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離著海邊甚近,且因這地方的人祖祖輩輩習慣了在農閑時去海邊幫人打漁,已經用雙腳踩出了一條通向海邊的最近道路。


    而霽王要修路,隻需將這條路拓寬。


    不過兩日就得知此事,甘從汝、秦少卿對霽王的鄙夷溢於言表。當日就派出人去查看,過了一個月,派出去的人回來道:“這路通向一個小村子,小村子裏專門打漁、曬幹貨,叫被流放到這的老爺們送去長安城。”


    送去長安的目的,自然就是討好蕭太後等人,以求能夠早日出了五嶺之南。


    霽王對著甘從汝、秦少卿悻悻地道:“這麽說,隻要抓了土匪來修碼頭了?五郎送信去京裏,叫人準備了船,明年先駕船過來探探路。”


    “嗯。”甘從汝見霽王坐在太師椅上,手邊擺著棋枰、瓷罐,嘲諷道:“你也別成日裏待在府裏做春秋大夢,有閑暇了,就出去逛一逛,嚐一嚐民間疾苦。省得叫上百號人為了你東奔西走,最後才知道走錯路了。”


    “你不也是才知道的嗎?”霽王反唇相譏。


    秦少卿忙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都住口。事已至此,隻能亡羊補牢了。我與書生們商議了一通,決心趁著冬日,先在各處荔枝山上弄出纜繩來,如此,待明年,就可以直接在山上將荔枝裝在筐子裏用纜繩吊下來,如此免得山路崎嶇,顛簸壞了。若將這荔枝用船運到長安……”


    想到能賺多少銀子,甘從汝、霽王紛紛都咧嘴笑了。


    “太後就知道五郎沒去宓縣了,也知道霽王殿下沒人看管了。五郎該想個化名用才好,霽王殿下也是。”秦少卿沉吟一番,說出自己的疑慮。


    甘從汝摩挲著下巴,斟酌一二,就道:“我們就叫夏縣、夏丞。以後就用這個化名抓山賊、殺狗官、建碼頭。”


    “……為什麽要姓夏?”霽王吸了一口氣,雖聽書生們說甘從汝大約是上門女婿,他想著甘從汝的性子,總不信,如今,卻信了八、九分;可甘從汝姓夏就行了,他為什麽也要姓夏?


    “不姓夏,姓什麽?”甘從汝反問。


    霽王心知若跟他起爭執,今兒個一天就又過去了,反正不過是個化名,於是道:“姓夏好、姓夏好。”就趕緊跟他並秦少卿三個商議如何軟硬兼施叫附近的地方官助他們修建碼頭;如何再動員勞力們趕在冬日裏先將路修一修。


    及至與霽王商議妥當了,甘從汝又鄙夷了霽王一回,就向學堂去接夏芳菲。


    雖說甘從汝決心跟夏芳菲將洞房補上,但新近總因為一些瑣碎事耽擱了,一直都不能如願。


    此時見南國的冬日溫暖如春,甘從汝決心好歹叫夏芳菲花前月下一次,於是路上問楊念之:“東西準備妥當了嗎?”


    “準備妥當了。”楊念之欣喜地道。


    張信之更是老懷甚慰,隻覺得甘從汝終於懂得怎麽對付女人了。


    甘從汝邁步進了學堂,聽見學堂裏抑揚頓挫的讀書聲,暗暗點頭,竟然有些理解了蕭玉娘,雖蕭玉娘的行徑可惡,但她終歸是依著自己的心,放下了與秦少卿的糾葛,走上了自己想走的路。


    轉到窗子邊,瞧見夏芳菲手上拿著繡繃子,一邊低頭繡花,一邊朗誦三字經,而下頭的小童搖頭晃腦跟著她學,女子則是嘴裏朗誦、手上糊鞋底。


    甘從汝眼皮子跳了又跳,隻覺若是京城來的老先生進了這學堂,定會氣得七竅生煙,仔細數一數,望見學生數目多了幾人,疑惑地問:“這是又派人去抓學生了?”


    張信之笑道:“哪裏。人家瞧著來了有飯吃,又不耽誤家裏的活計,就都來了。”


    甘從汝點了點頭,待聽柔敷敲了兩回銅鑼,以示下課了,便去門邊等夏芳菲出來。


    夏芳菲起先覺得甘從汝來學堂接她回去吃飯很有臉麵,可這麽接二連三幾次後,望見學堂裏的女子都拿眼睛掃甘從汝,心下又有些不樂意,隨著甘從汝出來,就道:“你大方,衣裳都拿去給人做鞋子了。少不得我得勤快些,替你將衣裳都做了。”


    甘從汝原本將自己衣裳拿出來,就有此意,但聽夏芳菲說,嘴上卻道:“也不急著穿那些,不急著做。”


    “以後不用來接我,不過幾步地,我自己回去就好。”夏芳菲道。


    “你也說了不過幾步地,總不費事。”甘從汝道。


    張信之、楊念之看他們如蜜裏調油一般,心裏甚至歡喜。


    “我說不用了……你該不會來偷偷看人家女孩子的吧?”夏芳菲問,畢竟這狗可是累犯,不能對他掉以輕心。


    甘從汝失笑道:“你瞧你那幾個學生個個麵黃肌瘦……”


    “你嘴上也太缺德了些,竟然這樣說人家女孩子。”夏芳菲冷笑道。


    “不然誇她們個個貌美如花?”甘從汝噗嗤一聲笑了,許久,悵惘道:“這裏比不得長安城裏處處都能遇到美人,哎。”歎息一聲,看夏芳菲臉色不好,就又故作悔恨道:“哎,也不知道那些女子如今怎樣了。因我心氣不暢,就連累得她們……”


    “算了,你知道錯就算了。我已經不計較曲江上的事了,就當被個酒瘋子戲弄了。”夏芳菲道。


    “七娘說的是,人要向前看,總惦記著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做什麽?”張信之隻覺得早先對甘從汝的冷落十分有效,早先甘從汝是明知有人安慰,才會輕易動氣,如今總算是沉穩了。


    甘從汝心下竊喜,有道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他就知道夏芳菲心裏有他,才不會計較往日的那些事。待與夏芳菲吃過了,又叫人送她去學堂,然後打發走雀舌、稼蘭幾個,忙忙碌碌地收拾屋子。


    傍晚,夏芳菲再領著柔敷、惠兒從學堂裏回來,正待要將學生們告訴她的那些本地風俗說給甘從汝聽,進了房門,迎麵就見房裏貼著大紅喜字,再進去,就見紅燭搖曳,床上鋪著在駱家時候淋了雨的那床被子。


    “……這被子,怎在這?”夏芳菲以為那被子就算烤幹了,也不會再拿出來用了。


    “洞房花燭夜的被子。”甘從汝有意咬住洞房二字。


    夏芳菲臉上登時紅了,咬著嘴唇心想難道就是今晚了?矮子裏頭挑高個,見識過了愛養蝴蝶的霽王,她已經明白人無完人,若想改嫁怕也尋不到稱心滿意的,隻看甘從汝肯為她抓學生,更是打定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主意,因此,也不覺他這舉動唐突,甚至她原以為某個晚上兩個睡在就將這事過了,是以看他還費心地布置一通,心下甚是滿意。


    柔敷、惠兒幾個識趣地退出,輕輕地把門帶上。


    “待我去洗一洗。”夏芳菲忐忑道,待甘從汝點了頭,便去隔間裏,果然那裏有熱水擺著呢。


    洗過之後,夏芳菲看甘從汝還在床上坐著,就問他:“還要喝交杯酒嗎?”


    “為了那酒糟蹋了多少人,你還提。”甘從汝決心將自己曾經做下的壞事都推到蕭太後還有酒水上,拉著夏芳菲坐到床邊,細細看她眉眼,隻見她眉目含情、欲語還休,便要向她親去。


    “等等。”夏芳菲蹲了一頓。


    “怎麽了?”甘從汝緊張地問,疑惑地想莫非自己又會錯意了?


    “第一下,要我來親。”夏芳菲臉色漲紅地道,慢慢地貼向甘從汝,飛快地在他唇上擦過,“我喜歡你,才跟了你的……”


    “我也喜歡你。”甘從汝心花怒放,被吻過的唇不住地發漲,他鬧騰了那麽些年,不就是想求一個真心人,免得重蹈了他父輩的覆轍,再經曆那些烏煙瘴氣的事。


    甘從汝心中一動,當下便擁著夏芳菲滾入床上。


    這一夜被翻紅浪,待到四更時分雙雙餓醒時,夏芳菲枕著甘從汝的臂膀,蹙眉疑惑道:“我怎地……沒有洞房的感覺,就好似早於你老夫老妻一般?”眼睛掃向甘從汝的胸膛,恍然大悟道,定是這狗時常晃晃蕩蕩地在她眼前轉,才會如此。


    甘從汝心裏卻歡喜地很,笑道:“老夫老妻不好麽?梨園裏的大小真娘甭管跟誰多久,都是羞答答的,矯情。”話說完,腿上就挨了一下,心知自己說了煞風景的話。


    “你去叫人送飯進來。”夏芳菲道。


    甘從汝才快活過,也懶得動彈,懶散道:“你去。”


    “……那就餓著吧。”夏芳菲轉過臉。


    甘從汝聽他們兩人的肚子交相呼應般咕咕響起,偏懶洋洋地不肯動一下,熬到就開五更,終於忍不住坐了起來,一邊穿衣裳,一邊念叨著:“老夫老妻就不如人家新婚燕爾好,若是新婚,誰家的新娘子寧肯餓著自己,也要賭口氣?”念叨過了,終歸洗了手,出了門,去尋值夜的下人,叫人好歹弄些吃的來。


    過了一盞茶功夫,兩個婆子抬著昨晚上剩下的飯菜進來,就退了出去。


    甘從汝用小桌抬了飯菜送到床上,看夏芳菲洗了手換了衣裳坐在床上吃飯,仔細望了望她,噗嗤一聲笑道:“想當初,你也是個不勝嬌羞的淑女。”


    “想當初,我也以為你是個瀟灑郎君。”夏芳菲回憶往日,就如做夢一般,想她待字閨中時,還想著嫁人後,怎麽好意思叫夫君看見她睡醒時的邋遢模樣,此時,心裏想的卻是:我不嫌棄那狗就罷了,那狗還敢嫌棄我?


    曾經多少青澀,就那麽悄無聲息地消磨掉了。


    吃了飯漱口後,甘從汝將小桌抬開,就跟夏芳菲道:“我小時候也有個才子的名聲,詩賦、蹴鞠、馬球樣樣都來的。”


    “我當初琴棋書畫也不錯,滿平衍女子誰不羨慕我?”夏芳菲打這哈欠,聽甘從汝自誇,就也將自己昔日的那些輝煌也拿來說。


    公婆二人攀比著將早先勉強算得上光風霽月的事拿來說了一說,也算是彼此都知道了彼此的過往。


    最後夏芳菲心道原來她公公婆婆那麽能耐,將先皇、太後雙雙拿下了;甘從汝心道原來他嶽父嶽母才是真正的同床異夢,難怪夏芳菲疑心病那麽多。


    第二日,張信之、楊念之、柔敷幾個給甘從汝準備了參茶、給夏芳菲準備了紅棗湯,眼瞧著這兩人不過是舉動間更親密自然些,全然不似他們想的一旦洞房,感情更會一日千裏模樣,反倒替他們兩個著急了一回。


    甘從汝依舊去尋霽王商議著去哪裏抓山賊;夏芳菲依舊是學堂裏教書。


    就這麽過了小半月,甘從汝從霽王那邊回來,就對夏芳菲道:“我須得出去幾天。”


    “幾天?”夏芳菲問。


    甘從汝道:“附近有個姓苗的小官看我們抓了山賊,就當我們要坐大,吃了雄心豹子膽地要將我們圍剿了。”


    “你們抓山賊,那苗老爺還不喜歡?這樣他治下不是更清明了?”夏芳菲疑惑不解。


    “你哪裏懂做官的心思?那些山賊原本亂如散沙,逢年過節還要給姓苗的上供。如今我們將人抓來,又不曾給他上供,他看我們人越來越多,唯恐我們日後不將他放在眼中,就想先下手為強。”甘從汝冷笑,還是夏刺史說的對,他那些直截了當的手段,在嶺南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用來最好。


    夏芳菲常聽甘從汝說什麽殺狗官,原本隻當他玩笑,如今聽著才知道是真的,心驚肉跳之餘,卻也說不出攔著他不去的話,隻說道:“你早去早回。”


    “嗯。我取了個化名叫夏丞,取自你的姓,並一個縣丞的丞字。你聽見夏丞,就知道說的是我了。”甘從汝道。


    夏芳菲先為他用了她的姓氏感動,隨後卻又顰眉道:“取什麽不好,為什麽叫下乘?”


    “還有一個名字叫夏縣,原是給霽王用的,你若不喜歡夏丞,那我就用夏縣那名字。”甘從汝渾不在意地道。


    “那,夏縣,你早些回來……不然,我隻能改嫁給霽王了。”夏芳菲望著甘從汝,弄不明白如今她算是官家女眷,還是土匪家的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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