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來的自然是阿桑和知秀。


    阿桑本來就是賈老板安排的後手,賈老板生性謹慎,雖然已經給玉露下毒,但為防萬一,還是讓阿桑躲在屋頂上策應。


    既然春紅下蒙汗藥的事情,賈老板早已知道,那麽事先告訴阿桑,阿桑自然有所防範。他按照賈老板的囑咐,在上房燈亮起的時候就要出門,卻不料碰到知秀,他武功雖高,心智卻並不成熟,缺乏隨機應變的能力,便隻能帶著知秀一起趴在屋頂上。


    他們居高臨下,將整個過程都看得一清二楚。


    前麵賈老板假裝中毒算計玉露,玉露含恨而死,這本就在阿桑的預料之中,所以他並沒有動;但是後麵林先生一進門,顯然出乎他的意料,他臉色立刻就變了。


    隻是他早得了賈老板的囑咐,不是賈老板親口呼喚,他就不能輕舉妄動。


    因此一直等到賈老板大叫,他才帶著知秀跳入屋中。


    林先生本以為黃雀在後的計策已經十分周全,沒想到賈老板還安排了阿桑這個後手。阿桑的身手他再清楚不過了,以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模樣,還有春紅更是弱女子,完全無法與之匹敵,當機立斷,走為上策。


    是以林先生第一個反應便是逃。


    但是阿桑的身手,遠比他想象中更加高超,他剛冒出出逃的念頭,腳都還沒動,阿桑便已經入大鵬一般飛撲過來,手指連點。將林先生跟春紅都點在當地。


    林先生和春紅頓時成了木頭,腳下生根般地站在地上,除了眼珠子能轉動,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能動。連嘴巴都張不開。


    知秀的啞穴早已被阿桑解開,她張嘴第一句話就是:“快拿解藥!”


    賈老板中了鬆針蛇毒,又跟林先生說了這麽久的話,如不趕快救治,隻怕真的要毒發身亡了。


    阿桑當然比她還關心賈老板的生死,立刻從林先生手中搶過小紙包,打開來一看果然裏麵是黃色的粉末,他趕緊送到賈老板麵前。


    知秀也趕忙扶起賈老板,準備幫助他服下解藥。


    然而賈老板一看那紙包中的粉末顏色,便歎了一口氣道:“不用了。解藥是假的。”


    “什麽?!”


    知秀和阿桑都震驚了。


    “荼蘼花粉是粉紅色。並不是黃色。他根本就沒打算放過我。”賈老板似乎是早已料到林先生的解藥有假,這時候確認了,也並沒有露出太多的失望。


    知秀和阿桑卻是愣住了。


    這解藥是假的。那麽賈老板豈不是死定了?


    阿桑猛地將紙包往地上一扔,撲到林先生跟前,抓著他的衣領將他淩空提起。


    “解藥呢!解藥呢!”


    林先生被衣領勒住了喉嚨,呼吸困難,漲紅著臉翻眼珠子,腳下晃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桑不等他回答,徑直搜他的身,但摸遍全身上下,也找不出一樣東西。


    “不用找了……他既然……要我死。又怎麽會……帶解藥……嘔……”


    賈老板嘔出一口血,順著嘴角流下來,滴在前襟和膝蓋上,觸目驚心。


    “賈叔……”知秀離他最近,可以明顯地看到他的嘴唇開始發紫。


    “老爺!”


    阿桑隨手將林先生一扔,撲到賈老板麵前。


    林先生的身體摔在地上,發出一聲大響,疼得他齜牙咧嘴,但是卻喊不出一聲的痛來。


    阿桑卻根本不理他,隻是抓著賈老板的胳膊,滿臉的焦急不安。


    賈老板嘔出一口血後,反而說話流暢了一些。他看著阿桑,眼中全是憐愛之情。


    “阿桑,你是個好孩子,我雖然沒有親兒子,但有你,也一樣安慰……”


    “老爺!老爺!”阿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著急和傷心,他對賈老板的孺慕之情是真真切切的,賈老板眼下毒發,他感受到即將逝去最親愛之人的惶恐,哪怕他武功再高,也沒有任何用武之地,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無能,也因為這種無能而更加惶恐愧疚。


    “老爺,阿桑沒用,老爺……”


    賈老板的手動了動,似乎想抬起來摸摸他,但是他臉上黑氣一湧,又一口血嘔出來,這次的顏色比上一口更加烏黑,而賈老板在嘔出血之後,也夢地往知秀肩頭上一倒,再也說不出話來。


    阿桑驚恐地張大著眼睛,賈老板的眼睛閉上了,恐懼如同一隻魔掌,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髒。


    “啊!”


    他狀若瘋虎地跳起來,衝到林先生跟前,砰砰砰用拳頭擊打著他的身體。


    飽含著他仇恨之情的拳頭何等淩厲,不過兩圈下去,林先生便已經吐血了。


    “阿桑!”知秀趕忙放下賈老板,跑過去抓住阿桑的胳膊。


    “不要打死他!”


    阿桑猛地回頭瞪視著她,眼中全是紅血絲,恍如要吃人的野獸。


    知秀心中害怕,但卻硬著頭皮道:“他是殺害賈叔的凶手,我們把他交給官府,官府一定會判他死罪。他必須給賈叔償命,但不能是你打死他,必須是官府來判決。否則你打死了他一樣有罪一樣要被判刑,難道你想看著賈叔沒人送終嗎?”


    她深怕阿桑忍不住,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出來,差點將自己的舌頭都咬掉。


    阿桑雖然心智不成熟,但善良正直,隻要是真正的道理,他都聽得明白,這時候雖然情緒失控,但知秀的話,他還是聽明白了,雖然還是仇恨地盯著林先生,但卻沒有再動手。


    林先生兩眼上翻,顯然這頓亂拳將他打得不輕,從他嘴角湧出的鮮血來看,說不定被砸破了內髒。


    “阿桑……”


    椅子上的賈老板終於緩過一口氣,虛弱地發出了聲音。


    阿桑再也顧不上林先生,重又撲到賈老板跟前,跪在地上扶著他的身子。


    “知秀小姐說得對,你聽她的……”隻說了這麽一點點話,賈老板便似乎力氣接不上,再次閉眼調息。


    “老爺!”阿桑眼眶紅紅的,有淚水在裏麵打轉。


    知秀也過來扶住了賈老板,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賈老板睜開眼睛道:“知秀小姐,我快死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知秀忙道:“你說。”


    “我,我中毒而死……屍體會腐爛……你給我火化掉……把骨灰帶回帝都……”賈老板斷斷續續地說著。


    阿桑聽見這些話,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身形高大的小夥子,卻如孩童一般哭泣。


    知秀雖然隻跟賈老板相處了一天,但也很尊敬他,尤其感激他帶她同去帝都的恩情,此時見他好生生地卻要被毒死,心中難過,用力地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回帝都……”


    她聲音有點哽咽,說不下去。


    “還有,有一件事……”賈老板喘了口氣又道,“麻煩你一定要帶好我的阿桑,他沒去過帝都,不認識路……我家在帝都……安邑坊……有個姓顧的大宅子……你一打聽就知道……我發妻姓顧,你把我的骨灰交給她,我還有一封信在包袱裏,請你給她……就說我對不起她,最終還是沒有活著回來見她,讓她不要傷心,不要為我守寡……”


    說到後麵,賈老板反而有了一些力氣,說話也順利了。


    知秀知道這是回光返照,心裏愈發難過,不敢打斷他。


    “……你是個好姑娘,也是個好人。我沒有問過你去帝都做什麽,老商說你去找朋友,但是我看得出你並不是帝都人,對帝都也絲毫不熟悉……如果你在帝都沒有依靠,你就留在我家,我妻子是個好人,你帶我的骨灰回去,她會報答你的,還有阿桑,阿桑也會報答你……”


    賈老板的身後事並不隻是火化和回帝都這麽簡單,還要先報官,了解這樁殺人案,阿桑是孩子心性,賈老板怕他辦不好,又怕他在帝都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顧宅,所以想拜托她來辦理。


    也是怕她不肯幫忙,所以他才說顧氏和阿桑都會報答她。


    總之,將死之人的顧慮,知秀並不介意,她真誠道:“賈叔你放心,我一定會帶著你和阿桑回帝都,一定將你們好好地交給你的妻子。”


    “謝……謝謝……”賈老板終於還是撐不住了,說完這個謝字,生命便如同飛逝的沙子一般流逝到了盡頭,頭往下一垂,再也沒有了動靜。


    “爹——”阿桑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聲。


    這是知秀第一次聽到他喊賈叔爹,卻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她的眼淚也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以為離開白馬城就能離開紛爭,沒想到隻不過是搭夥同行,居然也會遇見這樣的慘劇。就在今天白天,賈叔還活生生地跟她說話,跟她聊天,而現在卻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包括玉露也是,縱然她有千般不堪,白天的時候,也還是一個風情萬種、撩人多姿的少婦,如今卻是紅粉骷髏一具。


    林先生和春紅,為了一己私欲便害死了賈老板,同時也是推玉露步向死亡的幕後黑手。


    不知帝都的那位賈老板妻子顧氏,看到遠離多年的丈夫變成一壇骨灰回來,又會有多少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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