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的人都看著西門宗英。


    老太爺西門戰這會兒已經是不知要說什麽了,他活了幾十年,這個鬆柏堂一直是他顯示權威和鐵腕的地方,他一直都是發號施令的人。可是今天,金家敢當著他的麵退婚,孫女敢當眾頂撞他反駁他忤逆他,每個人都不把他的意見放在心上,每個人都敢自作主張。


    難道我真的老了嗎?


    西門戰心裏生出無盡的疲憊和悲涼。


    大房的西門宗實和西門柳氏,此時卻是幸災樂禍。二房被金家退婚,他們是巴不得的。自從二房來了之後,西門宗英雖然低調,但曹氏的高調作風和強硬做派,卻讓他們感到深深的威脅,尤其如今二房已經站住腳跟,若是跟金家聯姻,愈發要地位高漲起來,說不定要反壓大房一頭。這可是西門宗實和西門柳氏決不能容忍的。


    不過眼下最為難的,還是西門宗英。


    他心裏自然是不願同意取消婚事的,但是如果現在就反對,又擔心知秀把那個把柄抖露出來。


    這時候,有一個人毫無征兆地站了起來。


    “既然是說婚事,那麽我也應該有發言權。”


    知秀驚訝地看著金伯曰走到她麵前。


    金伯曰今日一身玉色錦袍,豐神俊朗,手中一柄折扇,翡翠的圓柱扇墜襯得他的手指愈發骨節分明、白皙修長。


    他看著知秀道:“繡心表妹,婚約是你我之婚約。關係的是你我一生幸福。如果要取消婚事,也該問問我同不同意。”


    知秀一愣。


    那邊金柳氏便已經驚疑道:“伯曰,你難道不同意……”


    金伯曰拿著折扇的手一抬:“娘,你說過。這門婚事聽我自己做主。”


    這句話,的確是金柳氏私下跟他說過的,可是那時候她以為他也不同意這門婚事,現在卻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金伯曰堵住了金柳氏的話,收回目光,仍然看著知秀,道:“繡心表妹,你說是不是?”


    知秀也不知他是什麽意思,反問道:“你能自己做主嗎?這門婚事,你自己能說了算?”


    金伯曰點頭:“我能。”


    知秀環顧了一圈金家的人。沒有人反對。看來金伯曰是真的能夠自己做主的。


    她便又看著西門宗英道:“爹。你怎麽說?”


    西門宗英皺著眉,小心地看老太爺西門戰的臉色。老太爺麵沉似水,閉著雙眼。態度顯露無疑。


    金伯曰道:“宗英伯父不必為難。”


    西門宗英忙看著他。


    “其實眼下最要緊的,並不是婚事要不要取消,而是如何挽回繡心表妹的名聲,還有西門家的名聲。這才是我們兩家休戚與共一同要麵對的大事。”


    西門宗英忙不迭地道:“對對對,這才是頭一件大事。”


    金伯曰微微一笑,道:“不管婚約是否履行,西門家和金家總歸是世交,西門家受辱,金家責無旁貸要幫襯。”


    他臉上微笑如春風,語氣又是從容不迫。一時間劍拔弩張的鬆柏堂裏,氣氛都變得有些鬆弛。大家這才發現,原來剛才自己的脊背一直都是緊繃著的。


    金伯曰又看著知秀道:“既然繡心表妹要告官,我們金家自然也要作證。至於婚約,倒不如等事畢後再行商議。”


    西門宗英又忙道:“是是,伯曰賢侄說的極是。”


    他看了一眼曹氏,曹氏臉上已顯出欣喜輕鬆之色。


    金伯曰轉頭看著金芳月和金芳麗道:“你們兩個,可願為繡心表妹作證?”


    金芳月和金芳麗對視一眼,道:“既然是大哥的吩咐,我們自然聽從。”


    金伯曰點點頭,這才重新把目光落在知秀臉上,道:“繡心表妹,你看,我們兩家都無異議,你什麽時候去告官?”


    知秀這時候才有點發懵。


    自從恢複記憶之後,她便沒有再把西門家的人當做自己的親人了,也正因為如此,在這個時空中,她隻有靠自己。如今滿城謠言,把她說成殘花敗柳人盡可夫,這種奇恥大辱,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無法忍受。她性子烈,膽子也大,為了挽回自己的清白,不惜跟西門家的人鬧翻,跟老太爺鬧翻,又不惜跟金家取消婚事,但以她當事人的身份和小輩的身份,方才一番口水混戰下來,靠勉強取得一些成果,卻也是心力交瘁。


    而現在,這個男人居然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她最難解決的事情,偏偏還這般從容悠閑,一副談笑間檣櫓灰飛揚滅似的,不得不讓她刮目相看。


    “你為什麽要幫我?”她輕聲問。


    金伯曰的微笑變得更深:“我說過了,咱們兩家是世家,你不是也得叫我一聲表哥麽?”


    知秀隻覺牙關有些發酸。


    自古以來,表哥表妹這兩個詞之間,便帶著天然的曖昧。


    “不管你出於什麽目的幫我,我都記著你這個人情。”知秀也不是矯情的人,人家願意幫她,她也沒理由不接受。


    “既然兩位金小姐願意作證,那麽事不宜遲,現在就去見官!”


    知秀實在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說要去告官,便一刻也等不了了。


    “現在?”金伯曰指了指外麵的天色道,“時近正午,餓著肚子去告官,怎麽能有力氣打官司。還是先用過午飯再去吧!”


    知秀微微蹙眉道:“難道你要反悔?”


    金伯曰微笑:“我自然不會反悔,不過你的家人卻總有話要先跟你交代。”


    他抬起折扇指了指,西門宗英、曹氏等人果然一副蠢蠢欲動的表情。


    知秀想了想,事實上她也有些事情要跟曹氏確認,畢竟要打官司,總要做點準備才好。


    如此,一場退婚的風波,演變成了打官司前的準備,這個變故不僅西門家需要消化,金家也需要重新整理思路。至少金柳氏跟金伯曰之間,有很多話要聊一聊。


    一直隔岸觀火的西門家大房這時候也終於可以動起來了。西門柳氏安排大廚房準備午飯,自然是包括金家的這一份了,雖然金家來得突然,事先也沒說在這裏用午飯,但大廚房總歸還是能整治出席麵來的。


    西門宗英和曹氏自然私下要跟知秀談話,無非是問她到底想幹什麽。


    “隻是為了證明清白,挽回自己的名聲。”知秀咬住了這個目的不放鬆,反而問了他們一些問題,在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對於這場官司便更加有信心了。


    “你不要以為有把柄在手就可以胡來!”西門宗英對她提出了警告,“別忘了,當初不是我們收容你,在那樣兵荒馬亂的情形下,你未必能活到現在。”


    知秀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你們當初認我做女兒,不也有自己的私心。”


    西門宗英和曹氏一窒。


    “放心吧,我現在頂著西門二小姐的名頭,跟你們是一條戰線上的,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她話是這樣說,但西門宗英和曹氏仍然覺得心內不安。


    午飯畢,大家重新聚集在鬆柏堂,老太爺西門戰卻已經不再出席了。他年紀大了,上午鬧騰了這麽久,早已經體力不支,何況如今的局麵,不管他在不在,都已經不受他控製。


    “既然要告官,你告的又是刺史千金和伯爵千金,你要告到哪個衙門去?”金伯曰問知秀。


    不知為什麽,知秀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絲饒有興味的感覺。


    “這白馬城中權力最大的衙門,自然是刺史府了。”


    金伯曰挑眉道:“可你告的就是刺史千金。”


    知秀微笑道:“誰說我要告刺史千金?”


    “你不是要……”金伯曰正要說出東方若兒的名字,在看見知秀嘴邊古怪的笑意後卻若有所思地住了嘴。


    知秀幽幽道:“刺史千金乃是大家閨秀,怎麽會跟造謠毀謗這種事情沾上邊。我要告的,是一等伯楊比熊之女楊理理。”


    金伯曰暗道一聲妙。


    這女子看似衝動,其實行動自有章法,她不告東方若兒隻告楊理理,一下子便減少了一半的阻力。刺史東方相令是一府最高長官,若是得罪了他,隻會為西門家埋下無盡的後患;而一等伯楊比熊隻是一個沒有實權的伯爵,以西門家現在的家業,也完全不把楊家放在眼裏。


    妙,太妙了。


    金伯曰看著知秀,眸中連連閃過讚歎之色。


    事實上知秀心裏很清楚,雖然說要去告狀,但最後並不能給楊理理定罪。她畢竟是伯爵千金,本朝還沒有因毀謗給貴族定罪的,刺史東方相令既然在本地為官,也不會為這種事情得罪一個貴族。不過知秀本身就不奢望給她定罪,她要的隻是一個公道。


    既然不指望給被告定罪,她根本就連狀紙都不準備了。


    午後,正是人人困倦的時光,不過秋高氣爽,又是菊花盛會,白馬城的街道上依舊是人來人往,萬花園附近更是車水馬龍。


    而原本準備賞菊花的人們,卻在街上發現了一幕更加稀奇的景觀。


    安國公府西門家的二小姐,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要去刺史府告狀。


    告誰?


    告一等伯楊比熊之女楊理理毀謗貴族,造謠誣陷安國公府二小姐西門繡心。


    (雙更完成~~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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