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刺史在長安城外做了小半日,又與其他人喬裝成商隊慢慢進了長安城,並不急著去戶部、刑部抑或著是大理寺報道,先帶著一隊百來人,慢悠悠地向居德坊,駱家去。


    果然離著駱家好遠,就聞到了濃鬱的酒氣,居德坊外,有稱讚夏芳菲剛直不阿的,也有為那些老酒可惜的,更有揣測夏刺史不能扳倒夏芳菲後,會如何被敏郡王報複的。


    夏刺史到了駱家門上,先不曾見到駱澄,就見了不少龍津尉。


    夏刺史帶著的長隨夏令通報了主人家的姓名後,龍津尉看夏刺史一身尋常布衣,納罕得很,當下道:“原來夏刺史今日就到了。”立時又叫駱家人去尋駱澄來。


    駱澄、駱得意、駱得仁父子三人急忙迎出角門,看夏刺史兩鬢斑白,當下落淚道:“是我無能,叫外甥女受委屈了。”


    夏刺史看駱澄原本又白又胖的人,如今隻剩下個殼子,當下也哽咽道:“大舅兄受委屈了。”


    駱澄連連擺手,對龍津尉道:“幾位,且叫我陪著妹夫去梳洗更衣,再叫他隨著你們去大理寺可好?”


    龍津尉看駱澄誤會了,忙道:“駱舍人,我等並非是……罷了,夏刺史梳洗梳洗,我等陪著他去吧。”看夏刺史老實的一聽他說不是二字,竟紅了眼眶、幾乎委屈地哭出來,龍津尉頓覺留在駱家門前看著也沒意思,就答應了。


    駱澄忙攜著夏刺史的臂膀向內去,又叫駱得意、駱得閑兄弟好好安置好隨著夏刺史來的其他人,再吩咐人去請駱氏、夏芳菲來。


    等夏刺史進了駱家裏給他收拾的院子,駱氏、夏芳菲母女幾便也急匆匆地趕來了。


    駱澄瞧見夏芳菲衣著時,不由地嚇了一跳,隻見夏芳菲竟是穿著出外見客的衣裳,梳著一絲不苟的雙螺髻,衣帶、首飾、胭脂,無一不打理的恰到好處。


    “老爺。”駱氏訕笑道。


    “父親。”夏芳菲麵上帶著淺笑,心內如臨大敵,手上捧著兩卷用來叫駱澄息怒的字畫。


    夏刺史伸出手,夏芳菲登時將身子向後微微撤去。


    駱澄暗道就連駱得意、駱得閑兄弟兩個也不曾這樣敬畏他,夏刺史竟把夏芳菲嚇成這樣。


    夏刺史很沒意思地收回手,千言萬語在心內湧來湧去,終歸因口齒笨拙了些,隻說出來一句:“好生留在家裏,別再出門。”


    夏芳菲心一墜,在她看來,不出門就抱不到大腿,抱不到大腿,於她而言,日子就要艱難了,“……總悶坐在家裏也不是事,總要出門見見人,開開眼界才好。”


    她頂嘴了。


    夏刺史微微蹙眉,“開眼界也不是這個開發,衣料我給你帶過來了,留在家裏繡嫁妝吧。”


    夏芳菲心一墜,登時委屈起來,心想怕錯過入宮的日子,尋常人家,誰家女兒這麽早嫁人,夏刺史定是以她為恥,才急趕著要把她打發出去,“父親,女兒還想在家裏多留兩年……父親看,這是敏郡王送來的字畫,女兒不知該如何處置,還請父親定奪。”


    雖夏芳菲言語裏並無冒犯,可夏刺史敏銳地察覺到夏芳菲確實不同了,點了頭,叫她拿著字畫進房裏來。


    駱氏昔日因覺自己是下嫁,進入夏家時便滿腹委屈,處處拿氏族之女的架子,及至夏刺史的官越升越高,一眾庶出子女出來,她再要跟夏刺史夫妻同心已經遲了。此時,她也不知夏刺史到底將夏芳菲許給誰了,隨著進去後,小心翼翼地問:“老爺,不知老爺看上的是什麽人家?芳菲年紀算不得大,再留兩年也好。”


    夏芳菲秉著呼吸,手上將字畫展開,眼睛不時偷看夏刺史。


    夏刺史恰也在偷偷打量夏芳菲,父女二人眼神對上了,便一個膽戰心驚地移開,一個不尷不尬地咳嗽一聲。


    “是個中過榜眼,極有出息的兒郎。帖子已經換過了,明年三月便過門。”夏刺史道。


    夏芳菲納悶夏刺史怎當著她的麵就說了,換做早先,不是連嫁人二字都不敢在她麵前提起嗎?疑惑之後,又為難地想自己要不要裝作害羞躲出去?猶豫再三,才遲疑地開口問:“家世,如何?人品呢?相貌呢”眼前不由地浮現出韶榮駙馬乖乖地跟在康平公主身後的情景。


    夏刺史的眸子因詫異夏芳菲的變化猛然睜大,看她嚇得略縮了頭,當下懊悔因隻有她這麽一個嫡出的,就對她管教太過嚴厲了些,難怪昔日夏芳菲在家中,總時不時地露出豔羨庶出姊妹的模樣,本要教訓她女兒家不知矜持,竟然連男子的相貌也問了出來,嘴唇蠕動了半天道:“你也見過。”


    “那也不用這麽急著叫芳菲出門。”駱氏趕緊道,將夏芳菲見過的人一一排查,將駱得意、駱得仁、甘從汝一一排查後,又想莫非龍津尉裏有中過榜眼的人?


    事關終身大事,夏芳菲顧不得靦腆,當下也將自己見過的人想了一想,絞盡腦汁後,依舊想不出是哪個,“父親,女兒沒見過幾個人,到底是哪個?”


    夏刺史猶豫再三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眼下說不得,要等風頭過了。你嫁過去就是五品誥命,以後是夫家的人,一言一行都需小心謹慎,莫給夫家丟人。”


    駱澄呆住,暗道不想夏刺史看似老實,竟然這般有能耐。


    駱氏大喜過望,因與夏刺史“相敬如賓”,雖喜,卻隻能客套道:“恭喜老爺得此佳婿。”


    “……人品、相貌呢?”夏芳菲不似駱氏那般歡喜,因夏刺史點明是五品官,當下心裏浮現出一個立於庭中的謙謙君子,先想,若嫁給那樣的人,也不枉此生;可那人明擺著心裏有意中人,且那意中人,又是她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想來嫁過去了,她若不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隻能日日懸著心度日,“若果然是我見過的那人,倘若成親了,也是同床異夢,倒不如趁著眼下退了親。”


    “胡鬧!渾說什麽?你見過幾個人?又如何知道什麽是同床異夢?女兒家說這些,也不知羞!”駱氏先發作起來,唯恐夏芳菲胡鬧,叫個乘龍佳婿飛走了。


    駱澄也嚇得連忙勸夏芳菲道:“芳菲快住口,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聽妹夫的就是,難道妹夫還能害你?”


    “那人有心上人。”夏芳菲蹙眉道,心思一轉,當下想秦少卿那邊沒有動靜,那必是秦少卿還不知情,是夏刺史與秦家老爺背地裏定下來的。秦少卿與甘從汝交好,夏刺史又狀告了甘從汝,甘從汝又護著指使夏刺史的幕後之人,繞了一圈,莫非,幕後之人,就是秦少卿之父?


    秦少卿之父為叫秦少卿離開甘從汝、蕭玉娘,便叫秦少卿娶了算得上是甘從汝仇人之女的她?夏刺史借此時機,找了個乘龍快婿?


    “胡說什麽,人家尚未娶妻的少年郎,有沒有心上人,怎會告訴你?況且,你大抵也隻是遠遠地見過那人一麵。”駱氏心急如焚,“便是那人當真有人又怎樣?娶則為妻,奔則為妾,便是女婿將那不三不四的女人領到你跟前,那女人也得給你磕頭敬茶,由著你拿捏。”


    “正是,正是。芳菲,你且回去,叫舅舅跟你父親說說話。”駱澄急道。


    夏芳菲心道她跟蕭玉娘站在一起,隻氣勢就矮了七分,還不知誰拿捏誰呢,況且明知道人家的心意,還上趕著進門,又心虛了三分。


    “……原來竟有心上人了。”夏刺史看駱氏急得恨不得將夏芳菲推搡出去,為難道:“怕是那家不肯退親。”


    “要不,女兒悄悄地給他遞信,叫他自己去退,若他能跟那位共結連理,就算是女兒的功德一樁,以後也算是結下善緣。若他退不得,父親這邊也沒辦法,日後不得不成親,也是他欠著女兒的。”夏芳菲試探著問,生怕夏刺史當頭棒喝她竟然要給隻見過一麵的男子書信往來。


    “如此也好,隻是這樁親事牽扯甚廣,隻能與那人說,不能叫他人知道。”夏刺史心道雖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過日子,終歸要夫婦二人共同經營。


    “是,女兒知道。父親跟舅舅說話吧,女兒退下了。”夏芳菲福了福身,趕緊從夏刺史房裏出來,到了廊下大大地呼出一口氣,才想起甘從汝送來的字畫還漏在夏刺史房裏呢,當下也不敢回去拿,聽見屋子裏駱氏急切地勸著夏刺史不能由著她出去送信,唯恐駱氏從中作梗,趕緊回了梨雪院,正要拿了花簽去寫,又怕上頭的花朵惹人誤會,便拿了一張尋常的紙張,草草地將夏刺史與秦父暗中定下他們親事的事說一說,求秦少卿為他、她並蕭玉娘三人說服秦老爺退親。


    寫完了信,夏芳菲又為難該叫誰送去,斟酌再三,雖有利用駱得意的嫌疑,卻也依舊叫柔敷去求駱得意給她送信。


    駱得意原不肯送,但聽柔敷說出夏芳菲在信裏拒婚一事,並不跟駱澄、遊氏說一聲,便騎馬向大理寺去,在大理寺略等了等,被人引入後,見到秦少卿的麵,便將書信給了他。


    秦少卿一頭霧水地接過信,將信中內容匆匆掃了眼,不禁將眸子睜大,握著信的手也慢慢發起抖來,先問:“夏刺史進京了?”


    “是,才進府半日。”駱得意道。


    秦少卿蹙眉道:“未免在長安城裏出了差錯,我且叫人去尊府上迎接夏刺史。”


    “少卿,可是七娘信裏……強扭的瓜不甜,倘若少卿能退了這親事,對少卿、七娘都是好事。”駱得意道。


    人總是如此,自己辦不到的事,且強求他人務必做到。


    “嗯。”秦少卿心不在焉地答道,夏芳菲能想通的事,他如何想不通,將信死死地攥在手心裏,就一言不發地撇下駱得意出了大理寺直衝著敏郡王府去。


    郡王府門人並龍津尉略問了幾句,放秦少卿入內後,又連忙去給玉側妃送信。


    蕭玉娘原也當秦少卿是來尋她商議甘從汝案子的事,在書房中左右等不來秦少卿,當即便向甘從汝院子去,施施然地進去了,門上人看她與秦少卿前後腳過來,隻當他們又要商議什麽要緊的事,就也不阻攔。


    蕭玉娘到了甘從汝門前,便聽門內秦少卿道:“你這混賬,何曾將我當過兄弟,難怪你不肯將幕後之人是誰說出來……原來竟是我父親……欠你良多,這般,你叫我如何安心成親?”


    因聽到成親二字,蕭玉娘便又向前兩步,心道竟是這樣。


    “是她給你的信?不愧是願意跟甘某同甘共苦的女人,好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甘從汝讚賞道。


    蕭玉娘疑惑夏芳菲與秦少卿非親非故,給他送信做什麽?


    “五郎放心,天佑便是背上不孝的罵名,也不會對不住你,跟夏七娘成親……待你去嶺南時,天佑也卷了包袱,隨著你一同去,咱們兄弟齊心,憑他什麽崇山峻嶺,也難不住咱們。”


    “胡說什麽,你隨著我走了,表姐呢?”


    “……算我對不住她,大興醫道的事,還有賴她主持,她不是尋常閨閣女子,萬萬不會為了兒女私情就離開長安城,父親看不上蕭家女兒的,蕭家也是看我不起。玉娘的性子,可假意做了你的侍妾,卻不能與我私奔……總歸她離不得郡王府,且等幾年再說不遲。”


    蕭玉娘心落入穀底,紅唇咬住皓齒,雖也明白,但話從秦少卿口中說出,就叫她越發灰心喪氣乃至絕望,心恨秦老爺寧肯要夏芳菲做兒媳,也不肯要她,又疑惑當初隨著甘從汝冒天下之大不韙大鬧一場,到頭來,蹉跎了大好年華,到底值不值得。失魂落魄地離了這屋子,蕭玉娘回到書房提著吸滿了墨汁的狼毫斑竹筆,出神地盯著筆尖,半響自嘲地輕嗤一聲,隻覺男人到底靠不住,為了義氣二字就想再叫她等上幾年。想著將兒女情長暫且拋在一旁,為了胸中大誌,提筆便寫了一封給蕭太後的秘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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