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藩王要“清君側”了,長陽城裏,皇帝倒是很“厚道”地沒有讓“君側”的父親去平這個亂。


    朝中可用將領不少,諸多人選中,霍祁最後挑了個名不見經傳的。


    “齊衡?”席蘭薇看著人名想了又想,確信自己沒聽說過這號人。


    “資曆不淺。”霍祁思了一思,加以解釋道,“和你父親比……資曆也不淺了。”


    那就並不是個年輕將領了。如此深的資曆卻尚是“名不見經傳”,可見……不怎麽會帶兵麽。


    疑惑地看向霍祁,他卻隻是輕鬆道:“不會什麽精奇兵法,尋常的打法倒也夠了,此番派他足矣。”


    分明是不該小覷的一戰,他卻是如此不溫不火的態度,弄得席蘭薇心下徒生懷疑,悻悻道:“陛下莫不是又派了什麽能人去暗殺吧?這一戰不過是做做樣子?”


    “……沒有。”霍祁麵色一陰,對她於他的這番印象頗是不滿,“為夫這麽小人?”


    席蘭薇抿著淺笑不加置評,信他當真沒有,隻看又有說什麽特殊的安排。


    .


    兩軍第一次交戰之前,越遼王手下的騎兵營倒戈了……


    這騎兵人數不多,兩千而已,卻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帶兵將領趁夜領著精兵瀟瀟灑灑地殺出去,幾乎無甚折損。


    不想也知道,待得次日消息傳遍軍中時……人心該有多亂。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席蘭薇輕輕笑著,手裏翻著的書是本《楚辭》,說出的話卻和書中內容全然無關,“眼下一鼓未起、一戰未打,已然士氣衰敗,大約並不是這位將軍‘識時務’這麽簡單吧?”


    為將之人,兵法謀略固然重要,一腔熱忱、一腔忠心更不能少,若是連連戰敗後出了倒戈之事也還罷了,這還沒打呢……


    霍祁看著她那一臉促狹回以一笑:“佛曰,說不得,說不得……”


    “嗤。”她嘲得分明,心領神會。


    不就是早先安□□去的細作也有混入軍中主事的麽……你知我知便好,不說就不說。


    爾後,前線急報傳來,首戰大捷。


    捷報來得太快、太順利,以致於霍祁親手溫了美酒、興致勃勃地想與蘭薇共飲一杯算是慶賀的時候,她都沒心思賀!


    早先光覺得霍禎陰毒了,目下看來,跟霍祁比委實是差遠了。


    即便隻差幾歲,也仍應了那句“薑還是老的辣”。


    閑閑地啜了口酒,她神色懨懨卻又帶了點笑意地問他:“接下來還有多少位將領要叛變?”


    “那叫‘棄暗投明’。”霍祁認真地糾正著她的用辭,一頓又道,“不知,且看情況吧……”


    可見是埋伏進去的人不少,怨不得連帶兵將領用誰都無妨了,一點點從內部瓦解著,外麵再有隨意的一擊……不需要什麽技巧的一擊,便足以讓全盤崩潰。


    .


    一切明朗之時,楚宣提出求見蘭薇。霍祁詢問她的意思,她思忖著答應了,想著反正有霍祁在,也不怕什麽。


    仍是北邊那處宮室,臨去見時……才知霍祁在永延殿與朝臣議事。


    這是壓根沒打算與她同去。


    想想霍祁那“不怕他搶”的自信,她倒是也添了安心,平心靜氣,隨著宮人往北麵去。


    同是那一方小院,卻比從前安靜了許多。院中一個宮人都沒有,隻有秋風徐徐刮著,扯著枝頭還未掉落的樹葉,一下又一下。


    她剛望過去的時候,他正站在院中,背對著院門,抱臂而立,好像正思量著什麽。但隻是她邁入門檻時的那一點響動,便已足夠讓他回神,轉過身來,他笑了一下:“來了?”


    好像有那麽點不真切,惹得她也有短暫的失神。抿了抿笑,她將口氣盡量放得輕鬆:“又該叫聲‘楚大人’了?”


    “哦,這個隨意。”楚宣又笑了一聲,足下未動,靜了一靜,複又道,“我要去越遼一趟……幫陛下辦事,此前,有些東西想給你。”


    “什麽?”她一怔,話音還未落,他就將一張對折著的紙箋遞到了她麵前,“很久以前替你求了個簽,大悲寺的,應是很準……至少至今很準。”


    大悲寺。


    席蘭薇想著那日圓信所說之言,心中仍很心虛。接過紙箋,那簽文是:“遊魚卻在碧波池,撞遭羅網四邊圍。思量無計翻身出,事到頭來惹是非。”


    不是什麽好詞。


    思及那年除夕他擲在她院中的簽子,席蘭薇不禁笑了出來:“似乎楚大人一為本宮求簽,就沒什麽好事。”


    “……什麽?”楚宣略一愣,很快明白過來,笑而解釋道,“並不是……當初那簽,是給我自己求的。看了簽解,我原想賭一把,覺得你若能從中將我身份猜出一二,興許你就會聽我的,不會再動他二人的棋局。”


    她卻到底沒往那方麵想。


    “浮雲遮月,不須疑惑。等待雲收,便見明白。”


    回思著圓信對那枚簽的十六字解,眼下真相大白,這解釋倒是看著明白多了。彼時人人都在疑他、禁軍都尉府花了大力去捉拿,於他這細作而言,真是“浮雲遮月”,絕望得很吧……


    但凡是人,總難免會動搖,他大概也會。這簽解卻是預示隻須耐心便好,總有一切大白於天下的時候。


    “那真是很準。”她微笑著,抬眸望一望他,問道,“那我的簽是何解?”


    “屋下安身,禍從天降。早覺先防,免遭其殃。”楚宣沉緩地道出這十六個字,席蘭薇的心無可抑製地沉了下去。


    與那十六個字相比,雖都不算什麽上好的簽文,這一條卻顯然更讓人心驚。“等待雲收,便見明白”——那條簽文好歹還能讓人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憧憬,這條麽……


    “早覺先防,免遭其殃”,倒也給了個出路,隻是眼下尚不知防什麽、從何防起,便隻剩了戰戰兢兢的份。


    “不知一隻簽能準多久。”楚宣笑了一笑,輕喟道,“若這‘禍’隻有一回,你就不用在意了,大抵就該是霍禎劫你的那一回。”


    那一回,他“早覺先防”,安排得周全,讓她得以“免遭其殃”。


    “若不是……你就自己小心著。”他續言道。笑容有些泛苦,聲音亦顯得幹澀,席蘭薇怔了一怔,躊躇了須臾,終於問了一句:“此行……很危險麽?”


    聽他的話,很像要一去不返了似的。


    “不知道。”他如實答道,輕鬆地一聳肩頭,“這些事……險不險皆說不好。我自是希望不險,但若萬一天不遂人願……還是將該交代的事先交代妥當為好,對不對?”


    上揚的末音又浸了笑意,聽上去是在答她的話,又像是在哄她。席蘭薇沉默著,少頃,點了一點頭:“嗯……”


    “萬事保重。”他又笑道。說出的話,生生讓她覺得他搶了她的白。


    明明是他要涉險、該他萬事保重才對。


    她也隻好再點點頭,回給他一句:“大人也保重。”


    “還有……”他再度開了口,卻格外停了一停,眉頭微一蹙,仿佛在斟酌言辭。


    席蘭薇沒有催促,靜等他想好怎麽說。良久,方聽他沉沉道:“告訴簡姑娘……”


    蘭薇心裏一滯。


    “我不該疑她是那種心思。”他言簡意賅地認了個錯,繼而神色沉了兩分,緩緩道,“但我不可能娶她,無關她是什麽心思。”


    .


    她往回走著,想獨自靜一靜,便讓宮人們跟得遠一些。


    心緒複雜,又說不清複雜在何處。明明對楚宣沒有半點那樣的感情,卻又滿心都在擔心他出事。


    行路間始終低著頭看著地,偶有一歎。一抹熟悉的玄色入了視線,她抬了抬頭,望向正走過來的那人。


    她停了腳,他還在繼續一步步走近,直至到她麵前才停了腳,見她不說話,他便也不說,無聲地攬過她,繼續走著。


    “必須是他麽……”她踟躕著問道,縱知不該幹預這些事,也還是萬分希望能換個人。


    “嗯……”霍祁沉吟著,一點頭,“隻能是他。”


    “哦……”她便也點了點頭,不再多問不再多勸,默默地接著同他一起走。


    “隻有他能進出各戒備森嚴之地如入無人之境。”霍祁淡聲道,似乎有意同她解釋著什麽。


    席蘭薇頷首:“臣妾知道。”


    “也隻有他能取來、或是送去什麽東西後,不留下任何痕跡。”他又說,她再度頷首:“臣妾知道。”


    “所以……”霍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停下腳來,打量著隨著他停下的她,眼中有些不安,“不想你覺得,朕是有心為了除他,才讓他去。”


    眉頭輕輕一挑,席蘭薇的臉冷了下去,話語清淡:“陛下,此地無銀三百兩。”


    “不是……”霍祁驀地慌了,“我是看你遇上他的事便總會煩亂……”


    她還是麵無表情,隨他在眼前發了好一陣子慌,在他急得連冷汗都要流下來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臣妾知道……”


    “……”他神色凝住。


    適才縈繞不散的憂心淡了兩分,席蘭薇稍緩口氣,微笑而道:“遇上他的事便總會煩亂……許是有的,但再煩亂,臣妾也沒疑過陛下的坦誠。陛下若當真是安了這個心,便不會讓臣妾去見他了。”


    哪裏是她遇上楚宣的事就煩亂,分明是他遇上她的事就格外小心翼翼。席蘭薇輕聲歎息著,側首瞧了瞧停在遠處垂首而立的宮人們,悄無聲息地投進他懷裏,將心中一切的煩亂逐漸理順、放下,銜著淺笑又歎了一聲,靜靜而道:“大事在眼前,不必總顧念臣妾……許多事臣妾許是不懂,但總還是相信夫君行得端做得正,不會用這麽不入流的手段……”


    她信他們都是本心很好的人,隻望他們……在這樣的大事中,都能平平安安的。


    “類似的話,你跟朕說過一次。”他回思著笑起來,“你說得該是對的……但朕近來愈發覺得,若是平定‘大事’間讓你存了什麽誤會,也不值得。”


    “……”她悶在他懷裏,默了半天,誠懇而灑脫地道出一句,“自此之後,再有人要‘清君側’,臣妾絕不喊冤!”


    作者有話要說:《大夏軍事報》:越遼王手下幹將屢屢叛逃引爭議。


    《大夏娛樂報》:宮中昭儀私會遊俠遭偷拍,經紀人稱:沒有的事。


    《大夏青年報》:低調多年終得領兵,齊衡:我的世界聽我的。


    《大夏日報》刊登霍祁論文:《論昏君與明君的一線之隔——專寵與否不是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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