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盆裏裝著浸泡了花瓣的水,帕子上繡著精致的雙飛蝶。


    張信之、楊念之兩個悻悻的,隻覺若不是他們多事問了一句,此時給甘從汝擦身的就是夏芳菲了。


    可這會子夏芳菲袖著手,在一邊站著看又算是什麽回事?


    張信之、楊念之二人合力給甘從汝解開了滿是血汙的鎧甲,鎧甲解開後,裏頭掉出來個布包。


    張信之自自然然地將布包遞給夏芳菲。


    夏芳菲滿是疑惑地接在手上,將布包打開,就見裏頭是些胭脂、釵環等物。


    “七娘,這些都是縣丞辛辛苦苦搶來的。”張信之動情地感慨道。


    夏芳菲眼皮子跳了跳,若沒有那個搶字,她興許會感動,可有了個搶字,她怎麽覺得那麽別扭?眼睛一瞥,望見甘從汝的胸膛露了出來,咽了口口水,又看身後柔敷、稼蘭還跟著,就將她們領出去在門外站著等。


    “你們瞧縣丞怎麽樣?”夏芳菲決心先給柔敷幾個表明態度,免得柔敷、稼蘭幾個誤會了,到時候生出什麽時候事來就算亡羊補牢,也傷了彼此的情誼。


    “不如霽王。”雀舌因夏芳菲方才脫口說出的那狗,隻當夏芳菲還看不上甘從汝呢。


    柔敷失笑道:“七娘還以為我們要跟你爭不成?”


    稼蘭、惠兒深以為然。


    夏芳菲啐道:“誰看上那狗了,隻管領了去,我才不稀罕。”


    稼蘭道:“七娘何必試探我們?七娘自成親後不叫我們在房裏伺候著,縣丞穿衣洗漱也全是張信之、楊念之兩個打發。七娘什麽意思,我們難道還不知道嗎?”


    夏芳菲不禁有些羞愧,訕訕地道:“是我小人之心了,還以為你們也跟其他人家的陪嫁丫鬟一樣。如此,我以後必定真心待你們。”


    “七娘這些話不必多說,我們隨著七娘來了這窮山惡水,就算是跟七娘出生入死了。都是出生入死的人了,還說那些沒用的?”柔敷歎道。


    四個人裏頭,唯獨雀舌還懵懵懂懂,不知柔敷三人跟夏芳菲說的是什麽。


    於是夏芳菲回房的時候,雀舌還巴巴地跟著,被稼蘭拉了一把才住腳。


    夏芳菲臉上微微泛著潮紅,依舊袖著手勉強保持鎮定,先在外間裏聽著水聲,就拿著書本子三不五時地瞄向裏間,等裏間的嘩嘩水聲止住了,才向裏間去,恰望見張信之、楊念之兩個給甘從汝穿好了衣裳,打發走張、楊二人,就坐在床邊細細打量甘從汝,歎息一聲道:“隻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正歎息,就聽床上感慨:“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夏芳菲嚇了一跳,隻當甘從汝醒了,轉頭就見甘從汝嘴唇動了動,仿佛在說夢話,心道夢話總該是真心的,於是在他耳邊輕聲問:“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幾個夢囈一般的字吐了出來,夏芳菲心裏一喜,立時再問:“那你有多少私房,多少身家?”


    久久等不來答複,卻見甘從汝幽幽地睜開眼睛,滿臉鬱悶地看夏芳菲,打著哈欠道:“七娘,你就沒旁的真心話要問?”


    夏芳菲一愣,尷尬地一時說不出話來,許久,故作鎮定地道:“問這話又有什麽不妥?”


    甘從汝深深地一歎,微微掀開裏頭的被子,“進來躺一躺。”


    “我不去。”夏芳菲道,看甘從汝兩個臂膀累得十分艱難才能動彈一下,當即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冷笑道:“好你個曲曲縣丞,出去抓山賊都不說一聲?若你沒了,我又沒個一兒半女,怎麽去甘家拿你的私房、家財?你個不安好心的下流胚子,存心是想叫我做寡婦呢。”


    “……下次定然告訴你。”甘從汝捉住夏芳菲的手握在手中,眯眼眼很是享受此時的打情罵俏。


    “還有下次?”夏芳菲問。


    甘從汝閉上幹澀的眼睛,喃喃道:“不然,哪裏有人去開山?”


    “可是一直這麽抓山賊,不會驚動官府嗎?”夏芳菲又問。


    “霽王負責遊說官府,若他遊說不成,我便殺了那狗官。”


    夏芳菲聽得心驚肉跳,忙道:“怎麽能夠這樣?你為什麽總做這樣招惹罵名的事?在京城是,在嶺南還是。”


    甘從汝握著夏芳菲的手,拿著她的手在自己臉頰上摩挲,含笑道:“放心……昔日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如今再不會那樣了。”


    夏芳菲鬆了一口氣。


    “我會叫霽王跟我一起頂上罵名。”


    夏芳菲噗嗤一聲笑了,還要再說,又見甘從汝又打起鼾來,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瞧見甘從汝衣領張開一些,鬼鬼祟祟地向房內、向窗外探了一探,便拿手去摩挲甘從汝露出來的胸膛,摸了一摸,又捏了一捏,心下疑惑不過是兩塊肉,怎會摸得她胸口發燙呢?再一抬頭,見甘從汝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睛,啐道:“鬼鬼祟祟的,睜開眼睛都不吭一聲。”手擦著光滑的胸膛拿出來,順便將甘從汝的衣裳拉攏。


    “沒聽見你的聲音,就又醒了。”甘從汝凝眉,疑惑他那羞澀靦腆的小嬌妻哪裏去了?這時時刻刻倒打一耙的女子為何會站在他的床邊?


    夏芳菲聽見甘從汝肚子裏咕咕作響,就道:“既然醒了,就吃了飯再睡。”於是向外去叫人弄了飯菜來,陪著甘從汝吃了飯,又催促他去睡覺。


    晚間,夏芳菲躺在對麵床上,聽甘從汝鼾聲如雷,輾轉反側也睡不著,於是又下了床,伸手給甘從汝翻了個身,待要回自己床上睡,又被甘從汝拉住手。


    些許月光透過窗紗投了進來,夏芳菲仿佛看得見甘從汝眼睛裏的星光,微微掙紮了兩下,便依著他在床上躺下,心下忐忑地想,她不肯,他便一直沒有為難她,可見他還是算得上君子的;如今,她心裏既然有了他的影子,便同他同床共枕也無妨,況且,有個一兒半女,等他死了……


    “你在想有個一兒半女,就能去甘家拿我的私房、家財?”甘從汝睡了小半日,此時翻個身,就將大半個身子壓在夏芳菲身上。


    “你別以小人之心居君子之腹。”夏芳菲嘴硬道,見甘從汝隻是趴在她身上卻不動彈,心裏又緊張又惶恐,等了許久,見他還是不動,開口道:“……你該不會生怕我有個一兒半女去拿你的私房、家財,就不肯……”


    “動不了了。”甘從汝咬牙切齒道,“累得太過,腿抽筋了。”說著,人向身後翻去,半天將正抽搐的腿腳遞到夏芳菲麵前。


    “你就不能做點讓人賞心悅目的好事?”夏芳菲一巴掌將湊到自己麵前的臭腳拍開,隨後看甘從汝痛得呲牙咧嘴,隻得幫他用力地板著腳。


    鬧騰了大半夜,夏芳菲四處尋水洗手,那點子跟甘從汝將洞房花燭補足的心思早沒了,為免得明兒個在學生們跟前丟醜,便不搭理甘從汝,又回了自己床上睡。


    翌日一早,夏芳菲起來時,看見甘從汝還在蒙頭大睡,自己穿衣、洗漱後,吃了早飯,就叫柔敷捧著她手抄的三字經向學堂,一路走著,忽地又想自己雖說要教導她們做針線,可那做針線所用的布料、絲線又從哪裏來?


    斟酌再三,又叫柔敷將三字經先送回院子裏,再拿了早先霽王送的綢緞、絲線來。


    才進了學堂,就見學堂外站著八個年輕女子、兩個小童,這十人扭手扭腳,不敢看夏芳菲,好似唯恐她再叫人去抓他們一般。


    “今日先不讀書了,先做針線,一人做一雙好鞋子穿。”夏芳菲領著這十人進了學堂裏,又叫夏芳菲將綢緞、絲線拿進來。


    “……這麽好的料理,做鞋子?娘子若有舊衣裳,拿來給我們就是。”終於一個女子眼看著柔敷要裁剪布料,不肯暴殄天物地說了一句。


    柔敷拿著剪刀的手頓住,聽她一句,當真不舍得剪了。


    夏芳菲心道自己這是又犯了不知民間疾苦的毛病,趕緊道:“雀舌,去尋幾件舊衣裳來。”


    “哎。”雀舌答應了一聲就去了,回頭抱了一包袱衣裳丟在夏芳菲麵前。


    夏芳菲解開包袱,見裏頭都是些甘從汝的衣裳,有的才隻穿過兩次,訝異道:“怎都拿了縣丞的衣裳來?”


    雀舌道:“縣丞說不能叫七娘的衣裳被人踩在腳底。”


    夏芳菲麵上微微泛出紅暈,罵道:“就他計較得多。”將衣裳分給下頭的女人們,又叫那過來的兩個小童先跟著雀舌玩去,待將衣服分下去,又見那八個女子還是不舍得剪。


    “咳,若是你們針線好,以後賣針線也能養家糊口。”夏芳菲開口敦促眾女。


    方才說話的女子膽子略大一些,此時聽夏芳菲說,就苦笑道:“往哪裏賣去?方圓十裏,隻有霽王府要那些精巧的花樣子,我們得繡上好幾年,才能叫霽王府看上我們的針線。這幾年裏的針線,隻能白費了。”


    夏芳菲又覺自己是一廂情願了,思量著就道:“你們說的有道理,那眼下咱們卻不著急先做那些精巧的玩意,該先做一些實用的。”她十指不沾陽春水,一時半會,除了刺繡等錦上添花的行當,竟想不出旁的。


    那八個女子昨日被甘從汝的兵馬嚇住,隻當夏芳菲是一時心血來潮,才拿著她們當玩意一樣要教導她們做針線,此時看夏芳菲十分好說話,又仿佛是當真想替她們著想,便你推我搡,最後推舉出年紀最大的春桃出來說:“我們倒是想正正經經地種桑養蠶,可是養出來的蠶絲又沒地賣。既然東邊是海,你家縣丞又有兵又據說跟京城有關係,為什麽不在海邊造碼頭,叫長安那邊來船?這麽著,不比修路快?”


    一語驚醒夢中人,夏芳菲恍然大悟,又問:“那海在哪邊?”


    幾個女子也沒離開過家門,七嘴八舌,都說親戚們曾送了他們家蟶幹、螃蟹等海產,如此,可推定向海邊修路比向北邊修路要省功夫。


    夏芳菲思量著,又催促女子們先將鞋子做了——畢竟瞧見幾個女子沒穿鞋子,她心裏總有些不好受。


    待到了晌午,瞧見眾女子紛紛羞澀地向窗外看去,夏芳菲便也看去,一抬頭見甘從汝一身霜色衫子卓爾不群地背著手站在窗外,又聽女子們竊竊私語地說些真好看等話,心下得意,咳嗽一聲道:“歇一歇,去吃午飯吧。”


    “竟然還有午飯?若早那麽說,我們早來了。”女子們笑道。


    夏芳菲腳步一頓,暗道也是,她叫人請人來上課時,怎忘了告訴他們霽王府包飯?出了門,待甘從汝過來,就道:“有件事要說給你聽。”


    “什麽事?”甘從汝問。


    夏芳菲開口道:“這地方是離著海遠,還是離著江南道遠?”


    “問這話說什麽?”甘從汝微笑著看夏芳菲,昔日隻覺得女子不該拋頭露麵,可如今眼瞅著一群人喊夏芳菲夫子,他又有些與有榮焉。


    “若是離著海邊近,為什麽不省下功夫向海邊修路,再造碼頭,然後叫北邊的船過來?”夏芳菲道。


    甘從汝臉色一變,很是尷尬地道:“看霽王擺出一副愚公移山的架勢,便隻顧著跟他氣勢萬鈞了,並沒想到邊上還有海可用。”


    夏芳菲嘖嘖道:“兩個臭皮匠。我們女子都想到的主意,你們男子怎就想不到呢?隻有愚公移山的蠻力可不行。”


    “所以你們女子該留在家裏相夫教子,我們男子該出門使蠻力。”甘從汝頂了一句,原是要叫夏芳菲一同回去吃飯的,此時忙道:“你先回去自己吃飯,我去跟霽王說一說。”說罷,便大步流星地去尋霽王。


    果然,這話與霽王一說,霽王也懵了,說道:“我並未往海邊想過。”先向海邊修路,修了碼頭,將荔枝、蠶絲等運到江南道,賺了銀子,豈不是更方便修條通向江南道的路。


    霽王、甘從汝二人麵麵相覷,半天,甘從汝道鄙夷地看向霽王:“虧得你還是個見多識廣的王爺,竟然一根筋地擰著要開山,連個女子都比不上?”


    “就好似這主意是你想出來的一樣。”霽王也乜斜了眼,對甘從汝以示不屑,須臾,正色道:“罷了,先叫那些開山的兄弟們停下來吧。”臉上變幻莫測,斟酌著該如何跟那些開山的苦力們說明白,畢竟早先為叫他們開山,他可是軟硬兼施使出不少花招,如今告訴他們興許修錯方向了,苦力們肯善罷甘休?“五郎,你替我……”


    “這等招惹罵名的事,你自己個去辦吧。”甘從汝吸了一口氣,如此修路就不是迫在眉睫的事了,畢竟要先派人去探路才好修路,如此,他大可以好好歇歇,且將洞房花燭補上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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