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花轎,寒戶四人,大戶八人,齊家用的,自然是八抬大轎。自從家道中落,明玉就不曾想過自己成親時能坐上這樣好的轎子。


    外頭的禮樂聲稍微低了些,眾人的歡笑道賀聲幾乎壓過。明玉的手心微微滲出細汗,她要跟隨一世的人就要過來了,即便智力真的受損,那也是她的夫君,無論如何,她會盡力做好妻子的本份。


    隻是外頭久不聞聲,等了許久,那賀喜聲已漸漸變成議論,明玉側耳去聽,太過嘈雜,什麽也聽不清。又等了好一會,才聽見那喜娘在轎旁愁聲“這可如何是好,新郎躲屋裏不願出來拜堂,這新娘是請還是不請”。


    明玉暗歎一氣,說是如七歲孩童,看來不假,也隻好耐著性子等。


    過了片刻,出轎小娘過來扯新娘子衣角,待她扯了三下,喜娘朗聲“請出轎”,明玉這才鬆了氣,伸手給喜娘,隨她慢步邁入齊家大門。


    過了火盆,進到廳堂,明玉手上接過紅綢,瞧不見喜帕外頭的景象。


    那司儀高聲“一拜天地,一團和氣”。


    明玉穩穩拜下,旁邊又鬧騰起來,聽著聲響便是新郎被人強押叩拜。


    “二拜高堂,金玉滿堂。”


    等到那一聲夫妻對拜沉下尾聲,明玉已拜,那頭又是一陣輕而急的聲響“嵩元快些拜啊”。


    那嵩元,不就是齊琛的字麽。明玉從蓋頭纓絡看去,隻看見一對黑色鞋麵。


    齊老太麵色沉沉,這孫兒她疼的緊,眼見著從個聰慧過人的好孫兒變成如今不懂事的模樣,心頭如有針紮痛的很呐。齊家三老爺齊承山和三夫人孟氏相覷一眼,甚是無奈。廳堂上的賓客雖然腹中有話,但礙於齊家麵子,也都忍著未議論,一時滿堂悄然。


    最後一拜到底還是被人強押著拜了,孟氏哪裏敢讓兒子去陪賓客喝酒什麽的,生怕他使性子。待嬸娘領了新娘子去洞房,早早讓兒子給族裏的長輩和幾位大人敬了酒,就讓他回新房。


    明玉已端坐在喜榻上,仍舊是聽著蓋頭世界的聲響,全是女人的聲音,分不清誰是誰,不過能入這新房的,不是齊家的親友,就是貴婦人吧,哪個都是非富即貴。


    一會齊琛進了屋裏,伯母嬸嬸還有堂嫂熱鬧著氣氛,倒也沒冷場。


    那喜棍從喜帕纓絡那伸入,明玉微屏了氣,一會那喜棍竟然又離開了。簡直是……哭笑不得。


    幾位伯娘嬸嬸好一番勸說,那喜帕才終於被挑開。


    一人笑道,“新娘子快些抬頭,讓我們瞧瞧喜氣的模樣。”


    明玉緩緩抬頭,由那大紅衣袍而上,視線剛好對及齊琛。看見夫君,第一個念頭便是,這男子長的果真是好看。單是看模樣,瞧不出已是個癡傻人。倒有些說不出的淡漠,眉宇緊皺,猶如瑪瑙般的眸子有一抹驚豔掠過,可瞬間又變成了無奈。


    負責熱鬧氣氛的幾位嫂子將他摁壓床上,正要鬧鬧洞房,喝交杯酒牽紅線,誰想齊琛直接倒身,竟似睡下了。幾人看了看,將輩分大的伯娘推了出來,她隻好說道:“嵩元啊,可是困了?再忍忍罷,快些起來完禮。”


    那頭不應聲,實在無法,又不好責罵,隻好將這爛攤子交給新娘子,叮囑仆婦伺候好。


    明玉早就做好了被冷落的打算,難不成她還指望個七歲“孩童”以夫君之禮好好待她?坐了一會,瞧著外頭窗子那隱約映照的下人身影,許是都等著他們這有動靜呢。她偏身看著自己的夫君,側麵看去,麵部線條並非棱角分明,略顯柔和,緊閉的眼眸從眼角那看去,微見狹長。鼻梁高挺,唇的薄厚適中。忍不住輕聲,“夫君,妾身為您寬衣吧。”


    手指剛觸及他脖下,想要解外罩的紅色寬袍,便見他猛地睜眼,坐起身來,並不看她,字字道,“拜堂不是我心甘情願,也沒喝交杯酒,我更不會碰你。所以你依舊是清白之身,日後還可以嫁個好人家?”


    明玉微蹙眉頭,這話聽前半段她還以為是齊琛執拗的認為他和她並非夫妻,可聽後半段,卻似在擔心她的清白?她淡淡笑道,“既入了齊家門,也行了六禮,明玉便是您的妻子了,不會再嫁別人,也嫁不得別人。”


    “嫁不得別人……”齊琛墨色長眉擰斷的更深。


    隻怪他未能逃出這齊家,否則也不至於會累了她一生。雖然明玉豔絕非常,可於齊琛而言,卻有十足的負罪感。隻因這齊琛早已死,殼是他的,芯卻已非本尊。


    他本是現世人,乘飛機出差,驚逢雷擊,醒來後,卻發現自己來了個古香古色的地方,還被人喚作齊三公子。後來問了緣故,說是“他”逢了刺客,昏睡十日。心中不由滿是苦意,這便是常抱著小說看的妹妹所說的穿越麽?


    本想逃離齊家,可齊家因未尋得刺客,因此讓人處處緊盯,他連這宅子都出不去。又因不識字談吐大變,眾人驚詫他神誌不清鈍如孩童。那自稱是齊琛祖母的齊老太請道士來瞧,便說他魔障了,要給他衝喜驅邪。


    結果就稀裏糊塗的和明玉成了親。


    這種場麵是他不願見到的,如今聽見她說嫁不得別人,素來薄情的他也不由心煩。他不喜別人欠他,更不喜歡自己欠別人什麽。自小便被培養成集團接班人的他,所受的教育就是如此。所以他如果不能回到現世,她又不能改嫁,自己是要和她共度一世了?這樣於自己於她都十分不公吧。


    明玉見他沉思不語,不知神遊何處,輕聲喚他,“夫君。”


    齊琛皺眉,“不要喊我夫君。”


    這個叫法真是怪異得讓他耳長刺針。


    明玉掂量了一番,喚夫君尚且不可,那喚三郎約摸又得訓斥,若是叫他的字也似太過親近?頓了片刻,才說道,“三爺可是困了,脫了這衣裳躺下吧。”


    齊琛抿緊了唇角,見她俯身而來,這才認真看她。方才就覺得她顏如花,麵如玉。現在細看,眼如珠光含水,酒暈桃腮,點一抹絳唇,淺笑如春風。到底是正常男子,壓了心頭驀然浮起的燥熱,偏頭拿了被子遮蓋,往那長椅走去,“我不與你同床。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三爺。”明玉喚他,幾乎急了。要是第二天讓婆家知道新郎睡了冷板凳,挨罵的隻能是自己。


    見他直直躺身睡下,明玉怔鬆片刻,要將他勸回,哪裏勸得動。聽他均勻的起伏聲已起,想必已熟睡,更是驚擾不得。坐回床邊好一會,見那嶄新的床上還放著四方白帕,不由奇怪這是何物。


    折騰了一日,她也是困累了,去衣櫃那尋了新被褥,洗了纏在臉上的脂粉。要脫去衣裳時,麵色暈紅往齊琛那看去,到底是剛出閣的姑娘,羞得不行,起身將那幾支大紅蠟燭吹滅,才摸著黑脫了外裳睡下。


    翌日寅時過半,天還未亮。明玉便被婆子喊醒,讓她先去見見夫人。


    明玉起身梳妝,裝扮的妥當了,才去見孟氏。臨出門前又看了看長椅那,齊琛仍未醒。


    孟氏昨夜讓婆子在門外候著,就怕齊琛鬧了脾氣。見明玉生的好,身段也瞧的出不錯,便想讓她好好服侍自己的兒子,約摸男子的本性使然,也能讓明玉懷上孩子,便是天大的喜事。可誰想還不到戌時,婆子就說屋裏沒了燈火,貼耳去聽,竟是半點折騰的動靜也沒。


    這下她這做婆婆的不高興了。兒子不懂事,她這做媳婦的也不知道怎麽伺候人麽?更何況方才去喚明玉的婆子回來就說,進了屋裏,齊琛竟是蜷在椅子上睡了一夜,她這做媳婦的卻在床上睡的香熟。


    當初若非齊老太指了這親事,她倒是不願要個娘家破敗的姑娘進門,這於齊家而言毫無好處。隻是礙於老太太的麵子,又聽說是個賢惠人,這才答應。可這下好了,賢惠賢惠,都賢惠到讓自己的夫君睡冷板凳,自己睡了軟榻。


    這樣的兒媳,非得訓斥她不行,莫以為嫁進齊家便真是飛上枝頭,安枕無憂了,規矩可少不得要懂。


    正想著,便見明玉進來,屋裏的燭火映的俏臉微紅,明眸皓齒如朔月清暈。孟氏沉了氣,微微看了一眼何嬤嬤。何嬤嬤立刻遞了帕子過來,孟氏聲調清冷,問道,“為何不見落紅?”


    明玉微頓,那白帕不就是昨夜她起了疑惑放在床邊的。聽著這冷冷音調,明玉知她不悅,卻仍是滿腔不解,“娘親息怒,隻是……什麽落紅?這帕子又是什麽?”


    別說孟氏,就連旁邊的嬤嬤也愣了愣,“少夫人可不能戲弄夫人。”


    明玉忙頷首說道,“兒媳不敢。”


    孟氏想起她是孤女,又聽二嫂子蘇氏說林夫人是個粗鄙婦人,這才問道,“你出閣前,你姨母不曾和你說過婚房的事兒?可曾給過畫冊你瞧,引導一二?”


    明玉心頭咯噔,這一問,可算是解了她的疑惑。許是姑娘出嫁前都要得長輩一些話,可她竟是什麽都不知。


    孟氏瞧她滿目困惑,氣的隻能重歎,“那林夫人也是個愛忘事的,怎會連這些都忘了,難怪你如此。”


    那孔氏哪裏是忘了這些,本就是故意如此。明玉早早坑她一筆,氣的吐血的她才懶得引導那些。讓那明玉丨洞房時被疼死被嫌棄吧,與她何幹。


    孟氏見事已如此,也沒理由責怪她。瞧瞧天色,快到新婦奉茶的時辰了。剛過門,總不能因自己留她而晚了時辰,傳出去別家人可得說閑話。便讓嬤嬤先給了她一本描得精致的行房畫冊,讓她先瞧瞧,等尋了空再讓婆子教她怎麽伺候好人。


    守在外頭不知裏頭發生何事的水桃麵染憂色,這才剛進門呀,就被夫人尋來問話了,可教人心慌,今後這路,隻怕是難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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