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五月驕陽下,居德坊、妙仁坊之間的大街上,被驚動的武侯、住戶詫異地望著從汙水溝裏爬出來的主仆三人。


    夏芳菲仰頭望了眼萬裏無雲的蒼穹,心歎衣錦還鄉那等好事,果然落不到她頭上。


    “虧得你機靈躲到了水溝裏。”甘從汝回頭望向廖四娘的轎子。


    夏芳菲心一緊,“四娘如何了?”


    “比不得你運氣好,她在轎子裏被暗箭擦傷了皮肉。”甘從汝道。


    運氣好……夏芳菲拖泥帶水地從水溝裏爬出來,決心離著這掃把星遠一些,當下與柔敷、雀舌三人接著爬過倒塌的土牆,向駱府走去。


    “不坐轎子,不衣錦還鄉了?”甘從汝拖長腔調,見夏芳菲並不搭理他,暗道她既然欲拒還迎,自己且君子一下,配合配合她,當下躍過汙水溝,縱身到夏芳菲身後,掩著鼻子道:“誰叫你沒事往自己險些命喪黃泉上扯,那閹賊定要以你的性命引出幕後之人。你回到駱家,一茶一飯都要小心謹慎。”


    柔敷、雀舌詫異地偷偷望向甘從汝,不解他為何忽然這麽關心夏芳菲了。


    夏芳菲低著頭,沉默不語,麵前飛過一隻小小的白蝴蝶,腦海裏浮現出一個環佩叮當、衣帶飄然的女子悠然撲蝶的情景,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也曾那麽悠然風雅過。


    “夏七娘,欲擒故眾也要適可而止!”甘從汝等了許久,不見回音,當即不耐煩地拔劍搭在夏芳菲肩頭,示意她站住。


    賤、人!夏芳菲轉頭的時候就料到以自己的運氣,若回頭,定然會被那利劍割破臉頰,果然,待她回頭後,那滿是寒光的寶劍,立時劃破了她的脖頸。


    拿著手指在傷口上一擦,撚了撚拇指上的一點猩紅,夏芳菲漫不經心道:“你此時殺了我,豈不是任憑那閹人如何蹦躂,都甭想揪出幕後之人?”


    這女人……甘從汝眸子驀地睜大,開始疑惑眼前這人什麽時候換了魂魄。他模模糊糊地記得曲江上那女人膽小如鼠,見到這把寶劍,就開始瑟瑟發抖,如今這人的言談舉止,卻像個不知好歹的潑皮無賴。


    “你要殺我嗎?”夏芳菲袖著手緊緊地盯著甘從汝,總覺得這掃把星的目的,就是折騰死她。


    “哼,我為何要殺你?”好心當成驢肝肺,就該叫這女人去死!


    “既然不殺,那就此別過。”夏芳菲福了福身。


    “七娘。”柔敷低著頭,臉上漲紅,示意夏芳菲駱澄還有居德坊裏的人都出來看了。


    “走。”夏芳菲麵無表情,不將圍觀之人的眼神放在心上。


    “哎。”柔敷、雀舌倉促地對甘從汝一福身,便隨著夏芳菲向駱澄走去。


    幾個家丁連忙將紙傘拿來,叫柔敷、雀舌亡羊補牢地替夏芳菲遮遮臉。


    “見過敏郡王,芳菲,這是怎麽了?”駱澄上下打量著夏芳菲,關切道:“怎地臉上受傷了,脖頸也……”


    甘從汝看了駱澄許久,才認出這位就是原本又白又胖素有春蠶之稱的駱中書舍人,上前兩步低聲道:“駱舍人,夏刺史狀告康平公主、韶榮駙馬、梁內監謀大逆之罪,有人暗中偷襲夏七娘,還請舍人大人小心保護七娘。”


    跟那沒關係,都是你這賤、人害的。夏芳菲自己接過紙傘,羞怯地對駱澄道:“舅舅,我這一身泥水實在見不得人,要不,我且回家,舅舅與敏郡王說說話?”


    “也好,快些回家換了衣裳。”駱澄被甘從汝口中的話炸昏了頭,連忙令人護送夏芳菲回去,望見秦少卿護送著廖四娘的轎子從坊門過來了,便又上前寒暄。


    夏芳菲、雀舌、柔敷一行三人隨著駱府家丁進了駱家門,又有一群仆婦圍了上來。眾仆婦看夏芳菲模樣十分狼狽,竟是與先回家的駱得計不相上下,當即在心裏各自揣測起她的遭遇來。


    雀舌、柔敷心恨夏芳菲最風光的模樣沒被其他人看去。


    “七娘,你這是怎麽了?”遊氏、駱得計身邊的施嬤嬤麵上關切,心裏幸災樂禍地問。


    “也不知道為什麽,見了太後、今上後,就有人巴巴地想要我命。”夏芳菲自嘲地將濕漉漉的衣擺一撩。


    見了太後、今上……


    施嬤嬤愕然,尚且不及細想,就諂媚道:“七娘好福氣,果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有道理的很。”


    “是、是呀,白糟蹋了聖上親自替七娘挑的衣裳。”柔敷吞吞吐吐地將夏芳菲交代好的話說出。


    聖上親自挑的衣裳……聖上為何會給夏芳菲挑衣裳?那等頗似閨房之樂的作為,


    莫非是在彰顯對夏芳菲的寵愛?


    “也不知道梨雪院裏熱水準備妥當了沒有。”夏芳菲並不去見過駱氏、遊氏,很有些有恃無恐地領著人向後院去。


    “早準備妥當了,七娘,您慢些走。”施嬤嬤連忙給仆婦遞了個眼色,叫人去給梨雪院裏送熱水,忍著水溝裏的濁氣,挨近一些細看夏芳菲的衣裳,見那身胡服果然做工細致、衣料罕見,當下急著給遊氏報信,後退了兩步,待夏芳菲走遠了一些,趕緊去給遊氏、駱得計報信去。


    柔敷底氣不足,雀舌更是被方才的變故嚇得說不出話來,隻有夏芳菲一個從容不迫。


    一路行到梨雪院,果然早有人送了熱水來。


    繡嬤嬤望見夏芳菲穿著一身陌生的衣裳,臉上、脖頸上又有些傷痕,當下急紅了眼眶,換做往日,早絮絮叨叨地逼著夏芳菲說個清清楚楚,可如今,她慧眼認出那衣裳價值不菲,又被夏芳菲身上莫名的氣勢震懾住,隻能慌慌張張地叫稼蘭、惠兒伺候夏芳菲洗漱。


    一日內,泡了兩次熱水,夏芳菲滿眼寒光地摩挲著自己脖頸上的傷,默默地在心裏祈求老天將那狗流放到嶺南去。


    稼蘭、惠兒被夏芳菲的眼神嚇得說不出話來,許久,才敢提醒夏芳菲一句:“夫人、舅夫人,還有計娘都在外間等著呢,七娘要不要從水裏出來?”


    “嗯。”夏芳菲從水裏站起身,由著稼蘭、惠兒給她擦身、更衣、梳頭,待打扮得精神十足,才不急不緩地出了內房門,站在門邊淡淡地一掃,就對上駱得計、遊氏、駱氏莫名的神色。


    “芳菲,過來坐下說話。”遊氏照例笑盈盈地招呼夏芳菲,看她笑容,就仿佛不曾聽駱得計說過夏芳菲、廖四娘聯手哄騙駱得計並在大屋裏吃獨食一事。


    “不知母親、舅媽來了,叫三位久等,是我的不是。”夏芳菲當即在遊氏下手邊坐下。


    “當真見到太後、今上了?”遊氏問。


    駱氏、繡嬤嬤、駱得計並稼蘭、惠兒等人紛紛眼睛一亮,巴巴地看著夏芳菲。


    “見著了,太後很是慈祥,我與四姐過去了,她便賜我們座墊。”夏芳菲懶懶地扯著水清縐紗裙帶,有一搭沒一搭地回遊氏的話。


    駱得計嫉妒起來,雖沒人明說,但送她回家的大理寺中人令駱澄好生管教她,顯然是已經斷了她進宮的路子,“……聖上是什麽樣子?”


    夏芳菲自是沒瞧見那位九五之尊的模樣,信口道:“聖上麵如冠玉,又很是平易近人,一舉一動,盡顯君子風範。”說完,才想起自己說的是秦少卿。


    駱得計緊緊地抓著身下褥墊,極力克製心內的嫉恨。


    “原來聖上知道我就是平衍賢名在外的夏七娘,難怪康平公主敢說聖上喜歡我這樣的。”夏芳菲厚臉皮地自言自語,伸手拿過遊氏手上的紈扇,遮著臉斜眼看駱得計那張清清白白的臉。


    遊氏心顫巍巍的,暗道:不好,竟然叫七娘東山再起了!


    駱得計臉色蒼白如紙,也心道:莫非夏芳菲捷足先登,先得了聖上歡心?


    “……芳菲,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駱氏雖一直坐在遊氏身邊聽著,卻不曾將夏芳菲的話聽進心裏,雖如今的夏芳菲穿著打扮還與早先一樣,可總覺得她十分的不對勁,就好似被人換了魂魄一般。


    駱得計不是說三司會審、太後今上聽審嗎?怎地夏芳菲對惹出來的事,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啊,這個。”夏芳菲揉著腮幫,“誰知敏郡王發什麽瘋,見聖上對我與四娘和顏悅色了些,便瘋狗一樣見誰咬誰。”


    醋意大發!駱氏、繡嬤嬤目瞪口呆。


    “多虧了秦少卿奉旨送我回家,才能一路安然無恙。”夏芳菲心內連連對廖四娘說了幾句對不住,若非沾了廖四娘的光,她此時一準更加落魄。


    奉旨——這該是何等的榮寵!


    臉上的傷痕一抽一抽地疼了起來,駱得計滿腔嫉妒,後悔那會子沒跟廖四娘同進退,不然,麵聖的人就該是她了。想起夏芳菲、廖四娘從大屋出去後,因自己是跟她們一起來的,便又受了那些女人們的亂拳亂腿,當下委屈得幾乎哭了出來。


    “七娘,聖上有沒有……”繡嬤嬤想問皇帝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接夏芳菲進宮,話到嘴邊,覷見遊氏母女還在,便將話咽回肚子裏,與有榮焉地想:不愧是她調、教出來的,不但叫皇帝心心念念,還叫敏郡王醋意大發。


    “眼下,咱們家有大官司,未免坊間說他偏袒,怕是有些日子不能見聖上了。”夏芳菲煞有其事地拿著紈扇輕搖。


    “不急不急,這些都是遲早的事。”遊氏心口不一,臉上的笑容越發苦澀,幾乎能夠斷定夏芳菲若進了宮,她們娘兒兩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不,如今就到頭了,駱得計要進宮的消息張揚得太大,如今攤上禍事,進不得宮,定會被一群好事之人恥笑。


    駱氏看穿遊氏的心思,卻覺福禍相依,如此倒不必給駱得計下那斷子絕孫的藥,“咱們家,有什麽官司?”


    “父親把敏郡王、康平公主、韶榮駙馬、梁內監都告了,太後已經叫三司審理這案子了。”夏芳菲道。


    “怎麽會這樣?”遊氏先怕了起來,夏刺史告那一群人,就如民告官,任憑你如何苦大仇深進了公堂都要先挨上幾十大板。


    駱氏也嚇得說不出話來,頭一個念頭,便是趕緊帶著夏芳菲從長安城裏躲出去。


    “如此說來,敏郡王是因姑父的緣故,遷怒到七娘頭上,並非是因為醋意大發?”駱得計嘴角掛著一抹冷笑,她終於抓住了夏芳菲話裏的漏洞,順著這個漏洞,抽絲剝繭,便可推翻先前夏芳菲所說的一切。


    夏芳菲柳眉一挑,有些後悔吹噓得過分了,“計娘怎麽想才會舒坦,就怎麽想吧。”


    “我看不是……”


    “夫人,敏郡王唯恐七娘方才受到驚嚇,特請來禦醫給她診脈。”施嬤嬤進門後,恨不得對夏芳菲五體投地,以彌補早先的罪過。


    時來運轉了?夏芳菲淡淡衝駱得計一瞥,立時令自以為抓住夏芳菲把柄的駱得計蔫吧了。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


    這就是一段白富美變成那啥啥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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