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說的嘴皮子翹了起來,甘從汝一早起床時,隻覺得神清氣爽,對正梳妝的夏芳菲道:“到底是正經夫妻,生死都是一體的,比旁的那些強多了。若換了人,誰耐煩跟她們說一夜?”


    夏芳菲正在唇上點著胭脂的手一頓,她就討厭那賤、人這一點,明明言談舉止都透露著高人一等的架勢,偏偏又無辜地不喜歡旁人將他跟蕭太後扯在一處。


    “芳菲,我來給你畫眉。”甘從汝跨步到了夏芳菲跟前,拿著眉筆就要替她描眉。


    “……那些人,都是怎麽處置的?”夏芳菲問。


    “給了錢就打發走了。”甘從汝一手捏著夏芳菲的下巴,一手向她眉上淡淡掃去,瞥見夏芳菲微微翹起的下唇就如花瓣般飽滿,頭略向前探去,正待要吻去,就聽夏芳菲開口了。


    “都是些柔弱女子,相貌好,又有銀錢,若被人算計了去,那可怎麽辦?”夏芳菲道,因被握住下巴,不自在地覺得臉頰發癢。


    甘從汝原當她在微露醋意,此時見她又同情起那些女子,就道:“自有她們家人在呢。”


    “……可到底不同,倘若昔日沒進過你府上,如今她們早順順當當地嫁了人,生兒育女,不像如今這樣,被人挑來挑去。”夏芳菲灼灼地看著甘從汝,心道她說的那麽明白了,還不慚愧一下?


    “說來,昔日我也曾跟表姐說過,不必接了那麽些人進府裏。說話時雞同鴨講、對牛彈琴,又有什麽意思?”


    不要全推給蕭玉娘!夏芳菲深吸了一口氣,被甘從汝聒噪的徹夜未眠,不免有些心浮氣躁道:“那也是五郎先招惹的人,玉側妃才將人接進門的吧?”


    甘從汝握著眉筆,半響道:“酒後誤事,七娘放心,昨晚上的交杯酒,就是從汝此生最後一杯酒。”


    又推到酒後亂性上!夏芳菲兩隻手交握住,麵上帶著淺笑,不敢再說話,因看甘從汝臉色不好,囁嚅道:“那日在慕青縣主府上,瞧見一群從老到少的女子震魘五郎,我、心疼。”


    最後兩個字,幾乎是攥著心髒說出來的,夏芳菲說完了,胃裏不住地泛酸。


    “果然嗎?”甘從汝一手支在梳妝台上,一手捂著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原來七娘在惦記這事,七娘以為那些女子都是我招惹過的?七娘若細細去問,就知道,有戶人家的老爺辦了虧心事,自己理虧,聽鄰居喊了一句敏郡王打上門了,就嚇得一命嗚呼。他們家人丟了頂梁柱,就將我恨上了。”甘從汝笑道,看夏芳菲呆住,又道:“還有今年春韶榮那狗賊的一群外甥們,個個家裏妻妾成群,這群女人也恨著我呢。七娘千萬別跟那些女子一般見識,若你心疼了,我也,心疼。”


    胃裏泛酸。


    夏芳菲睜大眼睛,反複回憶甘從汝說那句“妻妾成群”的時候,頗有嗤之以鼻,心道,莫非這人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七娘,五郎原本並未娶妻,有些個也無妨,如今娶妻了,自然不會再跟早先一樣。”不知何時進來的張信之在夏芳菲耳邊道,又催促夏芳菲道:“五郎喜歡賢良淑德的女子,七娘快些給五郎整理衣衫。”


    夏芳菲被張信之連連催促幾次,又看已經站起來的甘從汝果然敞開衣襟,一副若她不給整理,就這麽衣衫不整出門的架勢。


    夏芳菲低著頭,決心隻要不洞房,且由著他一些——說來,她心裏藏著一絲改嫁的念頭,不然,她也不會想到要留著清白身——仔細地替甘從汝整理好衣裳,略一扭頭,看見楊念之在甘從汝身後無聲地說“這裏缺個嬌羞”,心下不明所以,但對上甘從汝灼灼的目光,又尚且存了兩分食色性也的本能,竟然看著他俊朗的麵孔,怔怔地發起呆來,許久察覺到臉頰發燙,才趕緊裝作整理鬢發將放在甘從汝腰帶上的手收回來。


    聽得甘從汝一聲嗤笑,夏芳菲心跳了兩下。


    七娘好演技。楊念之默默點頭,看新婚後少年夫妻“恩愛”過了,就催促道:“該去給老爺磕頭了。”


    夏芳菲一怔,轉念想這是要去甘家老宅了,趕緊收斂心神,隨著甘從汝出門,出了門,上了轎子,略一掀開簾子,望見甘從汝在轎子前帶路,竟然莫名地有些心安,轉而趕緊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掌,甘從汝太過高深莫測,她百般試探,他竟然都一一敷衍過去,自己若當真被他的美色迷惑,以後的日子定然苦不堪言,萬幸他帶去的人,夏刺史也幫著挑選了,那些人當會照顧她一二;還有秦天佑,秦天佑一看就是君子,應當不會看著她被甘從汝作踐死。


    一路心神恍惚,及至轎子停下,夏芳菲才回過神來,待簾子掀開,扶著柔敷的手出來,望見眼前連綿的庭院深深,她有幾分不解甘從汝為何不在這甘家祖宅裏辦喜事,至少比縮在駱家體麵得多了。


    “七娘,走吧。”甘從汝向夏芳菲伸出手來。


    夏芳菲怔住,望見甘從汝一雙星眸蒙上水霧,好似一隻無家可歸的狼狗,鬼使神差下,便伸手接住了他的手,察覺到那手的溫度,她急忙在心裏替自己辯解道:不過是看這狗可憐,施舍他一下罷了。


    “五郎來了。”幾個老仆圍了上來。


    “甘家其他人都沒來?”張信之問。


    老仆為難地抿著嘴。


    “牆倒眾人推,甘家人個個以太後子侄自稱,怕是因見我得罪了太後,便個個都不肯來吧。”


    “甘家裏,太後正經的外甥,不就隻有五郎一個嗎?”夏芳菲道。


    “正是呢。”甘從汝冷笑,引著夏芳菲向已經灑掃過的祠堂裏去。


    夏芳菲不知甘家裏頭的事,進了祠堂,就見祠堂裏擺著甘家曆代主父主母的牌位,隻是,甘從汝之父的旁邊,卻不見甘從汝之母蕭氏的牌位。


    夏芳菲不敢多嘴,隻隨著甘從汝給甘父磕頭上香,便又隨著他出來。


    “……其實,我心裏也明白。”


    清風徐來,滿心疑惑的夏芳菲聽見甘從汝開了口,不由地緊張起來,心道他明白什麽呢?難道明白她向先下手為強,治死他?


    “其實,我明白,攔是攔不住的。”


    到底攔什麽?夏芳菲越發糊塗了。


    “昔日酒後,看見那些出門拋頭露麵的女子,便忍不住上前嘲諷、欺侮一番。此時想想,倉廩實而知禮節,酒肉飽而思淫、欲。小富之家,多了些收成,都要延請頗有些名望的先生來家教導家中兒女。雖教導女子時,教誨的多是些女則女戒,可既然讀書識字了,就如握著一柄牛刀,叫她日日殺雞,她焉能甘心?如此,就要那些史書、詩賦來看。既然看了史書,開了眼界,焉能不將自己想成也能留名青史的王侯將相?看了詩賦,瞧見那綺麗、纖巧的辭藻,怎能不春心大動,也想做了那叫人魂牽夢縈的洛神、嫦娥?既然想了,家中都是些仆從、兄弟,必巴不得要出了門去,見一見旁人家的玉麵郎君。是以,若叫女子安於後院,謹遵三從四德,隻能斬草除根,叫天下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但,倘若叫天下人都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天下女子都賢良淑德,又有何用?”


    夏芳菲、張信之、楊念之,甚至柔敷、稼蘭等人都被甘從汝的一席話震住。


    夏芳菲目瞪口呆,怔怔地看著甘從汝,狐疑道:“五郎這話什麽意思?”莫非是讚同蕭玉娘去蕭太後身邊做女官?讚同女子拋投露麵?那他昔日作為,果然是自己心裏不痛快,便叫所有人陪著不痛快?


    “是以,七娘莫太約束自己,從汝實際上是十分開明的人,七娘若因自幼飽讀詩書,有了些什麽旖旎心思,從汝必不會像個老學究那般看不起七娘。”甘從汝沉聲道。美人在側,為不驚嚇到美人,他絞盡腦汁說了一夜的話來轉移淫、欲,此時甘家沒有長輩來教導夏芳菲,隻能由著他親自開口了,看夏芳菲在他身邊總是吞吞吐吐、踟躕猶豫,恨不得立時鼓勵她膽子大一些,對他熱切一些。


    楊念之、張信之默默點頭,心歎甘從汝果然上心了。


    “……我沒什麽旖旎心思。”夏芳菲正色道。


    “有也無妨。”都是夫妻了,甘從汝覺得夏芳菲還是那麽拘謹,未免太客套了一些。


    “我沒什麽旖旎心思。”夏芳菲是曾偷偷覬覦過秦天佑,可也隻覬覦了那麽一會子,她心裏坦蕩得很,疑心甘從汝是來套話,然後先下手,用個輕浮之名,打得她在他跟前抬不起頭。


    “事到如今,七娘還顧忌什麽不肯承認?”甘從汝很有兩分寵溺地道。


    “沒有就有沒有。”夏芳菲在心裏咬牙切齒,隨後又覺甘從汝想在品行上壓倒她,她這麽坐以待斃不是法子,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是,就算不敢得罪他,也不能將姿態放得太低,“說來,五郎既然知道昔日酒後錯了,為何不去被你嘲諷、欺侮過的女子跟前一一道歉賠不是?”怎樣,是那狗承認自己錯了的,既然錯了,賠個不是,也在情理之中吧?看他還怎麽裝。


    “咳咳,女兒家,真是的,才入門,就想著相夫教子了。”張信之聲音不大不小地跟甘家老仆道,腹誹道七娘怎那麽個擰性子,就說對五郎有了旖旎心思又怎樣?


    相夫教子?甘從汝恍然大悟,忙道:“既然七娘那般說,我便去就是了,待見過了嶽父、嶽母,我便一一登門去人家賠不是去。”


    “……”這算自己將他壓垮了?可她怎麽覺得,一拳打過去,這狗一點反應都沒有?“不必去了,去了,這一席話說出,反倒像是替太後垂簾辯解一般,平白得罪了一幫人。”


    “好。”甘從汝爽快地答應了。


    柔敷、稼蘭對視一笑,心想甘從汝當真聽夏芳菲的。


    夏芳菲因他答應的爽快,心內抑鬱,隻覺得自己還落在下風。


    冷不丁地望見甘從汝躬身對她作揖,趕緊避讓開,忙道:“五郎這是做什麽?”還當著甘家一眾老仆的麵,莫非這是在給她使絆子?


    “雖曲江上,七娘心裏是歡喜的,但從汝到底冒犯了你,還請七娘原諒則個。”甘從汝略低了身子去看夏芳菲,隻覺夏芳菲慌張的模樣十分有趣。


    賤、人!夏芳菲臉白了又白,顧不得言語裏會不會得罪甘從汝,咬牙切齒道:“你心裏才歡喜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妻為夫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萌吧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萌吧啦並收藏妻為夫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