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什麽東西啊,喂……?」


    愕然的聲音從口中流泄而出,這是我下意識說出來的話語。


    眼前這本書所記載的東西實在太荒誕無稽,因此我才會不禁抱怨起來。在獨自一人的房間中,我的話語虛幻地消逝。


    ——搞什麽。啊啊!真是的,在搞什麽啊!


    作者到底是經由誰的許可,才寫出這種無聊透頂的書啊?不如說,到底有誰會買下這本白癡的書啦?


    雖然實際上我買了,所以這麽抱怨也沒什麽說服力。即使如此我還是要說——寫出這本書和買下這本書的家夥根本沒救了。


    因此我下達判決——將這指定為禁書,立刻焚毀。


    「……唉。」


    我歎了口氣,並將書扔到狹小房間的一角。而那本書,則完美地著陸在與塵埃交互相疊的書塔最上方,我無意識地茫然凝視著輕微晃動的書塔。


    光看序文就讓人被頭痛侵襲的書,就連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甚至讓我真心想燒掉它。但我隻能說服自己,釀成火災的話就麻煩了。


    我姑且算是一介魔法師,因此這房間裏有著許多魔法相關的曆史書籍與研究文獻。目前不缺火種,而燒掉價格昂貴的書也很浪費。


    無可奈何的我從扔在桌上的菸盒裏拿起一根菸,並點燃了火。


    我將煙霧囤積在肺部,隨著氣息大口吐了出去。


    「唉……」


    第二次的歎息,感覺我的氣力也混雜其中呼出體外,不斷減少。


    ——這件事也好、那件事也罷,全都是那個笨蛋老姊的錯。相信我周遭的麻煩事有八成都是老姊搞的鬼,真是糟透了。


    「…………」


    抽完一根菸後,我將火完全撚熄。菸的善後處理,是吸菸者所必須遵守最低限度的道德,做不到這點的話就不該吸菸。


    這是間狹窄的旅舍。木板製的牆壁很薄,聲音甚至能微微傳到隔壁房間。每踏一次地板就會發出嘎吱聲,從門縫透進來的風也很強,退一百步來說也稱不上是間好房間。


    不過學生寄宿的地方差不多就是這樣吧。我走向附設的簡陋床鋪,穿起扔在上頭的黑色舊長袍,接著便輕快地走出房間。身上隻帶了菸和火柴,以及扁平的錢包而已。


    途中我確認了一下洗臉台旁邊的鏡子。鏡中倒影有一頭帶著些許灰色的黑色亂發、被批評說像是死魚一般的黑棕色雙眼,看起來就是個抬不起頭的廢學生……而這人正是自己,這個事實使我感受到了世界有多嚴酷。


    我寄宿的房間位於一間荒涼菸草店的二樓,位置就在樓梯前方。身兼店長的老板,似乎是憑興趣開店的,我這一年中看到客人的次數屈指可數。就算是位於後巷的好地段,他大概也沒打算好好賺一筆吧。


    相對地,他好像也不打算靠出租房間的租金來賺錢,房租的價格很實惠。雖然這麽破爛的房間也不可能收取高額的租金,但也算很便宜了。


    我的義姊和這間店的老板似乎是老交情了,於是我透過這條管道,請他租了房間給我。這間狹窄而荒涼的菸草店,令我格外中意。


    老板的歲數和我差了不僅一輪,甚至大了我三輪。但如今我也和他築起了友好的關係,可說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一下樓,便看到老板正百無聊賴地在顧店。


    他有著開始明顯變得稀疏的頭發,加上嚴厲凶惡的臉孔。這間店的生意之所以興隆不起來,或許也是因為老板的外貌太有壓迫感吧。


    雖然他的口氣很差,但聊過之後卻意外發現他是個善良的大叔。他在城裏似乎也有很多熟人,時常放著店不管,四處串門子喝一杯。


    「——哦,亞斯塔。怎麽,要出門嗎?」


    老板大搖大擺地抽著恐怕是店內商品的菸,並抬起頭來對我說道。


    「是啊,我要去學院一趟。」


    「啊?你今天不是放假嗎?」


    「本來是這樣啦。」我聳聳肩,對挑起單邊眉毛的老板回答。


    「有一些事,被叫去一趟。」


    「啊?你這家夥這次又做了什麽好事?」


    「拜托別說得好像我經常惹麻煩好嗎?」


    「那還真抱歉啊——所以,你幹了什麽好事?」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我對毫無歉意的老板露出一抹苦笑。


    不過不知為何,我就是不會對他的態度感到厭煩,這就是所謂的人品好吧。


    「實際上,我是真的對為什麽會被叫去這件事毫無頭緒。」


    「什麽啊,他們沒告訴你原因嗎?」


    「是啊。昨天賽耶隻突然和我說了句『明天到學院長室來唷?』而已。」


    「怎樣都好啦。快點把事情解決了,來幫我看店吧。」


    「這間店沒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吧?」


    「沒什麽啦,隻要坐著就行了,很輕鬆吧?我也能趁這段期間出門。」


    這老板是酒鬼。是個誇下豪語,說這城鎮的酒館全是他家後院的酒國英雄。


    還是學生的我也覺得——他真是過著令人稱羨的人生。


    「算了,喝酒也要適可而止喔,老板。」


    我隻說了這句話,接著便從菸草店的玄關走向外頭。我聽著身後傳來老板笑著說「吵死了」的聲音,並邁向上午滿溢活力與喧囂的城鎮。


    頭頂天空的麵貌,晴朗到反而令人火大。


    ※


    ——歐戴利亞。


    那便是這座圓形都市的名稱,也是我現今所居住的土地名字。


    歐戴利亞以王國內首屈一指的繁榮景象為傲,特別以『魔法師之城』這名號廣為人知。這裏甚至還有個別名,人稱《魔法都市》。


    之所以有這種別名,是因為這座城裏有著操控魔法者都知道的《兩大設施》。


    其中之一,便是我就讀的《歐戴利亞王立魔法學院》。我之所以會在假日時特地走出家門,也是因為在那間學院有事要辦。


    它是王國最大規模的魔法師養成學校,也是作為國內魔法研究頂點的最高學府。


    將魔法從講學與實踐兩方麵剖析,聚集於院內的學生每個都是備受期待的年輕菁英們。簡而言之,就是僅有魔法天才方能入學的學校。當然,教師陣容也全是有名的魔法研究員或身經百戰的魔法戰鬥者。隻要是立誌學習魔法的人,肯定都對這種環境求之不得吧。


    而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列在曆史如此悠久的學院末席上。入學已經過一年的今天,我依舊無法習慣這個事實。


    魔法師。使用被稱為魔力的能量,利用術式將各種幻想化為現實的存在。


    魔法才能被認為與天生、遺傳的資質有很大的關連。學生中有許多出身貴族或名門魔法師門第的人,但當然不是全部。隻要有才能,不論對象是誰都會為其敞開大門——這就是歐戴利亞學院……然而,天分對魔法師來說還是很重要的要素。


    基本上,有實力的魔法師子嗣,出生時也會繼承其才能。當中也許會有一代生出突然變異的怪物,但那終究隻是例外罷了。


    而我在立場上,則被當作無父無母。以擁有高貴血脈的人來看,我這種人等同於路邊的小石子。即便有些人沒那麽誇張,但基本上也都不把我放在眼裏。


    原本我入學的緣由就已經很特殊了。大部分的人都要接受考試,我卻是經由過去曾就讀本校的義姊介紹入學的。如果正當地接受入學測驗的話,我是絕對不可能通過的吧。於是我被當成特別生對待。


    話雖如此,我並沒有抱持自卑感,反過來說,也沒有沉浸於毫無根據的優越感之中。


    會因為這種程度的背


    景因素引發衝突的人,根本就不可能進入歐戴利亞就讀。因為魔法師的世界是標榜平等的實力主義社會,甚至到了殘酷的地步。不論是貴族還是王族,這些頭銜在入學的瞬間便喪失了意義。正因為是王立學院,在校內卻連王族頭銜都不起作用,這才是有趣的矛盾所在吧。


    ——僅僅是為了追求魔法師的極致。


    進入這所學院的人,每個人都是以精進自身為目的。正因如此,沒有懷抱那種目的的我才顯得格格不入。


    這裏當然不可能沒有隨著妒忌而來的派係鬥爭,然而,那也不過是眾多社會地位高的人聚集在一起而伴隨的特徵罷了。


    這所學院姑且算是聚集了王國中最優秀的學生們,入學時年齡也已經十九歲了。與其像小孩子一樣不斷與人爭執,不如多接觸一點魔法以增長實力。懷抱這種想法的人占了壓倒性多數。聰明的家夥不僅不會與人斷絕連係,反而會費盡心力拓展人脈。這所學院的風氣意外地與貴族的執拗無緣。


    總而言之,正因為有這樣的學院,歐戴利亞才會以魔法師之城的名號聲名遠播。雖然還有其他魔法學院,但在各方麵意義來說歐戴利亞都立於頂點。


    然而不僅僅是如此。這座城鎮還存在另一樣東西,是提升其知名度的主因。


    那即是——《歐戴利亞迷宮》。


    這座坐擁迷宮的城鎮,是以國內最大規模為傲的《冒險者》之都。


    ※


    我從正門進入學院的校園,並朝正前方最大間的校舍前進。我的目的地學院長室,就位於那裏的一樓。


    即便在校地廣闊的學院中,這間總校舍還是被喻為最古老而華美的校舍。其曆史悠久,據說它的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雖然隻不過是一種謠傳,但實際上這間學院從外觀就已經很莊嚴了。雖說我不懂藝術,但第一次看到時還是不禁屏住了氣息。光是這間校舍,肯定就算得上是一件美術品了吧。


    我獨自在漫長的走廊走著,四周很安靜。因為是假日,人煙也很稀少。特別是學院長室所在的總校舍一樓附近,學生基本上是不會靠近的,讓時間彷佛靜止了一般。


    正當我如此思索的瞬間,我聽到了聲音。似乎有人正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即便是假日,看來也不可能沒有任何人在。


    起初我並沒有特別留意。但仔細想想,這附近就隻有學院長室而已。換句話說,對方或許和我一樣是被傳喚的學生。


    那麽還是打聲招呼比較好吧。我如此想著,並抬起頭。


    在那瞬間——我們四目相交了。


    「————」


    我不禁倒抽一 口氣。喪失語言能力、聲音消失、時間也凍結了。


    ——那不是,人類。


    有一瞬間,我是認真這麽想的,那當然是錯誤的想法。站在那裏的不過是名容貌端正到讓人產生如此錯覺的少女罷了,她無可挑剔的美貌,反而令人心生畏懼。


    那是一名擁有透明澄澈美麗白發的少女。


    她擁有藍色的瞳孔,深沉清澈的雙眸,與我的視線相交而搖曳著。雙眼彷佛最高級的寶石鑲嵌在其中,猶如人造的產物。那對眼睛在望見我的瞬間,露骨地染上了動搖的氣息。


    ——我心中產生了疑惑。不知為何,我對眼前的少女沒有印象。


    既然在學院裏,那就是學生吧。乍看之下和我同年,或比我小一點,應該不至於是老師。當然就算是學生,我也不見得一定認識。我的朋友原本就很少,記得住臉的對象屈指可數。話雖如此,擁有如此端正容貌的人,應該忘不掉才對。


    換言之,這毫無疑問是我們初次見麵。


    然而,少女看見我後卻明顯一臉很狼狽。那反應表示她認識我。


    「——為什、麽……」


    雪白的少女說道。她像是驚覺自己說溜了嘴般,立刻閉上了嘴。但說出口的話是收不回去的。


    正好在學院長室門前,我與素未謀麵的學生不知為何互相瞪視著。她究竟在驚訝些什麽,我毫無頭緒。


    她似乎也對表露出訝異之情而感到羞恥,因此故作麵無表情的樣子。她像在勉強自己不表露情緒一樣,如同麵具一般毫無表情。


    「……那個,你也被叫到學院長室了嗎?」


    我難以忍受沒有對話的空白,於是先向她搭話了。白發少女閃爍著蒼藍透明的雙眼,並答道:


    「沒錯。這表示你也是被叫來的?」我覺得她肯定又扼殺了某種感情。


    「是啊。」


    「……為什麽?」


    這句『為什麽』,與剛才聽來有些許不同。但是被她這麽問,我也很困擾。我也想知道被叫來這裏的理由。


    我歪下頭,並將視線投向門扉。表示「進去裏麵吧」的意思。


    我沒有等待她的反應,徑自敲了敲門。聽到「好,請進」這道應門聲後——


    「——打擾了。」


    我便進到了房裏。少女則不發一語地跟在我後頭。就算不向後看,我也知道她的視線正刺向我的背後。感覺相當尷尬。


    一進入學院長室,意料之外地聚集了許多麵孔。當然,我連誰會來都不曉得。也罷,我也不是特別在意。


    我環視房內。室內的人數,除去我和身後的少女還有五人。當中有兩人是教師,因此看來被叫來的學生總計是五人,約定時間已經快到了,恐怕我們就是最後來的吧。


    看到我的臉時,他們各個的反應都不同。


    有開心綻放笑容的人,有訝異地睜大雙眼的人,有因我來遲而瞪著我的人,有不知為何愉快地嘴角上揚的人,還有彷佛看穿一切而露出微笑的人——


    我朝所有人掃視一遍之後,便向坐在前方書桌的年長女性打了招呼。


    「早安,學院長。我是亞斯塔·塞埃爾。」


    「早安,亞斯塔同學。歡迎你來。」


    這名綻放開朗微笑,頭發雪白的矮小女性,便是這間房間、並且也是這所學院的主人·加德納學院長。據說她還在戰場上時曾是本領高超的魔法師,但現在則以培育後進為生涯最後的目標,並接下了學院長的職位。


    而這項事實,就已經說明了她的實力。加德納是這座城裏最名高望重的魔法師家族,但也不表示一定能擔任歐戴利亞的學院長。這所學院看重的並非名號,始終是個人的實力。


    「夏洛特同學也是,早安。很抱歉,突然把你們叫過來。」


    學院長態度柔和地開口說道,而我則搖搖頭回應她。同時,我也知道了身後那名少女的名字……若隻論這個名字的話,我倒是認識。


    原來如此,所以對方才會認識我。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原因。


    純粹是因為我們的姓氏相同。


    「不會。」


    白發少女——夏洛特直接了當地回答。接著,便又再度陷入沉默。


    「那麽,學院長。這究竟是……?」


    我很快地進入正題。被叫來是無所謂,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事。


    我本來還很害怕,以為肯定是要訓話。不過光看這些成員,感覺不是那麽一回事。


    因為排成一列的學生們麵孔,都是同學年中出類拔萃的優秀學生。我之所以知道夏洛特的名字,也不過因為她是學年前幾名罷了。


    「既然全員都到齊了,我就重新開始說明吧——賽耶老師。」


    「是,學院長。」


    學院長身旁的女性被喚了名字後,便開口答道。


    這位女性教師有著一頭接近橙色的絢麗秀發,以及灰色的眼眸。她的神情柔和,並綻放著一抹開朗的笑容。年約二十五歲,雖然還很年輕,但在歐戴


    利亞教職員中也是擁有突出實力的魔法師。正可謂人不可貌相。


    ——賽耶·瑪提諾。


    她是在這所學院任職的其中一名魔法教師,對我而言則是從以前就認識的朋友,也是義姊在這所學院就讀時的晚輩,由於這層關係,她受了義姊許多照顧。


    賽耶環視一遍聚集此處五名學生的臉後,便開朗地笑著開口說道:


    「……好了。在這裏的四位學生,即是下個月舉辦的學院魔法大賽——《魔競祭》的種子權候補,就是這樣!」


    加上我有五個人耶?——我才不會這樣吐槽。自己並沒有被算在內這種事,我還有自知之明。


    話雖如此,竟然是種子選手啊。


    被叫來的四名學生臉上,看不見動搖的神色。或許他們事先就聽說了吧。除了我以外的四人,簡單來說就是學年成績前四名的學生。


    他們被叫來的理由肯定就是這個。在魔法實力決定一切的這間學院中,這意味著他們是最出名的四個人。


    話雖如此,其實四人之中我隻看過兩個人的臉。那兩個人即是學院的第一名與第二名。由於我身後的夏洛特是第四名,因此剩下的一人,就是第三名吧。


    那麽第五個被叫來的我,成績就是第五名——這樣推測大錯特錯。筆試也就罷了,我在實技方麵的成績,絕對無法讓人讚賞。


    ——應該說,是遙遙落後的最後一名。


    「不過,這件事還沒確定。依照學院的傳統,要取得種子權,必須請你們先達成某個條件才行。包含你們的前輩在內,也都依循著這項傳統,所以沒有例外——魔競祭,就是這麽延續下來的。」


    賽耶繼續往下說。然而我卻是頭一次聽到這說法。仔細回想起來,去年的魔競祭比賽好像沒有種子權體製。雖然我幾乎沒有觀戰就是了。


    順帶一提,這個名為《魔競祭》的大賽,是學院每年都會舉辦,以學生之間的魔法對戰為主的活動。雖然是場毫無智慧、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活動,但其結果甚至能左右未來的就業狀況,意外地不容小覷。


    因為它是這所基本上持排他主義的學院,特例允許外界觀賞的活動——換言之,這是少數能向外界人們展現實力的活動。


    以結果而言,魔法師就是『戰鬥實力強的人即為正義』。若是專注於研究方麵則另當別論,但魔法戰鬥還是最淺顯易懂的實力指標。


    正因如此,種子權的重要性也顯而易見。


    乍看之下,一般大概認為戰鬥次數多,展現實力的機會也會增加吧。然而魔法師本來就不是會將實力展露出來的人。魔法師的戰鬥基本上是《秘密招式》的一來一往,知不知道對手的底牌,條件也會大不相同。


    有的人會操縱炎熱的火焰,有的人則會發射高速魔彈。魔法師這類人種雖然擁有平凡人無法相提並論的攻擊力,但相對地防禦力卻低得讓人驚訝。


    人類之間的決鬥,說到底原則上是先手必勝。這點對魔法師而言也沒什麽不同。


    之所以說是《秘密招式》的一來一往,原因就在這裏。不懂得減少暴露殺手鐧機會有多重要的人,根本就不會被叫來這地方。


    「其條件就是——抵達歐戴利亞迷宮第十五層。」


    賽耶依舊掛著笑容,她所提出的條件是攻破迷宮。原來如此,在坐擁迷宮的歐戴利亞,想測試魔法實力的話沒有比這更適合的基準了。


    然而這時,初次聚集起來的人之間卻引起了陣陣騷動。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她所提出的條件——說實在相當嚴苛。


    「當然不是要你們單獨挑戰的意思。請各位組成隊伍,以全員攻破第十五層為目標,期限為兩周。若是無法在那之前達成條件,今年就不會有種子選手。」


    沒有人答話。賽耶沒有等大家回答就繼續說下去:


    「不過,話雖如此也不代表你們就不能參賽。如果有自信能單憑實力過關斬將,那麽也不需要勉強挑戰迷宮。」


    明顯是在挑釁……不,或許賽耶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然而被說了那種話還會退讓的人,是不可能在這間學院名列前茅的。所謂的魔法師,無一例外盡是些自我意識強烈的人,實力愈強這種傾向便愈顯著。


    被說到這種地步,大家應該都振奮起來了吧。被聚集起來的四人,雙眸皆閃爍著強而有力的光芒。


    ——然後,我走錯棚的感覺也強烈得非比尋常。


    呃,說真的,我到底為什麽會被叫來啊?


    「那麽,有什麽問題嗎?」


    賽耶環顧全員的臉(再說一次,為什麽包含我在內啊?)後如此詢問。


    此時,有名學生立即舉起了手——賽耶指向那名男學生,並欣喜地喚了他的名字。似乎是對學生的積極性感到開心。


    「好的,維路思·基爾瓦吉爾同學!」


    被叫喚名字的是擁有一頭金色頭發與碧綠雙眸,容貌端正得令人驚豔的青年。與夏洛特那非人的美貌不同,他的容貌有著強烈的魅力,肯定很受歡迎吧。


    我之前就知道他的長相和名字了。我們並非特別親近,甚至沒說過一次話。即使如此,在這間學院內,應該沒有學生不認識他吧。


    因為說《基爾瓦吉爾家族》,那可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貴族。魔法使社會是實力主義。正因如此,強大的血統即擁有權力。


    而他的出身家族便是其中之一。基爾瓦吉爾家族自古以來即是優秀魔法師輩出的門第,沒有任何一個人例外。血統書上列出的名字盡是些名留青史的魔法師——而維路思便是出生於這樣的名門貴族。


    實際上,印象中去年度的總合排名他確實是第二名。反倒可以說,就連他也才第二名,正表示歐戴利亞學院人才濟濟。


    「——隊伍非得由在這裏的四人組成才行嗎?」


    維路思問完後,賽耶微微地歪著頭說:


    「你不滿嗎?」


    「怎麽可能,反倒令人滿懷感激呢。要是沒有這樣的機會,我們大概不可能組成隊伍吧。我想問的是,能允許再往上增加人數嗎?」


    「沒問題,想增加多少人數都無所謂。當然,不和這裏的人組隊,也是一個選擇。」


    既然要組成同支隊伍來挑戰迷宮,就必須暴露自己的底牌。不這麽做的話,是不可能潛入危險的迷宮中的。


    然而另一方麵,這卻攸關魔競祭正式比賽時的不利狀況。隻要實力不會相差太遠,被看穿底牌的魔法師是很脆弱的。


    簡而言之,就是要他們自己考慮停損點。很符合魔法學院的作風。


    「但是有一點要注意。可以加入隊伍的,就隻有《在這所學院就讀的》《二年級魔法師》 而已,請不要雇用職業冒險者。因為這項測驗是為了證明你們的實力。」


    「我明白了,謝謝您。」


    「嗯。以防萬一,我補充說明一點——人數增加愈多,候補選手也會跟著增加。這點請各位理解。雖然人數增加多少都無妨,但種子選手的名額始終隻有四名。」


    賽耶如此說道。補充一點,在歐戴利亞迷宮這種規模的迷宮內,人數增加太多反而不利。因為既然是《迷宮》,便是狹窄道路錯綜複雜的構造。要是為數眾多的人聚集在那種地方,就會無法盡情施展魔法。


    「我會銘記在心。」


    維路思優雅地彎下腰,並回答道。


    真是個一舉一動都很做作的家夥啊。這樣還能如此帥氣,真不愧是大貴族呢。他實在太過裝腔作勢,甚至讓人討厭不起來。


    「還有其他問題嗎?」


    賽耶重複確認後,維路思又再度拋出了兩、三


    個問題。


    或許他是代表四人,為了全員一起共享情報,才故意提問的也說不定。


    這種事對他而言似乎是稀鬆平常。維路思那張端正的麵孔,總是隻掛著一抹笑容。雖然是我妄自猜測,但總覺得他看起來似乎正在策劃什麽不好的事。


    不久後,提問與應答結束了。「那麽,最後一個問題。」這時,維路思彷佛臨時想起了什麽事一般,又追加了一個問題。


    又或許,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問題也說不定。他說:


    「——為什麽把亞斯塔·塞埃爾找來這裏?」


    從他嘴裏脫口而出的,是我的名字。他是在代替我發問嗎?


    很難相信他是抱著天真無邪的善意說出這句話的,因為維路思的語氣讓人感到有些刺耳。


    家世和實力都完美無缺——換言之,他應該是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吧。像我這種成績落後的人被叫來集合,這件事本身也許就令他難以忍受。


    隻不過意外的是,他投向我的視線,感覺卻又蘊含著一抹類似好奇心的色彩。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呢?他的真心究竟為何……?


    我也不是喜歡才來的。如果能回去的話,我現在立刻就想回去。當然,在這當下我已經察覺到,那是不被允許的。


    應該說在進入這房間,並看到她的臉的瞬間,我就已經醒悟了。


    我早已放棄了一切。


    「——是我把他叫來的,基爾瓦吉爾同學。聽說這件事後,我判斷應該最先邀請的人,就是他。」


    一陣傲氣凜然的聲音高亢響起。對方是個擁有坦蕩蕩的語氣,光明磊落的人。光是站在那裏,那股壓迫感就能讓見到她的人心生強烈的敬畏之心,而她同時也擁有足以將其包覆隱藏起來的高貴氣質。那是僅有萬中選一之人才能散發出的氣場。


    這名女性有著一頭極具特色的美麗亞麻色秀發。僅憑她的存在感,便能讓人深知這名學生絕非泛泛之輩。用盡話語來讚賞她,反而是一種損害她崇高性的暴行。


    那雙理性的朱色雙眸卻閃爍著危險且意誌強烈的光輝,宛如火焰一般。她燦爛的光芒與貴族大小姐的外貌相反,透露出強大的野心與好奇心。


    ——蕾畢·加德納。


    她是學院長的孫女,也是舉世無雙的天才魔法師。


    她在講學和實技雙方麵,自入學以來就不曾從總合第一名的寶座上落下——是在同年紀中擁有壓倒性超群實力的學生。


    不,或者說就連和現役職業魔法師相比,她的實力也顯得相當突出。若她不是學院長的孫女,就算已經以職業魔法師的身分在最前線活躍也不奇怪。就連在被稱為天才的人們聚集的這所學院中,她也是格外優秀的天才。


    「加德納同學,是你……?」


    這也難怪。像蕾畢這種每個人都認同的天才,竟然會邀請我這種——叫我劣等生還算客氣了——去攻略迷宮。聽到這種話,維路思也難掩訝異之情。


    「是的,有什麽問題嗎?」


    「不可能沒問題吧?意思是你不和我們組隊嗎?」


    「沒有這種事,基爾瓦吉爾同學。我本身也認為這是很寶貴的機會。」


    「那又是為什麽?雖然這麽說不太客氣,但他的實技成績不是學年最後一名嗎?」


    哦,你還挺清楚的嘛——心裏雖然這麽想,但我還是保持沉默。


    就算我不說任何話,蕾畢大概也會擅自回答吧。


    「就是因為我認為你會這麽說,所以才做出安排,特地把他叫來這裏。」


    蕾畢以洋溢自信的表情微笑說道。以我的立場來看,隻覺得她還真敢厚顏無恥地做出這等好事。她是在演戲裝乖,然而這裏似乎沒有能指出這點的人。


    ——一起到迷宮去。我已知道她大概想這麽說了,一般來說以話題的走向推測都會察覺的。


    但是,我會不會允諾,應該又是另一回事才對。


    隻要沒有和她——和蕾畢·加德納扯上關係,我應該就能拒絕吧。


    然而既然被她叫來了,我就隻能接受這件事。


    ——因為,我們已經互相簽訂了這樣的契約。


    也罷,本來在這位大小姐認真起來的當下,我就等於已經被斷了退路。這個女人要是有心,一定會用盡手段逼得我和這件事扯上關聯吧?趁現在放棄才是上上策。


    真是給我添了大麻煩。這事對我根本沒有半點好處。然而這下我也沒有對策了,傻呼呼來到這裏的當下就已經是我輸了。蕾畢與我的關係,大致就是這麽回事。


    「他作為魔法師的實力,退一百步來說也的確稱不上高強。然而,單指攻略迷宮的話可就另當別論——我認為這所學院裏,沒有比亞斯塔·塞埃爾更優秀的迷宮魔法師。」


    蕾畢如此說道。雖然被稱讚了,但得到那份信賴實在令我高興不起來。她肯定也感受到我的想法了吧。


    然後她確實展露出了笑容。總覺得背脊毛毛的。


    「你是說他有那般能力?雖然這麽說不太好,但把實力低落的人帶到迷宮去,對被找去的人來說也是不幸的遭遇吧?」


    「我當然明白。」


    「……原來如此。你打算怎麽證明這件事? 」


    「當然是在迷宮證明——雖然我想這麽說,但這樣你應該無法接受吧。所以,我要再加上除我之外的保證人。」


    「保證……?」


    「意思是推薦亞斯塔·塞埃爾的人,可不隻是我——我說得沒錯吧,賽耶老師?」


    被點名的賽耶,輕輕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賽耶也是同夥嗎……真的假的啊?


    「是的,雖然我原本也很煩惱。因為——其實讓亞斯塔……同學加入,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視為違反規則了。」


    「……您說得還真篤定啊。」真的。「為什麽如此確信?」


    維路思問道,這是理所當然的疑問。因為她等於是說!至少在迷宮攻略這方麵,我是所有學生中最優秀的。


    「——因為亞斯塔原本是職業級的。」


    賽耶如此答道。她說出來了。


    不過我也猜到她會說,畢竟我們有很長一段交情了。


    「若是說到攻略迷宮,應該沒有比亞斯塔更優秀的學生了吧。讓他加入的話,你們毫無疑問會抵達第十五層,我對此非常確信。然而,他也確實是這間學院的二年級生,所以我無法說不行。」


    ——忽然,這句話讓我感到不對勁。


    有某個地方很奇怪。然而,卻還不到轉為確信的程度。


    「總之,亞斯塔的實力由我保證,因此請放心吧。」


    賽耶笑著說完了這番話。既然教師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維路思也無法再提出反駁了吧。真要說的話,我比較希望他反駁就是了。


    不過,還真是把我捧上天了啊。這兩個人,明明曉得我現在處於什麽樣的狀態。


    雖然自己說有點怪,但實際上我在迷宮能發揮一定程度的作用。然而,扯後腿的程度肯定也差不多。我有這種自信。優缺點相減之後,大概會變成些微負數吧。


    「既然獲得了保證……」


    蕾畢綻放出了笑容。優雅地、瀟灑地、高貴地。


    然而,那抹笑容的意義,卻包含著「到手了」的心情。在這裏,果然隻有我明白這點。很好。待會讓這女人請我吃頓飯吧。


    老實說,我沒想到蕾畢會祭出如此強硬的手段,而竟然連賽耶都要我去,更是徹底出乎我意料之外。被她這麽要求,受她照顧的我也就無法拒絕了。雖說蕾畢知道這件事,但想把我叫來,應該還有很多其他方法吧。


    「就請你


    們認同讓他加入隊伍,沒問題吧?」


    蕾畢的話等同於勝利宣言。既然都得到了教師的首肯,現場應該沒有人會拒絕吧。


    也可以說我加入隊伍的事,已經拍板定案了。


    ——話說回來。


    為什麽沒有任何人問我的意見?


    ※


    討論結束後,過了一段時間的傍晚時分。


    我獨自一人造訪了位於學院道路附近的大眾酒館。


    我和蕾畢約好了在這碰麵。


    當然,這可不是什麽甜蜜的約會,單純隻是為了讓我向她抱怨而約出來罷了。為了嘴硬地向她說一句:「真是給我添了大麻煩啊。」


    不過提出邀約的人是蕾畢,或許她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吧。在我還沒說什麽之前,她就已經提出要請我吃飯了。


    換言之,這表示她有什麽話要談。


    我進到店裏時,蕾畢已經在角落的座位等我了。我在她對麵坐下並瞪著她。


    「真是的。你還真是做了件不得了的事啊,蕾畢。」


    「這也沒辦法呀,因為我絕對要在下次大賽上獲得優勝。」


    脫去偽裝的蕾畢整個人都變了。從她平時的優等生形象,完全無法想像她現在的樣子。


    她從禮儀端正的完美少女,轉變成了語氣和性格都很惡劣的倔強女性。


    「我要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學院畢業——為此你什麽忙都會幫。這就是你和我簽訂的契約對吧?」


    「唉,是這樣沒錯啦。」


    在隸屬學院的這段期間,我會盡可能地幫助蕾畢。


    這即是我與蕾畢的契約。盡管隻是沒有形式的口頭約定,但還是有意義。然而由此而生的問題,就是《盡可能》所指的範圍究竟到什麽程度這點。


    「要幫你是無所謂。我想問的是,為什麽你要使出這麽強硬的手段?」


    「——這點很抱歉。」蕾畢直盯著我,並低下了頭回答:「但是,我認為那是必要的。」


    就連謝罪的時候,她也還是筆直地看著對方。蕾畢沒有羞愧這回事,她不會選擇令自己丟臉的生存方式。反倒是被道歉的我感到很尷尬。


    「好了,別道歉了。這確實屬於契約的範疇內,輸掉了可不好。」


    「……因為我認為不這麽做的話,你絕對會逃走的。」


    「不,我才不會逃。」


    「你會逃喔。」


    「……」應該會逃吧。


    因為喜歡才進去迷宮——我可沒有半點這種想法。


    「這件事先擱一邊。」我將這話題敷衍過去,並把手肘放在桌上。「就算沒有我在,如果是你的話,實力應該足以突破第十五層吧。」


    雖然方才我認為那是很嚴苛的條件,但對蕾畢除外。


    如果是她,就算隻有一個人,應該也能哼著歌、輕輕鬆鬆攻破歐戴利亞這種等級的迷宮吧。蕾畢的實力,可不屬於『學生』的範疇之內。


    「『在迷宮裏會發生什麽事誰也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人,不就是你嗎?」蕾畢苦笑著說:「既然如此,至少要拉攏最值得信賴的魔法師加入,這才是最佳方案吧?」


    「哦,原來你信賴我啊,真令人意外。」


    「以一個人……不,以一名魔法師來說,那是另當別論,但以冒險者來說,要在這學院找到比你優秀的人是不可能的。我可是在稱讚你呢,坦率點接受吧?」


    「這樣也叫稱讚的話,比起我,你還是先懷疑自己的人格比較好。」


    「哎呀,竟然懷疑學院最優秀的模範生人格,亞斯塔你好像太彎扭了點吧?多信任他人一點如何?」


    「我很信任別人啊。至少我很確信,你絕對不值得信任。」


    「是嗎?很開心能符合你的期待。」


    「啊,是嗎。我非常清楚了——給我下地獄去吧。」


    「嗯,很高興你能明白這點——你才給我下地獄。」


    我們裝出燦爛無比的笑容,不懷好意地互罵著。


    在隔壁座位喝著酒、看似冒險者的男人們露出錯愕的神情望著我們。看來好像嚇到他們了……這也難怪。


    我們並沒有特別做出反應,畢竟這狀況可以說大致上和平時差不多。


    關於和蕾畢之間的交情,我打從心底覺得《讓人搞不太清楚》。


    這並非男女之間的情誼。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們之間絕對沒有那種甜蜜的關係牽係著。應該沒人會認為我配得上她,我個人也要謝絕和她發展那種關係。


    然而,若有人問我們是不是朋友,我覺得也不太對。


    我們不隻是普通的同學。說是熟人,關係也沒淺到那種程度,當然也不是抱有同樣誌向的魔法師。說到個性,大概是最合不來的那種吧。


    真要說起來——沒錯,我們是共犯。


    這應該是現階段最貼切的說法了。


    「——算了,今天由我請客。你就盡量喝吧。」


    「我會照做的。」蕾畢說完後,我便毫不客氣地答道,並點了酒菜。


    由於這間酒館接近迷宮區,所以是冒險者們的禦用酒館,也因此經常聚集一些品行不好的客人。雖然很少有人會愚蠢地引起騷動,但這地方的氣氛絕對稱不上太好。所謂的魔法師,並不如字麵上給人的印象那般聰明。


    在這種地方大搖大擺點酒來喝的兩名學生,從旁看來,應該是有點寒酸的組合,大概會被當成貴族大小姐和隨侍的男仆吧。


    若是隻有蕾畢一個人來,或許會有幾個魯莽地向她搭話的男人也說不定。


    那種情況下,要說他們會有什麽下場——可想而知。


    我將隨身攜帶的菸從長袍拿出來,點火後抽了一口。這是從老板的店裏拿來的,是我很中意的牌子,甚至給它冠上星星的名號也無妨。


    「……不過,迷宮啊,真的很久沒進去了呢。」


    我在不吸菸的對象麵前,基本上是秉持不吸菸主義的。但眼前的女人是少數的例外,以這家夥為對象,是不可能有所顧慮的。


    何況周圍的人們也都若無其事地抽著菸,在這種地方擔心這點也太遲了。


    我將囤積在肺部的煙霧吐出。


    紫煙嫋嫋飄升。我彷佛要用言語追上它一般,如此說道:


    「——所以呢,你有什麽企圖?」


    聽了我的問話,蕾畢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會問。」


    「那是理所當然的吧,你以為我們認識多久了。」


    「才不到一年而已吧?」


    「這是相處密集度的問題。好了快給我回答。」


    過去,我曾以冒險者的身分在迷宮中生存,除此之外的生存之道一概不知。


    我擁有相應的實力。昨天才記住名字的對象,明天就會死去。能夠在這種世界生存下來,雖然不是值得自豪的事,但也不是僅憑運氣。


    然而,現在的我僅是一名學生,我已經放棄冒險者的職業了。


    ——因為懷抱著某個問題的我,已經幾乎失去了從前的實力。


    不過我雖然幾乎無法使用大規模魔法了,但在迷宮中應該還是能發揮一定的作用吧。因為亞斯塔·塞埃爾是專攻迷宮的魔法師,更正確的說法是專攻生存的魔法師。雖然不擅長正麵戰鬥,卻對自己頑強的生命力和拚死苟活的毅力有自信。至少比起那些學生,我應該能在迷宮活得更久。


    話雖如此,我還是不知道蕾畢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要將我卷入這件事的理由。


    迷宮是魔窟,經常與生命危險比鄰而居。如果是對魔力沒有抵抗力的一般人,光是靠近身心就會被侵蝕。就算能逃過,


    也還有滿坑滿穀的凶猛魔物和危險陷阱。


    歐戴利亞迷宮本身並不屬於危險度那麽高的種類,何況隻到十五層的話,我甚至能斷言蕾畢不可能會死。她就是那麽強大的魔法師,也擁有自尊心。


    然而既然她把我卷入了,換言之就是她求助於我。在挑戰之前就依靠他人,蕾畢不像是會做出這種選擇的人。


    「……是因為其他三人派不上用場嗎?」


    聽了我的問題後,蕾畢搖搖頭。


    「那樣的話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組隊。你應該不會不曉得,我們這個學年被怎麽稱呼吧?」


    「百年一度的豐收年——是嗎?論蕾畢的話的確足以被這麽稱呼。」


    「大家都能成為十足的戰力。一般情況下,他們比你更有用。」


    「有必要把這種差異說出來嗎?」


    「我可不是在貶低你。你一點也不算一般的程度吧?」


    「……是喔。」實在不覺得她是在稱讚我。「那麽,是為什麽?」


    「——直覺。」蕾畢斬釘截鐵地說,接著露出一抹苦笑:「如果我這麽說,你會生氣嗎?」


    「事到如今是不會生氣了啦……什麽,真的是直覺嗎?」


    「總覺得有股不祥的預感……」


    既然蕾畢一臉嚴肅並斬釘截鐵地說是直覺,這下我也不再懷疑她了。


    「原來如此。那麽,我相信你。」


    「……咦?為什麽突然相信我,怎麽了?」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相信你準確的直覺的。」


    蕾畢不悅地皺起眉頭。但我沒有打算諷刺她,而她應該也明白這點。


    實際上,她的直覺不容小覷。並不僅是『統計起來猜中的機率很高』這種境界,她的直覺是有確切根據的。隻不過,無法說明其道理。


    或許可以說是一種能力吧?因為在這世界上,確實存在著擁有魔法這種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異常能力的人。不符合常理的直覺——有時候比起蕾畢本身的推論,我更相信她的直覺。


    「因為你是加德納家族的人啊。如果是這城裏的事,你或許能感覺到什麽吧。所以,迷宮攻略這件事本身已經沒辦法取消了嗎?」


    「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有不祥的預感就放棄,這可不是我蕾畢·加德納能容許的選項。」


    「啊,是喔。優等生真辛苦呢。」


    「少講那些有的沒的。你應該也明白吧?」


    「…………」我沒有回答。


    既然她這麽說了,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這原本就是這樣的契約。


    「你才是呢,這樣下去行嗎?」


    蕾畢如此說道。一瞬間我不知道她在指什麽而歪起了頭,於是蕾畢繼續說:


    「——我是指,你不打算再次回歸《冒險者》行列嗎?」


    蕾畢說完後,我瞬間噤聲不語。


    原來如此……她的真正目的是這件事嗎?我總算察覺蕾畢強硬地將我卷入的理由了。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原因。隻是要把不再進入迷宮的我再次拖出來。是件相當麻煩的事。正因為她知道有多麻煩,所以才什麽也沒說。


    ……不,以這層意義來看,或許這不是她的真正目的也說不定。雖然是我妄下定論,但她絕對不會隻憑善意而行動。我對她有這般信賴。


    我撚熄香菸的火,若無其事地說:


    「目前是這樣——現階段我沒有打算和他們以外的人挑戰迷宮。」


    「……是我多管閑事了嗎?」蕾畢垂下了視線。「看到你這種程度的魔法師,在這種地方逐漸腐敗,實在令人不太愉快。所以才忍不住……」


    蕾畢都這麽說了,我也沒辦法再斥責她。我故意半開玩笑地說:


    「在沒有別人在的地方,就別把我捧上天了。你是醉了嗎?」


    「……大概吧。」


    蕾畢露出了一抹苦笑。這下實在很難辦啊。


    「別露出那種表情,沒什麽關係啦。是說,潛入歐戴利亞這種程度的迷宮,我也不會稱之為《挑戰》。」


    「『歐戴利亞這種程度』……若是一般冒險者,即便是老手【資深冒險者】要到十五層也是拚了命吧?」


    「哼,麻煩你別把我和一般的冒險者相提並論。」


    「啊,是嗎?那麽不是《挑戰》的話,要怎麽形容呢?」


    「《征服》。」


    我一臉嚴肅地斷言。而蕾畢則掩住嘴角,苦笑一聲。


    「雖然我也沒資格說別人——但你也是有著十足的自信呢。」


    「確實如此。」我也笑了。不過不算一般程度的冒險者,換言之就是未達一般標準的意思。


    話題大致上結束之後,我們便開始用餐。


    我們拿起送上桌的酒杯,互喊「乾杯」後輕輕敲了下酒杯。與其說是乘興飲酒,更像是自暴自棄喝悶酒。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蕾畢微微露出苦笑,接著不發一語地照著我做。


    我們是不會被這點程度的酒精所吞噬的。不知為何,魔法師的酒量都很好,甚至還有諺語,說連酒也不會喝的魔法師怎樣怎樣的……當然也有例外,不過酒量似乎和魔力沒有關係, 這方麵我不是很清楚。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魔法都市歐戴利亞一入夜,酒館的喧囂嘈雜便相當驚人。有迷宮的話,就有魔法師聚集;有魔法師聚集,就會有酒館,不知不覺,城鎮便這麽誕生了。追本溯源的話,歐戴利亞或許正是這樣的城鎮也說不定。


    粗野的冒險者們喧囂著。我們將其當作背景,不發一語地喝著酒。


    ——她心中思索的事,我肯定無從得知。蕾畢大概也沒有完全表露真心吧。她有許多隱瞞的事。


    然而我心裏所想的事,她恐怕是一清二楚。


    周遭的喧鬧聲煩擾著耳膜。不過,這氛圍絕不令人厭惡。反正冒險者的話題已經是固定模式了,都是酒、菸、女人。


    這種不用腦子的地方,讓人很愉快。


    因為我原本也是那邊的居民。


    偶爾想裝得一本正經時,他們就會談論最近名聲高漲的冒險者集團名稱,或是附近迷宮裏的魔物數量增減狀況等等。在閑聊當中才能交換情報,正是冒險者這種生物的作風。


    即便是現在,隻要豎耳傾聽,便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情報——


    「你知道嗎?這次《銀色鼠》那幫家夥,似乎要挑戰攻破東方的《塔拉斯迷宮》喔。」「啊,那群人最近氣勢正旺嘛……真好,真希望他們能讓我加入。」「你隻是想和年輕人打交道吧。」「被發現啦。」「是說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喔?他們本隊的隊伍,似乎固定是七個人呢。」「哇,出現啦!最近有很多呢,模仿《七星旅團》的家夥。」「這可難說。他們好像反而打算超越七星喔?有傳聞說他們曾說過『七星做得到的事,我們不可能做不到』呢。」「那還真不得了。那個集團的老大是誰啊?」「希爾菲亞吧?記得是曾在南方擔任過騎士團長的女人。」「哦,騎士大人搖身一變成為冒險者啊……到底在想些什麽啊?」「誰知道。所以才會對七星產生競爭心理吧?她似乎是個很好勝的女人。」「什麽啊,你見過她嗎?是美女嗎?」「非常美。但是我啊,對那種好勝的女人不太……」「不?那種好勝心強的女人反而會勾起我的興趣啊。」「哈!那要是妻管嚴的話我可不管喔!」「呃,話不是這樣說啊……」


    ——【seven wtars】七星旅團。成為傳說的魔法師團體,最強的冒險者隊伍。


    解散之後也過了一段時日,至今冒險者依舊會自然地將他們的名字當成話題來議論。因為他們是追尋夢


    想之人,所以會帶著憧憬,將前方閃耀的星星之名掛在嘴邊——


    記得這麽形容冒險者的,就是眼前這個女人。正當我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的下流對話時,蕾畢忽然開口了:


    「……你還穿著那件舊長袍啊?」


    「這是別人送我的。」的確,這絕非和女性出門時該穿的服裝。「而且我已經對它產生眷戀了,舍不得丟。」


    「……女人送的?」


    「別打破砂鍋問到底。」我轉移話題:「……所以呢?你打算什麽時候潛入?」


    她對此可能也沒多大興趣,於是也爽快地回答了。


    「當然是明天立刻開始。」


    「瞭解。和其他成員的協調就交給你了,我和他們可沒交情。」


    「誰叫你沒有朋友嘛……」


    「少管我。第一天的目標是什麽?」


    「總之先到第五層吧。可能的話還想潛到更深一點就是了。」


    「那可不是能輕易『總之先到』的層數啊……算了,無所謂。雖然也和其他成員的實力有關,但你要怎麽掌握合力戰鬥的狀況?老實說,我可不想走到第十層。」


    「真慎重呢。」


    「請說我是賢明好嗎?反倒你那份自信才教人意外。」


    「……什麽意思?」


    「意思是如果是你攻略迷宮的話,一個人去還比較簡單吧。」


    蕾畢很強。甚至在這酒館內的冒險者中,我也不認為有人能勝過蕾畢。蕾畢·加德納身為魔法師的高超實力,已經可說是異常的程度。


    即使如此,她還沒能成為超越『高超』的脫離常軌之人。但蕾畢很強。


    魔法最終還是由才能來左右一切。不論累積多少努力和歲月,凡人依然無法追上天才。所以她的標準,也無法套用在其他三人身上。


    「啊……原來如此。但是這點沒問題——因為那三個人,全都很強。」


    「……也罷,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就相信你。對了,那就在七天內了結吧。」


    「哎呀?難不成你意外地有幹勁?」


    「別胡說。我也是很忙的,我隻是不想花太長時間而已。」


    我哼了一聲並如此說道。隻見蕾畢綻放了一抹清淺而優美的微笑。


    「——嗯,我很期待唷,亞斯塔。」


    那笑容相當珍貴。因為我知道那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她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輕輕點了點頭後,向她回答:


    「嗯,我也很期待。」


    「你指什麽?」


    「首先期待——今天由你付錢的事吧。」


    我沒有等她回答,便回頭叫住了經過附近的店員。


    驚覺此事的蕾畢慌忙阻止——但太遲了。


    「等等,難道亞斯塔你……!」


    「不好意思?!店員,請給我這間店裏最貴的料理——」


    「不要得意忘形了!」


    不得意忘形地狂喝怎麽行呢?今天,就讓我用便宜的酒醉倒吧。


    在持續這種沒營養對話的同時,我想起了今天遇到的那三人的事。


    ——為了成就自身的意誌。


    這便是魔法的基本理念。不要扭曲自己的意誌,要獲勝,並貫徹自我。


    所謂的魔法,根本上來說就是這種東西,是為了將自己願望具現化的手段。魔法的極致即是將一切不可能化為可能,也就是全能。


    魔法師的最終目標——便是踏足神之領域。


    愈是本領高強的魔法師,愈忠實於這個基礎理念。反過來說,那三人肯定擁有不輸給蕾畢的強烈個性吧。關於這點,今天也能窺見一二。


    ……總覺得好像陷入棘手的事態了。


    我的直覺當然沒有蕾畢那麽準。話雖如此,不知為何人就隻有不祥的預感會猜對。隻有這種時候,連我的直覺也會命中。


    實際上,隔天立刻就發生了事件。


    ※


    翌晨。我一大早就被蕾畢叫了出去,於是出發前往學院。


    我原本以為肯定會在迷宮入口附近碰麵,但看來似乎是在學院集合。既然是蕾畢,肯定是有什麽想法吧……好吧。


    不管怎樣,我隻要盡我的義務就行了。


    我什麽也沒想,便到了學校。


    昨天的酒已經醒了,沒有笨蛋會在潛入迷宮的前一天喝到忘我。


    碰麵的地點,是在學院內被稱作《試法場》的區域。


    說好聽點,是測試魔法的地方,實際上卻是血氣方剛的魔法師初學者進行模擬戰切磋的場所,算是學院內的危險地帶。幸虧有將區域分隔開來的結界魔法,因此不會對外部帶來影響。即使如此,裏麵的地形改變是很稀疏平常的事。


    平時當然是魔法實踐課程與測驗時的地點,不過隻要提出申請,學生也能像這樣借來使用。莫名寬廣的校地其中近一半是試法場,從這點看來,院方應該也理解內情吧。


    我抵達了約定的地點,被劃分為幾個區塊的試法場其中一區。


    我原本是想早點到的,但已經有兩個人在等了。


    其中一人是誰,恐怕不用我說吧。


    「——早安,亞斯塔。狀況還好嗎?」


    亞麻色長發的年輕女傑——蕾畢·加德納笑著輕輕偏著頭。從她的舉動,完全感覺不出昨天喝酒的影響。


    「早安,蕾畢。這個嘛,除了心情以外,大致上狀況都很好。」


    「也就是和平常相同嘛。嗯,那就沒問題了。」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我開始擔心你的身體狀況了。」


    「是啊。得輪到你來擔心的話,的確會讓人感到不安呢。」


    我和蕾畢從一大清早就開始諷刺地說著客套話。


    她似乎很快便脫去了偽裝,站在她身旁的少女一臉錯愕地望著我們一來一往的樣子。


    她好像不感到意外。既然讓那少女看到了真麵目,表示她們之間的關係應該也很好。不過她們彼此都是成績名列前茅的名人,沒有交情反倒才不自然。


    「昨天你們已經見過麵了。」蕾畢說道。「但以防萬一還是介紹一下。這家夥是亞斯塔·塞埃爾……不過,你應該不會不知道他吧。」


    蕾畢身旁的少女被她一問,便慌慌張張地低下頭。


    「是、是的,我當然知道。那個——初次見麵,這樣說可以嗎?」


    那是名有著令人印象深刻的淺栗色中長發,與圓潤棕色雙眸的少女。身材相當嬌小,不知道的話或許不會察覺她是同年級的學生。


    怎麽說呢?是一名令人聯想到小鬆鼠的少女。莫名挑起保護欲,不知為何就想保護她。


    不論如何,她這種人在魔法學院中絕對是不常見的類型。


    「畢竟我們是第一次交談,無所謂吧。剛才她也替我介紹過了,我是亞斯塔·塞埃爾,今後請多指教。」


    「是、是的!請多多指教!」


    少女不斷低頭行禮著。


    她以宛如小動物般的態度,邊窺伺著我邊說:


    「——我、我『素』琵托絲·沃特豪斯!」


    ……一下子就吃螺絲了啊。


    我注意到了。蕾畢應該也發覺了吧。我們兩人都決定當作沒這回事。


    「哇啊!?」眼前的琵托絲一副倉皇失措的樣子。真是惡意賣萌,這家夥從各方麵來說真的沒問題嗎?


    蕾畢向她伸出援手,苦笑著補充道:


    「亞斯塔就罷了,琵托絲應該不需要介紹了吧。學年第三名,我的朋友……對了,雖是個怯懦的人,卻是名優秀的魔法師。即使在迷宮內也用不著擔心。」


    她


    說『雖是個怯懦的人』之前不知為何停頓了一下。但在我吐槽前,琵托絲先開口了。


    「那個……是的,很抱歉。我叫做琵托絲。儀式魔法科二年級,主修輔助係的魔法,還有正在學習治愈魔法。」


    「……哦。」


    冷靜下來的琵托絲所說的話使我略感訝異。


    ——竟然是治愈魔法啊。原來如此,確實足以取得蕾畢的信賴。


    熟練度先另當別論,基本上不管什麽魔法,隻要想學就能學成。就算實際上不會那麽順利,但理論上是如此。至少,隻要生來具有魔力就能學會。


    既然『基本上』,就表示有例外。而《治愈魔法》便是其中之一。


    那是完全依靠才能的能力,生來便無法使用的人,就算耗費一生來修煉,也絕對沒辦法使用,是很特殊的魔法,再加上單憑才能的話是絕對沒辦法運用自如的。就連治療小割傷的魔法,都得耗費數年來訓練和鑽研才能學會。


    我不曉得原來這所學院中,有學生正在學習這種超高難度魔法。光憑治愈魔法這項才能就足以入學了,不隻如此她竟還躋身至前幾名。


    關於治愈魔法以外的領域,她當然也有才能吧。


    能當蕾畢的朋友,看來確實是名有實力的魔法師。


    「總而言之,請多指教。」


    學年第三名的名人——話雖如此,我倒是隱約記得她的名字,但應該沒必要說吧。我將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一瞬間一臉錯愕地直盯著我的手。不過馬上便綻露出滿麵笑容說:


    「請多多指教,塞埃爾同學!」


    「叫我亞斯塔就行了,畢竟我們同學年嘛。」


    「……那麽,可以叫你亞斯塔同學嗎?」


    「是可以啦。」這件事值得那麽積極嗎?「我叫你琵托絲就行了吧?」


    「好的,沒問題!」


    「…………」


    總之,我們就像這樣互相介紹完了名字。我放開握著的手並退後之後,不知為何琵托絲竟朝我猛地靠了過來。


    為什麽要往我這裏過來?本應已經冷靜下來的她,那份沉著不知消失到哪裏去了。她氣勢十足地向狼狽的我問道:


    「那、那個!我有件事想請問亞斯塔同學!」


    「咦?啊、是。什麽事?」


    「那個……雖然很失禮,但難不成亞斯塔同學,正在和蕾畢同學交往嗎!?」


    「不,才沒有。」


    不知為何,蕾畢代替我回答了。也罷,確實是沒有啦。


    「琵托絲……再怎麽說,話也有分能說跟不能說的吧。」


    蕾畢因頭痛而按著頭……這個女人。


    「說得也是,我也是這麽想的。怎麽可能和你交往啊。」我也對你敬謝不敏啊。「你認為這位大小姐會費心於男女之情嗎?」


    「是這樣嗎?既然都把你叫來加入隊伍了,我還以為肯定是呢。」


    雖然令人意外的可能有點失禮,但琵托絲如此咄咄逼人的質問我,她正值對這種事情有興趣的年齡嗎?……呃,雖然我們同年。


    蕾畢伸出了援手,代替難以回答的我說:


    「我不會因為那種理由把人叫來的。他是真的能派上用場,我才帶他來。」


    「是這樣啊……抱歉這樣胡亂質疑你,亞斯塔同學也是,很抱歉。」


    「啊,不。沒什麽關係。」


    這種誤解我可以說是習慣了,而且這番確認也是必要的。既然要潛入迷宮,姑且也算是要賭上性命。如果憑私情選擇同伴,那可讓人受不了。


    恐怕她——琵托絲也是委婉地在進行確認吧。既然她是魔法師,我想她大概也有相應的清晰思考力。


    不過說她對戀愛話題有興趣,應該也沒有騙人吧。我就算了,在學院內是頂尖名人的蕾畢身邊,不問善意或惡意,總是圍繞著各種流言蜚語。戀愛方麵的傳聞尤其多。但我一點也不羨慕就是了。


    ——總而言之。


    就像這樣,我和新朋友之間的交流加深了。


    我深信這正是蕾畢的目的。


    學院是學習魔法的地方,同時也是人才交流的場所。未來有希望的魔法師們為了彼此的未來,從學生時代便會開始拓展人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能拓展人脈,可以的話也關係到找結婚對象。因為沒有人比魔法師更注重血統了。


    蕾畢他們在學院長室說過的『寶貴機會』,也包含了這樣的背景。既然在這所學院名列前茅,也等同於他們是將來要肩負起王國未來的人才。先讓他們互相來往,意義是很重大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和無法信任彼此的魔法師一起潛入迷宮,等同於自殺行為。不能憑私情選擇同伴,但也不能僅因為合理便選擇無法信賴的同伴。能夠並肩作戰,危險肯定也會比較少。這並非感情用事,而是單純的事實。蕾畢也是明白這點,才會特別關照我,讓我融入團體中吧。


    ……這時的我是這麽想的。


    明明不可能隻是這樣而已。


    「——來了。」


    忽然,蕾畢開口說道。隻見試法場的入口有兩個人影。


    一男一女,兩人都是見過的麵孔。昨天才剛在學院長室碰過麵,不可能會忘記。


    其中一人才剛到,便指著我。


    金色的發絲與碧玉般的雙眸。圍繞於那貴族青年身上的氣勢,僅有位居人上者才會擁有。


    維路思·基爾瓦吉爾


    他將手指直指著我,堂堂正正地宣戰了:


    「——亞斯塔·塞埃爾。我要向你申請進行模擬戰。」


    不明白這場宣戰意義何在的我,不禁如此回答——


    也就是「……啊?」。這是所能想到最差勁的反應了吧。該說是錯愕呢,還是難堪呢?連我自己都覺得應該還能回應得更正經才對。


    意料之中,維路思的視線中多了幾分僵硬。


    「怎麽了,亞斯塔.塞埃爾?難道你有不滿嗎?」


    「不,也不是不滿啦。隻是突然說要找我模擬戰……」


    「突然……?」維路思詫異地望著蕾畢。「你沒有聽說這件事嗎?」


    原來如此。那瞬間,我明白了。


    事到如今才說已經太遲了,但凶手果真是這女人嗎?


    「等等……喂,蕾畢。」


    借一步說話——我用視線向她說道,並靠向她。


    她依舊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微微歪下頭並笑著說:「什麽事?」


    我將臉湊近蕾畢,小聲地斥責她:


    「還問我什麽事?這是怎麽回事,我可沒聽說啊。」


    「我想也是,因為我沒說嘛。」


    蕾畢爽快地說道。


    也罷,我知道這家夥在想什麽。大致上,就是企圖先在這裏消弭芥蒂吧。隻是想想的話隨便她,但真心希望她別不找我商量就進行計畫。還有,這種隻要互毆就能相互理解的體育派思考模式,實在令人敬謝不敏。


    「你啊……」


    「這是可以知道彼此實力的好機會吧?雖然魔法師要隱藏底牌,但冒險者可不一定,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啦……」


    蕾畢說得沒有錯。


    在這國家中,《冒險者》這個詞匯,便是指《迷宮攻略者》。而迷宮攻略者基本上是組成隊伍團體行動的,那種情況下,事先掌握彼此會使用什麽樣的魔法,是理所當然的戰略。反而該說不可能不這麽做。


    話雖如此。


    「就算這樣,也不必靠戰鬥來掌握吧?用嘴巴說就能解決了啊。」


    「那樣對方無法接受吧?——而且,


    亞斯塔你也一樣。」


    「…………」


    「讓大家取得對亞斯塔的信賴固然很重要,而讓亞斯塔信任大家也是同等重要。為此,我認為這個方法是最快的。」


    「……真的隻有這樣嗎?」


    「你說呢?意下如何?」


    真是亂七八糟。我瞥向造訪此地的另一名少女——夏洛特。說到芥蒂,感覺她對我懷抱的芥蒂最深。


    「……我知道了啦。」


    我選擇放棄,並高舉雙手表示投降,原本在這種爭論上我就不曾贏過蕾畢。最後我還是一如往常地,正中她的下懷。


    實際上,我的確有必要贏得維路思最低限度的信賴。


    「ok?我接受就行了吧。」


    「我可沒叫你贏唷?可以的話,最好在恰當的時候輸掉,這樣事情比較好辦。」


    「剛剛嘴巴還說著什麽信任不信任的,現在又要我打假比賽?」


    「我可沒這麽說。」


    「是啊,你沒說。剛剛的就當作沒聽到吧。」


    話說就算她隻是假設,但我根本不可能做到《在恰當的時候輸掉》這麽厲害的事。再說一次,我的實技成績是全學年最後一名。


    ——維路思肯定很強。雖然我不知道他的實力如何,但能在學院留下實績,這個結果就證明了他很強。最重要的是連蕾畢也這麽說。


    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像是搞錯了般全聚集在同個學年……蕾畢是在被如此形容的學年中位居第一的大天才,維路思則是第一名認同的——第二名的男人。


    與蕾畢的密談結束後,我轉向維路思。


    在他麵前一直交頭接耳,原本印象就已經夠不好了,現在可能又更差了吧。我不是很想被貴族敵視啊……


    「——抱歉,因為我沒聽說這件事,所以隻是有點困惑而已。我接受模擬戰。」


    「是嗎?算了,接受就好。去準備吧。」


    「不用了,我沒什麽要準備的。」


    「……我明白了。那麽,馬上開始吧。」


    維路思將製服甩向後頭,任其隨風飄揚。並與我拉開距離,魔法的模擬戰,是從彼此稍微有點距離的位置開始的,不過這家夥真是一舉一動都很裝模作樣啊。做到這種程度,隻能認為他是故意的了。


    而實際上可能真是如此。事實上,他毫無疑問是位貴族,因此應該也會留心自己的一舉一 動吧。而且這也和他很相襯。


    聽說他非常受歡迎。層級實在相差太多,甚至讓人嫉妒不起來。


    我和維路思麵對麵佇立於試法場中央。


    雙方都沒有武器。有些魔法師會拿自己擅長的武器,但看樣子我和維路思的戰鬥,將始終都是魔法對戰的形式。


    裁判由蕾畢擔任,觀眾則是琵托絲與夏洛特。其中一人興味盎然地閃爍著雙眼,另一人則是帶著澄澈無垢的雙眸。為了取得他們的信賴,我將要展現魔法。


    沒有其他的視線存在。因為覆蓋試法場的結界魔法的效果,內部發生的事也不會殃及外界。


    所以——剩下要做的,隻有戰鬥。


    「——亞斯塔·塞埃爾!」


    維路思喚了我的名字。他是打算藉比試前的互相喊話來挑釁我吧。


    魔法師這種種族,意外地有很多喜歡引人注目的人。在公開比賽中,戰鬥前的互罵也是一大餘興節目。


    話雖如此,這隻不過是模擬戰,我沒有理由順著他。我微微聳了聳肩說:


    「不需要每次都叫我的全名也沒關係喔。」


    「那麽亞斯塔——亞斯塔,我實在看你很不順眼!」


    「……還真唐突啊。」


    對方直截了當的發言,使我忍不住苦笑。雖然我不打算讓他喜歡,但也沒想到他竟然討厭我到這種地步。


    「這是為什麽?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我很信任加德納同學。」


    對方突然轉移了話題。他對不由得露出錯愕表情的我繼續說:


    「而她信任著你。所以你,一定是名本領高強的魔法師。」


    「……令人意外的評價啊。」


    我還以為他肯定很瞧不起我,但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恐怕是因為,他明白堂堂蕾畢·加德納是不會憑私情選擇隊友的。當然,《實力》也有各式各樣的形式,但這還輪不到我來說。所以,我想問的是其他部分。


    「不過既然這樣,你為什麽看我不順眼?」


    「因為如果你是符合她信賴的魔法師,換言之,就表示你在學院裏隱藏了實力。」


    「…………」


    「我生性無法容許那種欺瞞與怠惰。」


    維路思不知為何撩起了瀏海,並如此說道。


    ——抱歉,我實在不明白他在這時耍帥的理由。


    「如果你真的擁有足以成為我們同伴的實力——那麽,能否請你讓我看看那股力量?」


    維路思露出笑容。與其說是挑釁,更像是在開導我。那副自信滿滿的站姿,簡直就像故事中的英雄一般,他就是主角。


    「……你不那樣耍酷,就一定沒辦法好好說話嗎?」


    「這也是貴族的義務。」


    維路思稍稍別開了目光。他真的是故意那樣做的……一旦成為貴族,要下的苦功也就愈多啊。不過,看起來他倒是挺有幹勁的。


    「總而言之。」維路思重啟話題。


    「讓我看看你不惜對學院隱瞞的那股實力吧。」


    「……看來你好像有所誤解,所以我話說在前頭。我可從來不曾在測驗時放水。」


    「什麽……?」


    維路思詫異地皺起眉頭,但這並非謙言。


    學院的測驗結果,毫無疑問就是我的實力。


    「即使如此,既然你叫我給你看,我就讓你看吧。不符你的期待也別發火喔。」


    「我會連同這點好好確認的——你原本是冒險者吧?」


    「姑且算是吧。」


    「聽說你曾是職業級。我不會要你和七星旅團並駕齊驅,但希望你至少能展現出與我匹敵的實力呢。」


    維路思邊說邊將右手伸出,並把掌心對準我。


    那是魔法師獨有的架勢,可以感覺到魔力正逐漸集中在他舉起的手中。


    「……真受不了,不管是誰隻要一聽到迷宮,馬上就會提到七星的名字。」


    「被拿來比較,你很不滿嗎?」


    「不會啊。」


    說完後,我也開始在體內提煉魔力。


    我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戰鬥了。蕾畢見狀,便做出開始的宣言:


    「你好像準備好了呢——那麽,開始!」


    以這句話為開始,一團巨大的火球立刻朝我筆直的飛了過來。


    代替招呼的一擊——


    要如此形容的話,這記襲擊所蘊含的威力實在有些太強了。


    「唔哇!?」


    我猛然發出沒用的悲鳴聲,並瞬間往旁一跳以回避攻擊。


    在裸露地表的試法場上翻滾的我,長袍也染上一層髒汙。這場有三個女孩子當觀眾的模擬戰,從毫不帥氣的發展中開始了。


    「……真令人吃驚呢。」


    維路思沒有追擊。他隻是遠望著狼狽不堪的我,並如此說道。


    雖然這發言略帶諷刺,但我這副樣子也沒辦法否定。


    「抱歉啦,突如其來的一擊完全出乎我意料。」


    「我不是在看不起你。」維路思睜大雙眼,並喃喃地說:「我還以為你肯定會用魔法抵銷,或是防禦我的攻擊呢。不過,我沒想到你竟然能直接躲開,看來你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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