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氏打定主意不跟夏芳菲、甘從汝一般見識,親自洗了手替夏芳菲做了羹湯,叫柔嘉捧著,就向學堂去。


    這一去,嚇得她幾乎昏厥過去,隻見這一所原本雅致的小院子裏,窗口、門外蹲著七八個壯漢,那些個壯漢趴在窗口、門上,嘴裏跟著背誦孔孟之言,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夏芳菲看。


    駱氏捂著胸口,氣得臉色煞白,咬著牙又向房中看,便瞧見賽姨被夏芳菲抱著,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望向下麵的那些個麵黃肌瘦、邋遢不堪的男男女女,“走,你把七娘給我叫出來。”自己轉了身子,麵上下了層寒霜般,徑直回院子裏去。


    繡嬤嬤趕緊去喊夏芳菲,一聲後,打擾了眾人上課,被壯漢們一盯,老臉也險些掛不住。


    夏芳菲心道駱氏又生什麽事?並不理會繡嬤嬤,將今日的課上完了,才叫柔敷等收拾東西,抱著賽姨回家去,進了院子,見柔嘉、麗娘簇擁過來。


    “七娘快些去跟夫人說幾句好話吧。”柔嘉望見賽姨心裏癢癢,不敢逗她,又想抱一抱。


    夏芳菲將賽姨給了柔嘉,問道:“她又怎麽了?”


    麗娘處境尷尬,因她是駱氏身邊容貌最出眾又最蕙質蘭心的一個,便時常被駱氏拿來要麽算計駱得計,要麽算計甘從汝,這會子為難地道:“夫人原以為姑娘隻教導幾個女孩子讀書,誰知過去了,瞧見屋子外沒規矩地趴著不少男人,屋子裏又是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就說三歲定八十,久入鮑魚之肆不聞其臭……七娘叫賽姨這麽耳濡目染的,將來學了些上不了台麵的習慣,日後還怎麽嫁人?”


    夏芳菲前頭因自己教書教的好,引著許多人爭著來學,心裏還十分得意呢,況且敢來趴著看的壯漢,都是被甘從汝武力征服的山賊,也不怕他們動什麽歪心思——每每想著他們公婆兩個一文一武征服無數山賊土匪,甘從汝心裏還十分得意呢。此時見這又被駱氏嫌棄了,累了一日,也不肯去跟駱氏說好話,幹脆地道:“我不去,誰愛去誰去。”叫柔敷抱回賽姨,依舊回房洗漱換衣裳去。


    柔嘉、麗娘無法,隻得去回給駱氏,到了晚上,瞧見駱氏躺在床上怨天尤人不肯吃飯,就去說給夏芳菲聽,見夏芳菲還是不肯來,又想起甘從汝貌似比夏芳菲好說話一些,就叫人去門上等甘從汝回來。


    誰知甘從汝前頭為接駱氏耽擱了許多事,晚上又並未回來。麗娘、柔敷兩個又是勸說夏芳菲又是勸駱氏,累得人仰馬翻,過了四更就也懈怠了,不肯再管。


    誰又知駱氏躺在床上,掉著眼淚越想越悲傷,隻覺自己就這麽一個女兒,將她視作掌上明珠地捧大,一輩子的心血都花在她身上,她自甘墮落就罷了,還要將她孫女的一輩子也填進去。掉著眼淚,隻覺得自己這輩子沒個活頭了,在黎明時分起來,望見繡嬤嬤、柔敷等都在外間睡著了,就開了箱子櫃子,尋了條在平衍州親自為夏芳菲繡的腰帶,淚流滿麵地移來凳子,心想她就看夏芳菲明兒個會不會後悔今日沒來服軟,將腰帶幾次三番地甩向梁上,那腰帶總是輕飄飄地落下來,忽地聽見窗外有悉悉索索的動靜,先放下腰帶,悄無聲息地出了門,望見門外是楊念之、張信之兩個,登時冷笑道:“你們兩位莫非又添了新毛病,不來我這老婆子門外瞧一眼,睡不著覺?”


    張信之歎道:“夫人,用不著非那麽個力氣往梁上甩,將腰帶係在高凳雕花格子架上,人坐在地上往下一墜,就一了百了了。”


    駱氏原本心恨夏芳菲心硬,不肯來哄她,決心自戕叫她後悔,此時被張、楊二人看穿,便羞惱起來,冷笑道:“你們二人教我如何死?好個女婿,專門派了人來羞辱我。”


    張信之心道若不是怕甘從汝為難,誰肯來管你呢,歎息道:“咱家之所以知道這法子,是瞧見了家裏夫人是如何去的。”


    駱氏一怔,見屋外伸手不見五指,萬籟俱寂中,隻有遠處山上的野獸吼叫,詫異地道:“蕭夫人她不是病故的嗎?”說來,她年輕時候還羨慕蕭夫人呢,出身尊貴、夫君一表人才,又是皇後親妹,這樣的人,哪裏會像她這麽個與夫君、女兒離心背德的人一樣會想自戕。


    楊念之低聲道:“夫人一次從宮裏回來,被年少無知的五郎劈頭蓋臉罵了一通,當晚就掛在高凳上去了。五郎傷心太過病了一場,幾乎隨著夫人去了,醒來了,便不記得夫人是怎麽死的了。”


    “不記得了?”駱氏顫聲問,因楊念之的話,又想起了舊日的一些傳聞,心道莫非蕭夫人果然跟先帝不清不楚?


    張信之點頭附和道:“全不記得了。”


    駱氏聞言,登時沒了尋死的心,心道若是她死了,萬一夏芳菲也病一場就忘了她呢?跟夏芳菲死磕到底沒意思得很,迷迷瞪瞪地就回了房,過了一會子天就亮了,依舊依著多年的習慣早早地起了床,聽說甘從汝沒回來,就去尋夏芳菲一同吃早飯。


    柔敷、雀舌也不攔著她,駱氏徑自進了夏芳菲屋子裏,瞧見夏芳菲迷糊著眼正給賽姨喂奶,淡淡地道:“將來等你女兒這麽待你,我就圓滿了。”


    夏芳菲麵無表情,駱氏又掃見床邊準備給賽姨換的移庫都是些舊衣裳,眉頭又皺了起來,隨後坐在床邊,一邊嫌棄夏芳菲自甘墮落,將自己埋汰成了奶娘,一邊輕聲問:“女婿昨晚上去哪了?”


    “殺人去了。”夏芳菲道。


    “正經地問你話呢,也不怪女婿夜不歸宿,你瞧你,昨兒個那是什麽模樣,門上窗子上扒著的都是人,叫賽姨學了去……”


    “你女婿真的去殺人了。”夏芳菲又道,聽見駱氏肚子裏咕咕作響,本打算喂過了賽姨再睡一會,此時喊了柔敷進來,準備起床了。


    “七娘不再睡一會了?”柔敷詫異地問。


    “不睡了。”夏芳菲道,穿著衣裳,又詫異駱氏那麽個擰性子,不一哭二鬧也要來個三上吊逼著她服軟,怎地今日又主動過來了?疑心駱氏還有後招,便也不敢主動招惹她。


    “我像賽姨這麽小的時候,身邊就有七八個奶娘、十來個大丫鬟。”駱氏道。


    夏芳菲不理會她,默不作聲地與駱氏一同去明間裏吃飯。


    “當真不能改嗎?”駱氏吃著飯,又問了夏芳菲一句。


    夏芳菲防著駱氏的後招,小心翼翼地道:“改不了了。”


    駱氏深深地一歎,便不再說話,夏芳菲因她這麽著,越發怕她使陰的,吃了飯,總算送了駱氏出門,夏芳菲才長出一口氣。


    “夫人這是怎麽了?”夏芳菲疑惑道。


    柔敷幾分也紛紛搖頭,楊念之、張信之心知昨晚上他們那席話,叫駱氏明白了跟兒女計較沒意思,才會如此,不敢跟夏芳菲說明,也裝作不知道。


    忽地雀舌跑來道:“夫人領著人去學堂了。”


    “她去做什麽?”夏芳菲猜到駱氏是說不動她,就要去將她的學生們攆出去,趕緊抱著賽姨快步去學堂一看究竟,果然,過去了,就見先到搶位子的山賊們個個束手束腳,屋子裏早來做針線的女學生、小男娃,個個戰戰兢兢地被駱氏挑剔坐姿儀態。


    “母親。”夏芳菲忍不住喊了一聲,抱著賽姨的手緊了一緊,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能做的事,駱氏千萬別給她毀了。


    駱氏正拿著藤條令那些小兒女規規矩矩地坐正了,被夏芳菲這麽一喊,心裏又暗暗發澀,轉身倨傲地掃了夏芳菲一眼,又對那些女學生道:“你們那夫子隻學了個皮毛就敢來教導人?今兒個我就叫你們見識見識什麽才是上得了台麵的針法。”說著,叫繡嬤嬤拿了她收藏的繡樣給學生們看。


    那些女學生被駱氏震懾得不敢動彈,許久才接了繡樣去看,隻見一方二尺長的絲絹上,繡著的是牡丹含露,嬌豔的牡丹花瓣上一滴滴露水或懸在綠葉上,或落在花蕊上,技藝高超不說,意境更是妙極。


    “……這花,就跟真的一樣。”一個女學生吞吞吐吐道。


    “可不就是真的,我們夫人家早先這樣的花說不清的。一朵牡丹花就值個幾兩銀子,更何況是這刺繡呢。”繡嬤嬤得意地道。


    女學生先懼怕駱氏,此時又有些敬仰她。


    “夫人會繡這個?”另一個女學生問。


    “這就是夫人繡的,七娘身子弱一些,夫人就沒教過她這些上乘的針法,原想教給賽姨的。”繡嬤嬤悄悄地向門邊望了眼夏芳菲。


    駱氏咳嗽一聲,儀態萬千地在教師裏坐下,略理了理衣裙,就道:“拜在我的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手上規矩厲害得很,誰若犯了,我可不會留情。”


    那些女學生們本就是奔著做針線賣錢的念頭來的,雖駱氏不如夏芳菲和藹,但看了那繡樣哪裏舍得不跟她學,於是紛紛又求駱氏教導。


    搶我飯碗?夏芳菲一挑眉毛。


    “七娘想錯了,夫人這是向你服軟呢。”楊念之一瞧就知道夏芳菲不會想到點子上,趕緊將駱氏的心思說給她聽。


    張信之久無用武之地,此時也在夏芳菲另一隻耳邊道:“夫人這麽著,是想長長久久地留在這,省得七娘再攆她走呢。”


    夏芳菲望過去,果然瞧見駱氏冷著臉神色傲慢卻也開口傳授起眾人她那繁複的針法來,嗤笑一聲,但也不敢掉以輕心,抱著賽姨進去聽。


    傍晚駱氏領著繡嬤嬤走在前頭,時不時地偷偷瞄向身後的夏芳菲,瞧著夏芳菲神色緩和了許久,唯恐自己今日之舉被夏芳菲看成她認錯了,又有意冷笑一聲道:“你不肯賽姨著想,我這祖母還要為她著想呢。等著呢,先不提針線,不出幾日,我就叫那些女孩子們學規矩了。”話說完,瞧見賽姨激動地伸出手,隻當賽姨要叫她抱,心裏激動非常,隨後聽見腳步聲,一轉頭望見甘從汝穿著滿是血汙的鎧甲過來,立時嚇了一跳。


    “怎麽不換了衣裳就過來?”夏芳菲笑道。


    甘從汝不敢說他聽說駱氏也去了學堂,唯恐夏芳菲與駱氏在學堂裏鬧得不可開交,便急趕著過去,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想想也有五六個年頭沒見你了。”


    “呸,快去換了衣裳。”夏芳菲道。


    甘從汝問候了駱氏一聲,就趕緊去了。


    駱氏雖聽夏芳菲時常提起甘從汝做的是殺人放火的行當,心裏因夏芳菲那雲淡風輕的口吻不信,此時瞧見了甘從汝那身鎧甲,立時膽寒了,不由地想起自己對甘從汝的輕慢來,後怕地緊緊握住帕子,回了院子裏,不肯跟甘從汝一同吃飯,先回了後頭房裏。


    甘從汝換了衣裳,坐在床上拉著賽姨的手逗她,聽見賽姨張著沒牙的小嘴哈哈大笑,心裏得意得很,“你跟你母親和好了?”


    夏芳菲道:“也不知怎麽了,昨兒個還鬧著不肯吃飯,今兒個一早就來找我了。你說,她這又是使的哪一計?”人也隨著上了床,將手探入甘從汝衣裳裏,摸摸看他有沒有藏著什麽傷口不跟她說,摸了兩下,見甘從汝坐直了身子,心下狐疑,對上甘從汝轉過來的雙眼,立時罵道:“天還亮著,想什麽呢?”


    甘從汝挑眉道:“我若不想點什麽,豈不枉費了你真心一片,將我上上下下摸了個遍?”


    “呸。”夏芳菲啐道,因他這麽說,越發不肯將手拿出來,果然摸到他腰上,瞧見他抽了口冷氣,這才將手拿出來,“脫衣裳吧。”說著,就要下床去拿藥。


    “已經上過藥了。”甘從汝唯恐夏芳菲見了那點子傷,又興師動眾地哭天抹淚,不肯脫去衣裳。


    “你脫不脫?不脫我給你脫。”夏芳菲說著,一隻手就解開了幹從汝的腰帶,又去扒他衣裳。


    甘從汝不從,忽地一翻身,就將夏芳菲壓在身下,正待得意,腰上揪心地疼了起來,“你知道我那受傷了,還往那邊掐?”


    “你脫不脫?”夏芳菲微微翹起下巴,瞪向甘從汝。


    “我脫。”甘從汝隻覺自己快要痊愈的傷口都被夏芳菲給撕開了,趕緊放開她起身脫衣裳。


    外邊,來勸甘從汝走正道的駱氏在窗邊聽得麵紅耳赤,又被楊念之、張信之兩個盯著,走開了一些咳嗽一聲,心依舊跳得厲害,心道夏芳菲這是隨了誰了,大白日裏就逼著甘從汝脫衣裳,忽地想起賽姨還在屋子,就要去將賽姨抱出來。


    “夫人聽著也覺得有趣吧。”張信之、楊念之二人最愛聽甘從汝從外頭回來後夏芳菲那關愛的爭吵聲。


    “無恥、下流!”駱氏咬牙切齒地道。


    張、楊二人,須臾想這就是淫者見淫,駱氏不知想歪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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