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殿倏爾一陣疾風竄過,弄得躲在內殿門後的席蘭薇都覺得臉頰被刮得一痛,下意識地閉了眼。


    再睜眼時,外殿的燈火也盡數熄滅,從外到內漆黑一片。


    來了。


    .


    席蘭薇清楚地知道,刺客隻有一個人而已。聽說身手不凡,故而出入宮闈如入無人之境。甚至有人說,他本是能逃了的、也沒想殺那於氏,發現皇帝不在殿中後便躲去了房梁上,想要伺機而逃。


    後來是侍衛闖進來,於氏那不知輕重的當即喊了出來,他才一劍刺死了她,而後自己也沒能逃走。


    席蘭薇卻知道輕重。她也想過,效仿上一世的於氏行事,乖乖在榻上待著,然後暗示侍衛他在房梁上……


    隻不過瞧了瞧這殿中情勢,實在不可能。她在榻上的一舉一動,如若房梁上有人,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才不想這麽死了,甚至不想這刺客這麽死了。她要活捉他,挖出背後的那個人。


    .


    腳步輕而穩,行得又很快,轉瞬間已從席蘭薇身畔而過,留給她的隻是一抹劍光。


    是衝著床榻去了。


    而後,她看到那道劍光在榻前停了,從持劍的高度來看……這人大約跟皇帝差不多高——自是比她高了許多。


    那人始終停著,好像在判斷什麽,過了好一陣子。席蘭薇猜想,大約是想一劍斃命,故而想通過氣息判斷榻上之人現在如何吧。


    可惜榻上沒人。


    .


    就因為榻上沒人,刺客在黑暗中一時疑惑了,判斷不出是何情況。默了一默,總不能空走一遭,就算不能一劍斃命,待得驚醒了之後,他在黑暗中補上一劍也不是難事。


    於是提劍刺去,劍尖剛觸及榻前幔帳,驚聞背後風聲不對,猛地一躲,有硬物“鐺”地一聲砸在耳邊床欄上,離得那麽近,震得耳中一陣疼癢。


    竟有埋伏?!


    並不覺得自己這一趟安排走漏了風聲,刺客冷靜著環視一瞬,黑暗中再沒有動靜。


    而後……尋到了極其微弱的一呼、一吸……


    當真有人。


    .


    席蘭薇知道那一下沒砸中他。隻差了那麽一點,但是沒有砸中。如是砸中了,這硬邦邦的一方端硯可以讓他好好睡上一覺。


    向側邊撤了幾步,手摸到劍架上。君子多有佩劍,皇帝的宣室殿中亦有兩稟寶劍珍藏著。


    誠然,這是她不該動的東西……


    伸手握住,靜謐中覺得那人的氣息一滯,下意識地覺得他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手上微一用力,將那柄劍握了起來,劍身離架時輕輕一響。


    這是不打算再這麽和對方耗下去了。


    將門之後,但到底是個女兒身,若論琴棋書畫、規矩儀態,席蘭薇比哪個長陽貴女也不差,但這劍術……也就學了那麽一丁點皮毛而已。


    這番較量,於她而言真是豁出去了。隻想著若按著上一世,這刺客是個死、自己這侍寢的也是個死,搏一把輸了不虧、贏了就算撿便宜。


    論功夫定然比不過,但……她好歹對宣室殿比較熟悉。


    .


    “埋伏”的人先發了聲響,就算挑明。那刺客心知侍衛片刻後就會到,無心戀戰,隻想趕緊了結了這埋伏便逃。沉氣提劍,疾步奔去,兩劍相撞間白光一閃,而後是她手裏的劍先迅速撤了。刺客便也速一收手,忙要去迎下一劍……


    卻見眼前身形一動,眼前的人似乎逃也似的跑了,在黑暗中他短短地一晃神,這人便沒了蹤影。


    ……好生奇怪的打法。


    刺客屏息凝神,心知對方大抵是仗著對此地熟悉想刺暗劍,半點不敢放鬆。


    安寂良久,忽聽身後一陣窸窣,心底暗驚,卻是未及回神便覺小腿一痛。


    “鐺”——席蘭薇已進去的劍被迅速擋開,她幾乎能嗅到劍刃離開*時帶出來的些許血腥氣息。


    俯身一避,躲開預料中那會立刻劃向自己的一劍,幾乎能感覺到劍身是貼著脊背劃過的,隔著中衣,涼意陣陣。


    “鐺”。兩劍又一觸,這一次卻是把席蘭薇逼到了牆邊,對方的劍死抵在她的劍上,她的劍則已觸到自己頸間。


    他疑惑著覺出,這人……劍法不行、力氣也不大麽……


    不再多想,趕緊了結了就是。不是沒和宮中禁衛過過招,對身形有個大致了解,反手一刺,心下篤信是正中心髒才對。


    .


    席蘭薇被陡然貫穿肩頭的劇痛激得冷汗直流。好像能分明地辨別出那劍刃劃過哪一處皮肉、哪一塊骨頭,在黑暗中給她造成了怎樣的傷勢。


    握著劍的手都疼得脫了力,不聽使喚地垂了下來,劍刃磕在地上悶悶一響。


    對方狠力拔了劍,又一陣劇痛。


    一股溫熱湧出來,在肩頭蔓延開來,然後一點點地低了溫度,涼涼的一片。


    對方似乎打算就此停手了,向後撤了腳。


    決不能讓他就這麽走。算起來自己到殿中也有一會兒了,皇帝應該很快就會來。而在皇帝來之前,會有宮人先來候著,他們會發現這裏出了事……


    隻要再拖上一會兒,很短的一會兒,她就能完成這件事。


    卯足了勁,席蘭薇顫抖著再次握了劍,拚力刺過去。


    “鐺”——這一次,感覺到對方擋得輕輕巧巧。她卻好像再也沒了力氣,無力支撐地栽了下去。


    .


    在她的身體觸到他的時候,他才發現剛才和自己過招的竟是個女人?!


    ……這女人起初還打算拿硯台砸死他?!


    行走江湖,他從來不殺女人,除非這人會要他的命——眼前這位,是想要他的命來著,隻是沒那個本事。


    雙臂架著她,腳下向側旁一點,將方才剛好踩到的一張席子拽了過來,扶著她坐下。感覺她無聲一掙,他蹙了眉,反手在她肩頭的傷口處一按,就覺得她整個人都脫了力,任由他扶著坐下,卻還是一點聲響都沒有。


    一時想走,又實在好奇,便問了一句:“你是什麽人?”


    沒有回應。


    安靜下來想了一下,他的思緒比方才清晰了一些,索性坐了下來,又道:“不是皇帝讓你在這兒堵我的,不然,不會始終隻是你一個。”


    早該有人衝進來幫她才對。


    席蘭薇雖然看不到他的麵容,還是滿心驚訝。他得是有怎樣的功夫,才能在這個時候……有閑情逸致坐下來問這些?


    而她居然也不害怕了。反正也再做不了什麽,他肯自己這麽坐著耗時間……她還省事了。


    兩個人就這麽靜默地坐著,如同他能感覺到席蘭薇現在的虛弱一樣,席蘭薇也能感覺到他對她滿滿的好奇。


    殿外可算響起了腳步聲。人很多、十分嘈雜,呼喝著向這邊而來,聲勢浩大。


    “這幫廢物。”黑暗中他輕笑涔涔,“這麽久才發現宣室殿的人都沒了麽?夠皇帝死上幾回的了。”


    明明是你做得太悄無聲息……


    席蘭薇腹誹著,說不出來。


    .


    皇帝在刺客躍窗而逃後不久到了宣室殿,殿裏燈火通明,之前被暗殺的宮人的屍體已盡數被抬走,但內殿的打鬥痕跡仍是明顯。


    看了眼宮人正擦拭著的那柄寶劍,霍祁眉頭緊蹙,站在榻邊睇了睇正由醫女包紮著肩頭傷口的席蘭薇,笑聲中不見喜怒:“你還敢跟刺客過招?”


    簡直是不要命。


    席蘭薇咬了咬唇,遂勉勉強強地抿了笑意。見傷口也包紮得差不多了,便推開了醫女的手,下了榻,抬頭望了一望霍祁,往側旁走去。


    明顯是要他跟著的意思,霍祁不解,還是隨了去。方見她在案邊停下,挪開席子,指了指地麵。


    低頭一瞧,霍祁雙目一亮。


    地上幾個墨色腳印很是清晰,大小、鞋底紋路皆看得明白。不禁麵露讚許,再抬眼,卻見席蘭薇站在案前執著毛筆發愣——她想寫東西,但那硯台方才被她丟出去了,墨也盡數倒在了地上,用來留著鞋印用了。


    低一笑,當即吩咐道:“去取墨來。”


    宮人忙研好墨送來,席蘭薇滿意地蘸了墨,落筆寫下,拿給霍祁看,卻是一句抱怨:“宮人們收拾得太快,原該留一地腳印,全清幹淨了,隻剩了這一處,臣妾又沒法攔……”


    這原是為以防萬一,若當真沒能生擒那人,總得留下些查下去的線索。墨倒在殿門口,他入殿必會踩到,理應留下一地腳印才是。結果宮人們手腳也忒利索,她又說不出話解釋不來,隻好先用席子遮了這一處不叫人動。


    看她麵色微紅顯有懊惱,皇帝啞笑出聲,把那張紙從她手裏一抽,笑道:“有這幾個也夠了。不就一個人麽?要那麽多腳印幹什麽?”


    遂轉過身,揮手命仍在打掃收拾的宮人們退下,話語說得促狹:“都退下,才人費心留了證據下來萬不能毀了。袁敘,速傳禁軍都尉府指揮使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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