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珊瑚串子也是駱家的老東西,那會子她出嫁,她母親因她下嫁夏家心存愧疚,將家裏的這些個東西都給她添了嫁妝,方才駱得計望見這珊瑚串子時貪婪的目光,可沒被她漏掉。


    繡嬤嬤接過珊瑚串子藏在袖中,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回想昔年家裏太夫人為防著出身下賤的歌姬、舞姬懷有身孕準備的藥材。在夏家時,駱氏不肯跟那些下賤的女人計較,不肯叫她下藥,如今駱氏卻叫她下在駱得計身上,可見,駱得計當真把駱氏得罪得很了。


    “姑姑,你瞧,我這朵蓮花繡得怎樣?”駱得計蓮步輕移,款款地走進來,盤腿坐在駱氏身邊的蒲團上,親昵地探著身子,頗有些忐忑地等駱氏點評她的針線。


    駱得計微微仰頭,眸子裏便映入駱氏無瑕的肌膚、肥瘦合宜的身材,先懊惱於她祖母早逝不曾將駱家祖傳的方子傳給遊氏再傳給她,後慶幸夏芳菲沒指望了,駱氏終於肯對她傾囊相授,但若是夏芳菲用了苦肉計,叫駱氏又心軟了……遊氏說駱氏十分奸猾,若駱氏心軟了,她可不敢毫不防範地叫駱氏給她調養身子。


    “七娘早先也愛繡蓮花。”繡嬤嬤輕歎一聲,心裏冷笑駱得計拿了夏芳菲的花樣子,又來試探駱氏呢!


    “又提她做什麽?若當真愛蓮,就當跟蓮花一樣高潔不染塵埃!繡嬤嬤出去吧!”駱氏嗔怒地瞪向繡嬤嬤,轉而愛憐地撫摸駱得計的後腦,“若芳菲有你一半,我也……”


    “姑母,芳菲她……”


    “不許提她,我這輩子,就盼著駱家能重整旗鼓,如今,你是姑姑唯一的指望了。康平公主賞賜你粽子沒有?”


    駱得計忙了一日,才想起這茬,微微搖了搖頭。


    “怎沒賞賜你呢?趕緊叫嫂子打聽打聽,她都賞賜給了誰。”駱氏比駱得計還擔憂地蹙眉。


    這副言真意切、急他人之所急的模樣,叫駱得計寬了心,被駱氏催促再三,才道:“燕奴,去問問母親,康平公主可賞賜下來粽子沒?”


    燕奴在外頭答應著,冒著火辣辣的日頭,立時向上房去,須臾回來了,依舊立在門外道:“回姑夫人、娘子,康平公主、康寧公主午間都給娘子送了粽子來,除了粽子,還有艾葉、菖蒲、雄黃、鍾乳。”


    “分一些給七娘過節。”駱得計慷慨道。


    “不許分!叫她好好閉門思過!得計,姑姑跟你父親母親全指望你了,你莫往七娘身邊湊,仔細黑心爛腸子的把你也編排上。”駱氏虎著臉,不似方才那麽慈祥,言語裏仿佛夏芳菲是她的殺母仇人一樣。


    駱得計哆嗦了一下,垂著手溫順地道:“姑母,我知道了。”


    燕奴立在門外,將屋子裏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越發慶幸自己那一日在曲江上攔著夏芳菲了,若沒有她附和著駱得計,駱得計能有今日?遊氏早年嫌棄府裏的老人累贅,將人都攆了,臨到駱得計打算進宮,才又想起早先的老人來,若沒有駱氏幫著調、教,駱得計能入了康平公主、康寧公主的法眼?坐在廊下陰涼處,望見麗娘、柔嘉兩個有說有笑地帶著小丫鬟捧著各色藥材過來,心中平生出一股穢氣,別以為她不知道,遊氏已經算計著要叫柔嘉也陪著駱得計進宮了,攏共就兩個丫鬟名額,麗娘一個柔嘉一個,哪裏還有她的份?眼睜睜地望見柔嘉、麗娘兩個進去了,再也坐不住,趕緊去尋遊氏身邊的嬤嬤們給她出主意。


    駱得計深受兩位權傾一時的公主看重,整個駱家,都為此籠罩上了一層喜氣。


    燕奴心思重重地繞到上房床邊,偷偷向內望一眼,見遊氏麵帶喜色正跟遊家來送粽子的幾個女人說話,便向屋子後轉去,果然瞧見駱氏身邊的施嬤嬤在給小丫頭們發過節的賞錢、點心,在一旁等了又等,待施嬤嬤分完了東西,趕緊湊上去。


    “嬤嬤,這種事,怎麽還叫嬤嬤親自動手?”燕奴堆著笑攙扶住施嬤嬤。


    施嬤嬤不似繡嬤嬤穿戴的那麽齊整,一身灰黑色的衣裙罩在身上,頗有些無精打采,拿著年老後十分糙硬的手指頭在燕奴鼻子上一戳,“我是看著你落草的,你這鬼東西眼珠子一轉,我就知道你打的是什麽鬼主意。”


    燕奴訕訕地一笑,攙扶著施嬤嬤在陰涼處坐下,仗著自己是駱得計的人,如今駱得計又春風得意,指點一個小丫頭端了冰沁過的茶水來,殷勤地伺候著施嬤嬤喝茶,最後才委委屈屈地道:“嬤嬤,燕奴伺候娘子這麽久,不說上刀山下火海,可也沒少替娘子犯險,如今,夫人、娘子眼裏隻有麗娘、柔嘉,若是我不能跟娘子進宮,那我還有什麽臉麵留在府裏?旁人得怎麽看我?”


    沁涼的茶水滑過喉嚨,施嬤嬤喟歎一聲,啐道:“你原本年紀就小,全靠著鑽營才叫娘子倚重你。如今,娘子想叫會醫術的麗娘、會捯飭她臉麵的柔嘉跟著,也在情理之中。”


    “嬤嬤!”燕奴拉著施嬤嬤的袖子搖了搖。


    “我給你指個明路。”施嬤嬤東張西望後,見四下裏沒人,才露出老謀深算的神色,“姑夫人是個什麽人?她在家做姑娘的時候,有個媳婦衝她翻了翻白眼,那媳婦一家子老少二三十人,正月裏就被拉去東市發賣呢。計娘跟七娘一同出去,計娘沒事,七娘出事了;七娘落水後,計娘不替七娘遮掩,話裏藏話,咬定七娘不幹淨了,如此,姑夫人肯放過計娘?還有姑夫人身邊的繡嬤嬤,那也是心狠手辣的主。我原勸說了夫人幾次,叫她遠著姑夫人,偏夫人優柔寡斷,還指望著姑夫人調、教計娘。”


    “嬤嬤的意思是……”燕奴沉吟,越發裝傻賣乖地給施嬤嬤揉肩捶背。


    “鬼機靈,這點事還想不明白,趁早死了跟娘子進宮的心思吧。”施嬤嬤也是失意人,不然,一把年紀,本該跟繡嬤嬤很有些體麵地去調、教駱得計,哪裏會大熱的天,在這屋後散點心。


    “我再機靈,能比得上嬤嬤?”燕奴撒嬌地一頓腳,卻已經把其中的關節捋清楚了,說到底,那便是她在正經的本事上比不得柔嘉、麗娘,甚至連駱得計身邊的其他婢女也比不得,但,隻要她拿住駱氏、繡嬤嬤的把柄,證明她們主仆居心不良,如此,遊氏、駱得計不但不敢用柔嘉、麗娘二人,還會因她擅長察言觀色,許她隨著駱得計進宮。


    燕奴想通了,立時拿著帕子遮著臉,一路順著回廊,向梨雪院去,遠遠地望見雀舌端著一碗清粥、滿臉怨憤地過來,趕緊攔住她,笑嘻嘻地問:“怎隻有一碗粥,連個小菜都沒有?”


    雀舌才丟過大人,訕訕地道:“這是七娘要的第二碗,小菜方才就送進去了。”


    “第二碗,七娘那樣能吃?”燕奴咋舌,誰不知道夏芳菲飯量小,且繡嬤嬤才來教訓她一通,她怎能吃得下飯?“當真是七娘吃的?”


    “呸,換個人,也配我親自去端飯?”雀舌說罷,就進了梨雪院。


    燕奴心一跳,她琢磨著,若繡嬤嬤是來教訓夏芳菲的,夏芳菲一準吃不下飯,如今飯量見長,那繡嬤嬤方才過來,就當是假意教訓,實則寬慰?想明白繡嬤嬤“陰奉陽違”,拔腿就衝上房去,見遊家的人走了,央求施嬤嬤替她通傳一聲,立時進去將夏芳菲多吃了一碗飯的事說給遊氏聽。


    “七娘沒食不下咽,還多吃了一碗?”遊氏冷不丁地咬到了舌頭。


    “是,奴婢問得清清楚楚。”燕奴板著臉,仿佛識破了駱氏、繡嬤嬤的大詭計。


    “夫人,要不要,叫計娘遠著姑夫人、繡嬤嬤?”施嬤嬤堆笑問。


    “不必,”遊氏思量再三,駱得計的變化有目共睹,且她背著駱氏,對柔嘉、麗娘都許下叫她們陪著駱得計進宮的好前程,她不信,明知道要陪著駱得計進宮,柔嘉、麗娘兩個還會眼睜睜看著駱氏算計駱得計,“小題大做,七娘一直臥在床上,指不定餓成什麽樣。”可,也不能不防著夏芳菲,“燕奴,也不用你伺候計娘,你好生看著梨雪院,那院子裏幾個灑掃的小丫鬟都是咱們的人,叫她們好生盯著……若大郎再向那邊送東西,給我攔著,若是二郎,不必多事去管。”


    施嬤嬤等不到燕奴的答複,趕緊給她遞了一個眼色。


    燕奴不甘心地答應一聲,慢慢退出來,認定夏芳菲多吃一碗飯,這其中大有文章,於是去廚房討了一碟子點心,便悄悄地進梨雪院一探究竟,望見繡嬤嬤叫人送進來一疊老鴰皮一樣的玄青衣裳,趕緊向小丫頭打探。


    雀舌在窗沿下聽見柔敷跟夏芳菲的幾句話,此時嘴裏塞著點心,也不管聽見的話確切不確切,隻管道:“繡嬤嬤叫七娘在今兒個說她自願出家呢。”


    “七娘答應了?”燕奴問。


    “那還有假?”雀舌道。


    燕奴有些悻悻然,若是這麽著,那她方才把那麽點小事說給遊氏聽,當真是小題大做了,疑心夏芳菲使詐,又要去偷偷望一眼夏芳菲怎樣了,一轉身,冷不丁地望見柔敷,背後一涼,訕笑一聲,寒暄兩句,就向梨雪院外去。


    柔敷早知道她們這院子裏人心不齊——她們客居在此,想要人心齊整也難,院子裏除了雀舌,還有三個灰不溜秋的小丫頭,正經上得了台麵的沒一個。當下並不說話,隻叫雀舌幾個進屋幫著夏芳菲穿衣裳。


    “活見鬼了。”夏芳菲苦中作樂地望著鏡子說。


    “噗嗤”一聲,雀舌笑了,被柔敷瞪了一眼,趕緊低下頭。


    “離著家宴還有多久?”夏芳菲問。


    “日頭正毒著呢,怕還有一個時辰。”柔敷心內悲愴,等落氏回了平衍州,她們主仆留在半道的道觀裏,若是夏芳菲一直這模樣還罷了,若是她在道觀裏容貌恢複了,沒人庇護,空有花容月貌,想來,她們主仆的遭遇還比不得此時懸梁自盡呢。


    “雀舌留下,其他的,都下去吧。今兒個過節,沒東西給你們,委屈你們了。”夏芳菲眼睛掃過一個小丫鬟還帶著油光的嘴唇,駱氏不管她了,孤立無援下,連個小丫鬟,她都得防著。


    柔敷不解,雀舌慌張起來,等人都出去了,趕緊說:“七娘,我不曾背著你做過什麽。”頂多是吃燕奴幾塊點心。


    “那其他人呢?”夏芳菲身無分文,不得不拿著柔嘉送給柔敷的荷包引誘雀舌。


    雀舌眼巴巴地看著荷包,半天說:“七娘不用著急,就算你出家了,也不會受一絲半毫委屈。”


    “這話,從何說起?”夏芳菲靠在琴幾上,掏出幾枚錢給雀舌。


    雀舌當即掰著手指,頭頭是道地說:“大郎一直惦記著七娘……”


    “胡說!”柔敷著急了,駱得意的心思路人皆知,可一旦說出口,這意味就不同了。


    “叫她說,指不定,她說的就是咱們的出路呢。好死不如賴活著。”夏芳菲飽含希冀地望著雀舌。


    雀舌因夏芳菲素來性情溫和,原就不怕她,笑道:“正是呢,不說大郎,還有二郎呢。況且,七娘生得好,敏郡王未必忘得了七娘,聽說,有人勸老爺趁著敏郡王沒忘了七娘,把七娘送到敏郡王府上呢。還有,柳姨娘鬼鬼祟祟的,不知從哪發了一筆橫財,出手闊綽得很,聽她的話,七娘前程好得很呢。”


    “我隻當自己窮途末路,原來,出路那麽多。”夏芳菲麵上模棱兩可,又給了雀舌幾個錢。


    “七娘,是我無能。”竟然叫那麽多人鑽了空子,柔敷想起小小的院子裏,不知藏了多少人的耳目,就慚愧不已。


    夏芳菲搖搖頭,她臥病不起,柔敷能將她照料好已經十分不易,更何況還要看著院子,又與雀舌說了許多院子裏的事,果然雀舌年幼、心無城府,費上幾個錢,就能叫她囉囉嗦嗦地把梨雪院裏的事說清楚。


    “七娘,時辰到了。”柔敷眼睛裏滿是淚光,雖是夏芳菲去負荊請罪,但決定的也是她的命運。


    “那咱們就走吧,雀舌也隨著我去。”夏芳菲扶著柔敷站起來。


    雀舌有些遲疑,夏芳菲道:“你怕個什麽,將來隨著我去敏郡王府或者去柳姨娘背後的主子家,哪一家不比你留在這做個灑掃丫頭強?”


    柔敷不知夏芳菲為何叫雀舌跟著去,卻也勸說雀舌:“七娘身邊沒人了,才抬舉你呢,你仔細想一想,七娘若康複了,就她那容貌,能連累你跟她吃苦?”


    雀舌訕訕地笑著,終歸膽怯,“我不……”


    “這可由不得你,回頭我向舅舅、舅母討了你,半道上將你賣了。”夏芳菲沉聲道,雖才見過雀舌兩麵,卻已經明白她是個雀舌多嘴多舌、好吃懶做的人。


    雀舌一哆嗦,不敢再跟夏芳菲討價還價,隻得老老實實地跟著夏芳菲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妻為夫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萌吧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萌吧啦並收藏妻為夫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