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裏無雲。


    梨雪院裏,楊念之、張信之正伺候著夏芳菲臨摹字畫,就見駱氏快步從外頭趕來,紅著眼眶對夏芳菲道:“我苦命的芳菲,太後下旨,叫你跟、甘縣丞趕在八月裏完婚。”


    駱氏身後,跟著幸災樂禍的遊氏、大病初愈的駱得計。


    夏芳菲呆住,握著筆杆子半天沒醒過神來。


    “恭喜七娘、賀喜七娘,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天賜良緣。”張信之、楊念之齊聲道。


    夏芳菲呆過之後,再料不到自己下一步的舉動。隻見她將筆立在筆架上,把甘黎的字畫收起來,才鎮定地問:“父親可回來了?”因與駱氏的隔閡,雖此時見駱氏滿麵關切,卻也跟她親近不起來。


    “老爺把甘五郎帶回來了!老爺人還在路上,請父親、母親給甘五郎收拾屋子。”先夏刺史一步趕回府的駱得仁臉上滿是汗水,因柳姨娘還在閉門思過,擦汗時,很有些幸災樂禍地瞥了遊氏一眼。


    遊氏原本扶著駱得計的手一放,臉色大變道:“甘家又不是沒有宅子,就算沒了郡王府,他家裏也還有上千間屋子呢。”


    “五郎說老宅陳舊,裏頭都是黴味。姑父聽了,立時心疼地叫五郎回府來住。”駱得仁原當甘從汝不是郡王了,就有些小看他,此時聽遊氏說甘家老宅還有個上千間屋子,轉念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下言語裏與甘從汝親近了不少。


    “老爺心疼他?”駱氏跌坐在夏芳菲對麵的圈椅中,半天發狠地握住椅子把手,冷笑道:“太後賜婚那又怎樣,老爺不是先跟一戶人家定下親事嗎?芳菲,你既然認識那戶人家,且告訴母親那家是誰,叫母親送信過去,便是太後,也不能給已經定過親的女兒賜婚。”


    “母親稍安勿躁。”夏芳菲心內波濤起伏,心知以夏刺史的性子,他喜歡的必定是秦少卿那一類的女婿,如今他“心疼”起甘從汝,就有不得不心疼“甘從汝”的理由,自家萬萬不可魯莽,在陰錯陽差下給夏刺史惹是生非。


    “母親,父親說五郎眼瞅著進門了,叫你快些去張羅。”駱得仁催促道。


    遊氏氣得微微打哆嗦,夏家一家三口住在駱家就罷了,親裏親戚,總不好攆他們去住客棧,可夏家沒完婚的女婿竟然也要住進來。


    “母親,女兒陪著你去吧。”駱得計攬著遊氏的手,原先聽說夏芳菲一過門就是五品誥命,她心裏還不服氣,如今瞧著夏芳菲嫁了個被貶到嶺南的落魄之人,她心氣又暢快了些。


    “母親也隨著去吧。”夏芳菲對一直緬懷即將到手的乘龍快婿的駱氏道。


    駱氏嘴唇蠕動了兩下,因不見夏芳菲撲到她懷中訴苦,亦或者求著她勸說夏刺史想方設法擺脫這親事,不免有些失落起來,繼而又懷疑甘從汝早先頻頻往駱家送東西,乃是因為與夏芳菲私底下,早有了些不清不楚。


    “柔嘉、繡嬤嬤,扶著母親出去。”夏芳菲道。


    繡嬤嬤心歎夏芳菲的心矯枉過正,太過於冷硬了些,趕緊與柔嘉一同攙扶著駱氏出去。


    待駱氏一走,夏芳菲登時懊惱地道:“楊念之、張信之,早先我砸的酒水,值個多少銀子?”


    “少說,也有個上千兩。”張信之不解夏芳菲為何第一句就先問這個,醒悟到夏芳菲已經想到持家的事上了,當即跟楊念之抿著嘴,滿意地笑了。


    夏芳菲懊悔不已,在書案前轉了又轉,琢磨著自己先前給秦少卿送過信,秦少卿算是欠他的,如今自己請秦少卿、蕭玉娘兩個勸說甘從汝為退親破著大鬧一場,不知秦少卿會否答應——在她看來,甘從汝鬧的事多了去了,為退親鬧一場,算不得他鬧出的那些事裏頭的大事。


    正待要寫,就見雀舌跳了進來道:“七娘,甘五郎跟秦少卿在咱們府門前抱著哭成一團,這是秦少卿的下人捎給你的信。”


    夏芳菲右邊眼角不住地跳動,伸手按住眼角,拆了信來看,隻見秦少卿在心裏保證秦夏兩家交換的庚帖的已經銷毀,日後無人會再提起昔日定下的親事,又反複勸說她善待甘從汝,更提起他也會隨著甘從汝去嶺南赴任。


    夏芳菲忍不住把信揉成一團,發狠道:“幹脆叫他們兩個成親去嶺南得了!”滿腔抑鬱之氣無處發泄,看楊念之、張信之已經心不在焉急等著回甘從汝身邊去,當下提了筆,問張信之:“長安城寸土寸金,你瞧甘家老宅值多少?”


    “七娘要不得,那是甘家的祖業,賣不得。”楊念之、張信之趕緊道。


    “哼。”夏芳菲輕輕哼了一聲,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想來甘從汝身上也沒多少現銀,她且列出一張聘禮單子拿去給甘從汝瞧,甘從汝不曾被人小瞧過,性情又乖張跋扈,見了她列出的聘禮單子,定然惱羞成怒然後為拒婚甩手先向嶺南去。


    想著,夏芳菲便提筆洋洋灑灑地寫下了一串,為惹惱甘從汝,更是留下一行勸說甘從汝發賣祖宅的小字,生怕楊念之、張信之兩個背著她做手腳,就叫雀舌送去給甘從汝看。


    雀舌巴不得過去看熱鬧,接了信就衝梨雪院外去,到了前廳上外偷偷探頭,隻見甘從汝攜著秦少卿的手緊跟在夏刺史身邊,又有個駱澄陪伴,當即不敢上前送信。


    接著又瞧著駱澄叫遊氏擺下酒席,與夏刺史、秦少卿、甘從汝幾個一同吃酒,隻能耐心在外等候,半日望見駱得意垂頭喪氣地從外間回來,想起駱得意曾替夏芳菲送過信,當即迎上去道:“大郎,七娘有封信要給甘五郎,兩位老爺還有秦少卿在,奴婢不敢過去,還請五郎幫忙送信。”


    駱得意才聽說太後賜婚一事,聽雀舌說,就將信接到手上、揣在懷中,進了廳上,果然瞧見駱澄正與秦少卿說笑,不善言辭的夏刺史抿著酒,甘從汝麵前並未擺著酒杯,隻放了一盞清茶。


    駱得意將來人見了一見,因他臉色不好,駱澄便未留下他陪客。


    駱得意回到房中,懊喪地倒在床上,忽地想起雀舌叫他送的信,連忙將信從懷中掏出,正待要送,又皺起眉頭,回憶夏芳菲與甘從汝早先的來往,猶豫再三,想弄明白夏芳菲與甘從汝之間的過節,當即拆了信來看,隻見除了開頭幾句寒暄,剩下的都是些金銀珠翠、綾羅綢緞,甚至還有勸說甘從汝賣掉祖宅等話。仿若遭了晴天霹靂,駱得意當即想:原來七娘竟是那樣市儈的人。待要在心裏否定這念頭,心思兜兜轉轉了半日,又想起夏芳菲要跟廖四娘出門,可不就是為了賺些零碎銀子嗎?她今日會有這信,也在意料之中……


    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日,駱得意又想:縱然她市儈了些,可他也不能任由她少不更事,若這信送到甘從汝手上,豈不是叫甘從汝還沒娶夏芳菲,就先厭棄了她?


    思量再三,駱得意將信撕碎了浸泡在房中暖壺中。


    那邊廂,夏芳菲聽雀舌說信送去了,就安心在房中等待甘從汝惱羞成怒,許久等不來,不由地想莫非甘從汝是個內毒的人,雖氣惱了,但人在屋簷下且不發出來,隻等著帶著她出了駱家門,再跟她算賬?如此,她少不得要為自己的安危著想,看看能否先下手為強,畢竟那狗可是個對江畔上無冤無仇的女兒家就能下黑手的主。


    甘從汝那邊,看駱澄、夏刺史甚是慈愛,又聽張信之捎來夏芳菲後悔砸了貴重美酒等話,不覺有些飄飄然,心想原本眾人奉承巴結他,都是因他是太後外甥,如今,才真正是為了他這麽個人。


    當晚並不聽夏刺史提起聘禮、喜宴等事,隨著夏刺史在房中探討了半日甘黎的墨寶,才回房去睡,隻見房裏自己那些個衣裳鞋襪並文房四寶已經送來了,躺在床上,見張信之、楊念之給他脫鞋,就枕著手臂問:“芳菲今兒個聽到消息,在房裏都做什麽呢?”


    張信之、楊念之互看一眼,因不知夏芳菲信裏寫什麽,就道:“七娘女兒家,自是忐忑不安,害羞呢。”另一個道:“七娘問了老宅價值幾何,瞧她年紀輕輕,就已經操心起嶺南後的小日子了。”


    甘從汝連連點頭,心中甚慰,“倘若是別個女子,此時怕正在捶胸頓足,想著如何推掉這親事呢。芳菲胸懷確實比其他女子寬廣一些。”


    “正是呢。”張信之、楊念之齊聲道。


    “五郎,玉側妃人呢?”張信之問。


    甘從汝想起今日秦少卿失望的模樣,歎息道:“她不是什麽側妃了,已經到太後身邊坐女尚書女丞相去了。”


    “……那府裏其他人呢?”楊念之道。


    “養不起,全打發了。”甘從汝道。


    “那聘禮呢?太後可會幫著五郎出?喜事,該不會都在駱家裏頭辦吧。”雖甘從汝說甘家老宅陳舊,但再陳舊的宅子也不過才十幾年沒住人,叫人收拾收拾,怎麽都比駱家敞亮。張信之說道,心中詫異甘從汝陪著夏刺史等人吃酒,酒癮那般大的人,竟然還能一滴不沾。


    “便在駱家裏頭辦就是,也省得將銀子都花費在那些不要緊的地方。至於聘禮、喜宴,這些嶽父說,都交給駱家處置。”甘從汝打了個哈欠,歎道:“尋常百姓家就是比皇親國戚家多了幾分和美,換做是蕭家,哪裏肯這般善待還沒過門的女婿?”


    “五郎說的是。”張信之覺得甘從汝話裏有些不對勁,可一時半會,他又琢磨不出哪裏不對。


    甘從汝這邊高床軟枕,高枕無憂,駱氏、夏刺史房中,卻聽見駱氏一陣哽咽。


    “老爺,這親事退不得了?甘五郎是那麽個性子,日後一個話不投機,他將七娘抓起來採打,七娘可怎麽辦?”去嶺南、七品芝麻官、被太後厭棄、性情粗暴跋扈,這些事,就如竹簽一般,一根根深深地紮在駱氏心中。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五郎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夏刺史覺得甘從汝剝去那層跋扈的皮,比駱得意、駱得仁還要乖巧。且他心思縝密,除了多少年養尊處優下養成了辦事粗暴、肆無忌憚的性子,也不失是個可造之材。


    “老爺,可……”


    “若不然,你去太後跟前抗旨?”


    駱氏不甘心地閉了嘴,暗恨夏刺史無能,竟然在早給夏芳菲定下乘龍快婿的情況下,還叫太後給賜了婚,“……就在一府住著,兩邊的媒人、還有聘禮、嫁妝、喜宴……”默默地盼著夏刺史好歹把夏芳菲的嫁妝送來了。


    夏刺史並不明說夏芳菲的嫁妝還在路上,沉吟了半日,隻對駱氏道:“芳菲的婚事辦成什麽樣,就全看大舅兄、大妗子了。”


    迎麵一盆冷水潑來,駱氏的心又寒了,想甘從汝隻身上門,朝廷那邊又限定了婚期,夏芳菲這喜事少不得要辦得寒酸了。


    “天晚了,老爺歇息吧。”駱氏從夏刺史房裏退出來,當下又向遊氏房裏找駱澄,見了駱澄,登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道:“哥哥,這可怎麽辦,朝廷定下的日子緊得很,老爺來的倉促,沒給芳菲帶嫁妝、甘家沒人了,甘五郎不通俗物,連個媒人都沒人請,我們芳菲該怎麽辦?”


    駱澄見駱氏語無倫次,立時問:“妹夫要如何辦?”


    “我們老爺說隻能求大哥大嫂幫著操辦了。”駱氏眼淚婆娑中,見遊氏臉色鐵青,當下丟下這一句,又扶著柔嘉、繡嬤嬤回去了。


    “老爺,沒有這樣的道理。若是姑老爺不在了,咱們替姑夫人嫁女也在情理之中。可夏家人好端端的,再沒有什麽都交給咱們的道理。”遊氏看甘從汝上門,已經是心存不滿,更遑論要將這婚事全權操辦,“老爺,妾身算了一算,姑夫人、芳菲、姑老爺住在的這個把月裏,家裏的花銷翻了不止兩三倍,若再……”


    “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這是太後賜下的親事,朝廷難道不管?甘家沒人,蕭家還有人呢,一樣的外甥,難道蕭家也不管?”駱澄真有些覺得蕭家不會管,因為蕭玉娘的事,蕭家跟甘從汝就已經翻臉了。


    遊氏聽了駱澄的話,卻安不下心來,原因就是甘從汝那邊的楊念之好不客套地過來要東西了。


    日子流水一樣地滑過,眼瞅著夏刺史、甘從汝那邊一直沒動靜,遊氏、駱澄夫婦皇帝不急太監急地為難起來,奈何幾次在夏刺史麵前敲邊鼓,夏刺史隻拿著一雙老實忠厚的眼睛信賴地看著駱澄道:“都聽大舅兄的。”再問甘從汝,卻不知素來張揚的甘從汝怎會說出句:“全憑舅舅處置。”


    駱澄心裏憋著火氣,心道甘從汝的舅舅是蕭國舅,他可當不起他舅舅,但他是要麵子的人,後頭還有要事要求夏刺史為他奔走,連番被宮裏來人催促快快操辦夏芳菲、甘從汝的喜事後,隻能咬緊牙關將男女兩方的媒人都請了,又請人收拾新房。


    果然不出夏刺史所料,夏芳菲、甘從汝成親前兩日,駱澄便與遊氏大吵一場,駱澄不好在喜事前罰遊氏,便將遊氏身邊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重重地敲打了一番。


    遊氏有苦難言,不敢在對駱澄發牢騷,也不敢對駱氏、夏刺史冷嘲熱諷,更不敢撞到甘從汝跟前,隻能柿子撿軟的捏,去待嫁的夏芳菲跟前說些夾槍帶棒的話。


    “哎,先是今上又是五品官,誰承想,最後換成了個七品芝麻官。哎,我苦命的芳菲呀。”遊氏假惺惺地對夏芳菲道。


    “也不知她姐夫見過得計沒有。”


    夏芳菲一句話,就叫遊氏臉色大變,唯恐駱得計被甘從汝看上了,多少尖酸刻薄話再說不出口。


    夏芳菲看著遊氏的背影冷笑,心下琢磨著自己該如何在新婚夜自保。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沒寫同人了,新開了個紅樓同人,喜歡紅樓同人的同學可以看一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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