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說什麽呢?她不是他的對手。


    夏芳菲還坐在雨水淋漓的褥子上,抹了一把臉上雨水,從甘從汝身上爬了過去,摸到他蓋著的被子還是幹的,心道這狗圖什麽呢,為了折騰她,怕也是一夜未睡。


    稼蘭、柔敷幾個不在房裏伺候著,黑燈瞎火,又不好就這麽站在門廊裏喊人,夏芳菲摸索著找到火石,點了蠟燭後,將蠟燭移到床邊,又拿了花瓶、銅盆、痰盂等越過甘從汝放在窗內接雨水。


    聽著雨柱子重重地砸在花瓶、銅盆底上,夏芳菲打了個寒顫,終於確切地領會到自己以後要過上什麽樣的日子。


    “屋漏偏逢連夜雨,芳菲,你瞧著咱們這樣像不像是風雨同舟、患難與共?”甘從汝握住夏芳菲濕漉漉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呼氣。


    想演戲是吧?她奉陪到底!


    夏芳菲並不拿帕子擦身上雨水,微微頷首道:“五郎,我冷。”


    “那你就進被子裏來。”甘從汝道。


    “可是雨太大了,你瞧,花瓶裏、銅盆裏、痰盂裏的雨水都滿了,須得潑出去才行。”夏芳菲哽咽了,“咱們的新被子、新褥子,才睡了幾天,就糟蹋了。”


    “那你躺著,我把花瓶裏的水倒了。”甘從汝道。


    夏芳菲點了點頭,待甘從汝從被子裏出來,就緊緊裹著被子躺了進去,因被子裏的熱乎氣熨帖地喟歎一聲,隨後看著甘從汝穿著裏衣匆匆地將床上的花瓶、銅盆端出去潑水,終於舒坦了些,不等她再多舒坦一會,就發現其實甘從汝睡著的這地方也並不舒坦。


    那雨水不斷地飛濺過來,砸在後腦勺上……


    夏芳菲拿著手拉著被子在腦後擋著雨水,因不肯叫甘從汝回來睡,雖難受卻因想著那狗更難受,強撐著不挪地方。


    甘從汝來回倒了四五次水,終於後悔將頂棚、屋頂捅得太過了,將銅盆丟在地上,幹脆地坐在腳踏上,看夏芳菲憋在被子裏不出來,就問:“你難受嗎?”


    “……不難受。”夏芳菲縮在被子裏,聲音有些含糊。


    “那我去西間睡了。”甘從汝道。


    夏芳菲依舊縮著不動,心道甘從汝必然找不到備用的被褥放在哪裏,他必然要叫了柔敷、稼蘭、惠兒來,等柔敷、稼蘭、惠兒來了,她就可叫她們替她重新換屋子鋪被子。


    等了許久,聽不見聲音,夏芳菲不由地探出頭來一探究竟,恰望見甘從汝坐在腳踏上,心恨道:這廝怎地還不去?


    “你當真不難受?”甘從汝問,不知從何處拿了帕子來,溫柔地替夏芳菲擦著濕漉漉的鬢發,“我換屋子睡了,你不去嗎?”


    “……難得風雨同舟一次,五郎不在這陪著我?這可是咱們洞房花燭夜用的被子。”夏芳菲怕自己會生病,可既然要玩,就玩大的,看她不揭穿甘從汝那張人皮。


    甘從汝觸在夏芳菲鬢間的手指一動,看燭光下,夏芳菲瑟瑟發抖,依舊不肯離開這床鋪,心道自己怎就忘了,張信之、楊念之說過女兒家心思細膩,雖這被褥是尋常之物,但因是洞房花燭夜用的,就於其他被褥截然不同。怕是夏芳菲還想留著這被褥,待他們白頭之後再拿出來感歎一番。


    “從汝明白了。”甘從汝後悔自己毀了夏芳菲留待白頭之時拿來感歎的愛物,當即從腳踏上站起來,將卷在被褥裏的夏芳菲猛地抱起,然後連帶被褥一起放在離床五步之遙的地方。然後起身抽了床上被褥向西間走去。


    夏芳菲略呆了一呆,從被子中爬出,到了西間,就見甘從汝在拿著暖爐中的炭火烤被子。


    “這被子,等你我百年之後,叫兒孫拿來給你我裹在棺材裏,可好?”甘從汝目光灼灼地道,他都做到這份上了,夏芳菲有了台階,總該不生氣了吧?


    這人,到底在幹什麽?夏芳菲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說過的話,怔怔地看著甘從汝,半天一言不發地回東間去,開了櫃子,拿出被褥來,未免甘從汝再來拿被褥,就將被褥全部拿出來,厚厚地在地上鋪了幾層,然後聽著嘩嘩的雨聲躺了進去,因身上衣裳潮濕,輾轉反側總睡不著,又起身去換衣裳,才將裏衣脫去,聽到動靜,就見方才還在烤被子的甘從汝正在慢慢地脫衣裳,此時已經露出了緊實的胸膛。


    夏芳菲因甘從汝的舉動太過出人意表呆住,背過身去,趕緊將衣裳換了。


    甘從汝已經脫了衣裳,躺在了被子裏,兩隻手枕著手臂,不知在想什麽。


    裝不去了吧?夏芳菲心道,因終於揭穿了甘從汝的真麵目,不禁有些興奮。


    “不睡一會嗎?眼瞅著天就亮了。”甘從汝打了個哈欠,既然天快亮了了,就等天亮了叫下人弄去。


    “不想睡。”夏芳菲幹脆又拿了外衣穿上。


    “為什麽不想睡?”甘從汝問,人非草木,依稀察覺出夏芳菲對他的敵意。


    “聽得風聲雨聲陣陣,芳菲有了作詩的雅興。”夏芳菲瞥了眼甘從汝光著的臂膀,又覷了眼被子邊丟著的衣褲,心知被子之下的甘從汝,定然是□。可這賤人竟然睡在幾層被子上,隻蓋了上頭一層,一張被子也不給她留。


    “等我醒了,就來看芳菲的詩。”甘從汝道。


    夏芳菲隻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去喊柔敷、稼蘭來換屋子,才是最聰明的選擇,她足有半年不作詩,此時對著屋外屋內的稀裏嘩啦,隻能想出一句“床頭屋漏無幹處,兩腳如麻未斷絕”,深吸了一口氣,未免當真病了,趕緊哆嗦著去找柔敷、稼蘭。


    出了屋子,夏芳菲一眼望見趴在窗口上的兩個猥瑣身影,怒不可遏道:“楊念之、張信之,你們兩個在這邊做什麽?”


    張信之趕緊噓了一聲,從甘從汝要竹竿那一刻起,他就料到夏芳菲沒好下場,趕緊與楊念之二人拿著冬日裏大毛的鬥篷給夏芳菲裹上,簇擁著她向屋後去。


    待夏芳菲在屋後坐下後,張信之趕緊盛了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給夏芳菲。


    “七娘,要泡點餅子麽?”張信之問。


    “嗯。”夏芳菲點了頭,終於喝了點熱東西,身子舒坦了不少。


    張信之殷勤地拿了餅子,細細地替夏芳菲掰了,泡在湯中,楊念之則忙著給夏芳菲烤幹頭發。


    “七娘讓著五郎一些,五郎從小身邊就跟著一群狐朋狗友,看著熱鬧,可咱家知道他心裏頭苦著呢。那些阿諛奉承的小人,巴結五郎的地方,就是五郎最痛恨的地方。”張信之歎息,“他雖看著人高馬大,可多少事,他實際上並不知道,也不明白。”


    這意思是,那狗白長了歲數?夏芳菲今晚上第二次後悔了,她不該隨著這兩個太監過來,沒去尋柔敷、稼蘭湊合著過睡上一會。


    “是呢,五郎這麽些年不肯娶妻,那是因為他不明白,天下大多數的夫妻,是同床異夢、貌合心離、大難臨頭各自飛,不是他想的那樣恩恩愛愛、你儂我儂。”楊念之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這太監是憑什麽代表的天下大多數夫妻?夏芳菲呷著熱湯,將駱氏、夏刺史夫婦,駱澄、遊氏夫婦想了一想,心道一家子裏就有兩對同床異夢的,可見這太監的話也不假。


    “所以說,能湊合著過就算了,又要郎才女貌,又要情投意合,天底下哪有這麽多的好事?就說秦公子,他有才有貌,又重情重義又肯隨著玉娘私奔,可他為了義氣二字,就肯告老隨著五郎去嶺南,這樣的郎君若嫁了,你道日子好過?他是寧肯自家數著米粒下鍋,也不肯餓著朋友的人。跟著五郎還好,有苦大家夥都看著呢,都知道是五郎胡鬧;若跟著了秦公子,你有苦也說不出,若說出來,旁人反倒要嫌棄你尖酸刻薄。”張信之道。


    夏芳菲一直小看閹人,此時聽張信之一席話,不禁覺得他口才了得,且觀察入微,定是他知道自己曾跟秦天佑有個不能向旁人說出來的婚約,才拿了秦天佑做比。


    “喲,七娘吃真多,年輕時候多吃些無妨,可過了二十五,再多吃,就要長肉了。幸虧有咱們在七娘身邊呢,七娘且放開了吃,到該留心的時候,咱們自會提醒七娘。”楊念之夾著羊肉,笑著往夏芳菲碗裏放。


    夏芳菲狐疑地看著張信之、楊念之,當即放下碗道:“你們別在我這旁敲側擊,若是你們家五郎不搞出這麽些花樣來,我自然也不會怎樣。隻要他沒了弄死我的心思……”


    “七娘你想到哪裏去了?五郎疼你還來不及,怎會弄死你?”


    “誰疼人會叫人睡得好端端的被冷雨澆醒?”夏芳菲問。


    “我們家五郎。”


    “七娘,你這麽著跟五郎作對可不行。咱家在駱家也有些時日了,瞧著你家舅夫人將家裏頭的事全握在手中,可她這是一憑著你家舅老爺性子好,二對你家舅老爺百依百順,正經的遇到正事,你家舅夫人還是插不了手;你母親也是有大誌向的,一直要踩著刺史老爺,可她想憑著的是自家家世擺布刺史老爺的野心全叫人看見了,刺史老爺又不是吃素的,也不像舅老爺那麽和軟,於是兩口子漸行漸遠,坐在一起吃個飯,就似跟外人坐在一起那樣。”張信之搖了搖頭。


    “正是,說來,太後才算得上為人妻的表率!”楊念之豎起拇指,敬佩地向大明宮的方向望了眼。


    “……何以見得?”夏芳菲糊塗了,甘從汝不喜蕭太後,楊念之、張信之論理也該對蕭太後十分不喜才是,怎地會對垂簾聽政、架空皇帝的蕭太後推崇起來。


    “想先帝在世時,蕭太後對先帝剖心挖肺,小處小意奉承,大處,雖不便言說,卻也是夫唱婦隨。先帝要對世家對手,又礙於情麵不好出口,太後便寧肯得個擾亂朝綱、不敬老臣的罵名,也要替先帝身先士卒。外頭彈劾太後的折子越多,先帝對太後越是敬愛。時候常了,聰明的,知道太後的所作所為,都是先帝授意,不知道的,還當太後將先帝玩弄於鼓掌之中。待到先帝病體垂危的時候,雖久病之下心中生出一些猜忌,但彼時太後已經在朝中呼風喚雨,先帝便是有打壓太後的意思,也無可奈何了。”張信之搖頭感歎道。


    夏芳菲似乎聽出了點什麽,“……二位的意思是,叫我學著太後?”待甘從汝死了,再作威作福?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為妻表率。


    張信之點了點頭,不屑道:“咱家雖是閹人,卻對比翼鳥、連理枝不屑一顧。隻有眼前握得住的房契、騙得來的私房、使喚得了的奴仆才是正經,那些個情情愛愛,留給少不更事的小兒女去過家家吧。”


    楊念之頻頻點頭。


    “不對,若兩個人……那一輩子味同嚼蠟,又有個什麽意思?”夏芳菲雖反駁,但她如今也不過十四五,且一心憧憬康平公主的夫妻生活,聽張信之、楊念之兩個老奸巨猾的閹人一派胡言亂語,當即動了心。


    “到底是年輕人,再過兩年,七娘就知道什麽才是要緊的了。”張信之道。


    楊念之也看著夏芳菲輕輕搖頭。


    “來,拿著吧,回去略改一改就行了。”張信之遞給夏芳菲一頁紙。


    夏芳菲接過紙張,對著蠟燭看了眼,見是一首夜雨詩,立時怒目瞪向這兩個,心想屋子裏的動靜,都叫他們聽去了,“你們也會作詩?”


    “這是五郎醉後寫出來的,你拿去給他看,他必然不記得,還當是七娘寫出來的,定會以為跟七娘你心有靈犀,想到一處去了。”張信之道。


    “你們認識字?”夏芳菲狐疑道,因心有靈犀四個字,就想燒了這詩,但轉向想張楊二人說的是,自己且學著太後,將甘從汝玩弄於鼓掌之上。


    “隻識得幾個字。”楊念之道。


    夏芳菲一怔,想起張、楊二人進入駱家時,並未帶多少行李,就那點子行李中,還將甘從汝素日寫過的字紙帶上,可見二人對甘從汝的忠心,這般忠心,還要說服她效仿蕭太後,莫非……那狗不是在演戲?這兩個在勸著她陪著那狗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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