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聲陣陣中,儐相為難地看著高高地站在方凳上的夏芳菲,以及抱著手臂幸災樂禍看著蕭家表哥的甘從汝,躊躇再三道:“吉時到,一拜天地。”


    夏芳菲手心裏沁出汗水來,心裏默默地巴望著甘從汝把她腳下的方凳給忘了,可甘從汝詫異地往她腳下一掃,她心裏一咯噔,趕緊麻溜地扶著柔敷下來。


    甘從汝讚賞地笑看了夏芳菲一眼,心道他就知道夏芳菲極有分寸。


    夏芳菲心裏直打鼓,後悔自己方才下來了,心想若是自己不下來,難不成當著夏刺史、駱氏的麵,他還能跟她大打出手?打了最好,這親事就沒了——不過,就算現在不打,一旦離開夏刺史眼前,這狗未必不敢動手。


    腹誹之餘,便已經三拜了天地,被人送入洞房中。


    無人敢來鬧洞房,就連慣例中要稱讚一番郎才女貌、說一些早生貴子等話的老婦人,礙於甘從汝的名聲,幹巴巴地說了幾句,就逃也似地追著遊氏要賞錢去了。


    夏芳菲心下緊張,見人陸陸續續地出去了,就連柔敷、稼蘭幾個丫鬟也躲了出去,為難地問甘從汝:“五郎不出去酬謝賓客嗎?”


    “過去了,少不得又要飲酒,還是不去了。”甘從汝左手緊緊地握住右手手腕,燭光下,那隻手腕在微微地發抖,“接親原就遲了些,隻喝了交杯酒,咱們安置了吧。”望見夏芳菲羞澀靦腆,仿若水上盈盈芙蕖,心中一動,當下起身拿起桌上酒壺,斟了兩杯酒,拿到床邊,將一杯遞給夏芳菲。


    夏芳菲心跳如雷,雖還有一罐海鹽,但甘從汝是清醒的,他傻了才會去吃那苦澀的鹽巴,望見甘從汝舉起手臂,她隻得偏過頭,將手臂饒了過去,酒杯湊到唇前,冷不丁地瞧見甘從汝那“情意綿綿”的眼神,當下嚇得咳嗽兩聲。


    “原來芳菲不勝酒力。”甘從汝一杯下肚,右手的抖動止住了些。


    “要不,再喝兩杯?”夏芳菲見甘從汝一直看右手,當即慫恿道。


    “不了,安置了吧。”甘從汝抬手去接夏芳菲高高束在胸前的衣袋。


    夏芳菲忙轉過身去,臉上一片赤紅,語無倫次道:“五郎,你要做什麽?”


    “洞房花燭。”甘從汝看她嬌滴滴的,當下又拿著手去挑她下巴,望見她雙眸睫毛顫動,下頜緊張地繃住,心下越發歡喜。


    夏芳菲卻因甘從汝這舉動想起了曲江江畔,全身繃緊。


    “你……怎麽哭了?”甘從汝詫異地望見夏芳菲嬌嫩臉龐上落下兩行清淚。


    “……母親沒教怎麽洞房。”夏芳菲哽咽道。


    甘從汝失笑道:“放心,五郎會。”


    “五郎為什麽會?”夏芳菲也沒料到自己竟然哭了,既然哭了,又不能跟甘從汝撕破臉,隻能裝傻地繼續說些傻話,雖說早晚都有砍頭的那一天,能遲一會就是一會。


    “……我洞過房,不,雖不是洞房,但……我們這等男子,年紀大了,身邊難免有幾個人。但芳菲不必在意,那些個又不是正頭夫妻,不過是沒成親,打發日子用的,且已經打發出去了,芳菲放心,日後,就隻有你與我夫婦二人相依為命了。”甘從汝因心覺夏芳菲年少不懂人事,駱氏失職又沒教導,吞吞吐吐,斟酌著如何措辭將他與昔日姬妾的事向夏芳菲說明。


    賤、人!夏芳菲極力睜大自己那雙不忍塵埃的眸子,以令甘從汝明白她的“純真爛漫”,心道這賤、人雖如今將人打發走了,可狗改不了吃、屎,看他對以往姬妾的態度,甚至對她這般萍水相逢女子不以為然的姿態,可知自己將來的下場,必然慘不可言。


    “我教你?”甘從汝心下甚喜,心道新婚夜教導不通人事的小娘子如何洞房,也是趣事一樁。


    “……好,五郎可見過我送來的單子?”夏芳菲試探道。


    “不曾見到,但芳菲的心意五郎領了。”甘從汝想當然地把單子想成了嫁妝單子,因夏刺史說過嫁妝在半路上,直接送到嶺南,便不多問。


    夏芳菲警惕地望著甘從汝,心道這人果然高深莫測,竟然試探不出他的真實心思,先由著甘從汝替她脫去外頭衣裳,待隻剩下裏衣,不肯再脫,將床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收拾起來後,看甘從汝倜儻地斜躺在床上,便蓋著被子,筆直地躺在床裏頭。


    甘從汝覺得夏芳菲不夠千嬌百媚,但女兒家的羞澀展現的淋漓盡致,當下也鑽到被子中,拿著手去扯夏芳菲的衣帶,卻見夏芳菲忽地反客為主牢牢地扒在他身上。


    夏芳菲緊緊閉著眼睛摟住甘從汝的脖子,陌生的雄性氣息令她有些方寸大亂,“咱們……說說話吧。”


    原來是一直都想跟我說說話。甘從汝點了點頭,拉扯被子,很是大度地決心滿足夏芳菲這一願望。


    “……這樣的腱子肉,我能有嗎?”夏芳菲拿著手摩挲甘從汝的臂膀,心歎原當這廝是小白臉,不想這肉這樣結實。


    “你能有?”甘從汝不解夏芳菲的意思。


    “……昔日,因為力氣小了些,受了大委屈,險些就死掉了。”夏芳菲眨巴著眼睛,心道她都說到這份上了,賤、人若是還不露出一絲慚愧,那他就枉為人了。


    甘從汝並不知夏芳菲想叫他為昔日作為慚愧自責,立時義憤填膺道:“是哪個人敢叫你受委屈?我如今便將那人提來給你磕頭認錯。”說著,就掀了被子,要向外去。


    “……不,這個仇,我必要親自來報。”


    “若是如此,去了嶺南,我教你射箭。說來,山高皇帝遠,去了嶺南,那邊民風樸素,你我定然會在那邊樂不思蜀。”甘從汝重新躺下,提了夏芳菲一把,叫她依舊窩在他懷中。


    誰叫你憧憬以後日子的?夏芳菲恨不得一口咬斷唇邊甘從汝的喉嚨,隻是,聽著甘從汝憧憬未來也不錯,至少他不會想到洞房那事上。可未來再無限美好,人總會回到現實,察覺到腰上一隻手如烙鐵一般慢慢地蠕動,心如擂鼓下,夏芳菲決心跟甘從汝把一切都挑明白,當下從甘從汝身邊離開,嘴唇一動,就默誦道:“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


    她想,自己都做到這份上了,甘從汝總會開口跟她說一說曲江上的事,如此,她可揭開他是敗類的真麵目,他也可不必在她跟前做戲,為求活命,以後甭管他做什麽,她隻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了——前提,就是自己沒先下手為強,把他給弄死。


    女戒一出,正要逗弄小嬌妻的甘從汝果然回憶起了初初在曲江上見麵時的情景,枕著手臂,嘴唇略動了動,立時翻身出去。


    夏芳菲緊緊握著被子睜開眼,心道那賤、人終於裝不下去了,不知他回來後,要用什麽手段對付她,她且先將防身的東西藏在身邊。想著,立時起身,拿了梳妝匣子裏的尖長簪子藏在枕頭下,為防甘從汝忽然回來,又原封不動地躺回床上。


    新房外,守著的楊念之、張信之看甘從汝隻穿著裏衣出來了,趕緊迎上去。


    “五郎,怎麽出來了?”楊念之趕緊問。


    “……她在背女戒,她可是……因曲江上的事……”記恨他?甘從汝心中略有些酸澀,坐在台階上,疑惑道莫非早先種種,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可為何她先情不自禁地對自己投懷送抱,隨後又疏遠冷漠地去背女戒的?


    一絲悔意湧上心頭,因這悔意,甘從汝有些不敢回房去。


    “一準是了!肯定是了!”張信之趕緊跟楊念之互遞眼色。


    甘從汝的心落到穀底。


    “七娘一準是在曲江上被五郎訓斥了,她才矯枉過正,怕在新婚夜一時情難自禁,叫五郎看輕了。”楊念之道。


    張信之道:“正是如此,不然還能是怎樣?想來,七娘定然情不自禁地失態了吧?”


    甘從汝點了點頭。


    “想來七娘對著五郎,每每欲言又止吧?”楊念之問。


    甘從汝又點了點頭。


    “這些,若不是對五郎愛之深,如何會這樣?有道是夫唱婦隨,五郎若是女兒家,得知夫君喜歡石榴裙,還不得日日穿著石榴紅裙?”


    “這就是女為悅己者容,差別隻在於,七娘知道五郎喜歡規矩的女子,才在德行上緊跟著五郎的腳步。哎,可憐七娘是個女兒家,尋常人家的翁媼,看見小夫妻兩個感情甚好,拿著小娘子魅惑得小郎君不務正業、不思進取休妻,雖不在七出之條,可小娘子的娘家人也沒話可說。七娘定是一怕五郎為她耽誤了公事,二怕五郎嫌棄她太過不自重呢。”


    “是呢,七娘此時心內定然十分煎熬。”


    甘從汝的那一絲悔意叫舌燦蓮花的楊念之、張信之給說沒了,“那我此時該……”


    “五郎也別說破,免得七娘不自在。隻慢慢地,叫七娘在潛移默化下,知道五郎是個不僅重規矩,而且通情達理的人。”張信之道。


    楊念之連連點頭,細聲細氣道:“女人心海底針,心思細密著呢,雖是洞房花燭夜,但人家已經將白頭偕老的事都想到了,既然想得長遠,心思就重一些。五郎粗枝大葉,要多擔待一些。”


    甘從汝眼中的狐疑消散,楊念之、張信之自幼淨身,言談舉止,比女兒家還柔媚,這樣的人,該比他更懂得女子的心思。當下從台階上站起身來,推開門,進去了,一言不發地揭開被子躺下,在被子下去摸索夏芳菲的手。


    夏芳菲等著聽甘從汝是要威脅她還是要哄騙她,等了半日,不見動靜,後背上不由地出了一層冷汗。


    “……你……”


    “咱們說一說老了後該如何吧。”甘從汝心歎夏芳菲聰明不到點子上,偏偏在床笫一事上迂腐了。


    夏芳菲一噎,心道甘從汝怎想到那事上去了?疑心那狗是在暗中警告她,當下也不敢再暗示曲江上的事。


    新房外,楊念之、張信之等了等,不見甘從汝再從新房裏出來,麵上雙雙浮現出奸詐的笑容。


    “哼,七娘子,除非被捉奸在床,不然,甭管你做什麽,我們兩個為了五郎的大好姻緣,都能給你圓回來!”張信之胸有成竹地道。


    作者有話要說:就是這兩貨禍害的,讓小七、小五不能交心


    我一定是後娘,一直在致力於抹黑男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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