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蟬鳴聲中,不時夾雜兩聲康平公主舊愛雪球肆無忌憚的汪汪聲。


    梨雪院裏,窗外的柔敷呆若木雞,窗內的夏芳菲、繡嬤嬤也怔愣住。


    夏芳菲默默地抿了口茶水,天底下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覆體,慕青縣主卻傾盡家財……


    “開玩笑的吧?”素來老成持重的繡嬤嬤喃喃地問,點了點額頭,覺得自己當真老了,她寧可聽廖四娘說慕青縣主傾盡家財收買刺客刺殺敏郡王,也接受不了慕青縣主興師動眾的詛咒。


    夏芳菲、柔敷緊緊地盯著廖四娘,等著她說一句逗你們玩呢。


    廖四娘卻麵色凝重地道:“怎會是開玩笑?但凡敏郡王生病亦或者被太後訓斥,慕青縣主便要大擺筵席慶賀。七娘是險些被敏郡王逼死的人,心裏對敏郡王最是憎恨,慕青縣主一直催促我將你領過去呢。”


    “敏郡王知道嗎?”長安城呢,夏芳菲原本覺得長安城十分荒唐,如今才覺自己管中窺豹,還不曾把長安城的荒唐盡收眼底。


    廖四娘微微蹙著眉頭,嫉恨地道:“那狗如何不知,有梁內監替他通風報信呢。年前他打馬球從馬上跌下來,慕青縣主大宴賓客,那狗親自送來十壇菊花酒,十甕蠱蟲毒蛇,一鬥五石散,請慕青縣主再接再厲,早日送他歸西呢。”


    夏芳菲咋舌,想起曲江上一點風吹草動,梁內監都知情,絲毫不訝異那狗也知情,猶豫道:“過去了,就有銀子拿?”轉而才留意到廖四娘直呼敏郡王為狗。


    廖四娘道:“過去了,我們都以狗稱呼敏郡王。你對著慕青縣主時,隻管好生詛咒那狗,叫慕青縣主知道你的委屈,你越委屈越憎恨那狗,慕青縣主給你的銀子越多。”


    “……咳,”柔敷在窗子外咳嗽一聲,見夏芳菲等人看過來,趕緊拿著帕子捂著嘴道:“咬到和頭(舌頭)了。”


    夏芳菲的眼睛亮如明鏡,探著身子問廖四娘:“長安城裏,銀子那樣好拿?”


    廖四娘戲謔道:“長安城裏,遍地都是有錢沒地使的主。平康坊裏的瞎子妓、女,都有大批王侯將相爭相追捧、千金買一笑。那些身在長安還一貧如洗的,不是真正傲骨錚錚的,就是實在蠢笨不堪。”


    繡嬤嬤喃喃道:“老奴還在長安城的時候,長安城不是這麽個模樣。那會子的公主郡主縣主們,最是規矩不過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名門之後,淨幹些荒唐事。


    “可見,慕青縣主對那狗是愛之深恨之切。”夏芳菲順著廖四娘一起用那狗稱呼敏郡王,果然覺得痛快了不少。


    “你若去,我跟慕青縣主先交代一聲。開春那狗把韶駙馬的外甥拉下來十幾個,太後要再開恩科,坊間的讀書人對那狗推崇至極,慕青縣主連著幾個月不痛快。你趕上好時候了,慕青縣主正要設法壇震魘他呢,你去了,慕青縣主一準重重有賞。”廖四娘興奮地道。


    “七娘,你莫糊塗,若是敏郡王他一時惱了……你不知道敏郡王跟慕青縣主的內情,千萬別攪合進去。”繡嬤嬤急了,連連在心裏稱呼廖四娘為毒婦。


    “嬤嬤稍安勿躁。”夏芳菲斟酌一二,也猜到慕青縣主傾盡家財,求的未必不是惹起那狗的注意,說白了,求的就是個跟那狗打情罵俏的機會;且,將所有對那狗心懷怨恨的女子召集起來,未必不是防著那狗哪一日發了瘋,對哪個女子舊情難忘,這也是慕青縣主的嫉妒心作祟。可,這些管她什麽事,她隻管跟著廖四娘,在慕青縣主和那狗打情罵俏的時候,撿些銀子留著日後安身立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隻是那一日得叫幾個粗壯婆子跟著,再帶上些尖利的簪子防身。


    “好,痛快,我就喜歡你這樣爽快的女子。”廖四娘歡喜地笑了,握著夏芳菲的手,反複叮囑道:“你見了慕青縣主,隻管狠狠地罵那狗,罵得越凶越好,不可提起那狗的一絲半毫好處,不然會被眾人群起而攻之。”


    夏芳菲點頭,繡嬤嬤忙道:“七娘,你莫衝動,此事該跟夫人好好商議商議。況且,夫人不叫你出門……”


    “放心,為了得計那祖宗,駱家兩位夫人巴不得叫七娘沒事人一樣出門呢。怕那祖宗也醒過神來,知道七娘不得好,她也占不到便宜了。”廖四娘笑了。


    說話間,就聽窗外柔敷道:“計娘、閑娘過來了。”


    夏芳菲不樂意見到駱得計假惺惺的模樣,覺得自己但凡再好一些,此時見了駱得計,一準會一巴掌扇在她臉上,“四娘,你隨著她們去吧,叫我好好想一想,見了慕青縣主該如何說。”畢竟是要去見一群怨女,若打扮得過於鮮亮,言談過於得體,怕是難以融入那群女子之中。


    “也好,你莫想太多,你才去,大抵隻能輪到拿鞋底拍小人的差事。挑雙繡花鞋帶上就夠了。”廖四娘說罷,也知夏芳菲不喜駱得計,立時起身向外去。


    夏芳菲忍不住掩嘴笑了,連連道:“想不到那狗也有今日。”一時笑得臉頰緋紅,又在心裏搜腸刮肚,將自己會的罵人的話一一搜出。


    “七娘莫開口閉口那狗,仔細禍從口出。”繡嬤嬤勸道。


    “柔敷、惠兒、稼蘭,先放下手上的事,替我想一想,如何罵人,才會又刻毒,又不*份。”夏芳菲對繡嬤嬤的勸阻充耳不聞,並非她不知此事終歸不好,奈何眼下,她除了坐以待斃,就隻有這一條路走。


    “七娘……”繡嬤嬤無法,嘴裏用力一咬,便覺槽牙又鬆動了兩顆,趕緊向外去尋駱氏,求駱氏給拿主意。


    繡嬤嬤一路疾走,待見前麵駱得計、駱得閑、廖四娘三個婷婷嫋嫋地漫步,便放慢了腳步,拐彎向廷芳院去,在門前遇上柔嘉,略問了兩句,果然駱氏已經回廷芳院了。


    繡嬤嬤進了屋子裏,瞧見駱氏手握念珠,正跪在佛像前念佛,小心地跪在駱氏身邊,輕聲地將廖四娘攛掇夏芳菲一起去慕青縣主家詛咒敏郡王的事說了。


    “那孩子果然一聽見銀錢,就動心了?”駱氏問。


    繡嬤嬤紅著眼眶道:“七娘從來不曾擔心過銀錢,如今聽說有銀子拿,就……哎,到底是老奴不中用,叫七娘受委屈了。”


    駱氏跪在蒲團上,聞著念珠上淡淡的木樨香氣,半天道:“她要去就去吧,想來,慕青郡主詛咒敏郡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敏郡王要對付,也輪不到七娘。”疑心夏芳菲要出門,不光是為了銀子,還為了找靠山。


    “可這……”繡嬤嬤為難了,“那廖四娘老奴瞧著不是個好東西,一準會把七娘帶壞了。”


    “帶壞了就帶壞了吧,我瞧那廖四娘很有主意。她帶七娘出門,大郎,一準會把她的好看在眼中。”駱氏掐算著念珠,閉著的眼睛好半天才睜開。


    “夫人的意思是,廖四娘當真看中了大郎?那大郎他、他可是對咱們七娘……這麽著,姓廖的可會害了七娘?”繡嬤嬤擔憂了,女子嫉妒起來,那可是會無所不用其極的主。


    駱氏薄薄的嘴唇上胭脂半褪,風韻猶存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嘲諷,將念珠攏在手腕上道:“姓廖的有事沒事就來駱家裏竄,豈會沒有私心?二郎那幹癟蝦米,她一準看不上,那看上的就是大郎了。放心,姓廖的不會對付七娘。我倒要看看,姓廖的有沒有那能耐,叫大郎母子反目、乖乖聽她的話。”想起眼下遊氏叫下人處處暗示廖四娘駱家相中她了,又嗤笑道:“也不知道,大嫂子直鉤釣魚,會釣上大魚,還是被人折了魚竿。”


    繡嬤嬤還要再勸駱氏,又看她重新虔誠地念起佛來,隻能起身作罷,人向屋外去,望見駱得計、駱得閑姊妹回來了,連忙給她們二人問了好,一路走出,又從燕奴那得知廖四娘回家去了,越發覺得駱氏所料不差,這麽瞧著,廖四娘不光是盯上了駱得意,且無心討好遊氏、駱得計,甚至有要拿捏住遊氏、駱得計的征兆。


    這樣的兒媳、嫂子,繡嬤嬤是十分看不上的,她素來不喜歡咄咄逼人的女子,可,這樣的兒媳、嫂子,指不定會落到遊氏、駱得計身上,這又是件叫她喜聞樂見的事。


    繡嬤嬤還沒回到梨雪院,就聽見很是熱鬧的嘈雜聲,進去一瞧,果然熱鬧得很,紅袖、綠裳帶了三四個小丫頭來送了兩盆開得正好的月季花擺在正房廊下。


    “嬤嬤回來了,舅夫人又送來了幾匹好料子。”惠兒機靈得很,進了梨雪院,便改口稱呼遊氏為舅夫人。


    繡嬤嬤想瞧瞧夏芳菲哪裏去了,先不回惠兒,進了房裏,望見夏芳菲又在吃飯,笑道:“七娘小時這麽愛吃飯,老奴跟夫人不知該省下多少心。”


    夏芳菲聽繡嬤嬤提起她小時候,有些慚愧早先對她疾言厲色,尷尬地一笑,隻管接著吃飯,並不言語。


    “夫人說,七娘養身子要緊,叫廚房裏早晚給七娘送點心、湯水。”綠裳笑盈盈地隨著紅袖進來。


    紅袖笑道:“正是,七娘跟計娘姊妹兩個原就相似,如今越來越大了,更像是一對嫡親的姊妹。兩個一起出門,姊妹花兩朵,誰看了不會讚上幾句?”說完,細細去看夏芳菲,不見夏芳菲蹙眉亦或者撇嘴,心道夏芳菲不膩煩跟駱得計一起出門,對遊氏而言總是好事。


    “過幾日,我大抵要跟廖四姐一起出門,還請紅袖姐姐跟舅媽說一聲。勞煩她吩咐人準備轎子。”夏芳菲道。


    “七娘太客氣了,這費不得什麽事。夫人特地買了些燕窩,叫廚房早晚熬給七娘吃。”紅袖笑了又笑,兩頰有些發酸,卻不敢停下。


    夏芳菲隻覺得紅袖、綠裳二女的笑容太過膩歪,吞咽著米粒,想起惠兒、稼蘭說要罵人少不得要問候那人的令堂,望向處處試探的紅袖、綠裳,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你令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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