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謹站在離夏寧遠不到十步的地方,雙手抱在胸前,滿臉不耐煩地低聲咆哮:“夏寧遠,你到底拍不拍?不拍我走了!”


    此時正是風和日麗,明媚的陽光下,樹木花草都格外醒目,似乎還微泛金光,站在其中的餘謹更是顯得身姿挺拔、眉目俊逸,渾身上下散發著讓人欣賞的書卷氣,就連明顯不快的表情也讓過往路人側目欣賞不已。


    如果沒記錯,這天是餘謹的生日,夏寧遠打著要給餘謹一個驚喜的由頭兩人相約出來踏青。


    夏寧遠有些驚異地看著正舉在手裏作勢欲拍的單反,沉甸甸的機身一角貼著個粉紅色的hellokitty圖標……


    他記得這個相機屬於睡在自己上鋪的齊嘯雲所有,為了借這個貴重的家夥,夏寧遠可是求了又求,甚至答應包了一個學期的早操點名,才終於入手。還因為向齊嘯雲學習怎麽操作,他狗腿地允諾了替齊嘯雲另買一個星期早餐。


    這一切隻是為了餘謹無意中的一句感慨。他說,等我有工作了,一定要攢錢買個單反,背著它去全世界流浪。


    說這話的餘謹,兩隻眼睛都在閃光,怎麽看怎麽迷人,夏寧遠幾乎就要像狗血電視劇裏牛x哄哄的主角一樣脫口而出“你的心願,我幫你實現”!


    現實是,夏寧遠身處單親家庭,雖勝在母親能操持,吃穿不愁,可他隻是個學生,每個月生活費還得管家裏要,也就剛夠溫飽,單反的天價是絕對承受不起。


    至於打工,這事基本不用想,夏寧遠所在的學校是一本,校內競爭挺強的,他又不是絕頂聰明,幸好做事專心,再加上有一半靠運氣,這才能如願與償與餘謹上同一所大學。邊打工邊勤學苦讀,一心兩用的人不是沒有,他沒這能耐。


    夏寧遠挺慶幸的是,他上鋪的兄弟冰山齊有單反,不僅有,據說學校裏一個,家裏還一個……


    光是想想,夏寧遠就有一種仇富心理。仇歸仇,為了餘謹,一切靠邊。


    借單反的過程就是部血淚史。冰山齊原名齊嘯雲,家境奇好,外形更是沒得說,跟動漫裏頭的男主似的,凡是同性別的看到他,心理素質差一點的絕對有自卑到自插雙目的衝動,隻可惜一開口說話句句刻薄,外加氣勢淩人。


    本來這樣的人很容易招人討厭,可人家不是繡花枕頭,聽說從小到大拿的獎狀五花八門,可以裝兩大箱子。說話雖然不好聽,耐不住在理,一針見血。


    比人強一點又愛賣弄,那是夠討厭,但超越太多,氣勢又夠強,旁人就忍不住仰望了。可以說,齊嘯雲就屬於後一型,同宿舍乃至同係同校裏頭,都沒人敢觸他的黴頭。


    夏寧遠的母上很彪悍,於是夏寧遠就成了典型的軟骨,遇強則弱。若在平時,他絕對巴不得離齊嘯雲越遠越好。可隻要能討餘謹歡心,夏寧遠就能臉都不要。


    令夏寧遠奇怪的是,齊嘯雲雖然很是刁難了一番,最後卻挺爽快的出借了單反,萬把元的東西竟然扔得十分隨便,就像他們是至交好友一般。


    想到這些夏寧遠一陣恍惚,他有些懷疑自己現在是死前記憶回放,還是僅僅做了個惡夢。


    他忘不了自己死前的絕望,餘謹的表情從驚慌到狠戾的表情變化像是刻進腦海那麽清晰。


    當餘謹鬆開手時,他腦中一片空白,就連站在餘謹身後的男人對著餘謹怒吼什麽也沒聽清。


    他隻知道,自己的意識回來之後,那平時看起來不算特別陡,下了雨就顯得尤其危險的斷崖上又滾下數塊大石,若說不是人為他根本不信。


    思考都變得困難起來,他不明白這是怎麽了——出門之前和餘謹一起慶生,他甚至鼓足了勇氣把那枚花費大半積蓄買來的戒指笨拙地套上餘謹的中指……


    若不是餘謹堅持要在大雨時外出,他也不會克製不住心中疑惑,一反常態地偷偷跟蹤,以至於落到現在的狀況。枉費他看到餘謹和另一個男人糾纏的時候,還以為是遇上了什麽麻煩,像個愣頭青一樣的衝上去幫忙。


    衝動的代價是如今左腳被一塊滑坡的巨石壓住,腳踝處傳來一*的疼痛。


    其實在摔下來的時候,腿骨似乎就已經折了。之後滾下的石塊險險地擦著額頭砸在一旁,他控製不住地大喊著,卻聽不清自己在叫什麽,或許是在叫餘謹的名字?奢望餘謹來救自己?還是恐懼著從沒有想過的死亡居然如此之近?


    他一睜眼就被大雨刺激得不斷流淚,所見隻有一片茫茫,無論哪裏都找不到餘謹。


    他不想死!他一次次的積攢體力,雙手爆發出平時所不可能擁有的力量,試圖推開壓在腿上的石塊,試圖能得到脫身的機會,然而,隻是徒勞……


    左腳由火辣的劇痛逐漸轉為麻木。除了腳,挨地的肩膀也疼得厲害,一邊臉頰火辣辣的,大約是摔下來時擦傷的。


    雨不停的下。傷口漸漸冰冷麻木起來,牙齒不停地打顫,體溫不受控製的下降著。


    “救命——”他竭盡全身的力氣叫著,卻聽到那聲音向四周的曠野不斷分散,細如蚊呐。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覺得害怕了,隻剩懵懂茫然,他想,恐怕他真的要死了。


    似乎聽人說過,可怕的並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等待死亡的過程。他不是不怕,但除了躺在這裏等死,他還能做些什麽?


    夏寧遠反反複複地回想自己和餘謹從認識起相處的每一分鍾,卻始終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竟然令餘謹恨他到痛下殺手的地步。他更不明白,那些相濡以沫的日日夜夜居然不是他們相愛的證明,當餘謹冷酷地嘲笑他有多麽可厭並鬆開手時,他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麵前這個人。


    突然湧起的強烈不甘與憤怒令他呼吸不暢,眼前更是一陣陣發黑。他直覺自己時間不多了,卻又無能為力。意識恍惚間他想起所有人在這種時候該考慮的是遺願,而不是糾結無數個為什麽……


    那痛苦與絕望如此分明,以致於夏寧遠現在明明置身於陽光下,卻還是有一種強烈的虛脫感,渾身竟出了一層冷汗。


    心不在焉的結果可想而知,雖然拍了幾張照片,可餘謹要求玩玩單反時,夏寧遠卻下意識緊攥著不放,導致這次踏青不歡而散。


    夏寧遠記憶中曾經曆的那次踏青最後也是不愉快的,隻不過過程不同。當時他硬著頭皮裝很懂行地把單反遞給餘謹,想用齊嘯雲教給他的知識指點一二,卻因為餘謹不耐煩地把他頂開,一時手沒拿穩,單反掉進了公園的人工湖裏。


    當時夏寧遠臉都嚇白了,忍不住抱怨了兩句,餘謹性格最是要強,立刻甩臉走了。可憐夏寧遠自己卷著褲腿下水撈了半天未果,又傻乎乎地到處找工作人員幫忙,折騰到晚上不說,自己回校後還狠狠發了三天的高燒。


    這還不是最糟的。


    餘謹父母早亡,等於是寄居在親戚家裏,若不是成績極好,得到了一筆助學金恐怕上大學都困難。


    他們從小在一條街上長大,算是青梅竹馬。可餘謹比夏寧遠能幹多了,打工學習兩不誤,成績就沒掉出過前五名。想想夏寧遠都忍不住為自己的無能臉紅,他一邊自豪著“他家”餘謹的能幹,一邊也隱隱產生一絲敬畏心理。


    可想而知,雖說相機是在餘謹手裏掉的,夏寧遠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去找餘謹商量賠錢的事情。


    無奈之下,夏寧遠隻好厚著臉皮跟齊嘯雲協商分期還債……現在想想五百元一個月的生活費,而且還得留下飯錢,上萬元的單反他得還多久啊?如果再利滾利……


    還記得那時候齊嘯雲冷嘲熱諷的,聽得他難受,本來因為餘謹的事心情就夠糟了,最後甚至忍不住也反紮了齊嘯雲幾句,而且話還挺重,隻是連夏寧遠自己也記不清說了什麽。


    齊嘯雲向來麵癱臉,那會兒臉色整個變了。夏寧遠還以為這下分期的事玩完了,結果齊嘯雲隻是冷冰冰丟下一句“一學期早操點名”就轉身出了宿舍。關門的力氣那個足,幾乎連水泥地板都在抖,直把夏寧遠傻得原地發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還錢的事齊嘯雲沒再提過,夏寧遠心裏不安,每個月也都盡量省錢,連約餘謹見麵都不敢出校門,頂多食堂打打牙祭,順便在操場驚起鴛鴦無數……


    他總想著能一次性多還些,好不那麽丟臉,但男生畢竟大手大腳,不管他怎麽數,鈔票的厚度總是比預期上漲得緩慢。


    不等他替齊嘯雲點完一個學期的早操名,也沒把錢攢到自己心裏滿意的厚度,齊嘯雲就因為家人移民出國了。直到夏寧遠死,都再沒有見過齊嘯雲。


    手裏拿著單反在太陽下傻站了半天,夏寧遠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到死居然還欠著一筆外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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