」
「哎——這個？」雪音一臉驚訝地看著手裏的唇膏。
「雖然比不上阿梨亞，不過我覺得雪音你也很可愛啦。不用化妝也沒問題的。……又怎麽啦，這副表情」
「謝謝你，父親」雪音擦了擦眼淚，『誒嘿嘿』地露出了和阿梨亞非常相像的笑容。
「……怎麽了？」這個笑容讓我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合適。
「所以剛才您才對店員說『還有，不要騙雪音這孩子啊！』」
雪音幸福地眯起眼睛，浮現出滿足的笑容。
「算、算是吧」「父親——好可愛」「什麽……！ 你這家夥」
大概是給我塗上了唇彩，終於大仇已報。雪音握住唇膏又笑了起來。
◇◆◇◆
從車站到咖啡店『英吉』的路上，我們幾乎沒說過一句話。
雪音一直跟在我半步後，呆呆地呼著白氣，好像在考慮什麽事情。
「父親……」
到咖啡店『英吉』進入視野的時候，她終於站住腳，開口說道。
「雖然今天我的目的沒有達成，而且還是大失敗。……但是，因為最後有一點點開心。所以……作為道謝。我決定給父親您一個提示」
她走到我麵前，然後抬起頭來望著我的臉，同時豎起一根手指。
「什麽提示啊，這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好啦。請靜靜地聽我說，父親。……本來我真的是想要阻止結婚的。所以這次真的是特例」
「到底什麽啊」
我不解地望著她。盯著她一本正經的麵孔。
雪音臉上的迷茫消失後，深呼吸，然後閉起眼睛。
——「今晚，阿梨亞姐姐會受重傷」
「……！！」這句不吉利的預言頓時讓我腦袋熱了起來。
「不要擺出這樣的表情，父親。事情還沒有發生」
…………。
話是那麽說。可是，就算當玩笑來聽也笑不起來。這個玩笑性質太惡劣了。
「媽媽後來住院就是因為這次事故。父親您在寒假中一直晝夜不停地陪在媽媽身邊，然後在醫院裏，兩人第一次互相告白，成為情侶——」
雪音故意沒有再說下去，窺探著我的臉色。
「既然知道了媽媽會受傷，就可以回避這次事故。父親您要怎麽做呢？」
「別說的跟考驗我一樣。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盡管我應該是不相信異能，也不相信雪音的事情……可現在自己卻在催促她接著往下說。
「這就是考驗。因為父親您對媽媽的愛情是不是真心的，我很懷疑。……而且，您要怎麽做？ 如果現在幫助媽媽，改變了未來，或許也就等於失去了和現在的阿梨亞姐姐交往的契機——」
不論雪音接下來要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因為我的回答肯定不會變。
「肯定還是要幫她啊。而且我也不會離開阿梨亞」我明確地斷言。
「……連想都沒想嗎」
雪音呆呆地搖了搖頭，又用尖銳的視線盯著我說。
「父親，您有沒有好好聽我說？ 我在問您『即便改變未來也要幫阿梨亞姐姐？』或者是『即便讓阿梨亞姐姐受傷也要和她交往？』」
「我知道的。不過，這種問題根本不能選擇，我也沒有選擇的打算。兩個結果我都要」
「………………這麽任性的回答，就算是未來的父親也不會這麽說的」
好像我的回答不怎麽讓她滿意。
雪音的眼睛裏閃爍著某種複雜的感情，直勾勾地盯著我。
「好了快點告訴我。今天晚上，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聽我這樣問，雪音深深歎了口氣，又反問我。
「父親您不是不相信我是從未來過來到這裏的嗎？ 那麽，為什麽您又相信了剛才我說的話？」
「如果雪音你說的是在騙我那沒關係，但這件事也有可能是真的。哪怕阿梨亞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會受傷，我也要做好準備。這件事比我個人的信條什麽的要重要得多」
「……嗯？」
雪音眯起眼，抿著嘴，就像是在打量我一樣。
我一點都沒有回避她的視線，繼續毫不掩飾地對她講。
「——而且」「而且？」
「生日當天受傷住院，怎麽能讓阿梨亞有這樣痛苦的回憶。我會保護阿梨亞的。無法保護她，讓她受傷的未來我不會承認。如果未來的我沒能保護好阿梨亞，我也不會原諒」
「……請不要在孩子麵前挺著腰杆大談這種東西，很讓人尷尬的」
雪音哼了一聲，滿臉無趣，又好像後悔的表情從我臉上移開視線。
「雪音」我直呼了她的名字，盯著她的眼睛。
「…………」而她依舊抿著嘴。
「拜托了，告訴我。今天晚上，阿梨亞到底會發生什麽」
「…………」雪音的表情中增加了一分嚴肅。她也用翠色的雙眼盯著我。
想從雪音的表情中直接讀出什麽是很難的。因為這張臉平時就缺乏變化。隻能憑借眉毛和嘴角的微動來估測。
打算阻止我和阿梨亞的結婚，妨礙我——雪音的確是這麽說的。
但是——她絕不是聽不進話，也不是薄情。
「我想要保護阿梨亞，因為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不曾離開阿梨亞身旁片刻。不管是誰說什麽都一樣。
我一直保護著心愛的她。因此阿梨亞也變得依賴我勝於依賴任何人。這是支撐著我，唯一值得我驕傲的事實。
如果雪音能理解我的感受，她也一定會——
「父親您會這麽激動，我的確沒想到」
「……雪音？」
「但我一開始就說了，這是建議。所以一開始就沒有瞞著的打算」
雪音呼出一口白氣，接著說道。
「………這也算是您買圍巾給我的答謝哦，父親」
她輕聲肯定了我的信念。
雪音的眼神非常認真，怎麽看都不像是要騙我的樣子。
信與不信姑且不論。在保護阿梨亞這件事上，雪音的建議沒準真的會有什麽用。、
或許能避開意外事故……我懷著如此期待，忍受著眼前短暫又漫長的沉默。
雪音吐出一口白氣後，終於慢慢開口。
「注意水壺」
她閉住一隻眼睛，用白皙的指尖指著我，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試著再等了一會兒，沒有下文。
「啥？」
「注意水壺」
「你在說什麽呢」
所謂建議就是這個？
就這個而已？
「我說了啊，請父親您注意水壺」
「啥！？！？！？！ 就這樣而已啊。這算什麽，白期待了」
「父親您好過分！ 不溫柔一點的話，就算是我
也要傷心了哦」
「……我說啊，雪音，就算你什麽都不講，到了晚上*我當然也會注意啊」
[*注：日文中「水壺」與「夜間」同音，皆為やかん]
「不是的，請不要搞錯了。不是夜間，是水壺，shui hu」
「那個燒水用的？」
「燒水用的」
「圓圓的金色的？」
「圓圓的金色的」
「我們家也有嗎？」
「好～提示就到此為止！」
「哎哎哎！ 什麽嘛，就說了一句注意水壺，你既然是從未來來的，就講得更具體一點啊」
「不可以的。因為，我來是為了阻止父親結婚才對」
注意水壺。隻有這麽四個字叫我怎麽防止阿梨亞受傷啊。
這算什麽情況。
我泄氣地垂下肩膀，望望周圍，太陽都快下山了。
現在正是咖啡店『英吉』開始忙起來的時候。雖然非常非常在意雪音的話，在意得不得了，但現在還是必須盡早回到店裏，去給阿梨亞和大叔幫忙。
我一邊打起精神，準備迎接之後即將來臨的高強度工作，一邊將手放在『英吉』的門把手上。
「父親」這時跟在身後的雪音叫住了我。
回頭看看雪音，她卻隻是不高興地將臉埋在圍巾裏。
該不會，她還有什麽話沒說完？
但雪音在我詢問她之前就開口了。
「剛才你說要幫助媽媽，我有點開心了。父親。嗯，不——」
門從裏麵打開，鈴聲響起，熱鬧的店內客人們的談笑聲也隨之傳出。
混雜在這些聲音中——
「謝謝你，爸爸」
圍著白色圍巾的雪音露出了笑容。那表情像極了照片裏的阿梨亞，而我想起在『那張照片』裏，自己似乎也看到過這條圍巾。
◇◆◇◆
剛一回到咖啡廳『英吉』，我們便被卷入平時無法想象的忙碌中。
大叔在櫃台裏烹調，準備菜肴，接待熟客們。在一片混雜中隻有他能保持平時的節奏。而我則是在大廳……好吧其實也隻有四張桌子——裏負責接單當服務生。空閑的時候也兼顧雜務。
阿梨亞看起來無論怎樣腳底下都有點不穩，所以我們暫時讓她留在櫃台裏。
畢竟前一分鍾還笑著接待客人，但仔細一看臉色已經開始發白，等到暫時沒客人時連眼睛都變得無神，這樣的事情在她身上真的發生過。
被當作寶貴戰力而寄予厚望的雪音，則在走進店門的前一刻突然聲稱不去咖啡店『英吉』而要直接回家。「難得的生日禮物，要是讓阿梨亞姐姐看到和我戴著的一樣就不好了」，她還補充了這樣出人意料體貼的一句話。
緊接著雪音又跟著說道「但是我會參加生日party的。等到父親把禮物送出去我就來，請過來接我哦」，然後便不理會我的挽留，自顧自地跑回家去了。明明要是在意禮物的事情，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不就好了。
一瞬間腦袋裏開了小差，回過神來桌子那邊已經有兩個點單了。
一組是對高雅的老夫婦，另一組則是熱鬧聚餐的一家人。大概看了一眼，我便猜出了點單的內容。老夫婦這邊已經用餐完畢，所以大概不是追加飲料就是點甜品。而那家人……原來如此，是小孩子撒嬌說「也想要爸爸吃的那個」吧。
來啦來啦。我拿起菜單走過去。
同時對櫃台裏的大叔使了個眼色，而大叔也點頭表示確認。
順帶一提阿梨亞也準備離開櫃台，但我用眼神示意她沒關係，要她繼續坐著。於是阿梨亞露出理解的微笑，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我將菜單交給那對老夫婦，趁著他們考慮的空檔走向另一組坐席。因為他們大概已經決定好要點什麽了。bingo！ 果然，孩子對父母說「我想要爸爸剛才吃的那個」。跟著我又從老夫婦那裏接受甜品的點單後，再用營業微笑答謝他們對料理的稱讚。然後往大叔那裏走，準備提交點單——
看到瘦高個的聖誕老人戴著夾鼻眼鏡，威風地站在我的視線正中。
肯定是逮著什麽空閑在櫃台裏麵換上的。
到底是什麽時候準備了這樣的衣服，而且那麽短的時間裏是怎麽換上的。還有那副夾鼻眼鏡看起來也好傻。大叔他絕對是故意假裝會錯我眼神的意思，然後搞出來了這身事先準備好了的行頭。
「呀，遼太郎君。久等了，你有沒有做個好孩子啊？ 今年禮物沒你的份」
「啊哈哈，遼太郎也一定很開心呢」
我朝另一個悠哉遊哉的聲音看去，阿梨亞也不知何時換上了帶角的帽子，還披上了一張看起來很暖和的毯子來模仿皮毛。這是在模仿馴鹿吧。
一個太瘦的聖誕老人，還有一個看起來莫名可愛的馴鹿突然出現在了店裏。異樣的氣氛讓店裏變得鴉雀無聲，隻有阿梨亞明快的笑聲咯咯咯地回響著。
到底是在搞什麽啊，這對父女。
「遼太郎，我也來幫忙了哦」
於是，工作呀工作，等到最後一組熟客離開店裏，都已經晚上九點二十了。
「不，阿梨亞你坐著就行了。你腳底下還有點不穩吧」
我把阿梨亞按回櫃台的座位上，然後開始打掃店麵。
「唔——果然被發現了。什麽事都瞞不住遼太郎呢」
「就是這樣。要是今天勉強自己，等到新年剛開始又在床上躺一天可就沒意思了。你現在要是能乖乖坐下來休息，我也會很開心的」
「好～那我去煮咖啡，稍等一下哦。爸爸，有個靠得住的青梅竹馬真好呢」
「遼太郎，這裏還有一個等待著你關注的人啊。你不會是都忘了吧？ 我可是為了你特地準備了一身的梗啊，來吧，快點來吐槽吧」
「誰管你咧！ 已經沒有客人了所以快把那眼鏡取下來，磕瘮死了！」
櫃台裏麵傳來了「哈 哈 哈」的高昂笑聲，跟著是阿梨亞天使般的治愈聲音，「太好了，爸爸」
而我則是把注意力放回手頭，繼續開始幹活。
「注意水壺，注意水壺」
「那是什麽，遼太郎。好奇怪的歌」
「歌？ 啊，嗯……對啊，我也這麽覺得」
咖啡廳『英吉』裏有一個很大的爐子。而之所以沒用空調取暖，大概一方麵是大叔的興趣，另一方麵則是考慮到了阿梨亞的身體原因吧。爐子上坐著一個圓圓的金色水壺，同時兼作店裏的加濕器。
雪音說過要『注意水壺』
要說身邊的水壺那就隻有這個了……但是不管看多少次也都隻是普通的水壺而已。
回到店裏後我也多少留了心，但現在水壺完全沒有要怎麽樣的預兆。
我把清潔工具靠在牆角，一邊注意目光不離開水壺，一邊解下圍裙。
大叔呢……啊，肯定是藏在後麵給阿梨亞的生日蛋糕上插蠟燭吧。都已經到這時候了。真是的，這樣的事情大叔每年都要來一回，不過阿梨亞也每次都會露出驚喜的表情。大概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確認阿梨亞依舊坐在遠離櫃台的爐子旁邊後，準備把掃除工具收回後院去。
——喀啦，喀啦，喀噠喀噠喀噠……
但這時店門口的鈴鐺卻無情地響了起來，已經鎖上的門也吱呀呀地響著。
「啊咧咧，是客人來了嗎？ 但是店都已經打烊了」
——唰。我聽到坐在櫃台座位上的阿梨亞站起身來。
這個時間來客人？ 招牌不都已經收起來了嗎？
想到這裏。我
大概猜到了誰會在這時造訪店裏。是雪音。她好像確實說過「等到父親把禮物送出去我就來」什麽的。哈哈哈，這女孩真性急啊，蛋糕都還沒準備好呢。
真是個急性子。而就在我正要從後院回到店裏的時候，走向前麵去開門的阿梨亞卻突然踉蹌起來——
…………！！
看到這一幕，和跑出去準備扶住她，幾乎是同時的。
阿梨亞的身旁就是爐子，放在上麵的滾燙水壺眼看就要挨到她的手了。我跑上前去，從身後抱起阿梨亞，硬是把她就要跌向水壺的身體朝自己懷裏拉去。
…………。
冷汗流了下來。
我聽到剛剛在後院還沒完全放好的清潔工具，嘩啦一聲倒了下來。
還看到了咻咻地冒著蒸汽的水壺，以及為屋裏供暖的爐子。
然後，還有被我緊緊抱在懷裏的青梅竹馬，阿梨亞。
確認了一下阿梨亞的狀態，所幸她看起來應該沒被燙傷。
呼吸也很平穩，翠綠的眼睛還不解地注視著我。不像是失去意識什麽的。大概隻是突然站起來然後貧血了，或者類似的其他原因吧。沒出大事真的太好了，我長出了一口氣。
「啊咧咧，遼太郎。……怎麽了？」
「……沒什麽，剛才你差點摔倒了吧？ 所以我隻是扶了你一下」
「嗯？ 啊，這樣啊。好像還沒注意到就已經要摔倒了呢。這樣可不行，讓你擔心了。謝謝你，遼太郎」
呼，我在心裏鬆了口氣，而阿梨亞則自己站起身來。
就算是要一個人站起來，她也沒有掙開我的手，或者撥開扶在她背上的手臂。直到愛擔心的我總算放下心來之前，阿梨亞都一直全部接納了我的牽掛和憂慮。
我就像觸摸一件易壞品似的，小心翼翼地確認阿梨亞的臉色，看到她臉上恢複了紅潤，綠眼睛裏也滿是生氣，白皙的雙腿有沒有踉蹌，纖細的手有沒有再顫抖，直到再次親眼確認過一遍後，我才終於放開了她。
「真是的，遼太郎每次都這麽愛擔心。這樣可不行哦，會沒辦法獨立的」
「沒關係啦，我隻要一直有阿梨亞支持著就好了」
「誒嘿嘿，不是哦，遼太郎。我是說自己沒辦法從遼太郎身邊獨立……是這個意思」
青梅竹馬對我露出了輕飄飄，又無限溫柔的笑容。能夠在如此近的距離目睹這樣的笑容，我實在太幸福了。
我輕輕放開扶在阿梨亞背上的手，慢慢鬆開她冰涼的白皙手指。而阿梨亞則……不知為何更加緊靠我的身體。
她愛憐地雙手握住我剛剛放開的手，然後，歪起小巧的腦袋望向我，碧色眼睛也幸福地眯成一線。阿梨亞輕輕踮起腳尖，將精致的臉龐湊近。散發出非常溫柔但又無比魅惑的，少女甜蜜的芬芳。她露出高雅的卻又飽含喜悅的笑容，臉頰也染起淡淡櫻色。世界上的幸福都裝在我心裏了——這副表情仿佛在這樣說。
阿梨亞美麗的金發披散在線條流暢的肩膀與脊背上，就像是在這聖夜中降臨於世的女神一般。那在夢境中實現我的戀愛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這是。……………………難道說是。
來、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湊遼太郎。
現在即將登上大人的階梯，承讓！
不對不對，才不需要承讓咧。不用承讓，倒不如說我還想昭之天下啊。
總之就要上了！
話說她敲可愛的，阿梨亞真的超可愛。要是在kiss之前先拍一張紀念一下她會不會生氣呢。畢竟她雖然看起來沉穩，其實可性急了。還是趕在惹她生氣之前先搞定吧，這才是正解。
於是！ 告別了，曾經那個少年的我啊。
我輕輕抱起阿梨亞，回握她的手讓她安心。
……咚，咚。
「啊，都忘記了，還有客人在呀！」
又聽到了敲門聲。
阿梨亞瞬間從我身邊離開，去開門了。
我則像是被奪走了嘴邊食物的狼一樣，用恨恨的眼神盯著店門的方向。
滿身是雪打著顫的雪音，站在那裏用同樣恨恨的眼神盯著我。
……說起來雪音要來啊。不過你也稍微看一下氣氛行不行，這家夥。
「遼太郎君，你現在的表情我可以拍下來嗎？ 感覺很適合裝點在店裏啊」
「不，不用了」
……話說大叔你也在啊。
◇◆◇◆
「恭喜生日，阿梨亞！ 耶——！」
每年，這天晚上的生日會就隻有我會如此激動。
畢竟今天可是阿梨亞出生的日子。阿梨亞，謝謝你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也謝謝這個世界能讓阿梨亞誕生。每年的這天我都會為神捧上感謝之辭。
生日歌也基本是我獨唱的。大叔聽到我拙劣的英語，胡子都一翹一翹的。阿梨亞敷衍的應和反而更讓人傷心。
幹杯起頭的也是我。充滿激情地放聲說「幹杯～～～～～！」，卻沒有任何人跟我一起喊。連阿梨亞本人的臉色都有點僵硬了。
雪音自從走進店裏暖過身子後，隻是一臉不高興的表情閉著眼睛，好像坐在那裏就是自己全部的任務一樣。但這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大概還是裝的吧。被阿梨亞搭話也隻會回應一兩句的雪音，卻不時裝作不經意地偷瞄我。
「——注意水壺」
雪音用一臉沉默的表情盯著我，然後嘟囔了一句。
原來如此，說起來我還沒跟她表示感謝來著。
「抱歉，謝謝你啊，雪音，阿梨亞差點就遇到大危險了」，我也對坐在身旁的雪音悄悄說。
「果然就是這天嗎。……媽媽沒有受傷真的太好了」，她自言自語道。雖然臉上還是什麽表情都沒有，但雪音的眉頭卻不再緊皺著，身體也挨近了過來。
「別說什麽果然啊，搞得你好像真是未來的人一樣」
「都已經說過了，我就是從未來來的。但是，這樣您也就可以承認了吧，父親？」
「承認什麽？」
「我來自未來，是父親的女兒」
「……這和那是兩回事吧」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我還是給她的杯子裏倒上了咖啡，作為提示的答謝。而雪音立刻「哇」地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唔。遼太郎和小雪，果然看起來好親近哦」
阿梨亞嘟著嘴，手拿著分盛在小碟子裏的料理回到我身邊。
「……不。我問遼太郎哥哥他有沒有把禮物送出去，我們隻是在商量應該什麽時候送禮物」
雪音，幹得好！ 雖然她馬上又變得麵無表情了。
「就，就是這樣啊。我跟這家夥可完全什麽關係都沒有啊，阿梨亞。所以你什麽都不需要擔心，我們一點關係都——啊，好疼疼疼疼疼！」
雪音猛地踩了我一腳！
「好了，不提這些了。快點，遼太郎哥哥」
她放開踩在我趾頭上的腳後，立馬回到了先前閉著眼睛的撲克臉。
阿梨亞還看著我倆的模樣，歪著腦袋滿臉都寫著不相信，不過當我拿出藏在身後的禮物時，她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明亮了起來。
那是如同大朵向日葵盛開般的笑容。雖然整張麵孔都被喜悅包裹，但卻仍然不失高雅的氣質。這張笑臉無論何時都能令我心醉。我所戀慕的，令人憐愛的青梅竹馬啊。
「哎呀哎呀，今年的那個儀式也馬上要開始了
啊。你也真是專一到癡情的地步了，遼太郎君」
櫃台裏麵的大叔一邊抽著煙鬥，一邊對我投來滿是興趣的視線。
「你好煩啊，能讓我心動的永遠隻有一個人，就是我完美無缺的青梅竹馬。阿梨亞僅有的缺點，大概也就是有你這樣一個老爸了」
「遼太郎君，這才叫充滿風趣的會話。你也是個合格的英國佬了」
這算什麽誇人的話，你快跟所有英國人道歉。
不管怎麽說。
我重新麵對阿梨亞，雙手捧著為她生日準備的禮物。
大叔一邊吐著紫色的煙圈，一邊眯眼望著我們。『哇啊，是禮物！』阿梨亞則輕輕將身體靠向我。
事到這個關頭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最關鍵的時刻就要來了！
「阿梨亞，恭喜你17歲生日！ 我一直感謝著阿梨亞的存在。想要用全力大喊出我的愛，謝謝你出生在世界上，你就是世界的中心，沒錯吧！？」
店裏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誰都沒有被我的高昂情緒感染。
以為安靜下來就代表節目結束的阿梨亞，開心地為我鼓起掌來。不不是這樣。今年我追求的不是這個啊。
每一年，我都會在這個生日慶祝上向阿梨亞作出愛的告白。最初的契機是什麽已經忘掉了，不過一開始應該隻是玩笑一樣的形式。我曾為她寫過詩，還為她唱過自己編的曲子。當時僅僅是想著什麽能讓阿梨亞開心就做什麽。現在回憶起來簡直是黑曆史中的黑曆史。
這個儀式的改變發生在兩年前。父親消失的時候。阿梨亞從消沉中拯救了我，而我察覺到了自己對她的愛戀。那之後，每年的這個時刻，我便會像現在一樣雙腿發抖，滿手是汗，露出慘不忍睹的模樣。黑曆史演變成了在黑暗中也深不可見的暗黑曆史。
發現自己喜歡阿梨亞後第一年的生日。我寫了歌劇並瀟灑上演，朗朗地對阿梨亞訴說著自己的愛。
阿梨亞說了「謝謝」。僅此而已。我便哭腫眼睛一直到新年來臨。
發現自己喜歡阿梨亞後第二年的生日。受到當時某知名企業家著作影響的我，心血來潮精心準備了一套幻燈片，穿上西裝將自己的愛演示給她。
阿梨亞說了謝謝。僅此而已。我和阿梨亞的戀愛計劃書被完全否決，但我更加感謝她始終沒有說出那個「不」字。感謝到流淚痛哭。
今年是第三年。
我打算用直球來一決勝負。
不對。絕不是因為突然冒出來一個雪音我才沒有事先準備的啊。
——而且。如果幫了阿梨亞會改變未來的話。
——我就必須要用自己的行動，再一次抓住那個幸福的未來才行。
「正圓寺阿梨亞小姐」我開口叫她，並且遞出裝有禮物的盒子。
純白的包裝紙加純白的絲帶。蕾絲上附帶著淡黃色的花飾。
「我——湊遼太郎一直喜歡著你！ 從心底裏愛著你。 請和我交往吧！」
來了！
人生中，第一次毫不遮掩的愛之告白。雖然臉上燙得快要噴出火來了，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然後是尷尬的沉默。我不敢直視阿梨亞的臉。
這是……又來了嗎。像以前一樣的——和去年，前年，一模一樣的……。
偷偷睜開眼睛看阿梨亞……。
她不解地，但又用靦腆，充滿愛憐的笑容望著我。如同寶物般接過我的禮物，連包裝都沒有打開就緊緊抱在胸前。然後用那雙水潤的碧綠眼睛看著我再度微笑。就像是在說「我好幸福！」一樣。
「謝謝你，遼太郎。我——正圓寺阿梨亞，也一直喜歡著遼太郎。已經到了沒有你就活不下去的程度」
「哎……」
真、真的嗎！？ 是真的嗎？！ 騙人的！？ 比起喜悅，我最先感到的是驚愕。
「———————太棒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遲到的幸福感終於溢滿胸膛。大叔看著激動至極的我，小胡子仍然一抖一抖。雪音一隻手支在櫃台上，臉卻偏向另一邊。
「…………但是呢，遼太郎」
「！？ 但、但是！？」
「但是哦」
但是什麽啊。難道在這裏才真的要落入奈落深淵嗎。
「那個——我覺得自己和遼太郎已經開始交往了，不對嗎？」
「…………啥？」
「因為，遼太郎的心意，我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哦。 去年和前年也是這樣告白的。可是我記得當時就已經答應了呀。是不是還不夠……」
阿梨亞不理會愕然的我，自顧自地用手指支著臉頰思考起來。
「嗯，算了」不過幾秒之後她就笑起來，注意力也轉移到禮物上了。
「don’t mind 遼太郎君」
「don’t mind 父……遼太郎哥哥」
可惡，這兩個人的聲音還疊到一起了。
說實話這個結局讓我的心裏非常非常地無法釋然。這算什麽情況啊，我好想大叫。
但是，隨之湧來的幸福又將這些糾結全都淹沒了。
和阿梨亞兩心相通了！ 僅僅想到這個，我就興奮得像是要飛起來一般。
「哇啊，是圍巾，好漂亮……」
小心從包裝中拿出我的禮物後，阿梨亞再次將它緊緊貼在胸前。
而我身旁的雪音則滿臉無趣的表情嘟著嘴，還露骨地將視線轉到了另一邊，裝作打嗬欠的模樣掩飾眼角的淚水。
自稱為阻止我和阿梨亞結婚，從未來而來的我的女兒，口口聲聲說著要『阻止結婚』，最後卻還是救了阿梨亞。
盡管在阿梨亞麵前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撲克臉，但麵對我的時候，雪音的臉上已經一點點開始出現各種各樣其他的表情。比如現在歪成へ字的嘴角，和浮著淚水，透露出悔意的眼睛。
這樣的行動一點都不像是阻礙，反而更像是將我和阿梨亞引導向更美好的未來。
所以——『沒辦法啊』我在心中念叨著，然後故意大聲開口。
「聽我說啊，阿梨亞。這條圍巾其實是雪音找到的」
「哎！？ 不是這——！？」
「這樣啊～。謝謝你哦，小雪。我會很珍惜它的！」
無法正視阿梨亞，卻又突然變成話題中心的雪音，麵對著她的笑容說不出話來了。
「哎……啊、嗯……」
她發出小到幾乎聽不見的囁嚅聲，最後終於在我們的麵前笑了起來。
雪音的笑容看起來又害羞又開心。完全沒有先前冷冰冰的感覺，是從心底裏笑出來的……和阿梨亞一模一樣——我的視線完全被她們的笑容吸引住了。
◇◆◇◆
「媽媽看起來好開心」
「這多虧了雪音啊。最後阿梨亞沒有受傷，我的禮物也順利送出去了」
從咖啡店『英吉』回家的路上——說是這麽說，其實也就是在隔壁而已——我和雪音並排走著。
「——但是，父親。我心裏可是很複雜的哦」
「複雜？」我一邊找著應該塞在錢包哪裏的鑰匙，一邊隨意地回問她。
「結果禮物的事情不但起到了反效果，就連水壺那件事也一樣——雖然媽媽沒有受傷我也很高興……但父親您和她告白了，而且還開始交往了」
雪音滿臉後悔地小聲回答。而我則一邊繼續找鑰匙一邊問她。
「……我說啊，雪音，雖然這話讓我來說有點怪。不過，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我是來阻止父親結婚的。然後，如
果可能的話就由我來代替阿梨亞姐姐……」
雪音突然害起羞來，還用雙手捂住發紅的臉。代替？ 代替什麽啊。
「算了，先不提這些。那你到現在為止做成過什麽了嗎？」
我驚訝地盯著她。
「一件也沒有」她顯得更消沉了。
「算是我給你的建議好了。我覺得雪音你根本就不適合做這些事啊。畢竟你又單純，又孩子氣。不過這隻是我說的，你也不要太在意啊」
「什麽叫不適合，父親您好過分！ 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雪音的表情很快由剛才的害羞變成失望，再變成生氣，並且還用帶淚的眼睛瞪我。所以說才說你像小孩子。
「這是事實對不對？ 說到底，你究竟為什麽要阻止我和阿梨亞結婚呢？」
「——……」
雪音好像根本沒預料到會在自己生氣的當口撞上這個問題。她一下子睜大眼睛語塞起來。
「這個……我還不能說」
「又來了。到什麽時候你才肯說啊」
「不能說的就是不能說啦！ 對女兒的秘密抱有這種興趣可是很糟糕的哦，父親！」
「都說我不是你父親了。好啦快進來，雪音」
雪開始大起來了，而我們也剛好走到家門前。
「…………」
但雪音卻不知為何在門前站住不動。而且好像還垂下頭去。
「怎麽了，你不進去嗎？ 啊，你沒拿鑰匙。稍等一下……」
我把手伸進兜裏掏鑰匙，卻看到雪音搖頭。
「父親您說過的，這裏不是我的家。也不承認我是您的女兒。明明這麽說過，現在又讓我快進到房子裏去，這樣好嗎？」
「這可不像你啊。那你還有別的地方能回去嗎？ 除了我家之外就沒了吧？」
「這是不是說，父親您終於承認我是您的女兒了？」
「不是。你的身份也好，異能的事情也好，這些我都不能承……不打算相信。不過除了這裏你也沒地方可去了吧。所以快點進去。外麵很冷的」
「不打算相信……是這樣嗎。雖然還是有點不滿……。不過，也算是一點進步了吧」
雪音抬頭盯著我，說了聲「謝謝您，父親」，然後笑起來。
接著走上前去，取代掏了這麽久還沒掏出鑰匙的我，從自己的錢包裏拿出鑰匙打開門。
——那個錢包和我的看起來一模一樣，鑰匙鏈也是。
啪踏。關住門，然後把燈打開。
等雪音走開之後，我也把自己的錢包從大衣裏掏出來，確認裏麵。
還在。剛才找了很久的鑰匙確實就在裏麵。
鑰匙鏈則是以前阿梨亞給我的。
未來我家也沒換過門鎖和鑰匙嗎。
那麽隻要拿出那個鑰匙鏈，不久能一下子說明自己是從未來來的了？
這個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疑問，留下了一點我自己都覺得無所根據的不安。
不過或許是雪音自己偷偷拷貝了一份鑰匙。隻有這些還不算充分證據。
我沒有多想，追著雪音走進客廳裏。
「父親，那裏是內衣專櫃！」
「阿梨亞的身材其實比看起來好得多。雖然因為身體不好所以不能上遊泳課，但她肯定是有好東西沒錯的。就是所謂的外國人的那個吧？ 可惡太棒辣！」
「父親，在女性內衣專櫃前擺出那種色迷迷的表情，會被警察抓起來的！ 求您了變回正常的樣子吧！ ……再怎麽說，以這樣的形式和媽媽分手，就算是我也不喜歡的！」
「你好煩啊！ 現在怎麽可能正常笨蛋！ 放開我，讓我到那片理想鄉裏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求您停下來啊父親，父親您不是那樣的人！ 我絕對不會放開手的！」
我們來到了車站旁邊的大型購物區。這裏的每一層都有各式各樣的小店鋪，是周圍最大的商業區。
雪音從身後抱著我，企圖阻止我突入女性內衣的賣場中去。
「這副模樣，您能讓媽媽——能讓阿梨亞姐姐看到嗎！父親！」
從身後聽到了雪音無比悲痛的聲音。
猛然回過神來的我，一下子將頭轉向後邊的雪音，同時皺起眉毛。
「雪音，你在玩什麽呢？ 現在可沒有時間再浪費了。快點走吧」
「哎哎！？ 不對的是我嗎？！ 好奇怪啊，父親！」
我無視跟在身後不停抱怨的雪音，繼續到下一層去。
「……明明我們的內衣都是在超市裏隨便買的。……這樣的待遇差別是怎麽回事」
背後詛咒一般的碎碎念也一並無視。畢竟現在時間真的很緊張。
「聽好了，今天可是阿梨亞的生日。必須要早點挑好禮物……能讓阿梨亞一下子就露出笑容的那種，明白嗎？」
「那種事情，我才不管。我又不是來幫忙，我是來妨礙父親的」
「明白的話你就別跟得這麽緊。從進來你就一直粘著我，要是給誰看到的話——」
「哎呀，真是位可愛的客人呢」
「哎？」「……啥？」
朝拌嘴的我們搭話的，是盡管在這聖誕加年末的大促銷季裏，仍然全力試圖打發時間的一個年輕女店員。
在這個盯著我們的店員麵前，從身後抱著我的雪音瞬間如同沸騰般紅起臉來，同時一下子放開了我。
「哎呀哎呀，是不是打擾到兩位了呢。……你們兩位，看起來應該是戀人吧？」
瞎說什麽呢，這個怪阿姨。
是不是該一下子讓她閉嘴比較好。
我的女性價值觀很簡單，即『阿梨亞和其他人』，阿梨亞是女神，其他人不在討論範圍內。
「差、差不多就是那樣！」
但是，肯定的回答居然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了。
剛才還在我旁邊的雪音突然跑到店員麵前，還裝模作樣地挺直腰杆斷言道。
不過說出這句話之後，她又立刻低下頭忸怩起來。這孩子是怎麽了。
「什麽叫差不多就是那樣……根本就不對吧，雪音。再不快點可就——」
「……父親」雪音突然小聲叫住了我。
「你看，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是這樣，但一定是很專業的店員哦。 我們現在假裝是一對戀人，然後試著讓這個店員推薦最合適的商品怎麽樣？ 就這樣來試試吧」
這副完全暴露目的的表情你還是改掉比較好。
先不說這個店員怎麽樣都看不出有哪裏專業，首先假裝成戀人的意義就讓人不明白。
「哎呀呀呀呀呀呀呀～，男朋友君也真是不坦率呢。嗯？ 你們兩位看起來還有點像呢，難道是兄妹？」
不管是『男朋友』也好『你們』也好，發音都造作得讓人火大。而且你『呀』也太多了吧。
「差、差不多就是那樣！」
雪音居然又肯定了。
雖然臉蛋到耳根都一片通紅，但她還是睜圓了綠色的眼睛，同時還對店員挺起平胸來。
「……父親，這個人果然已經看透了我們的身份。她真的很有眼光。一定要在這個人的店裏找一件讓媽媽也呆……不對，讓媽媽也非常高興的禮物」
「……你說什麽呢，雪音。啊這孩子現在稍微有點不對勁。我們既不是兄妹也不是戀人。要說起來的話大概就是設定上的堂兄妹。總之就跟陌生人一樣啦，陌生人」
我表示拒絕之後，雪音踮起腳尖趴在我耳邊說。
「……那麽，換一種說法怎麽樣。 隻要是在這個人的店裏選禮物，作為推薦者的我也很難再妨礙對不對？ 還是說，父親您打算在我的妨礙之下繼續去別的地方給媽媽選禮物呢？ 您也說過沒有慢慢挑的餘地了吧？」
「唔……話是這麽說」
雪音還故意湊近我耳邊，撒嬌地加了一句「好不好嘛」
雖然這家店確實不怎麽讓我喜歡，不過沒準裏麵真有一兩件適合阿梨亞的禮物。
而且沒多少時間這也是事實。
隻不過令我在意的是——雪音一直偷看著的那家麵向年輕女孩子的傻……裝飾華麗的店鋪，以及她從剛才開始就浮現出傻笑的嘴角。
「不喜歡的話隻要不買就可以了。父親，時間已經沒多少了哦」
「美女你說得很有道理呀。有時間嗎？ 肯定有的吧？ 在我的店裏一邊慢慢坐著聊天，一邊打發——教教你如何化妝怎麽樣呢」
女性店員伸手一下一下指著的店鋪，果然就是雪音一直盯著的那家。門口立著過度裝飾的招牌，反正這個審美觀我是怎麽都無法理解。
果然，店裏一個客人也沒有。勢必沒有。肯定是因為有這個不會看氣氛，還莫名讓人火大的店員在。話說回來她剛才的手勢也好下流。
而且還有這怎麽聽怎麽可疑的招攬台詞。哪裏會有人上這種東西的當啊。
「拜托了！ 我們的時間很充裕！」
啊……還真有。雪音興奮地就要踏進魔窟去。
「男朋友君也一起來吧，here we go～?」
店員朝我招了招手，然後就推著雪音的肩膀，和她一起消失在那個看起來相當花哨的店鋪裏。
………………喂，剛才是誰跟我說沒多少時間的。
因為雪音不在，我可以自由地在店裏四處轉轉。
……不過，怎麽說呢。果然如我所料，這裏沒有我要找的東西。
小小店鋪裏陳列的商品，不管哪個都閃著刺瞎眼紅黃藍原色。
從服裝到青少年飾品，用途不明的雜貨，有點可疑的化妝品，甚至連店裏的裝飾都是。
全都是像警示牌一樣讓人不舒服。
這是什麽，這個帶扣大得出奇的皮帶，能用來變成假麵騎士嗎。
這個看著就很廉價的化纖運動包，不但用了浮誇的熒光粉色，正麵那淫猥的英語單詞logo還無比顯眼。……看著就讓人覺得尷尬。
試著聞了聞香水的樣品……好難聞！
又試著聞了一下旁邊的那款……好難聞！
直接試試寫著『本店推薦！』的那個……還是好難聞！
這不都是一回事嘛！ 不管哪個都是一股工業香草精的味道泥垢了！
所幸店裏沒有別的客人，我才能在這個亂七八糟的店裏慢慢翻，拿起每個東西，猜測出用途之後再判斷有沒有買的必要。
結論，這個店沒有任何價值。應當立即離開。
畢竟在傍晚之前，我必須買好禮物然後回到咖啡店『英吉』才行。
『英吉』平時是沒多少客人，但一到節日卻不知為何會變得相當熱鬧。
聖誕節或者情人節這種浪漫的日子就更不用說了。
「……第一次用化妝品？ 哎呀呀，不可以唷，不可以～。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必須要好好化妝才行。抗衰老你懂不懂？」
不管客人多少，大叔總會保持同樣的節奏。所以來客突然增加往往就會給阿梨亞帶來負擔。雖然大叔一定也考慮了阿梨亞的身體狀況，可就算這樣還是有限度的。
「…… 不可以著急。這麽精致的五官，配上小惡魔型的風格怎麽樣呢？」
在店裏轉了一圈後看了看表，時間真的剩下不多了。
很明顯，必須得快點離開這個被硬拉進來的奇怪商店，到別的地方去找更合適的禮物。
「睫毛膏要這樣，塗得很多很多。越多男朋友越喜歡你唷。睫毛貼也ok。真是fatality的小惡魔呢！ 指甲要做嗎？ 哎呀，好細好白呢。羨慕死你了」
雪音那邊不知道怎麽樣了。不過倒是能聽見店深處，櫃台附近傳來的說話聲。
「唇彩也要仔細塗哦！ 很漂亮！ 現在你看起來非常時尚！」
明明就沒多少時間了，還要搞這麽多麻煩的東西。
該不會這才是雪音的目的吧。如果她是故意要拖延時間，我可得好好教訓一下這孩子了——。
戳，戳
我正焦急的時候，突然被誰戳了戳肩膀。
嗚哇！？
回頭一看，是畫了超濃妝的——誰站在背後，直直地看著我。
這個誰的臉上塗了非常厚的粉底，眼影是茶色，又加上了粉色的高光——而且還是完全無視濃淡法則，直接亂塗上去的，看起來就跟小孩子的塗鴉一樣不忍卒視。
眼睛邊則是像漩渦一樣的黑色。每當望著我的翠色眼睛眨動的時候，周圍睫毛……一樣的東西就如同荊棘般戳向四周。塗了過厚唇彩，像是深海生物一樣的嘴唇則一張一合，反射出可疑的光芒。
「父親」
哇，說話了！？
「父親，怎麽樣？」
這個誰靠近了一步，於是我反射性地隨之後退。喂，別過來啊。
我看到這個人的旁邊，那個女性店員麵前還滾落著不少化妝品。
難道這是雪音？
「怎麽樣，看起來是不是很有fatality的感覺呢？ 男朋友君也快來誇兩句呀」
要不提醒的話我絕對不會發現這就是雪音……話說回來這副模樣根本就是外星人吧。然後旁邊那個女店員一臉臭屁的表情也超讓人不爽。
「……父親？」
雪音滿是期待的眼睛裏，開始被別的什麽東西占據……看起來是這樣。因為能確認的部位隻有嘴和眼睛，我也隻能看出這些來了。
「呃，那個……不是挺好的嗎？ 很時尚」
「哎呀哎呀哎呀呀，男朋友君也開始害羞了呢」
「害羞你妹啊！ 強行解釋什麽的泥垢了。化妝前的樣子可比現在好看到不知哪裏去了！」
「——？！」好像是看到雪音的表情有了什麽變化，不過隔著這麽厚的妝我沒辦法確信。
「還有，不要騙雪音這孩子啊！」
於是我全力吐槽。
「果然那個對我真的是太早了」
什麽叫果然，人家給你化妝的時候，你不是也那麽興奮嗎。
之後，雪音洗掉臉上的妝，又恢複成原來的模樣。大概那個讓人火大的女店員終於戲弄夠了她，總算再沒有纏著我們買什麽東西。
「今後也要來哦，有空的時候來打發一下時間吧」
「你一天到晚都這麽閑嗎」「一定會來的！」
「……雪音你也稍微考慮一下再回答好不好」
時間真的已經所剩無幾。考慮到返回『英吉』的時間，現在真的沒空慢慢猶豫了。……果然是被雪音給算計了嗎，可惡。
我瞄了一眼偷笑的女店員，然後便催著雪音離開這裏——
「——雪音？」
「哎……啊，沒什麽」
雪音的視線明顯是被什麽給吸引住了。
就算注意力回到了我這邊，她依舊一臉「糟了……」的表情，視線遊移在別的方向。
「什麽？ 你找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了？」
我漫不經心地朝她那邊看去。
「不可以——！」
雪音則立馬大叫起來，並且搶下衣架上的什麽東西，緊緊抱在胸前。
然後背向我，擋著我的視線，拚命想把那個東西藏在貧瘠的懷抱裏。
「雪音？」
「沒什麽……真的沒什麽！ 一定不可以看這個！」
「這個東西，你很喜歡嗎？」
我從旁邊的貨架上拿下同樣的一件商品來。
「哇，啊啊啊！ 爸……父親，不可以看那個！ 真的不可以！」
——是一條純白的圍巾。
「哎……」我不由得發出感歎的聲音。
能出現在這傻氣的店裏簡直就是奇跡一般的純白色。
布料也相當有品質，摸起來非常舒服。設計很簡練，完全沒有阿梨亞討厭的華美裝飾。
「父親，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看那個東西！」
試著想象了一下阿梨亞戴上這條圍巾的模樣。
簡直搭配到了量身定做的地步，我的腦海裏很快就浮現出了鮮明的畫麵。
流瀉而下的金色發絲，和脖頸處純白色的圍巾。還有阿梨亞開心的笑容。
就像是天使的羽翼一般……不，應該說是女神降臨。
「對了！ 父親，這個東西怎麽樣！ 這個勝負小褲褲！ 非常非常透明的！」
雪音抓一條不知何時買來的，布料少到不能再少的內褲，努力揮動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
不過我的目光卻完全不在她身上，我深深點了點頭。
這條圍巾。阿梨亞一定會非常喜歡。而且真的和她很配。
搞不好還可以兩人一起戴上去……喔喔，太棒了。然後就可以順其自然地向她表白！
「父、父親，您看一下這邊好不好，這個，戴上去之後能讓胸部變大哦！」
雖然價格是稍微貴了一點，但考慮到這麽優秀的品質，貴出來的這部分是值得的。
畢竟今天是平安夜，也是阿梨亞一年僅此一度的生日。
「總之隻要是其他禮物不管什麽都好啦！ 但是這個絕對絕對是不行的！ ……為什麽會在這個店裏呢？ 我明明就是猜這裏絕對沒有才來的！ 這樣下去不就跟日記裏一樣——」
雪音的聲音從剛才就吵個不停。
對啊，一定是因為發現了這麽棒的禮物，想要我誇獎她吧。
能從這堆垃圾山裏找出這樣棒的一件禮物來。的確是值得表揚！
「good job！ 多虧你找到了啊，雪音！ 我要找的就是這個！ 啊啊，我第一次覺得和雪音來實在是太好了！」
「………………哎？ 那個。父親，您真的在聽我說話嗎？ 還有，第一次覺得什麽的好過分啊」
「我當然在聽啊。肯定隻能選這個了對不對？ 我知道的」
我滿足地望著雪音（感覺好像是）明確表示『就是它』的這條圍巾。
顏色，材質，尺寸都無比完美。能帶來浪漫展開的這點更是讓我滿意。
「雖然在這種什麽都一股廉價感的店裏，還有這個不中用的店員，我之前一點期待都沒有！ 而且時間也沒多少了，都快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原來雪音你不是在玩啊！ 雪音你真的幫我找到了很棒的禮物！」
「…………哎
？ 我的確是沒有玩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是認真的。雖然父親您肯這麽說我很開心，但我是想要阻止您選這個才……」
雪音的眼裏開始冒出淚水，同時臉上也浮現出不知道算開心還是悲傷的表情。
「好，決定了。 麻煩一下——！ 請幫我把這個當禮物包裝起來，按照和你完全相反的審美觀來！」
「小哥你很有膽量啊，你對我的審美有一件嗎？」
「不行的，父親！ 真的不可以！」
雪音努力地抱住興奮的我。
我知道的雪音。好不容易找到的禮物，包裝也一定要用心才行，對不對？ 畢竟要是交給這個店員就全毀了。包在我身上吧。
我拖著身後的雪音朝櫃台走去。
「聽好了，這個禮物可不是簡單的禮物。是要贈給我的天使，不，我的女神的，一年一度的愛之告白。所以這家店的審美觀是多餘的，別多手多腳，按照我的指示來」「小哥你在把我當傻瓜嗎？」「爸……父親您不要這樣，不要啊啊啊！」
雪音的聲音已經幾乎變成了悲鳴。不用那麽大聲也可以的吧。難道是因為剛才化妝那件事我沒誇獎她，所以又開始抱怨了。這家夥真麻煩，哎。
我走到櫃台邊上，輕輕把圍巾放在那個讓人火大的女店員麵前。
「那個圍巾是絕對不可以的！！！」
女店員一臉沒幹勁的模樣靠在櫃台上，而激動的雪音則直接撞了上去。
仔細一看，雪音正一臉世界末日般的表情盯著我，還緊緊咬著嘴唇。
隨著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剛才還一直抱在胸前的另一條圍巾也滑落到地上去。
「什麽嘛。……這種事情你早點說不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看她那副模樣，我終於明白了。
「雪音你也想要對不對。反正找到的人是你，沒辦法啦」「感謝惠顧——」
「哎? 不是！ 騙、騙人的吧？ 哎哎哎哎哎！？」」
兩條圍巾一並交給櫃台，我也要多花一倍的錢了。
不過我一點都不後悔。要對阿梨亞的生日送上感謝，那就必須有一個相稱的禮物。雖然找到的是雪音，但買下的人還是我。從結果而言隻要能交給阿梨亞，並且看到她露出笑容就好。期間的過程也好支付的金額也好都是次要的。
「啊、雪音……這家夥的那條上貼個貼紙什麽的吧。隨便的就好。 ……喂！ 都說了那條是送給阿梨亞的禮物！ 所以誰讓你用這個熒光粉的絲帶了！ 用裏麵那條白的！ white！ 用那個！ 魂淡！ 你要我說多少次，蕾絲花紋也要選個有檔次點的！ 不是那種從裙子邊上裁下來的貨色！」
「切，你這個小鬼好煩啊。雖然不知道你是打算送給誰，不過都有這麽可愛的女生陪在你身邊，你居然還能說得出口。 哎，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哎？ 啊，是的」
雪音呆呆地盯著那條貼了一張貼紙的圍巾看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到手裏。
然後將目光轉向我，遲疑了好幾次之後開口問道「真的，可以嗎？」
「什麽？」「……這個，真的給我也可以嗎？」
我回問了一句，雪音又用更小的聲音征求確認。
「你的這個可是順帶買的啊，順帶的」要是讓她產生什麽奇怪的期待可就糟了。所以我故意粗魯地回答道。
雪音嘟囔了一句「順帶的……好過分」，接著浮現出複雜的表情。
然後將圍巾慢慢戴在脖子上，轉向我——
隻有一瞬間，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瞬間，她露出了非常開心的笑容。
這個笑容很像是我愛戀的那個青梅竹馬——我的心不由得猛跳了一下。
「怎麽回事，你那副別扭的表情。沒有座位就那麽難受嗎？」
「不是……和這個沒有關係」
我們坐上駛向郊區的電車，準備回家。
偏偏今天這趟車裏全都是人，我和雪音都隻能站著。從上車到現在差不多有10分鍾的時間裏，雪音一直都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撲克臉，不，實際上似乎是不開心地嘟著嘴。
她背靠電車門，好像想對我說些什麽，但最終隻是一直偷瞄著我。
我則麵對著她站著，用身體擋住電車裏混雜的人流，給車門前留出一小片空間。
這可不是為雪音著想什麽的。隻是因為一直和身體不好的阿梨亞在一起，這樣的小事都成了我的習慣。並沒有什麽別的意思。有都不可能有。……尤其是對這個雪音什麽的。
「……父親，您現在是不是在想什麽很沒禮貌的事情？」
「不要隨便讀別人的心」
雪音一下子背過臉，但我和她的距離仍然很近很近。
「你為什麽就那麽不開心？ 還是說本來就是這種角色？ 專門來萌某一特定人群？」
「某一特定人群是什麽！ ……我又不是一直都這個樣子的。就算是現在也不是故意心情不好的啊！」
從遇見她到現在，這家夥心情好的時候真的屈指可數。
比如，我開始回想。裝飾『英吉』的時候她露出過很有活力的表情，買圍巾給她的時候也笑了一次。
「剛才你不是還挺開心的嗎。怎麽現在又不高興了？」
「…………因為」雪音低下頭去，不知道在嘟囔什麽。
「哎？ 什麽？」我看到雪音的眼角湧出了亮晶晶的什麽。
「所以，本來，是為了打擾爸、父親……」
有一瞬間雪音的視線回到了我身上，但又很快離開。她痛苦地咬著嘴唇，玩弄著脖子上的圍巾。然後又開始低聲囁嚅。
「算了，你要不想說的話那也行」
「！ 啊啊討厭！ 結果還是沒辦法阻止父親！ 本來今天買東西是一定要阻止才行的！ 結果我還是失敗了，父親您還是買了一樣的東西！」
雪音就像決堤般一口氣說出一大串來，然後用帶淚的眼睛瞪著我。
「…………而且說我怎麽樣都好，這也很過分！」
這副樣子怎麽說呢，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鬧別扭叫著『快關心我，嘎嚕嚕』一樣。
「啊——……說起來還真是」
我到現在才想起來。
雪音跟著我來，是為了阻礙我買東西——進而最終妨礙我結婚才對。
「好啦別灰心了。不管怎麽說雖然沒妨礙成功，我們也算是有所收獲對不對」
我指了指雪音戴在脖子上的圍巾。
「每年我都會送阿梨亞禮物。因為她的生日和平安夜是同一天對吧？ 所以我一直都很想選一個最棒的禮物出來，但是怎麽都一直找不到。迄今為止能讓她從心底裏高興的，也就隻有那個我做的日記本而已。所以雖然對雪音而言可能是失敗，但對我而言真的是大好事」
「…………」
「雪音，幹得好。謝謝你」
雪音還是沉默著，我則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哈哈哈地笑起來。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目的完全沒有達到，又或許是因為被我擅自誇獎結果生氣了，她的嘴唇開始哆嗦起來，臉頰也漸漸泛紅。
「……父親」
雪音把臉埋在圍巾裏，躲避著我的視線。
「就、就算是我。那個，也並不是——」
「——不過啊，雪音。像剛才化妝那種事情。還是別有第二次比較好。嗯，太過分了，很好笑。一點都不適合你，所以以後還是別那樣了。那隻是在浪費金錢和時間而已」
本來像是是要對我說什麽的雪音
，似乎又一下子泄了氣。
她挺直身體，再次瞪著我。
「雖然我不知道你化妝是想要給誰看。不過再怎麽說那也太過頭了。至少，我一點都不覺得那副模樣比你現在好看」
她盯著我的翠綠眼睛開始變得濕潤，同時又一臉懊悔地把嘴歪成へ字形。
「——……啊」她的嘟囔聲又傳入我二中。
雪音的喉頭抖動著，剛好讓一滴眼角的淚水劃過。
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支同樣貼了貼紙的唇膏，塞到雪音手裏。
「……所以，這個。送給你吧。雖然是收銀台旁邊的便宜貨」
「哎——這個？」雪音一臉驚訝地看著手裏的唇膏。
「雖然比不上阿梨亞，不過我覺得雪音你也很可愛啦。不用化妝也沒問題的。……又怎麽啦，這副表情」
「謝謝你，父親」雪音擦了擦眼淚，『誒嘿嘿』地露出了和阿梨亞非常相像的笑容。
「……怎麽了？」這個笑容讓我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合適。
「所以剛才您才對店員說『還有，不要騙雪音這孩子啊！』」
雪音幸福地眯起眼睛，浮現出滿足的笑容。
「算、算是吧」「父親——好可愛」「什麽……！ 你這家夥」
大概是給我塗上了唇彩，終於大仇已報。雪音握住唇膏又笑了起來。
◇◆◇◆
從車站到咖啡店『英吉』的路上，我們幾乎沒說過一句話。
雪音一直跟在我半步後，呆呆地呼著白氣，好像在考慮什麽事情。
「父親……」
到咖啡店『英吉』進入視野的時候，她終於站住腳，開口說道。
「雖然今天我的目的沒有達成，而且還是大失敗。……但是，因為最後有一點點開心。所以……作為道謝。我決定給父親您一個提示」
她走到我麵前，然後抬起頭來望著我的臉，同時豎起一根手指。
「什麽提示啊，這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好啦。請靜靜地聽我說，父親。……本來我真的是想要阻止結婚的。所以這次真的是特例」
「到底什麽啊」
我不解地望著她。盯著她一本正經的麵孔。
雪音臉上的迷茫消失後，深呼吸，然後閉起眼睛。
——「今晚，阿梨亞姐姐會受重傷」
「……！！」這句不吉利的預言頓時讓我腦袋熱了起來。
「不要擺出這樣的表情，父親。事情還沒有發生」
…………。
話是那麽說。可是，就算當玩笑來聽也笑不起來。這個玩笑性質太惡劣了。
「媽媽後來住院就是因為這次事故。父親您在寒假中一直晝夜不停地陪在媽媽身邊，然後在醫院裏，兩人第一次互相告白，成為情侶——」
雪音故意沒有再說下去，窺探著我的臉色。
「既然知道了媽媽會受傷，就可以回避這次事故。父親您要怎麽做呢？」
「別說的跟考驗我一樣。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盡管我應該是不相信異能，也不相信雪音的事情……可現在自己卻在催促她接著往下說。
「這就是考驗。因為父親您對媽媽的愛情是不是真心的，我很懷疑。……而且，您要怎麽做？ 如果現在幫助媽媽，改變了未來，或許也就等於失去了和現在的阿梨亞姐姐交往的契機——」
不論雪音接下來要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因為我的回答肯定不會變。
「肯定還是要幫她啊。而且我也不會離開阿梨亞」我明確地斷言。
「……連想都沒想嗎」
雪音呆呆地搖了搖頭，又用尖銳的視線盯著我說。
「父親，您有沒有好好聽我說？ 我在問您『即便改變未來也要幫阿梨亞姐姐？』或者是『即便讓阿梨亞姐姐受傷也要和她交往？』」
「我知道的。不過，這種問題根本不能選擇，我也沒有選擇的打算。兩個結果我都要」
「………………這麽任性的回答，就算是未來的父親也不會這麽說的」
好像我的回答不怎麽讓她滿意。
雪音的眼睛裏閃爍著某種複雜的感情，直勾勾地盯著我。
「好了快點告訴我。今天晚上，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聽我這樣問，雪音深深歎了口氣，又反問我。
「父親您不是不相信我是從未來過來到這裏的嗎？ 那麽，為什麽您又相信了剛才我說的話？」
「如果雪音你說的是在騙我那沒關係，但這件事也有可能是真的。哪怕阿梨亞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會受傷，我也要做好準備。這件事比我個人的信條什麽的要重要得多」
「……嗯？」
雪音眯起眼，抿著嘴，就像是在打量我一樣。
我一點都沒有回避她的視線，繼續毫不掩飾地對她講。
「——而且」「而且？」
「生日當天受傷住院，怎麽能讓阿梨亞有這樣痛苦的回憶。我會保護阿梨亞的。無法保護她，讓她受傷的未來我不會承認。如果未來的我沒能保護好阿梨亞，我也不會原諒」
「……請不要在孩子麵前挺著腰杆大談這種東西，很讓人尷尬的」
雪音哼了一聲，滿臉無趣，又好像後悔的表情從我臉上移開視線。
「雪音」我直呼了她的名字，盯著她的眼睛。
「…………」而她依舊抿著嘴。
「拜托了，告訴我。今天晚上，阿梨亞到底會發生什麽」
「…………」雪音的表情中增加了一分嚴肅。她也用翠色的雙眼盯著我。
想從雪音的表情中直接讀出什麽是很難的。因為這張臉平時就缺乏變化。隻能憑借眉毛和嘴角的微動來估測。
打算阻止我和阿梨亞的結婚，妨礙我——雪音的確是這麽說的。
但是——她絕不是聽不進話，也不是薄情。
「我想要保護阿梨亞，因為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不曾離開阿梨亞身旁片刻。不管是誰說什麽都一樣。
我一直保護著心愛的她。因此阿梨亞也變得依賴我勝於依賴任何人。這是支撐著我，唯一值得我驕傲的事實。
如果雪音能理解我的感受，她也一定會——
「父親您會這麽激動，我的確沒想到」
「……雪音？」
「但我一開始就說了，這是建議。所以一開始就沒有瞞著的打算」
雪音呼出一口白氣，接著說道。
「………這也算是您買圍巾給我的答謝哦，父親」
她輕聲肯定了我的信念。
雪音的眼神非常認真，怎麽看都不像是要騙我的樣子。
信與不信姑且不論。在保護阿梨亞這件事上，雪音的建議沒準真的會有什麽用。、
或許能避開意外事故……我懷著如此期待，忍受著眼前短暫又漫長的沉默。
雪音吐出一口白氣後，終於慢慢開口。
「注意水壺」
她閉住一隻眼睛，用白皙的指尖指著我，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試著再等了一會兒，沒有下文。
「啥？」
「注意水壺」
「你在說什麽呢」
所謂建議就是這個？
就這個而已？
「我說了啊，請父親您注意水壺」
「啥！？！？！？！ 就這樣而已啊。這算什麽，白期待了」
「父親您好過分！ 不溫柔一點的話，就算是我
也要傷心了哦」
「……我說啊，雪音，就算你什麽都不講，到了晚上*我當然也會注意啊」
[*注：日文中「水壺」與「夜間」同音，皆為やかん]
「不是的，請不要搞錯了。不是夜間，是水壺，shui hu」
「那個燒水用的？」
「燒水用的」
「圓圓的金色的？」
「圓圓的金色的」
「我們家也有嗎？」
「好～提示就到此為止！」
「哎哎哎！ 什麽嘛，就說了一句注意水壺，你既然是從未來來的，就講得更具體一點啊」
「不可以的。因為，我來是為了阻止父親結婚才對」
注意水壺。隻有這麽四個字叫我怎麽防止阿梨亞受傷啊。
這算什麽情況。
我泄氣地垂下肩膀，望望周圍，太陽都快下山了。
現在正是咖啡店『英吉』開始忙起來的時候。雖然非常非常在意雪音的話，在意得不得了，但現在還是必須盡早回到店裏，去給阿梨亞和大叔幫忙。
我一邊打起精神，準備迎接之後即將來臨的高強度工作，一邊將手放在『英吉』的門把手上。
「父親」這時跟在身後的雪音叫住了我。
回頭看看雪音，她卻隻是不高興地將臉埋在圍巾裏。
該不會，她還有什麽話沒說完？
但雪音在我詢問她之前就開口了。
「剛才你說要幫助媽媽，我有點開心了。父親。嗯，不——」
門從裏麵打開，鈴聲響起，熱鬧的店內客人們的談笑聲也隨之傳出。
混雜在這些聲音中——
「謝謝你，爸爸」
圍著白色圍巾的雪音露出了笑容。那表情像極了照片裏的阿梨亞，而我想起在『那張照片』裏，自己似乎也看到過這條圍巾。
◇◆◇◆
剛一回到咖啡廳『英吉』，我們便被卷入平時無法想象的忙碌中。
大叔在櫃台裏烹調，準備菜肴，接待熟客們。在一片混雜中隻有他能保持平時的節奏。而我則是在大廳……好吧其實也隻有四張桌子——裏負責接單當服務生。空閑的時候也兼顧雜務。
阿梨亞看起來無論怎樣腳底下都有點不穩，所以我們暫時讓她留在櫃台裏。
畢竟前一分鍾還笑著接待客人，但仔細一看臉色已經開始發白，等到暫時沒客人時連眼睛都變得無神，這樣的事情在她身上真的發生過。
被當作寶貴戰力而寄予厚望的雪音，則在走進店門的前一刻突然聲稱不去咖啡店『英吉』而要直接回家。「難得的生日禮物，要是讓阿梨亞姐姐看到和我戴著的一樣就不好了」，她還補充了這樣出人意料體貼的一句話。
緊接著雪音又跟著說道「但是我會參加生日party的。等到父親把禮物送出去我就來，請過來接我哦」，然後便不理會我的挽留，自顧自地跑回家去了。明明要是在意禮物的事情，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不就好了。
一瞬間腦袋裏開了小差，回過神來桌子那邊已經有兩個點單了。
一組是對高雅的老夫婦，另一組則是熱鬧聚餐的一家人。大概看了一眼，我便猜出了點單的內容。老夫婦這邊已經用餐完畢，所以大概不是追加飲料就是點甜品。而那家人……原來如此，是小孩子撒嬌說「也想要爸爸吃的那個」吧。
來啦來啦。我拿起菜單走過去。
同時對櫃台裏的大叔使了個眼色，而大叔也點頭表示確認。
順帶一提阿梨亞也準備離開櫃台，但我用眼神示意她沒關係，要她繼續坐著。於是阿梨亞露出理解的微笑，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我將菜單交給那對老夫婦，趁著他們考慮的空檔走向另一組坐席。因為他們大概已經決定好要點什麽了。bingo！ 果然，孩子對父母說「我想要爸爸剛才吃的那個」。跟著我又從老夫婦那裏接受甜品的點單後，再用營業微笑答謝他們對料理的稱讚。然後往大叔那裏走，準備提交點單——
看到瘦高個的聖誕老人戴著夾鼻眼鏡，威風地站在我的視線正中。
肯定是逮著什麽空閑在櫃台裏麵換上的。
到底是什麽時候準備了這樣的衣服，而且那麽短的時間裏是怎麽換上的。還有那副夾鼻眼鏡看起來也好傻。大叔他絕對是故意假裝會錯我眼神的意思，然後搞出來了這身事先準備好了的行頭。
「呀，遼太郎君。久等了，你有沒有做個好孩子啊？ 今年禮物沒你的份」
「啊哈哈，遼太郎也一定很開心呢」
我朝另一個悠哉遊哉的聲音看去，阿梨亞也不知何時換上了帶角的帽子，還披上了一張看起來很暖和的毯子來模仿皮毛。這是在模仿馴鹿吧。
一個太瘦的聖誕老人，還有一個看起來莫名可愛的馴鹿突然出現在了店裏。異樣的氣氛讓店裏變得鴉雀無聲，隻有阿梨亞明快的笑聲咯咯咯地回響著。
到底是在搞什麽啊，這對父女。
「遼太郎，我也來幫忙了哦」
於是，工作呀工作，等到最後一組熟客離開店裏，都已經晚上九點二十了。
「不，阿梨亞你坐著就行了。你腳底下還有點不穩吧」
我把阿梨亞按回櫃台的座位上，然後開始打掃店麵。
「唔——果然被發現了。什麽事都瞞不住遼太郎呢」
「就是這樣。要是今天勉強自己，等到新年剛開始又在床上躺一天可就沒意思了。你現在要是能乖乖坐下來休息，我也會很開心的」
「好～那我去煮咖啡，稍等一下哦。爸爸，有個靠得住的青梅竹馬真好呢」
「遼太郎，這裏還有一個等待著你關注的人啊。你不會是都忘了吧？ 我可是為了你特地準備了一身的梗啊，來吧，快點來吐槽吧」
「誰管你咧！ 已經沒有客人了所以快把那眼鏡取下來，磕瘮死了！」
櫃台裏麵傳來了「哈 哈 哈」的高昂笑聲，跟著是阿梨亞天使般的治愈聲音，「太好了，爸爸」
而我則是把注意力放回手頭，繼續開始幹活。
「注意水壺，注意水壺」
「那是什麽，遼太郎。好奇怪的歌」
「歌？ 啊，嗯……對啊，我也這麽覺得」
咖啡廳『英吉』裏有一個很大的爐子。而之所以沒用空調取暖，大概一方麵是大叔的興趣，另一方麵則是考慮到了阿梨亞的身體原因吧。爐子上坐著一個圓圓的金色水壺，同時兼作店裏的加濕器。
雪音說過要『注意水壺』
要說身邊的水壺那就隻有這個了……但是不管看多少次也都隻是普通的水壺而已。
回到店裏後我也多少留了心，但現在水壺完全沒有要怎麽樣的預兆。
我把清潔工具靠在牆角，一邊注意目光不離開水壺，一邊解下圍裙。
大叔呢……啊，肯定是藏在後麵給阿梨亞的生日蛋糕上插蠟燭吧。都已經到這時候了。真是的，這樣的事情大叔每年都要來一回，不過阿梨亞也每次都會露出驚喜的表情。大概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確認阿梨亞依舊坐在遠離櫃台的爐子旁邊後，準備把掃除工具收回後院去。
——喀啦，喀啦，喀噠喀噠喀噠……
但這時店門口的鈴鐺卻無情地響了起來，已經鎖上的門也吱呀呀地響著。
「啊咧咧，是客人來了嗎？ 但是店都已經打烊了」
——唰。我聽到坐在櫃台座位上的阿梨亞站起身來。
這個時間來客人？ 招牌不都已經收起來了嗎？
想到這裏。我
大概猜到了誰會在這時造訪店裏。是雪音。她好像確實說過「等到父親把禮物送出去我就來」什麽的。哈哈哈，這女孩真性急啊，蛋糕都還沒準備好呢。
真是個急性子。而就在我正要從後院回到店裏的時候，走向前麵去開門的阿梨亞卻突然踉蹌起來——
…………！！
看到這一幕，和跑出去準備扶住她，幾乎是同時的。
阿梨亞的身旁就是爐子，放在上麵的滾燙水壺眼看就要挨到她的手了。我跑上前去，從身後抱起阿梨亞，硬是把她就要跌向水壺的身體朝自己懷裏拉去。
…………。
冷汗流了下來。
我聽到剛剛在後院還沒完全放好的清潔工具，嘩啦一聲倒了下來。
還看到了咻咻地冒著蒸汽的水壺，以及為屋裏供暖的爐子。
然後，還有被我緊緊抱在懷裏的青梅竹馬，阿梨亞。
確認了一下阿梨亞的狀態，所幸她看起來應該沒被燙傷。
呼吸也很平穩，翠綠的眼睛還不解地注視著我。不像是失去意識什麽的。大概隻是突然站起來然後貧血了，或者類似的其他原因吧。沒出大事真的太好了，我長出了一口氣。
「啊咧咧，遼太郎。……怎麽了？」
「……沒什麽，剛才你差點摔倒了吧？ 所以我隻是扶了你一下」
「嗯？ 啊，這樣啊。好像還沒注意到就已經要摔倒了呢。這樣可不行，讓你擔心了。謝謝你，遼太郎」
呼，我在心裏鬆了口氣，而阿梨亞則自己站起身來。
就算是要一個人站起來，她也沒有掙開我的手，或者撥開扶在她背上的手臂。直到愛擔心的我總算放下心來之前，阿梨亞都一直全部接納了我的牽掛和憂慮。
我就像觸摸一件易壞品似的，小心翼翼地確認阿梨亞的臉色，看到她臉上恢複了紅潤，綠眼睛裏也滿是生氣，白皙的雙腿有沒有踉蹌，纖細的手有沒有再顫抖，直到再次親眼確認過一遍後，我才終於放開了她。
「真是的，遼太郎每次都這麽愛擔心。這樣可不行哦，會沒辦法獨立的」
「沒關係啦，我隻要一直有阿梨亞支持著就好了」
「誒嘿嘿，不是哦，遼太郎。我是說自己沒辦法從遼太郎身邊獨立……是這個意思」
青梅竹馬對我露出了輕飄飄，又無限溫柔的笑容。能夠在如此近的距離目睹這樣的笑容，我實在太幸福了。
我輕輕放開扶在阿梨亞背上的手，慢慢鬆開她冰涼的白皙手指。而阿梨亞則……不知為何更加緊靠我的身體。
她愛憐地雙手握住我剛剛放開的手，然後，歪起小巧的腦袋望向我，碧色眼睛也幸福地眯成一線。阿梨亞輕輕踮起腳尖，將精致的臉龐湊近。散發出非常溫柔但又無比魅惑的，少女甜蜜的芬芳。她露出高雅的卻又飽含喜悅的笑容，臉頰也染起淡淡櫻色。世界上的幸福都裝在我心裏了——這副表情仿佛在這樣說。
阿梨亞美麗的金發披散在線條流暢的肩膀與脊背上，就像是在這聖夜中降臨於世的女神一般。那在夢境中實現我的戀愛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這是。……………………難道說是。
來、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湊遼太郎。
現在即將登上大人的階梯，承讓！
不對不對，才不需要承讓咧。不用承讓，倒不如說我還想昭之天下啊。
總之就要上了！
話說她敲可愛的，阿梨亞真的超可愛。要是在kiss之前先拍一張紀念一下她會不會生氣呢。畢竟她雖然看起來沉穩，其實可性急了。還是趕在惹她生氣之前先搞定吧，這才是正解。
於是！ 告別了，曾經那個少年的我啊。
我輕輕抱起阿梨亞，回握她的手讓她安心。
……咚，咚。
「啊，都忘記了，還有客人在呀！」
又聽到了敲門聲。
阿梨亞瞬間從我身邊離開，去開門了。
我則像是被奪走了嘴邊食物的狼一樣，用恨恨的眼神盯著店門的方向。
滿身是雪打著顫的雪音，站在那裏用同樣恨恨的眼神盯著我。
……說起來雪音要來啊。不過你也稍微看一下氣氛行不行，這家夥。
「遼太郎君，你現在的表情我可以拍下來嗎？ 感覺很適合裝點在店裏啊」
「不，不用了」
……話說大叔你也在啊。
◇◆◇◆
「恭喜生日，阿梨亞！ 耶——！」
每年，這天晚上的生日會就隻有我會如此激動。
畢竟今天可是阿梨亞出生的日子。阿梨亞，謝謝你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也謝謝這個世界能讓阿梨亞誕生。每年的這天我都會為神捧上感謝之辭。
生日歌也基本是我獨唱的。大叔聽到我拙劣的英語，胡子都一翹一翹的。阿梨亞敷衍的應和反而更讓人傷心。
幹杯起頭的也是我。充滿激情地放聲說「幹杯～～～～～！」，卻沒有任何人跟我一起喊。連阿梨亞本人的臉色都有點僵硬了。
雪音自從走進店裏暖過身子後，隻是一臉不高興的表情閉著眼睛，好像坐在那裏就是自己全部的任務一樣。但這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大概還是裝的吧。被阿梨亞搭話也隻會回應一兩句的雪音，卻不時裝作不經意地偷瞄我。
「——注意水壺」
雪音用一臉沉默的表情盯著我，然後嘟囔了一句。
原來如此，說起來我還沒跟她表示感謝來著。
「抱歉，謝謝你啊，雪音，阿梨亞差點就遇到大危險了」，我也對坐在身旁的雪音悄悄說。
「果然就是這天嗎。……媽媽沒有受傷真的太好了」，她自言自語道。雖然臉上還是什麽表情都沒有，但雪音的眉頭卻不再緊皺著，身體也挨近了過來。
「別說什麽果然啊，搞得你好像真是未來的人一樣」
「都已經說過了，我就是從未來來的。但是，這樣您也就可以承認了吧，父親？」
「承認什麽？」
「我來自未來，是父親的女兒」
「……這和那是兩回事吧」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我還是給她的杯子裏倒上了咖啡，作為提示的答謝。而雪音立刻「哇」地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唔。遼太郎和小雪，果然看起來好親近哦」
阿梨亞嘟著嘴，手拿著分盛在小碟子裏的料理回到我身邊。
「……不。我問遼太郎哥哥他有沒有把禮物送出去，我們隻是在商量應該什麽時候送禮物」
雪音，幹得好！ 雖然她馬上又變得麵無表情了。
「就，就是這樣啊。我跟這家夥可完全什麽關係都沒有啊，阿梨亞。所以你什麽都不需要擔心，我們一點關係都——啊，好疼疼疼疼疼！」
雪音猛地踩了我一腳！
「好了，不提這些了。快點，遼太郎哥哥」
她放開踩在我趾頭上的腳後，立馬回到了先前閉著眼睛的撲克臉。
阿梨亞還看著我倆的模樣，歪著腦袋滿臉都寫著不相信，不過當我拿出藏在身後的禮物時，她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明亮了起來。
那是如同大朵向日葵盛開般的笑容。雖然整張麵孔都被喜悅包裹，但卻仍然不失高雅的氣質。這張笑臉無論何時都能令我心醉。我所戀慕的，令人憐愛的青梅竹馬啊。
「哎呀哎呀，今年的那個儀式也馬上要開始了
啊。你也真是專一到癡情的地步了，遼太郎君」
櫃台裏麵的大叔一邊抽著煙鬥，一邊對我投來滿是興趣的視線。
「你好煩啊，能讓我心動的永遠隻有一個人，就是我完美無缺的青梅竹馬。阿梨亞僅有的缺點，大概也就是有你這樣一個老爸了」
「遼太郎君，這才叫充滿風趣的會話。你也是個合格的英國佬了」
這算什麽誇人的話，你快跟所有英國人道歉。
不管怎麽說。
我重新麵對阿梨亞，雙手捧著為她生日準備的禮物。
大叔一邊吐著紫色的煙圈，一邊眯眼望著我們。『哇啊，是禮物！』阿梨亞則輕輕將身體靠向我。
事到這個關頭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最關鍵的時刻就要來了！
「阿梨亞，恭喜你17歲生日！ 我一直感謝著阿梨亞的存在。想要用全力大喊出我的愛，謝謝你出生在世界上，你就是世界的中心，沒錯吧！？」
店裏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誰都沒有被我的高昂情緒感染。
以為安靜下來就代表節目結束的阿梨亞，開心地為我鼓起掌來。不不是這樣。今年我追求的不是這個啊。
每一年，我都會在這個生日慶祝上向阿梨亞作出愛的告白。最初的契機是什麽已經忘掉了，不過一開始應該隻是玩笑一樣的形式。我曾為她寫過詩，還為她唱過自己編的曲子。當時僅僅是想著什麽能讓阿梨亞開心就做什麽。現在回憶起來簡直是黑曆史中的黑曆史。
這個儀式的改變發生在兩年前。父親消失的時候。阿梨亞從消沉中拯救了我，而我察覺到了自己對她的愛戀。那之後，每年的這個時刻，我便會像現在一樣雙腿發抖，滿手是汗，露出慘不忍睹的模樣。黑曆史演變成了在黑暗中也深不可見的暗黑曆史。
發現自己喜歡阿梨亞後第一年的生日。我寫了歌劇並瀟灑上演，朗朗地對阿梨亞訴說著自己的愛。
阿梨亞說了「謝謝」。僅此而已。我便哭腫眼睛一直到新年來臨。
發現自己喜歡阿梨亞後第二年的生日。受到當時某知名企業家著作影響的我，心血來潮精心準備了一套幻燈片，穿上西裝將自己的愛演示給她。
阿梨亞說了謝謝。僅此而已。我和阿梨亞的戀愛計劃書被完全否決，但我更加感謝她始終沒有說出那個「不」字。感謝到流淚痛哭。
今年是第三年。
我打算用直球來一決勝負。
不對。絕不是因為突然冒出來一個雪音我才沒有事先準備的啊。
——而且。如果幫了阿梨亞會改變未來的話。
——我就必須要用自己的行動，再一次抓住那個幸福的未來才行。
「正圓寺阿梨亞小姐」我開口叫她，並且遞出裝有禮物的盒子。
純白的包裝紙加純白的絲帶。蕾絲上附帶著淡黃色的花飾。
「我——湊遼太郎一直喜歡著你！ 從心底裏愛著你。 請和我交往吧！」
來了！
人生中，第一次毫不遮掩的愛之告白。雖然臉上燙得快要噴出火來了，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然後是尷尬的沉默。我不敢直視阿梨亞的臉。
這是……又來了嗎。像以前一樣的——和去年，前年，一模一樣的……。
偷偷睜開眼睛看阿梨亞……。
她不解地，但又用靦腆，充滿愛憐的笑容望著我。如同寶物般接過我的禮物，連包裝都沒有打開就緊緊抱在胸前。然後用那雙水潤的碧綠眼睛看著我再度微笑。就像是在說「我好幸福！」一樣。
「謝謝你，遼太郎。我——正圓寺阿梨亞，也一直喜歡著遼太郎。已經到了沒有你就活不下去的程度」
「哎……」
真、真的嗎！？ 是真的嗎？！ 騙人的！？ 比起喜悅，我最先感到的是驚愕。
「———————太棒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遲到的幸福感終於溢滿胸膛。大叔看著激動至極的我，小胡子仍然一抖一抖。雪音一隻手支在櫃台上，臉卻偏向另一邊。
「…………但是呢，遼太郎」
「！？ 但、但是！？」
「但是哦」
但是什麽啊。難道在這裏才真的要落入奈落深淵嗎。
「那個——我覺得自己和遼太郎已經開始交往了，不對嗎？」
「…………啥？」
「因為，遼太郎的心意，我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哦。 去年和前年也是這樣告白的。可是我記得當時就已經答應了呀。是不是還不夠……」
阿梨亞不理會愕然的我，自顧自地用手指支著臉頰思考起來。
「嗯，算了」不過幾秒之後她就笑起來，注意力也轉移到禮物上了。
「don’t mind 遼太郎君」
「don’t mind 父……遼太郎哥哥」
可惡，這兩個人的聲音還疊到一起了。
說實話這個結局讓我的心裏非常非常地無法釋然。這算什麽情況啊，我好想大叫。
但是，隨之湧來的幸福又將這些糾結全都淹沒了。
和阿梨亞兩心相通了！ 僅僅想到這個，我就興奮得像是要飛起來一般。
「哇啊，是圍巾，好漂亮……」
小心從包裝中拿出我的禮物後，阿梨亞再次將它緊緊貼在胸前。
而我身旁的雪音則滿臉無趣的表情嘟著嘴，還露骨地將視線轉到了另一邊，裝作打嗬欠的模樣掩飾眼角的淚水。
自稱為阻止我和阿梨亞結婚，從未來而來的我的女兒，口口聲聲說著要『阻止結婚』，最後卻還是救了阿梨亞。
盡管在阿梨亞麵前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撲克臉，但麵對我的時候，雪音的臉上已經一點點開始出現各種各樣其他的表情。比如現在歪成へ字的嘴角，和浮著淚水，透露出悔意的眼睛。
這樣的行動一點都不像是阻礙，反而更像是將我和阿梨亞引導向更美好的未來。
所以——『沒辦法啊』我在心中念叨著，然後故意大聲開口。
「聽我說啊，阿梨亞。這條圍巾其實是雪音找到的」
「哎！？ 不是這——！？」
「這樣啊～。謝謝你哦，小雪。我會很珍惜它的！」
無法正視阿梨亞，卻又突然變成話題中心的雪音，麵對著她的笑容說不出話來了。
「哎……啊、嗯……」
她發出小到幾乎聽不見的囁嚅聲，最後終於在我們的麵前笑了起來。
雪音的笑容看起來又害羞又開心。完全沒有先前冷冰冰的感覺，是從心底裏笑出來的……和阿梨亞一模一樣——我的視線完全被她們的笑容吸引住了。
◇◆◇◆
「媽媽看起來好開心」
「這多虧了雪音啊。最後阿梨亞沒有受傷，我的禮物也順利送出去了」
從咖啡店『英吉』回家的路上——說是這麽說，其實也就是在隔壁而已——我和雪音並排走著。
「——但是，父親。我心裏可是很複雜的哦」
「複雜？」我一邊找著應該塞在錢包哪裏的鑰匙，一邊隨意地回問她。
「結果禮物的事情不但起到了反效果，就連水壺那件事也一樣——雖然媽媽沒有受傷我也很高興……但父親您和她告白了，而且還開始交往了」
雪音滿臉後悔地小聲回答。而我則一邊繼續找鑰匙一邊問她。
「……我說啊，雪音，雖然這話讓我來說有點怪。不過，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我是來阻止父親結婚的。然後，如
果可能的話就由我來代替阿梨亞姐姐……」
雪音突然害起羞來，還用雙手捂住發紅的臉。代替？ 代替什麽啊。
「算了，先不提這些。那你到現在為止做成過什麽了嗎？」
我驚訝地盯著她。
「一件也沒有」她顯得更消沉了。
「算是我給你的建議好了。我覺得雪音你根本就不適合做這些事啊。畢竟你又單純，又孩子氣。不過這隻是我說的，你也不要太在意啊」
「什麽叫不適合，父親您好過分！ 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雪音的表情很快由剛才的害羞變成失望，再變成生氣，並且還用帶淚的眼睛瞪我。所以說才說你像小孩子。
「這是事實對不對？ 說到底，你究竟為什麽要阻止我和阿梨亞結婚呢？」
「——……」
雪音好像根本沒預料到會在自己生氣的當口撞上這個問題。她一下子睜大眼睛語塞起來。
「這個……我還不能說」
「又來了。到什麽時候你才肯說啊」
「不能說的就是不能說啦！ 對女兒的秘密抱有這種興趣可是很糟糕的哦，父親！」
「都說我不是你父親了。好啦快進來，雪音」
雪開始大起來了，而我們也剛好走到家門前。
「…………」
但雪音卻不知為何在門前站住不動。而且好像還垂下頭去。
「怎麽了，你不進去嗎？ 啊，你沒拿鑰匙。稍等一下……」
我把手伸進兜裏掏鑰匙，卻看到雪音搖頭。
「父親您說過的，這裏不是我的家。也不承認我是您的女兒。明明這麽說過，現在又讓我快進到房子裏去，這樣好嗎？」
「這可不像你啊。那你還有別的地方能回去嗎？ 除了我家之外就沒了吧？」
「這是不是說，父親您終於承認我是您的女兒了？」
「不是。你的身份也好，異能的事情也好，這些我都不能承……不打算相信。不過除了這裏你也沒地方可去了吧。所以快點進去。外麵很冷的」
「不打算相信……是這樣嗎。雖然還是有點不滿……。不過，也算是一點進步了吧」
雪音抬頭盯著我，說了聲「謝謝您，父親」，然後笑起來。
接著走上前去，取代掏了這麽久還沒掏出鑰匙的我，從自己的錢包裏拿出鑰匙打開門。
——那個錢包和我的看起來一模一樣，鑰匙鏈也是。
啪踏。關住門，然後把燈打開。
等雪音走開之後，我也把自己的錢包從大衣裏掏出來，確認裏麵。
還在。剛才找了很久的鑰匙確實就在裏麵。
鑰匙鏈則是以前阿梨亞給我的。
未來我家也沒換過門鎖和鑰匙嗎。
那麽隻要拿出那個鑰匙鏈，不久能一下子說明自己是從未來來的了？
這個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疑問，留下了一點我自己都覺得無所根據的不安。
不過或許是雪音自己偷偷拷貝了一份鑰匙。隻有這些還不算充分證據。
我沒有多想，追著雪音走進客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