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還為了早先的事記恨我?”駱氏不解,看夏芳菲似乎是已經跟甘從汝握手言和了,怎地就不能放下對她的成見呢?


    夏芳菲道:“母親好好歇著,過幾日叫人領著你去遊覽一番本地風光,然後下個月就回去吧。”


    駱氏怔怔地道:“我來是幫你的,你出嫁時什麽都沒學到。”


    “沒學到的現在也已經學到了,母親去歇著吧。”夏芳菲摳著衣襟上繡著的一朵三角梅。


    駱氏嘴唇微動,饒是個十分要強的女人,此時見自己千裏迢迢趕來,腳還沒沾地就為她思量,她卻還這麽不領情,心裏念了一聲兒女都是債,又回想自己來時已經跟夏老夫人等人說了她是來替夏芳菲看孩子的,若就這麽回去了,豈不是……眼淚唰地落了下來,哽咽道:“不生兒不知養兒苦,你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怎還這麽不明白我的苦心……”


    夏芳菲越發不耐煩了,一麵心裏有些戚戚焉,看駱氏一臉疲憊有些心軟,但一麵想起她來了之後的作為,又忍不住訓斥道:“母親那不是苦心,是苦水,是自己過得不順當,看我過得好,就忍不住把自己的苦水往我這處潑。你女婿又不是閑人,先前聽說他去碼頭接人還不知接的是誰,原來接的是母親。母親可是又給人家臉色看了?你道你女婿是個好人?他是個能抓土匪能殺狗官的,若是旁人這麽著,早不知死幾次了;還有柔敷、稼蘭幾個素日裏跟我親親密密的,待賽姨也好,母親一來就給人家下馬威,是巴不得我跟她們離心?”


    駱氏見夏芳菲出長安城時留有兩分羞澀,此時徹底沒了羞澀少婦的模樣,嚇得不敢再哭,隻是少不得替自己辯解道:“糊塗,你跟稼蘭、惠兒兩個同心就罷了,柔敷生得好,難保她不生出歪心思來……”


    “隔壁住著的項二郎無妻無妾,秦天佑更是一表人才,人家有力氣不往那邊使,就能看得上你女婿?”


    駱氏忙道:“話不是這樣說……”囁嚅半日,見夏芳菲中氣十足,越發沒了氣勢,又恨夏芳菲頑固不聽人勸,又想起賽姨不知被甘從汝領去了哪裏。


    正想著,忽地就聽外頭有狗叫,又有小兒哈哈笑聲,駱氏忙與夏芳菲開了門去看,隻看了一眼,就幾乎昏過去,隻見甘從汝矮著身子扶著賽姨,賽姨仰著白嫩的小臉劈開腿騎坐在一隻三尺來長的狼狗背上。


    “賽姨果然出息了,這麽小就會騎狗了。”夏芳菲也略矮了身子拍著手逗賽姨。


    賽姨見有人助威,越發得意,騎在狗背上小屁股一衝一衝地嗷嗷叫著。


    “騎狗爛褲、襠!”繡嬤嬤急得眼眶通紅,心道甘從汝、夏芳菲到底是不懂事,哪裏能叫個女兒家去騎狗!


    “快把孩子抱過來。”駱氏急促地道,心道這兩個糊塗人哪裏是能帶孩子的。


    見那狼狗要走,甘從汝一隻手就將賽姨從狗背上抱下來,瞧賽姨還有些意猶未盡,就順手將賽姨舉到自己頭頂,叫她在自己脖子上騎著,望一眼夏芳菲,詢問她跟駱氏說好了沒有。


    夏芳菲咳嗽一聲,對柔敷道:“請夫人去歇著吧。”


    “哎。”柔敷、稼蘭趕緊領著駱氏去客房歇息。


    甘從汝瞧見駱氏走了,才將賽姨抱下來遞給夏芳菲,夏芳菲自進了屋子檢查尿布,給她洗臉,回頭瞧見甘從汝躺在床上打哈欠,就道:“洗了再睡。”


    “你給我洗吧,你母親……太難伺候了。”甘從汝發自肺腑地道,駱氏竟然還真想叫她去宓縣去當縣丞呢。


    “你知道我是怎麽過來的吧。”夏芳菲歎息一聲,果然又叫人弄了水來,親自給甘從汝洗臉、洗腳。


    甘從汝躺在床上與賽姨並排躺在一處,心歎項二郎、秦天佑那些人不知情,都說他娶了個河東獅,卻不知這河東獅實在是個活菩薩,“我明兒個又要去忙,怕不能陪著你們娘兒幾個。你看著你母親一些,聽她路上的意思,仿佛是要將賽姨帶在身邊養著。”


    “她倒是想呢……隻是,好歹叫她留幾個月再走,她原本覺得自己是士族之女,就不肯搭理家裏其他人,如今我又來了這地,雖你我都知道這地比長安自在得多,可旁人不知,少不得要對她落井下石,怕她也是沒法子,才肯來這受我的氣,你看我的麵上忍一忍她,回頭叫她體麵地回去,也好在夏家裏過日子。”夏芳菲體貼地坐在小杌子上給甘從汝按腿。


    “這不消你說,我也省的。”甘從汝抓了賽姨軟軟熱熱的手蓋住自己的眼睛,嘴裏絮絮叨叨了幾句,打了個哈欠,便睡了。


    到了晚上,夏芳菲叫人置辦了一桌酒菜,叫張信之去請駱氏來吃,張信之去了後,隻說駱氏說頭疼不肯來。


    甘從汝會意道:“她是想叫我們去請呢。”


    “不去。”夏芳菲對著甘從汝自是說了一些勸他體諒駱氏的話,可此時輪到自己了,偏又要跟駱氏那點子小心思過不去,叫人將酒菜給駱氏送回房,自己跟甘從汝吃了飯,飯後抱著賽姨去賬房裏跟秦天佑說了一會子話,就又回房睡了。


    才剛躺下,外頭張信之就來敲窗戶。


    “什麽事?”甘從汝下了床過來輕聲問。


    張信之在窗外道:“繡嬤嬤想將賽姨抱走。”


    “叫她哪邊涼快哪邊呆著去。”甘從汝不耐煩道,又腳步輕輕地走回來,瞧見夏芳菲、賽姨兩個無憂無慮地一沾枕頭就睡著,心下又羨慕又得意,心道夏芳菲剛嫁來時夜夜輾轉反側,如今一點心事也沒有,那駱氏到底是為了什麽不順心?躺了一盞茶功夫,果然瞧見夏芳菲人事不知地睡著,賽姨卻已經從被子裏出來爬到枕頭上了,伸手又將賽姨塞回被子裏。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夏芳菲、甘從汝還沒起來,就聽見院子裏一片嘈雜,夏芳菲皺著眉頭拉著被子蓋著頭不動,甘從汝硬挺了一會子,再睡不著了,隻得從床上起來,出了門沉聲道:“不知道七娘晚上奶孩子早上起的遲,這到底是吵什麽吵?”話說完,瞧見是繡嬤嬤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地在指揮人。


    繡嬤嬤漲紅臉道:“姑爺,起來了。”


    “忙什麽呢?”


    繡嬤嬤笑道:“夫人一早就起來了,起來後,吃了口飯,就替七娘整治院子了。”


    “不用整治,這院子挺好。”甘從汝心下狐疑,見連張信之、楊念之也不在,也不穿好衣裳,披著袍子就向前頭去,果然穿過小院進到前廳,就瞧見駱氏威風八麵地在給院子裏下人立規矩呢。


    “都散了吧,輕一點,別吵到七娘。”甘從汝道。


    張信之、楊念之等瞅了駱氏一眼,便各自散開。


    “嶽母這是做什麽,一大早的,何苦給人尋不自在?”甘從汝道。


    駱氏埋怨甘從汝不給她臉,數落道:“若不是這院子裏烏煙瘴氣,叫人實在看不過眼,我也就不說這話了。你們寄人籬下就罷了,這滿院子裏的人還沒規矩,三更半夜的,我就瞧見那兩個太監鬼鬼祟祟地去你們窗口下偷聽,還有敢喊賽姨恭娘的……”


    “張信之、楊念之兩個不半夜來聽聽,他們睡不著。嶽母為何會在半夜三更還不睡?”甘從汝道。


    “……你們也太散漫了些,怎麽如今還沒起來?”駱氏訕訕地反問,不肯說半夜她想起夏芳菲的態度,又心裏難受睡不著。


    “我們起那麽早也沒事幹。”甘從汝按捺下火氣,良久又道:“嶽母找些其他的事吧,別管我們院子的事。”說罷,又請駱氏同去吃早飯。


    駱氏雖吃過了,又嫌棄甘從汝的態度不夠恭敬,但心裏巴不得見一見賽姨,於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到了夏芳菲他們門外,聽著房裏的動靜是夏芳菲起了,才進了明間裏等。


    略等了等,甘從汝、夏芳菲、賽姨三個收拾好,才從房裏出來。


    “我做媳婦那會子,沒一天在婆婆跟前遲到過。”駱氏有意說給夏芳菲聽。


    “她又沒婆婆。”再說你晨昏定省的及時,你婆婆也不喜歡你。甘從汝在心內腹誹道。


    夏芳菲不肯一大早就跟駱氏吵架,看駱氏期期艾艾了半天,才將賽姨遞給她。


    駱氏心花怒放地抱著賽姨,看她一雙眼睛骨碌碌地看她,越發地歡喜,她早吃過飯了,此時不過是為多看賽姨、夏芳菲一眼才過來,於是隻管拿著勺子稱了米湯逗著賽姨吃。


    “今年怕是要從頭忙到尾了。”甘從汝瞥了眼駱氏,就與夏芳菲說話。


    夏芳菲道:“是修路的事嗎?”


    甘從汝點了頭,“不光是修路的事,還有造船的事呢。方圓百裏想分一杯羹的多的是,就連太後那邊都動了心思。”


    “你那不鬧事就皮疼的姨媽又想做什麽?”夏芳菲問。


    駱氏咳嗽一聲,眼皮子跳了跳,也不敢輕易招惹潑辣了許多的夏芳菲。


    甘從汝道:“怕是蕭家眼紅,跟她說了些什麽。隻是瞧著她的意思,也是不大在意我去沒去宓縣,隻是要討一分稅賦。”


    “……你們沒交稅賦。”駱氏又開了口。


    “有膽子來收稅的都叫你女婿給剁了。”夏芳菲斟酌再三,勸甘從汝道:“有道是禮尚往來,既然她睜一隻眼閉一眼,不如就大大方方地弄一船東西充作稅賦給她送去。她麵子有了,自然不再生事。”


    甘從汝笑道:“她不但要稅賦,還要如一分股。”


    “拿什麽來入?”夏芳菲趕緊問。


    甘從汝道:“自然是船了,咱們造船哪裏比不得上朝廷的船結實?”


    “你姨媽該不會是戒急用忍,暫且忍下我們,待我們將這地弄得四通八達了,再殺過來吧?”夏芳菲一語中的地道。


    甘從汝聞言點了點頭,蕭太後不介意養虎為患,因她有把握日後將嶺南收歸她有——雖如今嶺南也是她的,但實際上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想著,就拿了筷子挑著一點淡黃塞到賽姨口中,“賽姨記著,要跟你姨婆一樣戒急用忍。”


    駱氏聽得心驚膽顫,看夏芳菲說了那話後,依舊一副不痛不癢模樣,心道這死丫頭,既然知道將來有禍事,還不及早想法子避開。


    飯後,院子裏有人來喊夏縣,甘從汝就隨著人去了。


    夏芳菲從駱氏手上接過賽姨,又見柔敷、雀舌等捧著書本、針線,就對駱氏道:“母親,我去學堂裏上課去了,母親悶著了,就去逗一逗王府裏的豹子、孔雀解悶。”說罷,唯恐駱氏跟著同去,抱著賽姨叫柔敷、雀舌攔著駱氏一步,人就出了屋子。


    “夫人。”繡嬤嬤紅著眼睛站在駱氏身邊,就連稼蘭、惠兒她也約束不住了。


    駱氏瞧見小丫頭們送進來的各色嶺南佳果,歎息連連,又沒心思去遊山玩水,也不敢強跟著夏芳菲出去,正怨天尤人,忽地想起此時正留在夏芳菲、甘從汝屋子裏呢,立時又來了興頭道:“今兒個日頭好,快將賽姨的小被子、小棉襖、小棉褲拿出來曬一曬。”


    “夫人還是別動了,萬一七娘、姑爺又發火。”繡嬤嬤唯恐夏芳菲不喜駱氏翻她的東西。


    駱氏一愣,繡嬤嬤又挨近道:“小的聽說姑爺一直跟七娘在一處,雖隔三差五地出門,也沒領人回來過。柔敷幾個更是清清白白的。”


    駱氏搖頭不信,繡嬤嬤又道:“小的瞧著姑爺就不像是好脾氣的人,七娘也是,脾氣越發暴躁了,夫人就依著他們,別跟他們對著幹了。”


    “誰跟他們對著幹了?”駱氏冷笑,隨後輕聲一歎,起身道:“隨我去廚房燉了湯水給七娘,兒女不孝,做長輩的卻也不能跟他們一般見識。”領著繡嬤嬤、柔嘉等就向廚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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