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天穹深邃微白,霞光漸散。


    等明玉拿回衣裳,齊琛聽她穿好睡下,一會就有淺淺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就在耳邊。也不知怎麽迷糊睡了會,再醒來時,天才剛見露白。動了動,便聽見耳側有語輕言,“三爺醒了?”


    齊琛頓了頓,“嗯。”末了又道,“還早,再睡一會。”


    明玉應了聲,想到待會要隨婆婆正式去拜見齊家長輩,也想養足精神,隻是翻了兩回身,卻不能入睡。幹脆翻回身,見齊琛的眸子在屋外映入的燈火下有亮色,默了默,低聲喚他,“三爺。”


    齊琛偏頭看她,明玉睡在裏頭,幾乎看不清,“什麽?”


    明玉大了膽子說道,“您……其實並不傻呀,為何要裝傻。”


    齊琛噤聲,她是個好姑娘,可還不是告訴她這些的時候,隻怕說了,會將他當作怪物。他如今這樣還好,不會招人懷疑,待一切琢磨了個十之八丨九,再恢複常態不遲。隻是要她被人非議嫁了個差勁夫君。這一想,他才發現自己竟在意起明玉的感覺來,“刺客還未抓到。如果讓刺客知道我與原來無異,或許又會來殺。隻是,確實也有許多事忘了。”


    明玉明白過來,遇刺裝傻,麻痹對手也是個好法子,問道,“妾身不會和別人說的。三爺說的事兒,包括不認得字之類的?”


    “嗯。”


    明玉笑道,“妾身以後會隨您左右,若是有什麽不清楚,明玉知曉定會告知。”


    聽見這話齊琛竟然覺得安心,半晌才道,“你姨父一家那樣對你,為何不逃?”


    明玉笑意淡淡又滿是無奈,“到姨母家我不過五歲,能逃到哪裏去。爹娘溺水,祖父痛心離世,叔叔他們都視我不祥。姨母看著我家裏還有田產,假意接了我去,可錢財到手,就立刻將我當作下人。沒有錢財傍身,也沒親屬可投靠,逃,不過死路一條。倒不如吃些苦,挨些打,還可以活下去。”


    齊琛聽的麵色沉沉,想到昨日他們那副模樣,沉聲,“當真是道貌岸然。”


    明玉早就已經不會對這種事心痛了,隻有恨,隻覺得可笑,“可明玉等來了好日子,如今不就陰差陽錯嫁了三爺您。”


    齊琛頓了頓,幾乎伸手去摸她腦袋讓她安心,可手剛要過楚河漢界,就想起一件事來。萬一……萬一他能回去,那不是要丟下明玉?如果現在讓她有了期盼,那樣於他於她,都不過是場繁華美夢,何必開始,故而收了手。


    明玉可開心起來,夫君不傻,甚至比她見過的男子都好,笑道,“嫁給三爺,他們也不敢如何。說起來,托三爺的福,我還是個四品官夫人。”


    齊琛也想起這事,問道,“我是……四品少尹?”


    “嗯。”明玉怕他連這也忘了,悄聲,“是勳官,沒實權,也無職掌。聽聞是當初大哥邊疆離世,您執意要從武官,爹娘擔憂,因此求聖上賜您個文官,讓您死了這心。可是您又不願去,聖上便封了勳官。做不得武將,也不用您去任職,算是掛名閑職。”


    齊琛蹙眉,“這事滿城皆知?”


    “倒也不是……隻是姨父常會跟姨母說這些,偶爾會聽見。隻不過那時您的事也聽的不少,隱約也聽過。”


    “我的事?”


    明玉看著他,天色漸明,已經能看見他俊挺的五官,心下更是暖意滿滿,“是,說起來,三爺常掛京城姑娘嘴邊。您當初遇刺的事,我也有聽聞。”


    齊琛全然沒注意前麵那句,對後麵那句上了心,“我遇刺的事已然不記得,朝廷的人來問過,後來一直沒下文。”


    明玉心中默默揪緊,輕輕伸手撫在他左邊肩胛上,“聽說刺的便是這裏,三爺如今可還疼?聽說刺的不輕,整個肩胛都穿了。當時大家都說您熬不過那晚。”


    聲音輕而溫柔,滿是心疼,齊琛心頭微動,沒去挪開她的手,任那手輕撫,隔著一層衣裳仍能感覺到溫度,終於是握了那手拿開“已經無礙”,察覺到她手上微有硬繭,隨即頓聲。


    明玉這才想起男子最喜那什麽“柔荑素手”,柔嫩滑順的,這可和她沾不了邊。就連平時讓丫鬟伺候都是將手盡力藏好,免得她們瞧見生疑。現在一時忘了,已被他感覺個清楚。


    齊琛見她縮手,大氣不敢出,便鬆開了,“養幾個月就好。”


    說罷想起個物件,掀了被子下床,從那櫃子裏翻找出一個精巧的琉璃盒,才回了床上,“這裏頭的藥膏是姐姐從皇宮裏拿來,給我傷勢徹底痊愈後塗抹淡化傷痕用的,聽說很不錯。”


    聽見是桉貴妃給他的,明玉本不敢接,但想想身體有傷痕,日後他也會瞧的不舒服,就接過來了。還好有她身邊還有水桃,等沒人的時候,就讓她塗抹,也不會讓外人知曉。


    兩人又躺身下來,說了會話,齊琛又道,“那白貓,是你故意放走的吧。”


    明玉微驚,這事他竟然知道。


    齊琛淡聲,“你為何要如此?”


    明玉默了默,還是說道,“齊府裏的下人待我不上心,背後也嚼了舌根。將白貓兒放走,也沒幾人認真去尋。”


    齊琛了然,“人微權輕,也不奇怪。隻是你待他們如何我不幹涉,不許將那事用在我身上。別人待我好三分,我會還以五分。待我惡一分,我會還十分。”


    明玉聽的有些心驚,這齊三爺溫柔起來讓人心甜,冷起來也夠狠,“妾身絕不會負三爺。”


    天色已亮,聽見下人敲門,兩人一如之前將被子放好。


    姚嬤嬤幾人早早就在外頭等候,聽著房裏竟然聊起天來,還聊了許久,雖然聽不清,但告訴太太這事,也算是喜事了。替她梳妝時,討好般說道,“少爺自從那事後便不愛說話,如今肯與少夫人長說,少夫人果然是福氣人。”


    明玉知她耳朵長著,自己和齊琛的什麽事她都要告訴孟氏,這事於她而言是好的,也不責備,淡聲,“嫁了三爺,是我的福氣才對。”


    姚嬤嬤笑了笑,原以為她是個易討好的主,卻不想性子傲著,不是個軟柿子,日後更得好好伺候了,橫豎都是未來齊家主母,瞧著還是個有手腕的,更是伺候的上心。


    收拾整齊,上好麵妝,一如成親那天得體貴氣。


    明玉跟在齊琛身後側,見過孟氏,吃了早點便要去拜訪齊家長輩,算是新婦進門的頭等大事。要是做的不好,就是丟他們齊家三房的臉,做的好了,三個月後的新婦拜見列祖列宗的“廟見之禮”,也得人看重,更為順利。


    明玉到底是見過世麵的,兒時的事雖然記的不清,但見過的大官不少,那時明家隻有她一個孫女,祖父便常帶她去赴宴,依稀記得宮中設宴她還見過皇帝皇後。就算過了這麽多年,仍沒全忘。皇宮的氣勢她都瞧過了,齊家的氣場再大,也是大不過皇家的。在見齊家最有威望的叔公時,也是應對自如,頷首低眸,答的得體從容。


    齊家長輩自然不會當麵誇讚,肅色說了祖訓。明玉聽時是跪著,又見了幾位胡須白花的老者,又是好一番跪,等一日拜見過去,膝頭就疼了。


    孟氏對明玉的表現十分滿意,沒丟三房的臉,卻也抿了唇不誇獎。這新進門的媳婦是誇不得的,再好也不誇,否則心生傲氣,就難管束了。再瞧兒子,今日神色好多了,少了些許呆板,就是不認人,連最疼他的叔公叔嬸都忘了。不過無妨,有好轉的跡象就成。


    回到家裏,孟氏也沒留她,讓她和齊琛回房早歇。連得了她的輕聲關懷和笑色,明玉突然有點受寵若驚。這幾天她可沒少得訓斥,請安一次,睡前又一次呀。


    齊琛是男子,步子比明玉邁的大些。今日見了那麽多長輩,他也得好好消化一下才行。走了幾步見明玉麵色微有痛楚,緩了步子,“怎麽?”


    明玉搖頭笑笑,“沒什麽,就是跪的次數多,膝蓋有點疼。”


    他可不是什麽心細的人,她說有點疼,就真當作是有點疼了,心裏還想女人就是柔弱。回到屋裏,等水桃打了熱水給她敷,見了那滿膝頭的淤青夾紅,擰眉,“這是一點疼?”抬手擰了帕子,就著熱氣給她覆上。


    明玉看著他的側臉,麵部線條稍顯淩厲,語氣裏不耐煩,擰帕子也不耐煩,但鋪在腿上的動作還算輕柔。可要是讓下人瞧見,他的威嚴往哪裏放呀,伸手接了過來,“三爺去沐浴吧,妾身敷一會就好。”


    “嗯,記得待會塗藥。”齊琛將帕子給她,想起今日疑問,問道,“為何隻去見了大伯父,二伯父那卻未提?”


    明玉有了他“忘了些事”的前提,對這話也不覺奇怪,淡笑,“因為二伯父是庶出的,我們並不需要登門拜見他。”見他擰眉,補話道,“齊家大房和三房都是嫡出,嫡庶有別,三爺日後見了他們,也是他們先向您問好,三爺可千萬別記錯了,否則要讓人覺得家風不正的。”


    齊琛點了點頭,又懂了新技能般。


    水桃拿藥進來,瞧見姑爺小姐其樂融融的模樣,頓喜小姐是站穩了腳吧,她這做陪嫁丫鬟的,也要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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