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過來的


    時候,覺得頭底下似乎墊著什麽軟軟的東西。我慢慢睜開眼睛,有那麽一瞬間,以為自己會看到正把臉湊近窺探的亞爾娜。


    但是,她已經死了。


    讓我躺在腿上的人是伊爾娜。她自己也倚靠在樹木上,頭偏向一邊,正處於睡夢之中。讓我驚訝的是,現在,她的頭上沒有包著那個好像叫做查夫姆的布,貓耳完全露了出來。和她那柔順亞麻色頭發同樣是亞麻色的耳朵,不時微微顫動。


    我想轉動身體,但全身都感到疼痛。因為我覺得似乎有點不好活動,轉動脖子一看才發現,原來我身上到處都包著繃帶。伊爾娜原本用來隱藏耳朵的布條,現在分別纏繞在我的手臂、胸口、腹部、小腿等處,負起了止血帶的功用。


    我忍痛挺起上身察看四周,判斷自己似乎正處於某處山麓。眼前是泛黃的草原,草原上長著許多瘦弱的樹木。在十分遙遠的地方可以看到一片廣大的森林,或許是赤燕森林吧。太陽已經升上高處,柔和地照著眼下的廣大景色。一陣令人心曠神怡的風,吹過我的臉頰。伊爾娜也在這時微微動了一下,睜開眼睛。她先是緊盯著我,不久之後靜靜露出微笑。


    「……實在太好了。」


    「……是啊。」


    伊爾娜移開身體,要我也靠到樹上。我老實照她的話做之後,她接著抓住我的手,剝開上麵的繃帶。皮膚受到拉扯的痛楚,讓我不禁發出呻吟。


    「啊、對不起,因為我想稍微確認一下。」


    她的態度和平時沒什麽差異。我手掌處遭到砍傷的傷口,原本應該相當深,不知為何,現在竟然已經愈合,隻剩皮膚上還留有些微傷痕。


    「……你做了什麽?」


    「讓你喝了血晶。」


    「……你說血晶,難道是在我昏睡時去拿的嗎?」


    「怎麽可能嘛。之前經過枯竭的言血泉時,順手多拿了一點啦。看來好像還是不太夠的樣子。」


    ……這樣說起來,我們讓伊爾娜去拿血晶的時候,沒有人跟著去監視她。這家夥不放過任何機會的精明周到個性,有時實在讓我感到傻眼。不過,畢竟自己也正是因為她這種個性才能得救,所以也不好多說什麽。


    「這裏是哪裏?好像已經看不到馬吉斯?巴蘭了……」


    「應該是赤燕國與晝山羊國的國境附近吧。貝奧爾一直載著你喔,記得要好好感謝它。」


    「問題是我現在沒看到應當感謝的對象……還有,蘇又到哪去了?」


    「她和貝奧爾一起去找食物跟飲水了。你看,這不就回來了嗎。」


    就在這時,一頭白色的狗從草原一角的森林朝這邊跑來,身旁還跟著一隻赤燕。貝奧爾來到我們身邊後,將嘴裏叼著的某種果實放在地上,舔了舔我的臉。我輕輕撫摸它的頭之後,貝奧爾就靜靜地趴了下來。停在貝奧爾頭上的蘇,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你醒來了啊。」


    「拜血晶之賜,雖然傷還沒完全好,不過已經輕鬆不少了。」


    「嗯……」


    「謝謝你趕來救我。」


    「……隻有我的話是救不了你的。使用香藥之類的作戰,其實都是伊爾娜想出來的。」


    「這樣啊,伊爾娜、貝奧爾,也謝謝你們了。托你們的福,讓我撿回了一條命。」


    伊爾娜和貝奧爾不約而同哼了一聲,轉頭看向他處。看來這一人一狗都感到不好意思的樣子。像是喜歡親近亞爾娜、不屈不撓的個性等等,搞不好她們意外地十分相似哪。


    「蘇,亞爾娜在那個時候跟你說了什麽?我們在馬吉斯?巴蘭最後一次分別之前。」


    雖然「亞爾娜」這個名字讓氣氛變得沉重了一些,不過蘇回答時的態度和平常一樣。


    「她說,感謝我到現在的付出,還有,要我多關照雲法你。」


    「……關照我,是嗎。」


    「亞爾娜用王歌救醒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大概了解她的想法了。雖然我也很想阻止她……但是,因為亞爾娜經常說,她不想以王族的身分死去。亞爾娜死的時候,看起來像是覺得幸福的樣子嗎?」


    對於這個問題,我一瞬間為之語塞。不過,我重新考慮了一次,做出答覆。


    「……我想,應該不能算是幸福吧。不過,亞爾娜死時確實做回了她自己。」


    「是嗎……這樣的話,應該就還好吧。亞爾娜用王歌做了什麽?」


    「她把自己的言血注入了赤刀。」


    我伸長手,取過靠著樹擺放的赤刀。我推刀出鞘,細看露出的些許刀刃後才發現,刀身完全沒有任何傷痕。雖然和身為鳥獻的青刀有過那麽激烈的交擊,但刀刃卻沒有任何缺損。


    蘇專心地注視著刀,好一陣子都沒有開口。伊爾娜和我也是如此。不過,蘇突然以開朗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看來她的認真學習有了成果哪。」


    「……難道說,她之前到包登的店裏去,就是為了造出這個嗎?」


    「我想亞爾娜應該不是一開始就已經決定要這麽做,可能隻是當成一個選項吧。」


    「哎、不過跟青刀完全不一樣就是了。這把刀頑固得恐怖哪。」


    「可能是因為亞爾娜用王歌強行把言血打進去的關係吧。或許反映出了她的個性呢。」


    蘇的咽喉微微鼓起,像是在微笑一樣。這時,唯一跟不上這個話題的伊爾娜,以似乎有所不滿的語氣開口。


    「……等一下,結果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們是在說,亞爾娜活在這把赤刀裏麵啦。」


    我將赤刀遞給伊爾娜,她戰戰兢兢地握住刀柄。有那麽一瞬間,伊爾娜看似寂寞地微微低下頭,不過嘴角隨即浮現微笑,小聲說了句「真是把漂亮的刀呢」。如果可以的話,或許應該配上和亞爾娜的發色同樣是藍色的刀鞘。不過,這個紅色也會讓我想起那處籠罩在火紅夕陽之中的書庫。而且,就像伊爾娜說的一樣,這確實是一把漂亮的刀。


    沿著山峰吹上來的和煦輕風,再次撫過我的臉頰。既然耀天祭已經結束,天氣應該會開始逐漸轉涼了吧。


    「……欸,伊爾娜,離開森林的梅托拉吉戈德,死前覺得自己幸福嗎?」


    「啊?你突然問這幹嘛?」


    「我在想,就算是無法飛翔的燕子,是不是也能有個幸福的死。」


    「我不知道。」


    「……原來你不知道啊。」


    「如果貓說的是真的,那麽,梅托拉吉戈德其實並沒有真的失去翅膀。不過,就『曾經深深體會到自己的無力』這點來說,應該是相當不好受的吧。雖然我不知道梅托拉吉戈德後來到底有沒有得到幸福,不過,在那之後,他還環遊諸國,過了很久才去世,這點是沒問題的喔。」


    伊爾娜說完之後起身,撿起貝奧爾帶回來的果實,一口咬下,清脆的咀嚼聲響起。她吞下口中果肉之後,對我提出問題。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就算你這麽問,我現在也沒有頭緒……」


    「如果還沒決定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旅行?帶著貝奧爾、蘇,還有亞爾娜。」


    爾微微哼了一聲。一種奇妙的感覺,讓我感到自己臉上浮現笑容。我吃下果實,當甘甜汁液流過喉嚨時,眼淚不由自主地沿著臉頰流下。


    「……等一下,你怎麽突然這樣啦,難道那顆果實有什麽問題嗎?」


    伊爾娜以懷疑的眼光看著我,我勉強擦掉眼淚,擠出笑容。


    「沒什麽啦,我隻是覺得,活著真是太好了。」


    ——根據赤燕國國史記載,這一天,第一百三十二代王位繼承人亞爾娜莉絲?凱?貝赫斯,以及她的護舞官雲法?加爾汀雙雙失蹤。


    不過,這肯定是謊言吧。


    在奉祀太陽的這五天期間,抵抗身為王族的宿命,直到生命結束為止都忠於自身感情的,其實是一名叫做亞爾娜的少女。試圖保護她卻未能成功,僥幸存活下來的,其實也隻是她一個叫做雲法的童年玩伴。


    現在,亞爾娜變成一把刀,將要和我一同踏上旅程。


    同行者還包括有著貓耳的少女、能夠操控蟲的赤燕,以及聽得懂人話的白狗。


    過去向太陽屈服的赤燕,就此失蹤了嗎?


    不,不對,那次敗北才是一切的開始。


    被奪去翅膀者,還是能夠再度展翅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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