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亂語,敏郡王是好惹的人嗎?”駱澄怒不可遏,隻覺得駱家禍事纏身,家裏一個個還不安生,更別提人心不齊了。


    遊氏一哆嗦,駱氏立刻識趣道:“一準是因為我們家老爺的事連累了得計、得仁,要不,我們娘兒兩搬出去住吧。”


    駱得閑心下納悶駱氏怎知他受傷一事與夏芳菲有關,因心虛,不敢再看駱氏。


    遊氏眼眶一熱,原還因覺得夏芳菲興許被皇帝瞧上了,心裏猶豫不決該如何對待她們母女,此時因駱得計受罪,巴不得立刻將夏家母女攆出去。


    駱澄嗔道:“這話以後別再提起,叫旁人聽見,像是什麽事?既然禦醫請不來,快些請幾個大夫來瞧瞧。” 在他看來,此時跟夏刺史疏遠,已經遲了。不但不能從康平公主那些個權貴手下脫身,還要被一幹欽佩夏刺史風骨的人疏遠嘲弄,如此,不如硬著頭皮,看看撐過了這一劫,夏家還有沒有出路。


    “是。”駱得意眼睛從夏芳菲身上掃過,想起門前的坊牆還沒立起來,不由地為下芳菲擔憂不已。低著頭,便向外頭去請大夫。


    “老爺,門上又來了兩位禦醫,是敏郡王親自領來的。”綠裳瞧著屋子裏的氣氛尷尬,過來傳話時依舊小心翼翼著。


    駱澄抿了抿嘴,追問道:“敏郡王可說了他為何過來?”莫非竟關心夏芳菲到了不顧太後禁令的地步?還是他無法無天慣了,不將謀大逆之罪放在心上?


    想來也是,這糊塗官司裏,大抵也就他們這原告並一幹親戚戰戰兢兢、六神無主,那些個被告們,此時還醉生夢死呢。


    駱澄當即起身,理了理衣裳,便向外去,看駱得仁要跟著,便道:“你且去收拾收拾自己的傷。”微微弓著身子,很是潦倒地慢慢向外去。


    到了前頭廳外,略站了站,想聽聽廳裏的動靜,偏等了許久,不見人出聲,隻得硬著頭皮入內,進去了,便見甘從汝翹著腿坐在圈椅之中,甘從汝身上的酒氣、藥香攙和在一處,莫名地叫此時憂心忡忡的駱澄鎮定下來。


    “家裏,有人病倒了?”


    駱澄忙收斂心神,趕緊道:“是,家裏……”待要說夏芳菲,又覺如此不磊落,況且甘從汝不是好對付的人,騙了他,隻怕後患無窮——他自是不覺這般想著的時候,心裏已經偏向與認為夏刺史難從這事中全身而退,老實道:“家裏計娘病倒了。”答過了,才詫異甘從汝話裏怎那般的親昵。


    “叫禦醫給瞧瞧吧。”甘從汝托著臉出神,聽聞駱府上竟然來了兩個他請來的禦醫,他心下納罕,問得駱家叫個來路不明的人給夏芳菲先瞧了,卻並未叫他請來的那位瞧,心覺不妙,又打聽到駱家去了禦醫署,當即便請了兩位禦醫來,隻是他萬萬沒料到,駱家當真有人會著了梁內監的道,畢竟那伎倆實在太過拙劣。


    “是。”兩位早先駱得意請不動的禦醫畢恭畢敬地答應著,便隨著丫鬟去後院裏。


    駱澄百思不得其解,暗道莫非駱得計也被甘從汝瞧上了?不然,甘從汝怎叫人給她瞧病?此外,看那禦醫諂媚的態度,隻怕全長安城的人,都認定了夏刺史狀告康平公主等人一準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駱某不解,殿下為何這般,關心駱某家人?”駱澄道。


    甘從汝微微扭開臉,半響自嘲道:“我與夏刺史聯手,將京裏一幹上躥下跳最厲害的人拉下馬,那些個清流,想不為甘某歌功頌德也難。”


    駱澄忙低下頭,唯恐激怒了甘從汝,畢竟這位性子太過陰晴不定,誰知哪一句話,就會惹惱了他。隻是甘從汝所提起的清流,必定不會對他歌功頌德,就說眼下讀書人推崇甘從汝之事,在清流眼中,也是狗咬狗的笑話一樁。甘從汝身為太後寵愛的外甥,想躋身清流之中,不亞於癡人說夢。不,應當是,這位無法無天的主,竟然會想得到清流們的認可,這才是天大的笑話。


    廳中漸漸鴉雀無聲,駱澄低著頭,被這沉寂壓得越發膽戰心驚。


    “回殿下,駱家計娘昏睡不醒,且手心裏發燙,又不住地冒冷汗。臣等也瞧不出她到底是怎麽了,大抵,隻有下藥的人手上才有解藥。”禦醫去而複返,俱是被甘從汝的沉默唬得一顆心七上八下。


    “解藥……”甘從汝念叨了一回,袖著手,盤算著是否要替駱家要解藥去,畢竟病倒的人不是夏芳菲——說來,她還算有些腦筋,明擺著衝著她來的事,也能叫她躲過去——可,若不……


    “五郎,嶽太尉之子嶽瀾郊外狩獵,被人強擄了去。據聞擄人的賊子,話裏露出些風聲,顯然是對嶽太尉推波助瀾將夏刺史的折子直接送到太後跟前心存不滿。”張信之旁若無人地進門稟報。


    “……誰告訴你此事的?”甘從汝問。


    張信之忙道:“咱家正往居德坊來尋五郎,路上聽見幾個跟著嶽瀾打獵的公子哥說的。”


    “那般巧,就在你經過時說這個?”甘從汝冷笑,心內卻歎:原來那麽多人想拉他下馬。


    “……是,咱家瞧著那些人身後還扛著死猞猁、死豹子,個個身上受了些刀傷劍傷,不像是哄咱家。”張信之心虛地道,走近後,便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甘從汝,“玉側妃催著殿下回家去呢。”


    甘從汝撓了撓下巴,接過書信,瞧見紙上久違了的熟悉字樣,不禁滿心酸澀,草草讀了下來,信裏一字一句,俱是言辭懇切求他棄暗投明,更是拿著經此一事,便可擺脫外戚這層身份做誘餌,叫他速速將嶽瀾救出來。


    “嗬!”甘從汝乍然冷笑一聲,緊緊地抿著嘴,心知今日自己護送夏七娘回府的事,那人定然看在了眼中,於是那人料到他不肯出賣他,便得寸進尺地逼著他對梁內監下手。


    可見,那人也是唯恐蕭太後又改變心意,將這事高高抬起,輕輕放下,才有意引著他將事鬧大。畢竟這案子,隻需一反手,他們這幾個被告就能以不知者無罪這句話安然脫身,夏刺史反而要落下個看管皇陵不周的罪名。


    “五郎?”張信之不識字,眼睛緊盯著甘從汝的雙手,唯恐自己送的書信惹下什麽禍來。


    “嗯。”甘從汝將書信折好,放入懷中,不禁苦笑自己的心中所想,都被那人料得分毫不差,雖心存不甘,可“棄暗投明”四個字又令他無法釋懷。


    “駱舍人飽讀史書,以為甘某這樣的人,會落得怎麽個收場?”甘從汝問,雖口口聲聲痛罵夏刺史迂腐,卻不禁羨慕他是清流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駱澄訕笑道:“下臣雖愚鈍,但殿下出身尊貴,定然富貴齊天。”這等敢與皇帝搶皇後的人,太過飛揚跋扈,一準是個死字,隻不知什麽時候死罷了。


    “你這句出身尊貴,若指得是我甘家列祖列宗留下的功績就罷了,若指的是太後外甥這一層,隻怕甘某隻能不得好死了。”甘從汝沉吟半日,終歸選了棄暗投明那一條路,若不擺脫外戚這層身份,終他一生,也不能一展宏圖,興許,還要連累列祖列宗威名。


    駱澄不敢答話。


    張信之看甘從汝麵上帶著自嘲慢慢站起,心裏便覺不妙。


    “走,給夏七娘討解藥去。”甘從汝將落到胸前的頭發撩到腦後。


    “殿下,病倒的並非夏七娘。”張信之擔憂道。


    “莫非,你想叫我為駱家娘子打上姓梁的府上?”甘從汝反問,雖一樣是討解藥,可他寧可叫世人以為他是為夏芳菲衝冠一怒,叫世人以為他與清流中的清流夏刺史是一夥人。


    “殿下……”駱澄腿腳有些發軟,那梁內監雖是個太監,可也不是誰都能到他府上鬧事的;可是,甘從汝肯去替駱得計討藥,對他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於是結結巴巴地再三念叨著“使不得”,卻不當真出手攔著人。


    “走。”甘從汝領著張信之等人便向外去,出了駱家門,就道:“告訴家下門人,我先打到梁內監府上去了,叫他們有種的就跟著來——這事暫且瞞著側妃,莫叫她知道。”


    “是。”張信之心下無奈,卻唯恐壞了甘從汝的事,趕緊隨著甘從汝出了居德坊,半道上與他兵分兩路。


    甘從汝在大街上肆意縱馬,待夕陽西下時,才趕到梁內監府門前,瞄見梁內監門前台階、石獅子脖頸上的纓絡個數,俱是王公的規製,當下拿著鞭子向那石獅子上狠狠抽去,隨後一馬當先,縱馬闖進門內。


    梁府門前家丁原認出是誰,要客套地迎接,不想猝不及防下,叫他闖了進來,隻能匆匆去與梁內監稟報。


    “郡王殿下怎來了?殿下,我家老爺正依著太後吩咐閉門思過呢。”梁府下人勉強堆著笑臉,論理,甘從汝、梁內監都被夏刺史給告了,他們二人該是同仇敵愾才是,可誰叫甘從汝是個左性子,竟然敵我不分地偏袒起夏刺史的女兒夏芳菲來。


    “閉門思過?正好,甘某與梁公公一同思過。”甘從汝下馬,便大步流星地向梁府後院去,雖梁內監暗中屢屢給他通風報信,但此次卻是甘從汝頭會子進到梁內監府上,隻見眼前一片花團錦簇,過了角門,便有無數身披綾羅的或清秀或妖冶的女子嬌呼一聲避讓開。


    若不是還有幾分清醒,知道自己進的是哪道門,甘從汝還以為自己回到郡王府了呢。


    因滿眼所見俱是不合規製的亭台樓閣,甘從汝越發對長安城所謂的齊天富貴嗤之以鼻,將梁府挨近他的下人用鞭子抽開,良久,乍然聽人說梁夫人過來了,不禁腹誹何等女子才會嫁給個太監為妻。


    “五郎怎有閑暇來府上?”終於梁內監的聲音響起。


    甘從汝望過去,見梁內監做了富家翁裝扮,與個瓜子臉,模樣十分端莊的年輕女子一同走來。


    “梁內監會不知甘某為何而來?”甘從汝深吸一口氣,當即走近梁內監。


    梁內監腳跟抬起,他消息靈通得很,自是知道甘從汝去了駱家,篤定甘從汝為了解藥不敢將他怎樣,於是抬起的腳跟便又放下,堆笑道:“聽聞五郎護送夏七娘回府時被襲,老奴聽了,實在是憂心不已。”


    甘從汝走近梁內監後,拿著鞭子套在梁內監脖頸上,將他拉近了些,“梁公公,夏七娘的解藥、嶽太尉的兒子,交出來吧。”


    “五郎這話叫咱家糊塗了,咱家可沒有這兩樣。”梁內監笑了,幸虧他識破了甘從汝不是個能與之同謀大事的人,果然不錯,這會子了,這人還敵我不分,玩那些假仁假義的虛招;甚至不會迂回地討要解藥與人,隻會傻兮兮地直來直往。


    甘從汝蹙起眉頭,手上的鞭子緊了緊,“你這閹賊,甘某再說一次,將解藥、人交出來。”


    梁夫人嬌呼一聲,搶上來去扯甘從汝手上鞭子,甘從汝當即一腳將她踹開,其他梁府侍妾見甘從汝好不憐香惜玉,當下也不敢上前。


    梁內監被勒得豎直脖子、直翻白眼,漲紅了臉指向甘從汝道:“五郎,你……”再不曾料到甘從汝敢對他直接動手,好歹他也是長安城裏數一數二的人物。


    “那兩人死了也罷,今兒個我且來為民除害。”甘從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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