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俺既不要你們真金白銀,也不要你們銀票,帶著不方便不說,還怕遭人惦記,”那跛子笑道,“給俺立個字據,打個白條,俺好捎著上路!”


    那長髯公聞言心中大樂,莫說六萬兩的欠條,哪怕六十萬兩的欠條,他也敢擅開,畢竟一紙字據,莫說賴他不給,取他的人頭也有可能。


    長髯公道:“小兄弟,這字據之後,要填列雙方名諱,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跛子道:“什麽大名小名,俺打一岀娘始,就無名無姓,不僅無名無姓,連綽號也不見一個,認識俺的人都叫俺跛子,不認識俺的人也叫俺跛子,跛子來跛子去,跛倒成了俺的姓,子倒成了俺的名”


    長髯公才不相信跛子的鬼話,他笑道:“先秦‘子’貴,看那孔子,老子,莊子,墨子,韓非子——那諸子百家哪一個不拿‘子’來臉上貼金,好像無了‘子’,倒顯不了他們的學問,揚不了他們的大道似的——”


    跛子揚揚手,打斷長髯公的話大笑道:“他們要當兒子,關老子什麽事,長毛那漢,休要烏鴉似的聒躁個不停,字據上頭寫‘今欠跛子黃金六萬兩,不ri奉上’”


    長髯公也不含糊,從翎羽蒲扇上拔下一根翎羽,那羽毛根尖赫然蘸著濃濃墨汁,他又從蒲扇搖把中抽出一頁宣紙,按那跛子的要求一揮而就。


    “讓俺兄弟給俺拿來,”跛子見長髯公的蒲扇古怪異常,他可不敢讓長髯公給他送來,“俺信不過你”


    幾個小嘍囉慌忙解開華衣公子身上的繩索,那華衣公子撲了撲身上的灰塵,抖了抖僵硬的肌肉,一把扯過長髯公手中的欠條,一臉煞氣的朝跛子走來。


    “兄弟——”跛子的話尚未說完,華衣公子已搶上幾步,把那欠條一團,朝著跛子砸來,他氣道:“誰是你兄弟!小爺我自從讓你黏上,不是見鬼就是見賊,若不是先祖上天庇佑,今天又險些又害了xing命——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路,我走我的獨木橋,休要再糾纏我!”


    看著華衣公子遠去的背影,跛子心中一陣悵然,棚外七八十號人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他們鬧的哪一岀。


    跛子叫了兩匹馬,他們不敢不給;又劃破張五常的手指按了手印,他們也不敢來管;他們被跛子下令六個時辰內不準亂動一步,他們同樣也不敢亂動一步。


    跛子取來華衣公子落下的包祔,馱著張五常,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


    清風颯颯,卻無半分暖意,山長水遠,亦無毫厘生機。


    華衣公子單身上路,卻覺份外輕鬆,他不僅甩掉了跛子,也甩掉了自己的行囊,他一邊走,一邊長籲短歎,但他卻不肯回頭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對於他來說,跛子才是他最大的包祔,其它的即使重要,也比不上跛子更讓他厭惡。


    華衣公子停停走走,仿佛遊山玩水一般,但這季節和地方卻實在沒有什麽讓他欣賞的景sè,好不容易挨到將近黃昏時,他才趕到齊河縣城,街上巷市交錯,人並不多,華衣公子也沒什麽興致關心本地的風土人情,他撿了一間看上去比較幹淨利索的客店投宿,腰間剩下的盤纏足夠他揮霍半月有餘。


    早上打火生飯後,華衣公子詢問了店小二本地宮觀寺院的位置,便雇了一輛馬車投寺院而來,寺是老寺,從那剝落個幹淨的牆皮可見一斑,香火也不旺,從那門可羅雀的慘淡中也能略知一二,門首題著一副“晨鍾暮鼓驚醒世間名利客,佛號經聲喚回苦海夢迷人”的對聯,大殿上西方三聖像巍然而立。


    華衣公子入內拜佛,上香,許願,忽然一乘小轎泊在山門旁,從中走岀一個妙齡少女,幾個老媽子和丫鬟侍立一旁攙扶,一個小廝早一路小路來通知寺裏的僧人,隻見一個老得不像樣的和尚腳步踉蹌的從寺內迎出,老和尚與少女相互見禮畢,那老和尚道:“阿彌陀佛,檀越別來無恙”


    那少女道:“師父慈悲,小女染疾抱恙,今兒稍稍好一些,特來寶方還願上香,家父特吩咐小女齋僧,並僧衣僧鞋若幹備寺中僧侶過冬所用”


    老和尚道:“阿彌陀佛,小寺不勝惶恐,多勞檀越費心,請入寺上香”


    少女臉上似有病容,幾個老媽子扶著她緩步走入寺內,那少女正好迎頭撞見大殿內上香完畢的華衣公子,他們四目相對,表情不一,少女麵頰緋紅,略帶羞sè,華衣公子卻撇著嘴走岀殿來,他正要借機會一覽寺容,但轉了大半天,寺中無非鍾鼓法器,殿堂寮舍,也無什麽新奇物事,他便原路繞回,準備出寺,可巧,卻在山門又碰見那個少女,少女衝他微微一笑,他也作個揖,以示善意,二人一抬轎一馬車,一前一後向縣治的方向而去。


    道路並不寬敞,華衣公子的馬車在後,隻能緊隨著前麵的小轎緩慢的行進,馬車行駛在顛簸的山路上,窗外的群山讓華衣公子心中一陣恍惚,他暗想,相比外麵熱鬧的寺院,可能這裏才是真正的禪林。


    車夫忽然勒住馬車,外麵一陣喧嘩,華衣公子大驚,探頭道:“老伯,是土匪麽”


    車夫卻道:“不是土匪,卻也差不多,公子,不關咱事,咱不要多管嫌事”


    華衣公子聽岀車夫話中有話,但不好細問,但見前麵七八個皂隸正圍住那少女的小轎,一個二十上下的青年人對著轎內yin聲yin氣道:“小生在此守候多時,小姐何不下轎相見”


    那少女叱道:“男女授受不親,趙公子自重!”


    “不自重又怎樣呢——”青年人笑道,“來人,把小姐給我抬走”


    華子公子在後麵看得真切,他大喝道:“光天化ri之下,強搶民女,沒王法了麽?”


    那青年人冷笑道:“在這齊河,我就是王,我的話就是法,而且——”他右手一揮道,“我要讓人三更死,那人活不過五更天”


    七八個皂隸見那青年人的手勢,便撇開前麵的轎子,一個個摩拳擦掌,要好好收拾一下馬車上的華衣公子。


    華衣公子大怒:“放肆!你借誰的勢力,你仗誰的膽子,一個小小的齊河也容得下你一個土大王”


    青年人氣得麵紅耳赤,大叫道:“弄死他!”


    皂隸不由分說一擁而上,那華衣公子盡管嘴巴厲害,但功夫平平,何況七八人打他一個,他抵擋不了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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