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金少女,與黃金之王再會。
為了女兒,我說不定連魔王都能幹掉 作者:CHIROLU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台版 轉自 深夜讀書會
在帶有溫和淡藍色的天空下,正吹著舒適宜人的微風。不會讓人感到炎熱的氣溫,讓設有露天座位的開放式店家成為約會的地點。
「希爾維亞!」
看見拉提娜露出笑容揮手呼喚自己的名字,希爾維亞也輕輕揮手作為回應。
這間露天咖啡店就位在「綠之神〈阿古達爾〉」的神殿附近。
對於一旦投入工作就經常廢寢忘食的綠之神〈阿古達爾〉神官來說,這裏也是其中一間他們經常光顧的店家。其實此刻在其他位置上,就能看見臉色仿佛活死人般,雙眼無神坐在桌旁發愣的年輕神官,還有仿佛惡鬼轉世,正往嘴裏猛塞三明治的女神官。
(這些人有好好休息嗎……)
看見這種每次在這附近都會看見的悽慘光景,讓拉提娜不免產生如此擔憂,不過正因為對眾人來說,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景象」,因此並不會有人為此大驚小怪。
(不過希爾維亞倒一直都很有活力呢。)
那名從小就深諳處世之道的好友,眼前的工作似乎也難不倒她。
「好久不見,希爾維亞,最近過得好嗎?」
「當然好啊!」
兩人在有些掉漆的木頭椅子上就坐之後,便把服務生叫到桌旁。
在這裏算是熟客的希爾維亞給出建議而就此決定點餐內容。因為希爾維亞說這裏的紅茶跟甜點都不怎麽樣,因此兩人最後點了作為茶點的小尺寸三明治。
「拉提娜,你給人的感覺好像變了。」
「咦?」
聽到希爾維亞說出這句話,讓拉提娜愣了一下。
拉提娜能想到不少讓自己改變的要素,跟稍早之前的「自己」相比,自己確實有所轉變。
最近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拉提娜也能自覺到自己的心情尚未完全恢複平靜。光是麵對迪爾的求婚就已經讓拉提娜的內心充斥著理不清的情緒,再加上「初夜」的經驗,更是讓拉提娜的少女心難以自己。而在這個當頭,自己變成了「魔王」,而且還讓迪爾成為自己的眷屬,這根本是作夢都想象不到的狀況。就算是長壽的魔人族人生,拉提娜認為自己也能斷言沒有人會像自己這樣,遭遇一連串排山倒海而來的狀況。
「也是啦,畢竟你總算把事情說清楚了,也難怪感覺會有點不一樣啦。」
臉上帶著調侃笑容的希爾維亞,視線落在拉提娜那用來紀念訂婚的手環上。果實與花朵共存的美麗雕刻,是提斯洛用來象征「婚姻」的傳統圖案。
「我沒法親眼看見拉提娜的新娘裝扮,是比較遺憾就是了。」
「那種事情還完全沒有說好任何時程啦。」
拉提娜在這麽說的同時,也看著自己的手環露出羞澀微笑。能向從小就知道自己感情的好友告知婚約的事,在感到高興的同時也難免感到害臊。
今天兩人會麵的主旨,就是希爾維亞得知拉提娜與迪爾訂婚,為了聽拉提娜說明事情經過並讓她炫耀而設的賀宴。
而且距離希爾維亞「出發」的日子也已經不遠了。
「希爾維亞,你打算先去哪裏?」
「剛開始我會先跟著前輩在鄰近地區闖闖,畢竟我還得先習慣旅行呢。」
長年在「綠之神〈阿古達爾〉」神殿接受訓練的希爾維亞,最近也即將要成為正式的神官,迎接踏上旅途的日子。
眼看自己期待許久的時刻即將到來,讓希爾維亞顯得容光煥發。
「我是想依慣例對你說要多加小心,但我知道你在這件事上已經付出很多心力了,所以就讓我說恭喜吧。要好好享受喔。」
「沒問題!」
對於「擁有綠之神〈阿古達爾〉加護的人」來說,前往未知土地,感受未知事物,這種滿足自身欲求的行為,是一種至高無上且無可取代的喜悅。
兩人接著開始聊起彼此的近況與計劃。
在不知不覺之間,兩人杯中隻剩下最後一口早已涼掉的紅茶。將剩下的紅茶一飲而盡之後,兩人為了續杯轉頭尋找店員的身影。
就是在這個時候——
兩人發現一名身穿異國衣帽的男子,正在打量她們——正確來說,是在打量拉提娜——
希爾維亞起初並沒有特別在意。因為身為她好友的拉提娜原本就是美少女,加上最近更是變成添加了女性韻味的美女,因此自然會吸引許多路人的目光。如果是異性,那就更不是什麽值得驚訝的事。
而拉提娜也隻是對於那名男子為何要註視自己,稍稍感到不解。
可是,在下一瞬間——當男子來到拉提娜麵前屈膝低頭的時候,讓兩人這下也不由得感到吃驚。
「唔耶!?」
「這……拉提娜,你認識這個人嗎?」
「我、我不認識他啊!?」
雖然拉提娜這麽回應希爾維亞的疑問,但在男子開口的同時,令拉提娜難掩驚訝。
「『白金公主。』」
「……唔!」
猛然回望男子的拉提娜驚訝地睜大雙眼,臉上也失去血色。拉提娜用顫抖的語調,下意識擠出那令她感到懷念的語言。
「『你是……』」
「『您還記得嗎?見您如此平安,想必是斯馬拉古蒂導師的功勞。敢問導師身在何處?』」
「『拉古……斯馬拉古蒂……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
「『是……這樣嗎……看來巫女公主的神托,似乎還是應驗了……』」
在這個時候,友人的聲音把跟男子對話的拉提娜拉回現實。
「拉提娜?」
聽到希爾維亞的聲音,拉提娜猛然回神,望向自己的好友。
「希爾維亞……這是……」
「『白金公主。』」
當拉提娜在混亂中試圖解釋的時候,一身異國裝扮的男子再次開口:
「『「吾主」已來到此地。』」
插圖011
「唔!?」
男子的話語讓拉提娜完全忘記希爾維亞的存在。
她隻能一臉愕然的註視那名男子。
「……為什麽……」
拉提娜用走調的聲音開口:
「為什麽……夫裏索斯會……」
說到這裏,拉提娜突然像失了神般往前走去,這讓希爾維亞連忙伸手抓住她的肩膀。
「拉提娜?你需要我去找人來嗎?」
「唔!希爾維亞……」
希爾維亞臉上掛著一頭霧水的表情。拉提娜這才總算察覺自己正在使用「故鄉的語言」。
在此同時也想起希爾維亞在自己身邊的拉提娜,她先是轉身看著那名正從跪姿起身的男子,而當拉提娜再次望向希爾維亞的時候,臉上帶著沉痛不已的表情。
「對不起,希爾維亞……我必須走了……」
「拉提娜?」
「……拜托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今天發生的事。包含我跟這個人離開這件事……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要說出去。」
拉提娜這樣反複強調,讓希爾維亞明白她口中的「任何人」,也包含她最愛的人在內,這讓希爾維亞不禁皺眉。
可是希爾維亞隻在短暫的遲疑之後,便點頭同意拉提娜的請求。
「我答應你。」
「謝謝你,希爾維亞。」
「你應該沒問題吧?拉提娜。」
「嗯……我……不會有危險的。」
拉提娜用僵硬的笑容這麽回應之後便站了起來。那名異國打扮的男子在確認拉提娜決定動身後,轉身邁開步伐。而表情緊繃的拉提娜也跟在那名男子身後邁開腳步。
看著拉提娜緊隨在那名陌生男子身後離去的希爾維亞,低聲用帶有疑問的語氣開口:
「黃金〈夫裏索斯〉……?」
最後,希爾維亞也安靜地離開座位。
◇ ◇ ◇ ◇
「……『為什麽……夫裏索斯……「黃金之王」會到這裏來?』」
「『自從您與斯馬拉古蒂導師一同離開凡斯略之後,主人就一直在尋找你們。』」
那名身穿異國服裝的男子帶著拉提娜來到西區。這裏是拉提娜鮮少造訪的區域,對這裏的道路也並不熟悉,然而拉提娜無心確認走過的路線,一直緊跟在男子身後。
「『直到最近,我們才終於找到您的行蹤。』」
「……唔!」
男子的答複讓拉提娜身子一震,她退開身子。拉提娜緊咬著嘴唇,仰頭回望男子。
「『你們是怎麽……?』」
「『我們不可能認錯您的樣貌。既然已經確定您身處在這座城市內,要找到您隻是時間問題。我是這麽向主人稟報的。』」
男
子之所以能發現拉提娜的蹤跡,隻是一個偶然。
因為這裏某個居民身上帶著「角」的碎片,而那碎片跟應該身在凡斯略的「公主」帶有相同的魔力。不過那名居民看來不像是與「公主」有什麽恩怨,角上所帶有的魔力,也帶有溫和沉穩的感覺,不像是遭人強行剝奪。
既然這樣,雖然不知個中原因,但應該是公主自願將自己的角交到他人手中。而且角上的魔力還相當清晰,並沒有經過太長時間。
除此之外,雖然不清楚詳細內容,但這座城市到處都能聽到關於「白金公主」的傳聞。這代表目標在此處的可能性要比過去任何找過的地方都要高。
從拉提娜臉色蒼白且微微發顫的反應,怎麽看都不像是對這個邂逅感到高興。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男子是這麽想的。男子也看得出來,這名「公主」一點都不打算再次出現在他的「主人」麵前。
包含自己在內,過去以導師立場教導過許多人的斯馬拉古蒂導師,男子也十分清楚他的事。身為導師的他,肯定也會說服這名同時也是他女兒的「公主」,讓她決定這麽做。
而男子主人的期望,則是將這名公主帶回去。
而那也是這名公主及導師所不願見到的結果。因為這名公主是「預言中會帶來災厄的公主」,因此公主跟導師都不希望她會成為令國家、令王感到痛恨的存在。
男子自己對於少有的巫女公主會帶來災厄的預言,當然也並非毫無顧慮。可是男子仍將「主人的命令」排在自己的感情前麵。
因為「王」既然對預言無所畏懼,那麽忤逆主人的指示,就等於是在懷疑主人的力量。
領導「一之魔王之國〈凡斯略〉」,宛如太陽的黃金之王。
那是所有人民期盼的對象。那是能夠照亮光明未來,身為光明化身的存在,因此王所說的話語,根本無需懷疑。
男子在西區的一棟獨棟宅邸前停下腳步。
屬於高級住宅區的西區,所有建築都十分氣派,像南區及東區那樣的鬧區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然而住宅區特有的靜謐氣氛,讓習慣鬧區車水馬龍環境的拉提娜越來越感到緊張與不安。
從宅邸內看不見燈火的冷清模樣,讓拉提娜推測這裏應該是一棟平時無人居住的空屋。
同時從男子用鑰匙開門的行動,也讓她明白對方應該是用正規手段租用這棟宅邸。這或許也就是為什麽在旅人聚集的南區,會一直沒有傳出有魔人族出沒的傳聞。因為他們並沒有利用旅店,而是租用這棟宅邸作為臨時的住所。
宅邸內是一片寂靜。
屋內毫無生活感。盡管如此,這個被使用的空間仍整理得一塵不染,並沒有荒廢氣息。
拉提娜跟在領路的男子身後,爬上階梯。男子來到走道盡頭一扇厚重的木製大門前停下腳步,接著開門讓拉提娜進入門內。
在敞開的木門後方,是一片讓刺眼陽光射入的大窗,一名人影背著光線站在窗前。
「…………唔!」
拉提娜咽下心頭那股無法成聲的感情,呆立在原地。
那是一個她絕對不會認錯的身影。
她不可能認錯那仍強烈保有兒時感覺的麵孔。那個麵孔就跟拉提娜在那個不屬於「現實」的「地方」邂逅時一模一樣。
「『夫裏索斯……』」
「『普拉蒂娜。』」
那個人用與其年輕外貌不大相稱、帶有威嚴的低沉嗓音說出拉提娜過去被稱呼的名字。那是在拉提娜距離現在已經十分遙遠的兒時記憶中,除了父母以外的大人們會對她使用的稱呼。
呆站在原地的拉提娜這才察覺,自己正被對方用幾乎令她窒息的力量緊緊擁抱。
她感受到一股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其他熟識親友的氣味。滿臉困惑的拉提娜扭動身軀,試圖擺脫那拘束自己的手臂。
「『放開我,拜托,夫裏索斯……』」
「『為什麽?我們好不容易才能見麵……我心愛的普拉蒂娜。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在朕已經即位的現在,再也無人能指使朕。朕會以全力保護你……』」
「『……唔!夫裏索斯,放開我……我已經……不會再回到那個國家了。我的容身之處已經不在那裏了!』」
聽到拉提娜這個答複,讓夫裏索斯緊抱拉提娜的手臂更加用力。而夫裏索斯的雙眸就像是反映出內心的感情一般,多了一層昏暗的陰影。
「『你知道朕對這一刻,究竟是多麽引頸期盼嗎……』」
「『我當然也……我也……』」
然而,拉提娜還是將自己也想跟對方見麵的話語吞了回去。
就算內心抱有那種想法,自己也不能跟這個人一起回到故鄉。
「『你知道朕究竟費了多大心力在找你嗎……』」
「……唔!」
拉提娜很清楚,對方身為「一之魔王」,身為一國之君,自然是不可能輕易前往他國。
雖然這跟對方還隻是「國王候補」,在神殿深處成長的那〈·〉個〈·〉時〈·〉候〈·〉相比,其實並沒有兩樣。
拉提娜一直認為,隻要能在「王座」的空間裏相見就已經足夠了。那個自己認為已經無法再見到麵的重要存在,光是能在那個空間中見到麵,自己就滿足了。
然而拉提娜作夢也沒想到,對方竟會離開自己的國家跑來找她。
這個事實讓拉提娜感到高興。
距離那〈·〉個〈·〉時〈·〉候〈·〉,明明已經間隔如此長的時間,對方仍抱有不變的感情並前來迎接她,這令拉提娜的內心充滿感激。
「『我……已經有我珍愛的人了……我想和他在一起……他是我想廝守一生的對象……所以,我不能跟夫裏索斯走……』」
也正因為這樣,拉提娜決定明白告知對方自己的心意。
正因為對方是自己心愛的人,因此拉提娜不願敷衍推托,而是選擇表明自己的感情。
「『對不起,我已經無法再回到夫裏索斯身邊了……』」
「『唔!』」
那緊抱拉提娜手臂的力量,強烈到讓拉提娜感到疼痛。這間接表達了夫裏索斯不願放手,不容許拉提娜逃開的心境,因此這也讓拉提娜的臉上浮現困惑。
「『……不可以!朕不許你那麽做!』」
「『……夫裏索斯……』」
看見拉提娜露出仿佛要掉淚的表情,讓夫裏索斯也難掩困惑。然而緊抱拉提娜的手臂並沒有絲毫放鬆。
「『朕可以保護你。』」
「『夫裏索斯……?』」
「『你的存在能顛覆「魔王之理」,那是「理外的魔王」唯一擁有且無可動搖的能力……對其他魔王來說,他們肯定會在本能上避忌那份能力。』」
「『……唔,我〈·〉的能力明明不是什麽特別的東西……』」
麵對夫裏索斯的話語,拉提娜擠出哽咽的聲音如此回應。
「『你能夠撼動固定為七這個理之數「魔王」的概念,讓那種絕對存在產生變質。光是你的存在對「魔王」來說就是威脅。因為在所有魔王都存在於世上時誕生的「理外的魔王」,是神賦予世界用來限製魔王的機製。』」
「『……夫裏索斯,為什麽……?』」
從夫裏索斯看似比拉提娜自己都要了解她能力的反應,讓拉提娜發出不解的話語。就算成為「魔王」的時間有所差距,但真的光是這樣,就能如此「理解世界的資訊」嗎?這令拉提娜內心充滿疑問。
「『……自從失去你之後,朕就一直在凡斯略努力讓自己成為國王。而在其中,朕也對「會為王帶來災厄」的駭人預言進行考察,並從過去的曆史進行推測。』」
「『啊……』」
「『隻有七名魔王出現在世上時,才會在世上出現的「八之魔王」,是身為魔王又不是魔王的存在……不同於僅能對魔王行使能力的「勇者」,而是神為了限製魔王所創造的機製……朕將這個說法視為一種可能,並設想了這種幾乎沒有在任何傳說中出現的狀況。』」
而夫裏索斯也同時期盼那種可能性不會成真。
從夫裏索斯的表情看出這個感情的拉提娜,眼眶不禁泛起淚光。
盡管在這種狀況下,夫裏索斯仍決定要保護我。盡管從兩人踏上不同道路的那時到現在,已經間隔了如此漫長的時間。
盡管自己甚至不願成全夫裏索斯想跟自己一起生活的期盼。
然而拉提娜無法對自己的感
情說謊。因為會讓拉提娜希望常伴在自己身邊的對象,除了他〈迪爾〉之外,已經容不下其他人了。
「『對不起……對不起,夫裏索斯……』」
而正因為能理解這當中複雜交錯的因素,讓拉提娜更加無法接受夫裏索斯的要求。
「『夫裏索斯必須是「一之魔王」……魔人族一直都在期盼出現新的國王……所以……』」
拉提娜帶著淚光的眼眸正對著夫裏索斯。
「『因為在那〈·〉一〈·〉刻〈·〉到來時,夫裏索斯必須要將自己身為王保護國家的身份重於一切。這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我會支持夫裏索斯那麽做,所以……』」
「『不……普拉蒂娜!』」
看見夫裏索斯做出這種就連小時候都從未有過,仿佛耍賴孩子的舉動,讓拉提娜帶有強烈意誌的灰色眼眸不禁眨了眨眼。充斥在眼眶內的淚水因此從拉提娜的臉頰滑落。
「『如果「八之魔王」會成為所有魔王的「敵人」,那麽……「一之魔王」也必須將我視為敵人。不可以為了袒護我,而讓國家遭致戰禍。』」
這是一份堪稱悲壯的決心。
拉提娜是個善良的女孩。同時也是強烈懷有自己意誌的女孩。
她無法將自己一個人去跟一個國家放在天秤上比較。而且這並不是因為那個國家是自己的「故鄉」。
「……現在說對不起,他應該也沒法聽見吧……我也不能請求原諒……對不起,迪爾……」
拉提娜低聲擠出這些話,接著閉上雙眼,淚水再次沿著臉頰滑落。
「我想用自己能做的方式,保護庫羅茲及我珍愛的人……所以等到那〈·〉個〈·〉時〈·〉刻〈·〉到來……我……」
自己不能在所有魔王找尋敵人時,讓這個自己珍惜的地方遭到蹂躪,讓此地變成戰場。
「『如果所有魔王開始尋找「我」的時刻到來,我不會逃也不會躲。因此隻要「我」一個人就能讓事情了結,請保護這座城鎮……保護這座對我來說,已是我另一個故鄉的城鎮。能幫我這個忙的人就隻有夫裏索斯了……所以……』」
拉提娜充滿決心的語氣相當沉穩,不帶絲毫顫抖。
「『當那〈·〉個〈·〉時〈·〉刻〈·〉到來,就消滅我吧。』」
拉提娜期盼迪爾能平安生活的願望,更勝於自己想與迪爾廝守的心願。
拉提娜明白迪爾身為冒險者,擁有頂尖的名聲與實力。盡管如此,就算沒有受傷,沒有生命危險,每次在迪爾出門工作的時候,拉提娜總是感到痛心。
拉提娜總是會不禁想起過去在「森林」當中,父親在無能為力的她麵前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景象。拉提娜體會過什麽是永久的別離。
當自己隻能祈禱的時候,迪爾說不定已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再也沒法回來」的恐懼,一直都存在拉提娜的心中。
現在迪爾已經成為自己的眷屬——魔族——因此各種能力都獲得提升。盡管如此,拉提娜仍不認為他跟所有魔王為敵還能全身而退。拉提娜沒法讓自己平心靜氣眼睜睜看著迪爾因為自己而遭遇危險。她不可能開口要求迪爾為自己身陷死地。
正如迪爾想保護拉提娜,重視拉提娜的想法一樣,拉提娜想保護迪爾的想法也同樣強烈。
雖然說迪爾成為魔王的眷屬,但拉提娜並未支配迪爾的「生命」。知道迪爾還擁有屬於他的自我,這也讓拉提娜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就算身為「主人」的自己從這世界上消失,迪爾也不會因此喪命。
雖然迪爾可能會失去身為魔族的長壽特性,但應該還是能以原本「凡人族」的身份繼續生活。
隻是恢複原狀罷了。
迪爾肯定會那麽做的。
拉提娜忽視內心的創痛這麽告訴自己。
其實如果兩人的立場對調,拉提娜肯定不會那麽做。到時就算要犧牲自己的生命,自己肯定也會全力去保護對方。自己跟迪爾在根本上有些相似之處,因此她很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拉提娜更不能讓迪爾選擇那〈·〉種〈·〉結〈·〉果〈·〉。
能夠打倒魔王的人,隻有擁有能顛覆「魔王受命運守護」之規則的「相對存在」。就算迪爾無論身為戰士或魔法師都有一流水準,但光是那樣也無法與魔王對抗。
拉提娜無法要迪爾為了自己去做無謀的挑戰。
「對不起……對不起,迪爾……」
拉提娜接著轉頭望向另一個做出那種選擇的人。
「『對不起……夫裏索斯……』」
如果自己當初在那座「森林」中喪命,現在就不會讓自己珍愛的人如此痛苦了。看來自己終究還是被稱為災厄的存在。
「對不起……」
然而明知這個道理卻無法放下依戀的自己,罪孽不知有多麽深重。這個想法讓拉提娜忍不住激動落淚。
「『無論如何,朕還是……』」
語調顫抖的夫裏索斯表情中充滿哀傷。夫裏索斯絕對無法接受拉提娜的決定。他的表情已經完全說明了這個想法。
盡管如此,肩負一國命運的責任,讓夫裏索斯無法否定拉提娜的話語。
就在這個時候,夫裏索斯那在國王責任與個人感情之間搖擺的表情,因為門口玻璃鈴鐺發出的清涼聲響,瞬間變得冰冷。
一名男子保持低姿勢進入房內,男子在取下帽子的同時,也露出那象征他魔人族身份的角。看見男子角上帶有寶石的金飾,讓拉提娜想起故鄉的習俗,同時也明白那名男子是夫裏索斯的眷屬——也就是魔族——
不過看見夫裏索斯就算在能夠信賴的部下麵前,態度也沒有絲毫放鬆的模樣,讓拉提娜的臉上多了一層陰影。這讓拉提娜察覺到,才剛即位不久並且還十分年輕的夫裏索斯,為了確立其「魔王」的地位,在許多方麵都得對自己處處設限。
夫裏索斯藏起內心的糾葛及感情,並鬆開緊抱拉提娜的手臂。然而看見夫裏索斯眼神中短暫閃過的煎熬,讓拉提娜幾乎想拉住那縮回的雙手,但她最後還是克製住了那股衝動。拉提娜緊握自己停在半空的手,仿佛是在掩飾自己動搖的感情。
夫裏索斯對拉提娜的期盼,應該是希望有個能坦然暴露夫裏索斯自己私人內心世界的唯一存在。
拉提娜發現自己所做的選擇,讓許多自己珍愛的人陷入煎熬。自己背叛了一心想要廝守終身的真愛,對於為她一直謹守著兒時約定的人,自己也無法成全對方的心願。
「我終究還是個會帶來災厄的人……莫芙的『預言』是對的……」
拉提娜想起了那名人稱稀世天才的巫女公主,同時在故鄉也是最高階神官的人所告知的神托。
認為自己終究無法抵抗那份預言的拉提娜,將緊握的手放在胸前默默落淚。
在這之後,返回南區的拉提娜,對中途發生的事情幾乎沒有記憶。
夫裏索斯是自己少數能與故鄉「美好回憶」有所連結的知己,就算這次再會無法滿足對方的心願,自己應該也會感到高興才是。
然而,所有「理之魔王」在不久的未來,都會為了鏟除身為「八之魔王」的自己而采取行動。全都是因為這個殘酷的事實。而這代表的是——兩人永久的別離。
(盡管如此,夫裏索斯還是會為我傷心……夫裏索斯,謝謝……)
感受到在自己應該已經一無所有的故鄉,此刻還會有為自己傷心的人,令拉提娜心中產生一份明確的喜悅。
麵對幾乎要將自己壓垮的複雜感情與事實,令拉提娜極度煩惱,並且相當沮喪。
對於接下來的日子,拉提娜決定為了避免身邊的人擔心,自己一定要表現得與平常一樣。在那個逐步逼近的「時刻」到來之前,這段自己與所有珍視的人們共度的剩餘時光,一定要成為讓自己不留絲毫遺憾的時間。拉提娜在內心做出如此決定。
然而在此同時,許多從拉提娜小時候就一直看著她長大的人,也察覺了拉提娜的異狀。
「最近她的模樣有些奇怪呢。」
就算不指名道姓,肯尼斯也明白莉塔話語中所指的對象。
「的確,感覺仿佛就像是怕人擔心,勉強裝作沒事的樣子……」
「那孩子很容易把煩惱藏起來……這種把心事一股腦兒往肚子裏吞的個性,從她小時候就一直是這樣。」
「畢竟她已經跟迪爾訂了婚,這是一個不小的
變化。情緒有些不穩也算是自然現象嗎……?」
「也是有這種可能,隻是……」
盡管肯尼斯與莉塔兩人臉上都帶著不安,但除了婚前憂鬱以外,兩人也想不到其他因素,因此最後也隻能選擇靜觀其變。
然而對此最放不下心的人則是迪爾。
對於拉提娜的狀況,迪爾感受到了明顯的異狀。
看見拉提娜不管麵對多少次詢問,都始終用含糊其詞的方式試圖敷衍,讓迪爾的不安與日俱增。這不是迪爾能坐視不理的狀況。
這天晚上,迪爾對拉提娜發出不知是第幾次的詢問。
迪爾用甚至可說是嚴厲的語氣,正視拉提娜的雙眼,讓對方明白在這隻有他們兩人的房間內,不容她再有絲毫逃避。
「拉提娜,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迪爾……」
拉提娜從小就不擅長說謊。
長時間與拉提娜相處的迪爾,從她的每個表情與動作,都能確信她是否有所隱瞞。
「拜托你,告訴我。」
「……沒事的,迪爾……沒什麽好擔心的。」
「拉提娜!」
迪爾強烈的語氣讓拉提娜嚇得打顫。雖然她害怕的表情讓迪爾抱有罪惡感,但迪爾也無法在這種時候讓步。
「我好歹也看得出來,你有事瞞著我……所以算我求你,把事情告訴我,拜托……」
「迪爾……」
拉提娜的表情在此時扭曲,大顆的眼淚隨即奪眶而出。
「對不起……迪爾,我……我……」
「我並不是要你道歉,我隻是希望你告訴我原因,你不用……」
「對不起……對不起……」
就算在這種狀況下,拉提娜仍沒有說明「原因」的意思,隻是不停道歉。
緊咬著嘴唇的拉提娜,此時真的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對迪爾說明原因。
如果說出來,自己一定會徹底依賴迪爾。自己肯定會在迪爾的安慰話語及溫暖懷抱中,將一切都托付到他身上。
自己不能那麽做。拉提娜無論如何都不願把他——把迪爾卷入自己的破滅當中。
隻要迪爾有願意跟自己廝守的心意就足夠了。
拉提娜明白這隻是自己的任性。
盡管如此,拉提娜仍舊不願看到迪爾從這個世界消失。拉提娜有許多珍愛的人,以及珍愛的地方。在這許多自己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守護的事物當中,令拉提娜這種感情最為強烈的,正是比任何人都要令她傾心的迪爾。
正因為這樣,拉提娜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迪爾知道真相。
請你接受我會被其他魔王消滅的事實——迪爾絕對不可能會接受自己這種請求。
拉提娜很清楚這件事。到頭來,這終究隻是自己的任性。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來自身後的氣息讓拉提娜猛然抬頭。
拉提娜感受到「破滅」的氣息就緊鄰在自己身後。這讓拉提娜明白,隻要錯過現在,自己就再也沒法對迪爾表達任何想法的「那一刻」已經到來。
「迪爾……我……」
泛著淚光的灰色雙眸回望著迪爾。
盡管自己想要微笑,但表情卻不聽使喚;明明想仔細看著他的麵孔,但眼前卻是因淚水而模糊的景象。
「我很慶幸能遇到迪爾。這段時間,我真的很幸福。」
拉提娜的話語,讓迪爾感受到一股寒氣。為什麽她現在要說這種話?為什麽她的話語——會是過去式?
迪爾反射性地伸出手臂。迪爾那想要緊抱拉提娜的手臂,在就要觸碰到她的前一刻——
在翻轉的意識一角,拉提娜想的是——要是最後能讓迪爾抱到就好了。
◇ ◇ ◇ ◇
當她重新恢複意識,出現在她眼前的「空間」已經不是原本熟悉的溫暖房間。盡管實際上這個空間並不算冰冷,但她卻感覺這裏充滿著令身心都感到寒冷不已的寒意。不過這份感覺或許也隻是錯覺。
這是由一切色彩與所有光線所組成的世界。在這個空間的中央,是一個奢華且偏小的「王座」。坐在其中並冠有「理外之數」的魔王正微微顫抖。魔王將一隻自己怎樣都不願放手,那屬於她「自我象征」的珠寶手環緊緊地握在胸前。
因為她感覺如果不那麽做,自己就會遭到吞沒。
因為配置在自己身邊的七張「王座」。因為坐在那些王座上的諸「王」,所散發的存在感。
在那些諸王的眼神當中,所充斥的多半是露骨的觀察與明確的敵意。
她沒法清楚確認其他諸「王」的樣貌。她隻能感受到存在於王座中的氣息。
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唯有在「第一」王座中的氣息,是抱著對她的擔憂。正因為這樣,她沒有將視線轉向那裏。因為自己不能讓其他諸王發現他們彼此熟識。自己絕對不能讓那些針對自己的敵意,轉移到那名魔王身上。
下一刻,她聽到一個像是「聲音」,但並不屬於聲音的東西。那是因為自己的意識將其他人發出的意念,以自己容易理解的概念,將其認識為「聲音」。
——她就是理外的……「八之魔王」。——
——身為「魔王」,卻會侵蝕魔王,削弱魔王的力量,「神」所安排的存在——
——不要,我不想死。成為魔王明明可以擺脫死亡才是啊。——
複數交疊的「聲音」,讓她更加用力握住手中的手環。她心想明明因為自己的任性,對他做出了等同於欺騙、背叛的行為,但懦弱的自己,在最後的最後,卻還是在渴求他的幫助。
我想和他一樣,成為堅強、體貼的大人。想要盡可能接近那份理想的心願,讓少女決定采取毅然的態度。
那充斥強烈敵意的「聲音」,期望著她的破滅。
暴露在那仿佛有實體的敵意當中,讓少女幾近窒息。
——我來親手取她性命吧。這可不是隨便都有的機會呢。——
——有意思,也算我一份吧。——
少女理解了「聲音」的內容,抬起了頭。
——你怎麽不躲起來呢?你可以拚命逃、拚命躲,像無頭蒼蠅一樣跑給我追呀!——
少女開了口,發出「聲音」。少女朗聲表達自己不會逃避,我就在這裏的訊息。
需要迎接破滅的,隻要有我就夠了。不許你們去牽扯任何人。對懦弱的自己來說,這個想法是自己唯一的自尊。
如果是「災厄魔王」動手,勢必會屍積成山,血流成河。她所珍愛的人、珍愛的地點,很可能會成為被優先攻擊的目標。對於相當於災禍化身的「災厄魔王」來說,要摧毀一座城市,甚至是國家,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光是一個魔王就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要是受到複數魔王攻擊,那麽自己所珍惜的一切,肯定會被摧殘到不留痕跡。
正因為這樣,少女才選擇犧牲自己。選擇不做抵抗,讓自己被召喚到這個被審判的地方。
如果你們期盼見到我的破滅,那就如你們所願吧。
少女明白自己毅然的「聲音」,讓其中幾個氣息產生遲疑。不過一個仿佛猙獰猛獸正對著獵物舔舌一般,仿佛甜美劇毒的「聲音」,立刻開心地做出回應。
——真的嗎?那麽你就死在「王座」上吧。我也是第一次在這個「地方」動手呢,真是令人期待——
少女感受到自己死亡的氣息變得強烈。她緊握著手環,鞭策顫抖的身軀,強迫自己持續望著前方,不要低頭。
——我不認為消滅她是最好的方法。——
一個沉穩的「聲音」讓氣氛為之轉變。隻見第一王座的主人悠然承受諸王的視線。
——這話怎麽說?——
——「八之魔王」是其他魔王全部出現時所產生的存在。就算現在在這裏將她消滅,應該過不了多久,又會有下一個人坐上王座。——
聽到那始終維持沉穩語氣的「聲音」,讓少女努力壓抑的淚腺失去控製,眼眶中湧現一股暖意。
——如果要避免「八之魔王」礙事,那我們就不該消滅她,而要選擇其他方法。——
——下一代的「八之魔王」不保證會像這一代一樣順從,我們應該試著掌控容易應付的對象才對,如何?——
隨著其他魔王發出讚同的「聲音」,讓風向朝一之魔王的意見轉去。
至於少女則是努力用避免發出聲音的方式哭泣。
那個不希望自己被消滅的人,以不改變自己立場的方式,依舊貫徹了自己的意誌。那想必已經是最大
的讓步。
就算隻有微小的可能性,那個人仍為了拯救期望被毀滅的她而冒險。然而那個人身為一國之君,不能公然與「災厄魔王」為敵。因為那個人需要保護太多東西,因此不能隻根據私情采取行動。
然而那個人還是選擇保護少女。
——既然這樣,那就以吾等之名施予封印——
數個重疊的「聲音」達成這個結論。
少女麵對眼前那終於逼近,那屬於自己的「終焉」,靜靜閉上被淚水沾濕的灰色雙眼。
雖然少女自認可以毫無抵抗接受這個結果,但恐懼還是沉重地占據她的內心。
正因為如此,少女——
「我真的……非常幸福。」
輕聲說出了這句話。
「就像拉古在最後所期盼的……我獲得幸福了。」
在「森林」當中,那個不願在年幼的自己麵前透露臨死前的絕望與悲傷,直到最後一刻都對她保持慈祥微笑的父親,他的話語在這時自少女腦中浮現。他告訴少女「我會在彩虹彼端守護你,因此你不必擔心。」他在死前仍對因為看不見未來的恐懼與孤獨而瀕臨崩潰的自己如此關心。
他還對自己說過,在「七色之神」守護下誕生的她,一定會獲得幸福。
他是個直到臨死之前,都還期盼被留下的自己能獲得幸福的人。
「在我走投無路時拯救了我,那個信奉紅之神〈阿夫馬爾〉的國家,我在那裏真的每天都很幸福。我在那個國家度過的時間,已經超過了我誕生的國家,這個地方……這座城市……已經算是我的另一個『故鄉』了。」
雖然自己從小被教導在遇到麻煩時,可以前往「紅之神〈阿夫馬爾〉的神殿」求助,不過在她那麽做之前,這個有許多善良人民居住的「紅之神〈阿夫馬爾〉國度」,就已經先對自己伸出關愛的手。
「我看過在橙之神〈科莫賽〉守護下的婚禮……新娘好漂亮……我還看過許多次祭典。當我還住在神殿深處的時候,我從來沒想過世界上會有那麽多美麗閃亮亮的東西。」
少女想起家人曾悄悄帶她離開神殿,去看橙之神〈科莫賽〉的祭典,那也是她在故鄉少數的幸福回憶,也是自己與親人相處的寶貴記憶。
無論是與朋友一起仰望的「火之花」,還是跟心愛之人牽手漫步的記憶,全部都是幸福的寶貴回憶。
「能每天跟大家一起在黃之神〈阿斯法爾〉的學校見麵、學習知識,也都很快樂。
我還有出門旅行,看見了好多東西。認識到世界原來如此廣大、美麗……在綠之神〈阿古達爾〉旗幟下所度過的每一天,許多照顧我的客人會告訴我各種事情,讓我好開心……如果發現我不見了,大家會為我擔心嗎?……早知道就該好好跟大家道別才對……」
過去生活在神殿深處,以為那狹小世界就是一切的自己,從其他人身上學到真正的世界十分廣闊。正如少女所言,自己親眼目睹的廣闊世界,充滿了許多美麗的事物。
「雖然拉古說過,等我長大可以去做藍之神〈阿茲拉克〉所管理的工作,不過我其實更早就開始工作了。肯尼斯跟莉塔都很照顧我。他們教了我很多東西……我好想看提歐跟艾瑪長大的模樣。希望我不在之後,賓特能更加用心照顧他們才好……」
父親留下的話語一一在腦中浮現,而許多回憶就像與那些話語呼應一般湧上心頭。
少女希望自己也能像那個不向絕望屈服,期盼生者幸福的父親一樣。
「我對自己弄斷角的決定並不後悔。當大家抱著我到靛之神〈尼利〉的治療院時,我就全部想好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決定要拋棄『魔人族』的身份,與『凡人族』站在一起了。」
那是一個讓少女決定自己命運的明確契機。
少女絕對沒法成為屬於「魔人族之王」的「一之魔王」。因為少女自己選〈·〉擇〈·〉的〈·〉並不是「魔人族」。少女明白自己絕對沒法成為領導自己人民的王。
不是與擁戴「魔王」的族民同在,而是為其他族民而活。少女從那時就已經達成成為「八之魔王」的條件之一了。
「雖然就如紫之神〈巴納夫賽基〉巫女莫芙的預言,我帶來了災厄,可是……我其實明白莫芙一直在關心我。」
少女將緊握手環的手交疊在胸前。
「我真的很幸福。」
為了不讓自己的心向恐懼屈服,少女讓自己最寶貴、最重要的回憶在心中浮現。而在這當中,最為重要的是——
「能遇見迪爾,我真的很幸福。」
少女交握雙手,回想著自己最愛的人。
少女讓沒有絲毫憎恨、也沒有絲毫哀傷的感情充滿內心,這都是為了讓自己直到最後一刻,都依舊是「他喜歡的自己」。
「我真的非常幸福。」
正因為這樣,少女期盼在自己的存在消失之後,至少他還能得到幸福。雖然自己是沒有絲毫力量的渺小存在,但如果自己還能列席在「神」所安排的末座當中,那麽或許上天可以成全自己的心願。
「……還有……真的……對不起。」
當意識沉入無色世界的瞬間,少女在最後低聲說出了這句話。
在帶有溫和淡藍色的天空下,正吹著舒適宜人的微風。不會讓人感到炎熱的氣溫,讓設有露天座位的開放式店家成為約會的地點。
「希爾維亞!」
看見拉提娜露出笑容揮手呼喚自己的名字,希爾維亞也輕輕揮手作為回應。
這間露天咖啡店就位在「綠之神〈阿古達爾〉」的神殿附近。
對於一旦投入工作就經常廢寢忘食的綠之神〈阿古達爾〉神官來說,這裏也是其中一間他們經常光顧的店家。其實此刻在其他位置上,就能看見臉色仿佛活死人般,雙眼無神坐在桌旁發愣的年輕神官,還有仿佛惡鬼轉世,正往嘴裏猛塞三明治的女神官。
(這些人有好好休息嗎……)
看見這種每次在這附近都會看見的悽慘光景,讓拉提娜不免產生如此擔憂,不過正因為對眾人來說,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景象」,因此並不會有人為此大驚小怪。
(不過希爾維亞倒一直都很有活力呢。)
那名從小就深諳處世之道的好友,眼前的工作似乎也難不倒她。
「好久不見,希爾維亞,最近過得好嗎?」
「當然好啊!」
兩人在有些掉漆的木頭椅子上就坐之後,便把服務生叫到桌旁。
在這裏算是熟客的希爾維亞給出建議而就此決定點餐內容。因為希爾維亞說這裏的紅茶跟甜點都不怎麽樣,因此兩人最後點了作為茶點的小尺寸三明治。
「拉提娜,你給人的感覺好像變了。」
「咦?」
聽到希爾維亞說出這句話,讓拉提娜愣了一下。
拉提娜能想到不少讓自己改變的要素,跟稍早之前的「自己」相比,自己確實有所轉變。
最近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拉提娜也能自覺到自己的心情尚未完全恢複平靜。光是麵對迪爾的求婚就已經讓拉提娜的內心充斥著理不清的情緒,再加上「初夜」的經驗,更是讓拉提娜的少女心難以自己。而在這個當頭,自己變成了「魔王」,而且還讓迪爾成為自己的眷屬,這根本是作夢都想象不到的狀況。就算是長壽的魔人族人生,拉提娜認為自己也能斷言沒有人會像自己這樣,遭遇一連串排山倒海而來的狀況。
「也是啦,畢竟你總算把事情說清楚了,也難怪感覺會有點不一樣啦。」
臉上帶著調侃笑容的希爾維亞,視線落在拉提娜那用來紀念訂婚的手環上。果實與花朵共存的美麗雕刻,是提斯洛用來象征「婚姻」的傳統圖案。
「我沒法親眼看見拉提娜的新娘裝扮,是比較遺憾就是了。」
「那種事情還完全沒有說好任何時程啦。」
拉提娜在這麽說的同時,也看著自己的手環露出羞澀微笑。能向從小就知道自己感情的好友告知婚約的事,在感到高興的同時也難免感到害臊。
今天兩人會麵的主旨,就是希爾維亞得知拉提娜與迪爾訂婚,為了聽拉提娜說明事情經過並讓她炫耀而設的賀宴。
而且距離希爾維亞「出發」的日子也已經不遠了。
「希爾維亞,你打算先去哪裏?」
「剛開始我會先跟著前輩在鄰近地區闖闖,畢竟我還得先習慣旅行呢。」
長年在「綠之神〈阿古達爾〉」神殿接受訓練的希爾維亞,最近也即將要成為正式的神官,迎接踏上旅途的日子。
眼看自己期待許久的時刻即將到來,讓希爾維亞顯得容光煥發。
「我是想依慣例對你說要多加小心,但我知道你在這件事上已經付出很多心力了,所以就讓我說恭喜吧。要好好享受喔。」
「沒問題!」
對於「擁有綠之神〈阿古達爾〉加護的人」來說,前往未知土地,感受未知事物,這種滿足自身欲求的行為,是一種至高無上且無可取代的喜悅。
兩人接著開始聊起彼此的近況與計劃。
在不知不覺之間,兩人杯中隻剩下最後一口早已涼掉的紅茶。將剩下的紅茶一飲而盡之後,兩人為了續杯轉頭尋找店員的身影。
就是在這個時候——
兩人發現一名身穿異國衣帽的男子,正在打量她們——正確來說,是在打量拉提娜——
希爾維亞起初並沒有特別在意。因為身為她好友的拉提娜原本就是美少女,加上最近更是變成添加了女性韻味的美女,因此自然會吸引許多路人的目光。如果是異性,那就更不是什麽值得驚訝的事。
而拉提娜也隻是對於那名男子為何要註視自己,稍稍感到不解。
可是,在下一瞬間——當男子來到拉提娜麵前屈膝低頭的時候,讓兩人這下也不由得感到吃驚。
「唔耶!?」
「這……拉提娜,你認識這個人嗎?」
「我、我不認識他啊!?」
雖然拉提娜這麽回應希爾維亞的疑問,但在男子開口的同時,令拉提娜難掩驚訝。
「『白金公主。』」
「……唔!」
猛然回望男子的拉提娜驚訝地睜大雙眼,臉上也失去血色。拉提娜用顫抖的語調,下意識擠出那令她感到懷念的語言。
「『你是……』」
「『您還記得嗎?見您如此平安,想必是斯馬拉古蒂導師的功勞。敢問導師身在何處?』」
「『拉古……斯馬拉古蒂……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
「『是……這樣嗎……看來巫女公主的神托,似乎還是應驗了……』」
在這個時候,友人的聲音把跟男子對話的拉提娜拉回現實。
「拉提娜?」
聽到希爾維亞的聲音,拉提娜猛然回神,望向自己的好友。
「希爾維亞……這是……」
「『白金公主。』」
當拉提娜在混亂中試圖解釋的時候,一身異國裝扮的男子再次開口:
「『「吾主」已來到此地。』」
插圖011
「唔!?」
男子的話語讓拉提娜完全忘記希爾維亞的存在。
她隻能一臉愕然的註視那名男子。
「……為什麽……」
拉提娜用走調的聲音開口:
「為什麽……夫裏索斯會……」
說到這裏,拉提娜突然像失了神般往前走去,這讓希爾維亞連忙伸手抓住她的肩膀。
「拉提娜?你需要我去找人來嗎?」
「唔!希爾維亞……」
希爾維亞臉上掛著一頭霧水的表情。拉提娜這才總算察覺自己正在使用「故鄉的語言」。
在此同時也想起希爾維亞在自己身邊的拉提娜,她先是轉身看著那名正從跪姿起身的男子,而當拉提娜再次望向希爾維亞的時候,臉上帶著沉痛不已的表情。
「對不起,希爾維亞……我必須走了……」
「拉提娜?」
「……拜托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今天發生的事。包含我跟這個人離開這件事……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要說出去。」
拉提娜這樣反複強調,讓希爾維亞明白她口中的「任何人」,也包含她最愛的人在內,這讓希爾維亞不禁皺眉。
可是希爾維亞隻在短暫的遲疑之後,便點頭同意拉提娜的請求。
「我答應你。」
「謝謝你,希爾維亞。」
「你應該沒問題吧?拉提娜。」
「嗯……我……不會有危險的。」
拉提娜用僵硬的笑容這麽回應之後便站了起來。那名異國打扮的男子在確認拉提娜決定動身後,轉身邁開步伐。而表情緊繃的拉提娜也跟在那名男子身後邁開腳步。
看著拉提娜緊隨在那名陌生男子身後離去的希爾維亞,低聲用帶有疑問的語氣開口:
「黃金〈夫裏索斯〉……?」
最後,希爾維亞也安靜地離開座位。
◇ ◇ ◇ ◇
「……『為什麽……夫裏索斯……「黃金之王」會到這裏來?』」
「『自從您與斯馬拉古蒂導師一同離開凡斯略之後,主人就一直在尋找你們。』」
那名身穿異國服裝的男子帶著拉提娜來到西區。這裏是拉提娜鮮少造訪的區域,對這裏的道路也並不熟悉,然而拉提娜無心確認走過的路線,一直緊跟在男子身後。
「『直到最近,我們才終於找到您的行蹤。』」
「……唔!」
男子的答複讓拉提娜身子一震,她退開身子。拉提娜緊咬著嘴唇,仰頭回望男子。
「『你們是怎麽……?』」
「『我們不可能認錯您的樣貌。既然已經確定您身處在這座城市內,要找到您隻是時間問題。我是這麽向主人稟報的。』」
男
子之所以能發現拉提娜的蹤跡,隻是一個偶然。
因為這裏某個居民身上帶著「角」的碎片,而那碎片跟應該身在凡斯略的「公主」帶有相同的魔力。不過那名居民看來不像是與「公主」有什麽恩怨,角上所帶有的魔力,也帶有溫和沉穩的感覺,不像是遭人強行剝奪。
既然這樣,雖然不知個中原因,但應該是公主自願將自己的角交到他人手中。而且角上的魔力還相當清晰,並沒有經過太長時間。
除此之外,雖然不清楚詳細內容,但這座城市到處都能聽到關於「白金公主」的傳聞。這代表目標在此處的可能性要比過去任何找過的地方都要高。
從拉提娜臉色蒼白且微微發顫的反應,怎麽看都不像是對這個邂逅感到高興。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男子是這麽想的。男子也看得出來,這名「公主」一點都不打算再次出現在他的「主人」麵前。
包含自己在內,過去以導師立場教導過許多人的斯馬拉古蒂導師,男子也十分清楚他的事。身為導師的他,肯定也會說服這名同時也是他女兒的「公主」,讓她決定這麽做。
而男子主人的期望,則是將這名公主帶回去。
而那也是這名公主及導師所不願見到的結果。因為這名公主是「預言中會帶來災厄的公主」,因此公主跟導師都不希望她會成為令國家、令王感到痛恨的存在。
男子自己對於少有的巫女公主會帶來災厄的預言,當然也並非毫無顧慮。可是男子仍將「主人的命令」排在自己的感情前麵。
因為「王」既然對預言無所畏懼,那麽忤逆主人的指示,就等於是在懷疑主人的力量。
領導「一之魔王之國〈凡斯略〉」,宛如太陽的黃金之王。
那是所有人民期盼的對象。那是能夠照亮光明未來,身為光明化身的存在,因此王所說的話語,根本無需懷疑。
男子在西區的一棟獨棟宅邸前停下腳步。
屬於高級住宅區的西區,所有建築都十分氣派,像南區及東區那樣的鬧區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然而住宅區特有的靜謐氣氛,讓習慣鬧區車水馬龍環境的拉提娜越來越感到緊張與不安。
從宅邸內看不見燈火的冷清模樣,讓拉提娜推測這裏應該是一棟平時無人居住的空屋。
同時從男子用鑰匙開門的行動,也讓她明白對方應該是用正規手段租用這棟宅邸。這或許也就是為什麽在旅人聚集的南區,會一直沒有傳出有魔人族出沒的傳聞。因為他們並沒有利用旅店,而是租用這棟宅邸作為臨時的住所。
宅邸內是一片寂靜。
屋內毫無生活感。盡管如此,這個被使用的空間仍整理得一塵不染,並沒有荒廢氣息。
拉提娜跟在領路的男子身後,爬上階梯。男子來到走道盡頭一扇厚重的木製大門前停下腳步,接著開門讓拉提娜進入門內。
在敞開的木門後方,是一片讓刺眼陽光射入的大窗,一名人影背著光線站在窗前。
「…………唔!」
拉提娜咽下心頭那股無法成聲的感情,呆立在原地。
那是一個她絕對不會認錯的身影。
她不可能認錯那仍強烈保有兒時感覺的麵孔。那個麵孔就跟拉提娜在那個不屬於「現實」的「地方」邂逅時一模一樣。
「『夫裏索斯……』」
「『普拉蒂娜。』」
那個人用與其年輕外貌不大相稱、帶有威嚴的低沉嗓音說出拉提娜過去被稱呼的名字。那是在拉提娜距離現在已經十分遙遠的兒時記憶中,除了父母以外的大人們會對她使用的稱呼。
呆站在原地的拉提娜這才察覺,自己正被對方用幾乎令她窒息的力量緊緊擁抱。
她感受到一股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其他熟識親友的氣味。滿臉困惑的拉提娜扭動身軀,試圖擺脫那拘束自己的手臂。
「『放開我,拜托,夫裏索斯……』」
「『為什麽?我們好不容易才能見麵……我心愛的普拉蒂娜。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在朕已經即位的現在,再也無人能指使朕。朕會以全力保護你……』」
「『……唔!夫裏索斯,放開我……我已經……不會再回到那個國家了。我的容身之處已經不在那裏了!』」
聽到拉提娜這個答複,讓夫裏索斯緊抱拉提娜的手臂更加用力。而夫裏索斯的雙眸就像是反映出內心的感情一般,多了一層昏暗的陰影。
「『你知道朕對這一刻,究竟是多麽引頸期盼嗎……』」
「『我當然也……我也……』」
然而,拉提娜還是將自己也想跟對方見麵的話語吞了回去。
就算內心抱有那種想法,自己也不能跟這個人一起回到故鄉。
「『你知道朕究竟費了多大心力在找你嗎……』」
「……唔!」
拉提娜很清楚,對方身為「一之魔王」,身為一國之君,自然是不可能輕易前往他國。
雖然這跟對方還隻是「國王候補」,在神殿深處成長的那〈·〉個〈·〉時〈·〉候〈·〉相比,其實並沒有兩樣。
拉提娜一直認為,隻要能在「王座」的空間裏相見就已經足夠了。那個自己認為已經無法再見到麵的重要存在,光是能在那個空間中見到麵,自己就滿足了。
然而拉提娜作夢也沒想到,對方竟會離開自己的國家跑來找她。
這個事實讓拉提娜感到高興。
距離那〈·〉個〈·〉時〈·〉候〈·〉,明明已經間隔如此長的時間,對方仍抱有不變的感情並前來迎接她,這令拉提娜的內心充滿感激。
「『我……已經有我珍愛的人了……我想和他在一起……他是我想廝守一生的對象……所以,我不能跟夫裏索斯走……』」
也正因為這樣,拉提娜決定明白告知對方自己的心意。
正因為對方是自己心愛的人,因此拉提娜不願敷衍推托,而是選擇表明自己的感情。
「『對不起,我已經無法再回到夫裏索斯身邊了……』」
「『唔!』」
那緊抱拉提娜手臂的力量,強烈到讓拉提娜感到疼痛。這間接表達了夫裏索斯不願放手,不容許拉提娜逃開的心境,因此這也讓拉提娜的臉上浮現困惑。
「『……不可以!朕不許你那麽做!』」
「『……夫裏索斯……』」
看見拉提娜露出仿佛要掉淚的表情,讓夫裏索斯也難掩困惑。然而緊抱拉提娜的手臂並沒有絲毫放鬆。
「『朕可以保護你。』」
「『夫裏索斯……?』」
「『你的存在能顛覆「魔王之理」,那是「理外的魔王」唯一擁有且無可動搖的能力……對其他魔王來說,他們肯定會在本能上避忌那份能力。』」
「『……唔,我〈·〉的能力明明不是什麽特別的東西……』」
麵對夫裏索斯的話語,拉提娜擠出哽咽的聲音如此回應。
「『你能夠撼動固定為七這個理之數「魔王」的概念,讓那種絕對存在產生變質。光是你的存在對「魔王」來說就是威脅。因為在所有魔王都存在於世上時誕生的「理外的魔王」,是神賦予世界用來限製魔王的機製。』」
「『……夫裏索斯,為什麽……?』」
從夫裏索斯看似比拉提娜自己都要了解她能力的反應,讓拉提娜發出不解的話語。就算成為「魔王」的時間有所差距,但真的光是這樣,就能如此「理解世界的資訊」嗎?這令拉提娜內心充滿疑問。
「『……自從失去你之後,朕就一直在凡斯略努力讓自己成為國王。而在其中,朕也對「會為王帶來災厄」的駭人預言進行考察,並從過去的曆史進行推測。』」
「『啊……』」
「『隻有七名魔王出現在世上時,才會在世上出現的「八之魔王」,是身為魔王又不是魔王的存在……不同於僅能對魔王行使能力的「勇者」,而是神為了限製魔王所創造的機製……朕將這個說法視為一種可能,並設想了這種幾乎沒有在任何傳說中出現的狀況。』」
而夫裏索斯也同時期盼那種可能性不會成真。
從夫裏索斯的表情看出這個感情的拉提娜,眼眶不禁泛起淚光。
盡管在這種狀況下,夫裏索斯仍決定要保護我。盡管從兩人踏上不同道路的那時到現在,已經間隔了如此漫長的時間。
盡管自己甚至不願成全夫裏索斯想跟自己一起生活的期盼。
然而拉提娜無法對自己的感
情說謊。因為會讓拉提娜希望常伴在自己身邊的對象,除了他〈迪爾〉之外,已經容不下其他人了。
「『對不起……對不起,夫裏索斯……』」
而正因為能理解這當中複雜交錯的因素,讓拉提娜更加無法接受夫裏索斯的要求。
「『夫裏索斯必須是「一之魔王」……魔人族一直都在期盼出現新的國王……所以……』」
拉提娜帶著淚光的眼眸正對著夫裏索斯。
「『因為在那〈·〉一〈·〉刻〈·〉到來時,夫裏索斯必須要將自己身為王保護國家的身份重於一切。這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我會支持夫裏索斯那麽做,所以……』」
「『不……普拉蒂娜!』」
看見夫裏索斯做出這種就連小時候都從未有過,仿佛耍賴孩子的舉動,讓拉提娜帶有強烈意誌的灰色眼眸不禁眨了眨眼。充斥在眼眶內的淚水因此從拉提娜的臉頰滑落。
「『如果「八之魔王」會成為所有魔王的「敵人」,那麽……「一之魔王」也必須將我視為敵人。不可以為了袒護我,而讓國家遭致戰禍。』」
這是一份堪稱悲壯的決心。
拉提娜是個善良的女孩。同時也是強烈懷有自己意誌的女孩。
她無法將自己一個人去跟一個國家放在天秤上比較。而且這並不是因為那個國家是自己的「故鄉」。
「……現在說對不起,他應該也沒法聽見吧……我也不能請求原諒……對不起,迪爾……」
拉提娜低聲擠出這些話,接著閉上雙眼,淚水再次沿著臉頰滑落。
「我想用自己能做的方式,保護庫羅茲及我珍愛的人……所以等到那〈·〉個〈·〉時〈·〉刻〈·〉到來……我……」
自己不能在所有魔王找尋敵人時,讓這個自己珍惜的地方遭到蹂躪,讓此地變成戰場。
「『如果所有魔王開始尋找「我」的時刻到來,我不會逃也不會躲。因此隻要「我」一個人就能讓事情了結,請保護這座城鎮……保護這座對我來說,已是我另一個故鄉的城鎮。能幫我這個忙的人就隻有夫裏索斯了……所以……』」
拉提娜充滿決心的語氣相當沉穩,不帶絲毫顫抖。
「『當那〈·〉個〈·〉時〈·〉刻〈·〉到來,就消滅我吧。』」
拉提娜期盼迪爾能平安生活的願望,更勝於自己想與迪爾廝守的心願。
拉提娜明白迪爾身為冒險者,擁有頂尖的名聲與實力。盡管如此,就算沒有受傷,沒有生命危險,每次在迪爾出門工作的時候,拉提娜總是感到痛心。
拉提娜總是會不禁想起過去在「森林」當中,父親在無能為力的她麵前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景象。拉提娜體會過什麽是永久的別離。
當自己隻能祈禱的時候,迪爾說不定已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再也沒法回來」的恐懼,一直都存在拉提娜的心中。
現在迪爾已經成為自己的眷屬——魔族——因此各種能力都獲得提升。盡管如此,拉提娜仍不認為他跟所有魔王為敵還能全身而退。拉提娜沒法讓自己平心靜氣眼睜睜看著迪爾因為自己而遭遇危險。她不可能開口要求迪爾為自己身陷死地。
正如迪爾想保護拉提娜,重視拉提娜的想法一樣,拉提娜想保護迪爾的想法也同樣強烈。
雖然說迪爾成為魔王的眷屬,但拉提娜並未支配迪爾的「生命」。知道迪爾還擁有屬於他的自我,這也讓拉提娜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就算身為「主人」的自己從這世界上消失,迪爾也不會因此喪命。
雖然迪爾可能會失去身為魔族的長壽特性,但應該還是能以原本「凡人族」的身份繼續生活。
隻是恢複原狀罷了。
迪爾肯定會那麽做的。
拉提娜忽視內心的創痛這麽告訴自己。
其實如果兩人的立場對調,拉提娜肯定不會那麽做。到時就算要犧牲自己的生命,自己肯定也會全力去保護對方。自己跟迪爾在根本上有些相似之處,因此她很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拉提娜更不能讓迪爾選擇那〈·〉種〈·〉結〈·〉果〈·〉。
能夠打倒魔王的人,隻有擁有能顛覆「魔王受命運守護」之規則的「相對存在」。就算迪爾無論身為戰士或魔法師都有一流水準,但光是那樣也無法與魔王對抗。
拉提娜無法要迪爾為了自己去做無謀的挑戰。
「對不起……對不起,迪爾……」
拉提娜接著轉頭望向另一個做出那種選擇的人。
「『對不起……夫裏索斯……』」
如果自己當初在那座「森林」中喪命,現在就不會讓自己珍愛的人如此痛苦了。看來自己終究還是被稱為災厄的存在。
「對不起……」
然而明知這個道理卻無法放下依戀的自己,罪孽不知有多麽深重。這個想法讓拉提娜忍不住激動落淚。
「『無論如何,朕還是……』」
語調顫抖的夫裏索斯表情中充滿哀傷。夫裏索斯絕對無法接受拉提娜的決定。他的表情已經完全說明了這個想法。
盡管如此,肩負一國命運的責任,讓夫裏索斯無法否定拉提娜的話語。
就在這個時候,夫裏索斯那在國王責任與個人感情之間搖擺的表情,因為門口玻璃鈴鐺發出的清涼聲響,瞬間變得冰冷。
一名男子保持低姿勢進入房內,男子在取下帽子的同時,也露出那象征他魔人族身份的角。看見男子角上帶有寶石的金飾,讓拉提娜想起故鄉的習俗,同時也明白那名男子是夫裏索斯的眷屬——也就是魔族——
不過看見夫裏索斯就算在能夠信賴的部下麵前,態度也沒有絲毫放鬆的模樣,讓拉提娜的臉上多了一層陰影。這讓拉提娜察覺到,才剛即位不久並且還十分年輕的夫裏索斯,為了確立其「魔王」的地位,在許多方麵都得對自己處處設限。
夫裏索斯藏起內心的糾葛及感情,並鬆開緊抱拉提娜的手臂。然而看見夫裏索斯眼神中短暫閃過的煎熬,讓拉提娜幾乎想拉住那縮回的雙手,但她最後還是克製住了那股衝動。拉提娜緊握自己停在半空的手,仿佛是在掩飾自己動搖的感情。
夫裏索斯對拉提娜的期盼,應該是希望有個能坦然暴露夫裏索斯自己私人內心世界的唯一存在。
拉提娜發現自己所做的選擇,讓許多自己珍愛的人陷入煎熬。自己背叛了一心想要廝守終身的真愛,對於為她一直謹守著兒時約定的人,自己也無法成全對方的心願。
「我終究還是個會帶來災厄的人……莫芙的『預言』是對的……」
拉提娜想起了那名人稱稀世天才的巫女公主,同時在故鄉也是最高階神官的人所告知的神托。
認為自己終究無法抵抗那份預言的拉提娜,將緊握的手放在胸前默默落淚。
在這之後,返回南區的拉提娜,對中途發生的事情幾乎沒有記憶。
夫裏索斯是自己少數能與故鄉「美好回憶」有所連結的知己,就算這次再會無法滿足對方的心願,自己應該也會感到高興才是。
然而,所有「理之魔王」在不久的未來,都會為了鏟除身為「八之魔王」的自己而采取行動。全都是因為這個殘酷的事實。而這代表的是——兩人永久的別離。
(盡管如此,夫裏索斯還是會為我傷心……夫裏索斯,謝謝……)
感受到在自己應該已經一無所有的故鄉,此刻還會有為自己傷心的人,令拉提娜心中產生一份明確的喜悅。
麵對幾乎要將自己壓垮的複雜感情與事實,令拉提娜極度煩惱,並且相當沮喪。
對於接下來的日子,拉提娜決定為了避免身邊的人擔心,自己一定要表現得與平常一樣。在那個逐步逼近的「時刻」到來之前,這段自己與所有珍視的人們共度的剩餘時光,一定要成為讓自己不留絲毫遺憾的時間。拉提娜在內心做出如此決定。
然而在此同時,許多從拉提娜小時候就一直看著她長大的人,也察覺了拉提娜的異狀。
「最近她的模樣有些奇怪呢。」
就算不指名道姓,肯尼斯也明白莉塔話語中所指的對象。
「的確,感覺仿佛就像是怕人擔心,勉強裝作沒事的樣子……」
「那孩子很容易把煩惱藏起來……這種把心事一股腦兒往肚子裏吞的個性,從她小時候就一直是這樣。」
「畢竟她已經跟迪爾訂了婚,這是一個不小的
變化。情緒有些不穩也算是自然現象嗎……?」
「也是有這種可能,隻是……」
盡管肯尼斯與莉塔兩人臉上都帶著不安,但除了婚前憂鬱以外,兩人也想不到其他因素,因此最後也隻能選擇靜觀其變。
然而對此最放不下心的人則是迪爾。
對於拉提娜的狀況,迪爾感受到了明顯的異狀。
看見拉提娜不管麵對多少次詢問,都始終用含糊其詞的方式試圖敷衍,讓迪爾的不安與日俱增。這不是迪爾能坐視不理的狀況。
這天晚上,迪爾對拉提娜發出不知是第幾次的詢問。
迪爾用甚至可說是嚴厲的語氣,正視拉提娜的雙眼,讓對方明白在這隻有他們兩人的房間內,不容她再有絲毫逃避。
「拉提娜,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迪爾……」
拉提娜從小就不擅長說謊。
長時間與拉提娜相處的迪爾,從她的每個表情與動作,都能確信她是否有所隱瞞。
「拜托你,告訴我。」
「……沒事的,迪爾……沒什麽好擔心的。」
「拉提娜!」
迪爾強烈的語氣讓拉提娜嚇得打顫。雖然她害怕的表情讓迪爾抱有罪惡感,但迪爾也無法在這種時候讓步。
「我好歹也看得出來,你有事瞞著我……所以算我求你,把事情告訴我,拜托……」
「迪爾……」
拉提娜的表情在此時扭曲,大顆的眼淚隨即奪眶而出。
「對不起……迪爾,我……我……」
「我並不是要你道歉,我隻是希望你告訴我原因,你不用……」
「對不起……對不起……」
就算在這種狀況下,拉提娜仍沒有說明「原因」的意思,隻是不停道歉。
緊咬著嘴唇的拉提娜,此時真的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對迪爾說明原因。
如果說出來,自己一定會徹底依賴迪爾。自己肯定會在迪爾的安慰話語及溫暖懷抱中,將一切都托付到他身上。
自己不能那麽做。拉提娜無論如何都不願把他——把迪爾卷入自己的破滅當中。
隻要迪爾有願意跟自己廝守的心意就足夠了。
拉提娜明白這隻是自己的任性。
盡管如此,拉提娜仍舊不願看到迪爾從這個世界消失。拉提娜有許多珍愛的人,以及珍愛的地方。在這許多自己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守護的事物當中,令拉提娜這種感情最為強烈的,正是比任何人都要令她傾心的迪爾。
正因為這樣,拉提娜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迪爾知道真相。
請你接受我會被其他魔王消滅的事實——迪爾絕對不可能會接受自己這種請求。
拉提娜很清楚這件事。到頭來,這終究隻是自己的任性。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來自身後的氣息讓拉提娜猛然抬頭。
拉提娜感受到「破滅」的氣息就緊鄰在自己身後。這讓拉提娜明白,隻要錯過現在,自己就再也沒法對迪爾表達任何想法的「那一刻」已經到來。
「迪爾……我……」
泛著淚光的灰色雙眸回望著迪爾。
盡管自己想要微笑,但表情卻不聽使喚;明明想仔細看著他的麵孔,但眼前卻是因淚水而模糊的景象。
「我很慶幸能遇到迪爾。這段時間,我真的很幸福。」
拉提娜的話語,讓迪爾感受到一股寒氣。為什麽她現在要說這種話?為什麽她的話語——會是過去式?
迪爾反射性地伸出手臂。迪爾那想要緊抱拉提娜的手臂,在就要觸碰到她的前一刻——
在翻轉的意識一角,拉提娜想的是——要是最後能讓迪爾抱到就好了。
◇ ◇ ◇ ◇
當她重新恢複意識,出現在她眼前的「空間」已經不是原本熟悉的溫暖房間。盡管實際上這個空間並不算冰冷,但她卻感覺這裏充滿著令身心都感到寒冷不已的寒意。不過這份感覺或許也隻是錯覺。
這是由一切色彩與所有光線所組成的世界。在這個空間的中央,是一個奢華且偏小的「王座」。坐在其中並冠有「理外之數」的魔王正微微顫抖。魔王將一隻自己怎樣都不願放手,那屬於她「自我象征」的珠寶手環緊緊地握在胸前。
因為她感覺如果不那麽做,自己就會遭到吞沒。
因為配置在自己身邊的七張「王座」。因為坐在那些王座上的諸「王」,所散發的存在感。
在那些諸王的眼神當中,所充斥的多半是露骨的觀察與明確的敵意。
她沒法清楚確認其他諸「王」的樣貌。她隻能感受到存在於王座中的氣息。
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唯有在「第一」王座中的氣息,是抱著對她的擔憂。正因為這樣,她沒有將視線轉向那裏。因為自己不能讓其他諸王發現他們彼此熟識。自己絕對不能讓那些針對自己的敵意,轉移到那名魔王身上。
下一刻,她聽到一個像是「聲音」,但並不屬於聲音的東西。那是因為自己的意識將其他人發出的意念,以自己容易理解的概念,將其認識為「聲音」。
——她就是理外的……「八之魔王」。——
——身為「魔王」,卻會侵蝕魔王,削弱魔王的力量,「神」所安排的存在——
——不要,我不想死。成為魔王明明可以擺脫死亡才是啊。——
複數交疊的「聲音」,讓她更加用力握住手中的手環。她心想明明因為自己的任性,對他做出了等同於欺騙、背叛的行為,但懦弱的自己,在最後的最後,卻還是在渴求他的幫助。
我想和他一樣,成為堅強、體貼的大人。想要盡可能接近那份理想的心願,讓少女決定采取毅然的態度。
那充斥強烈敵意的「聲音」,期望著她的破滅。
暴露在那仿佛有實體的敵意當中,讓少女幾近窒息。
——我來親手取她性命吧。這可不是隨便都有的機會呢。——
——有意思,也算我一份吧。——
少女理解了「聲音」的內容,抬起了頭。
——你怎麽不躲起來呢?你可以拚命逃、拚命躲,像無頭蒼蠅一樣跑給我追呀!——
少女開了口,發出「聲音」。少女朗聲表達自己不會逃避,我就在這裏的訊息。
需要迎接破滅的,隻要有我就夠了。不許你們去牽扯任何人。對懦弱的自己來說,這個想法是自己唯一的自尊。
如果是「災厄魔王」動手,勢必會屍積成山,血流成河。她所珍愛的人、珍愛的地點,很可能會成為被優先攻擊的目標。對於相當於災禍化身的「災厄魔王」來說,要摧毀一座城市,甚至是國家,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光是一個魔王就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要是受到複數魔王攻擊,那麽自己所珍惜的一切,肯定會被摧殘到不留痕跡。
正因為這樣,少女才選擇犧牲自己。選擇不做抵抗,讓自己被召喚到這個被審判的地方。
如果你們期盼見到我的破滅,那就如你們所願吧。
少女明白自己毅然的「聲音」,讓其中幾個氣息產生遲疑。不過一個仿佛猙獰猛獸正對著獵物舔舌一般,仿佛甜美劇毒的「聲音」,立刻開心地做出回應。
——真的嗎?那麽你就死在「王座」上吧。我也是第一次在這個「地方」動手呢,真是令人期待——
少女感受到自己死亡的氣息變得強烈。她緊握著手環,鞭策顫抖的身軀,強迫自己持續望著前方,不要低頭。
——我不認為消滅她是最好的方法。——
一個沉穩的「聲音」讓氣氛為之轉變。隻見第一王座的主人悠然承受諸王的視線。
——這話怎麽說?——
——「八之魔王」是其他魔王全部出現時所產生的存在。就算現在在這裏將她消滅,應該過不了多久,又會有下一個人坐上王座。——
聽到那始終維持沉穩語氣的「聲音」,讓少女努力壓抑的淚腺失去控製,眼眶中湧現一股暖意。
——如果要避免「八之魔王」礙事,那我們就不該消滅她,而要選擇其他方法。——
——下一代的「八之魔王」不保證會像這一代一樣順從,我們應該試著掌控容易應付的對象才對,如何?——
隨著其他魔王發出讚同的「聲音」,讓風向朝一之魔王的意見轉去。
至於少女則是努力用避免發出聲音的方式哭泣。
那個不希望自己被消滅的人,以不改變自己立場的方式,依舊貫徹了自己的意誌。那想必已經是最大
的讓步。
就算隻有微小的可能性,那個人仍為了拯救期望被毀滅的她而冒險。然而那個人身為一國之君,不能公然與「災厄魔王」為敵。因為那個人需要保護太多東西,因此不能隻根據私情采取行動。
然而那個人還是選擇保護少女。
——既然這樣,那就以吾等之名施予封印——
數個重疊的「聲音」達成這個結論。
少女麵對眼前那終於逼近,那屬於自己的「終焉」,靜靜閉上被淚水沾濕的灰色雙眼。
雖然少女自認可以毫無抵抗接受這個結果,但恐懼還是沉重地占據她的內心。
正因為如此,少女——
「我真的……非常幸福。」
輕聲說出了這句話。
「就像拉古在最後所期盼的……我獲得幸福了。」
在「森林」當中,那個不願在年幼的自己麵前透露臨死前的絕望與悲傷,直到最後一刻都對她保持慈祥微笑的父親,他的話語在這時自少女腦中浮現。他告訴少女「我會在彩虹彼端守護你,因此你不必擔心。」他在死前仍對因為看不見未來的恐懼與孤獨而瀕臨崩潰的自己如此關心。
他還對自己說過,在「七色之神」守護下誕生的她,一定會獲得幸福。
他是個直到臨死之前,都還期盼被留下的自己能獲得幸福的人。
「在我走投無路時拯救了我,那個信奉紅之神〈阿夫馬爾〉的國家,我在那裏真的每天都很幸福。我在那個國家度過的時間,已經超過了我誕生的國家,這個地方……這座城市……已經算是我的另一個『故鄉』了。」
雖然自己從小被教導在遇到麻煩時,可以前往「紅之神〈阿夫馬爾〉的神殿」求助,不過在她那麽做之前,這個有許多善良人民居住的「紅之神〈阿夫馬爾〉國度」,就已經先對自己伸出關愛的手。
「我看過在橙之神〈科莫賽〉守護下的婚禮……新娘好漂亮……我還看過許多次祭典。當我還住在神殿深處的時候,我從來沒想過世界上會有那麽多美麗閃亮亮的東西。」
少女想起家人曾悄悄帶她離開神殿,去看橙之神〈科莫賽〉的祭典,那也是她在故鄉少數的幸福回憶,也是自己與親人相處的寶貴記憶。
無論是與朋友一起仰望的「火之花」,還是跟心愛之人牽手漫步的記憶,全部都是幸福的寶貴回憶。
「能每天跟大家一起在黃之神〈阿斯法爾〉的學校見麵、學習知識,也都很快樂。
我還有出門旅行,看見了好多東西。認識到世界原來如此廣大、美麗……在綠之神〈阿古達爾〉旗幟下所度過的每一天,許多照顧我的客人會告訴我各種事情,讓我好開心……如果發現我不見了,大家會為我擔心嗎?……早知道就該好好跟大家道別才對……」
過去生活在神殿深處,以為那狹小世界就是一切的自己,從其他人身上學到真正的世界十分廣闊。正如少女所言,自己親眼目睹的廣闊世界,充滿了許多美麗的事物。
「雖然拉古說過,等我長大可以去做藍之神〈阿茲拉克〉所管理的工作,不過我其實更早就開始工作了。肯尼斯跟莉塔都很照顧我。他們教了我很多東西……我好想看提歐跟艾瑪長大的模樣。希望我不在之後,賓特能更加用心照顧他們才好……」
父親留下的話語一一在腦中浮現,而許多回憶就像與那些話語呼應一般湧上心頭。
少女希望自己也能像那個不向絕望屈服,期盼生者幸福的父親一樣。
「我對自己弄斷角的決定並不後悔。當大家抱著我到靛之神〈尼利〉的治療院時,我就全部想好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決定要拋棄『魔人族』的身份,與『凡人族』站在一起了。」
那是一個讓少女決定自己命運的明確契機。
少女絕對沒法成為屬於「魔人族之王」的「一之魔王」。因為少女自己選〈·〉擇〈·〉的〈·〉並不是「魔人族」。少女明白自己絕對沒法成為領導自己人民的王。
不是與擁戴「魔王」的族民同在,而是為其他族民而活。少女從那時就已經達成成為「八之魔王」的條件之一了。
「雖然就如紫之神〈巴納夫賽基〉巫女莫芙的預言,我帶來了災厄,可是……我其實明白莫芙一直在關心我。」
少女將緊握手環的手交疊在胸前。
「我真的很幸福。」
為了不讓自己的心向恐懼屈服,少女讓自己最寶貴、最重要的回憶在心中浮現。而在這當中,最為重要的是——
「能遇見迪爾,我真的很幸福。」
少女交握雙手,回想著自己最愛的人。
少女讓沒有絲毫憎恨、也沒有絲毫哀傷的感情充滿內心,這都是為了讓自己直到最後一刻,都依舊是「他喜歡的自己」。
「我真的非常幸福。」
正因為這樣,少女期盼在自己的存在消失之後,至少他還能得到幸福。雖然自己是沒有絲毫力量的渺小存在,但如果自己還能列席在「神」所安排的末座當中,那麽或許上天可以成全自己的心願。
「……還有……真的……對不起。」
當意識沉入無色世界的瞬間,少女在最後低聲說出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