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從汝憋著話不說,與項二郎一起招待百越首領,眼瞅著秦天佑與俚越族酋長之女蘭鈴拜堂進了洞房,因他不飲酒,就叫項二郎陪著個個自稱千杯不醉的百越人喝酒去,自己帶著張信之、楊念之兩個去了霽王府養著各色猛獸的屋子裏,見那蕭生還要掙紮,叫張信之替他解開繩子。


    蕭生聽隔壁傳來不知什麽動物的低吼聲,也不敢亂動,隻是跪在地上求甘從汝:“殿下,您跟玉娘自來是姐弟情深,你快去勸勸秦公子吧,玉娘還在長安城裏等他呢。”


    甘從汝已經明白駱得意早先傳來的話,必定是秦太傅有意為之,叫張信之扶著蕭生站起來,背著兩隻手,先覺蕭玉娘可憐得很,隨後又想秦天佑不也沒怪過蕭玉娘出賣秦太傅嗎?口中道:“這些糊塗話你別再說了,如今人已經入了洞房。”


    “……叫那外族的女子做了妾就是,秦太傅怎肯要個異族的女子做兒媳婦?”蕭生以為秦太傅連德容兼備的蕭玉娘都看不上,更不會看上一個外族的女子。


    甘從汝冷笑道:“若是知道他兒子活在別人地盤上,秦太傅哪裏還會不肯?我且問你,太後要登基,這是怎麽回事?——太後登基了,皇上呢?莫非要去做太子不成?”


    蕭生立時道:“皇上已經寫了禪位的詔書,且太後已經許了皇上做了嶺南王。今次小的來,就是搶先跟秦公子、五郎、二郎說,叫你們收拾了速速回京,太後大赦天下呢,你們的事都不是事了。待你們從長安回來,正好將皇上也帶來。”


    “……就算是嶺南王,王府呢?”甘從汝見蕭太後是真的不肯修路了,不覺失望起來,隻覺蕭太後若是肯修路,必將是空前絕後的英明太後;此時,勉強算過不功不過的女帝罷了。


    蕭生躊躇道:“哪裏還有什麽王府?皇上那樣的身份,留在長安城裏,便是他安分守己,旁人也不肯安分守己,如此,他寧肯將自己流放到嶺南來。五郎,玉娘她心裏也苦著呢,她……”


    “行了行了,你道我不苦?天佑不苦?各人選的路各人走罷了。”甘從汝唯恐簫生出去嘟嚷些蠻夷、做妾等話,攪黃了秦天佑的大喜之日,依舊叫人關住蕭生,另叫人送了酒菜給他。


    到底是與蕭玉娘“相依為命”“誌同道合”多年,甘從汝心裏惦記著這事,也不免有些恍恍惚惚,陪著項二郎叫百越人賓至如歸地來了又去,才背著人單獨將蕭生的話說給項二郎聽。


    項二郎昔日也與蕭玉娘有過幾麵之緣,隻是打心底裏,也不肯看見女人插手政事,於是不似甘從汝那般感慨頗多,隻是意氣用事地道:“五郎愛回就回吧,我是不肯回去的。看見我們項家的江山落到蕭家人,還是蕭家女人手上,我寧可一頭撞死在這裏。”


    “何苦呢?太後也就隻差一個名頭罷了。若是當真有誌氣,昔日怎不見你帶著人不許她垂簾聽政?”甘從汝道。


    項二郎默不作聲,良久聽見他兒子淳哥兒點了點頭,來來回回思量了半日,又問:“太後是將咱們哄回去處置,還是當真要大赦天下?”


    “自然是當真大赦了。旁人都罷了,唯有你是項家子孫,太後為向天下人顯示仁慈,也不會對你怎樣。況且,皇上也要來做嶺南王呢。”


    項二郎嗤笑一聲,“若是那小子來了,我便一日照著三頓揍他,問他到底是如何將我們項家的江山弄丟的。”


    甘從汝冷笑道:“若是他做過一日的真正的皇帝,你便是打死他,我也不攔著。可想來他這輩子,也隻有禪位那天有個皇帝樣了。你何苦再去落井下石?況且,”忽地促狹地一笑,“人家未必不是惦記著風趣有膽識又生得修理過人的四娘才肯來的呢。”


    項二郎一怔,嘴上笑罵了一句“就會胡唚。”心有戚戚焉,一時也難將對蕭太後的憎惡轉嫁到皇帝頭上,歎道:“許久沒叫叫他一聲漱郎了。”


    二人說罷了話,各自回房去,少不得各自將話說給夏芳菲、廖四娘聽。


    夏芳菲、廖四娘對蕭玉娘、秦天佑的事也就罷了,並不多加議論,隻是對那皇帝頗多憐憫。


    次日,眾人齊聚在秦天佑院子正堂裏,各自揣著心事笑盈盈地看著秦天佑引著新娘子蘭鈴出來。


    隻見那新娘子並不怕生,才十四歲的人十分依賴地挽著秦天佑的手,一雙杏眼十分好奇地望著夏芳菲、廖四娘。


    夏芳菲戰戰兢兢地去看秦天佑。


    那秦天佑不慣被個女子這樣挽著,又心疼她年少離開族人嫁與他為妻,又因新婚不覺想起蕭玉娘,心中百味雜陳下,麵上也是喜憂參半。


    “這是五郎,也就是夏縣;這是二郎,也就是夏丞兄弟。這位是五郎的內人七娘,這位是二郎的內人,四娘。”秦天佑有些幹巴巴地介紹著,因駱氏不曾來,沒個長輩,又怕蘭鈴累著,就也領著她坐下。


    蘭鈴坐下後,因覺夏芳菲、廖四娘的首飾新鮮得很,就笑道:“你們這首飾漂亮得很,果然與我們的不一樣。”


    “你要不要瞧瞧我們是如何打造首飾的?我給你準備了兩件新衣裳,如今看你的身量,那衣裳該改一改,你隨著我去試試吧。”夏芳菲心知有些事甘從汝、項二郎要說給秦天佑聽,起身挽著蘭鈴的臂腕。


    廖四娘立時道:“你起來後喝過紅棗湯沒有?”


    蘭鈴搖了搖頭。


    廖四娘笑道:“料到你們沒這個習俗,虧得我準備了。你如今還小,不仔細保養可不行。”


    二人說著,就挽著蘭鈴向外去。


    那蘭鈴本是好客之人,又早聽說過秦天佑與甘從汝、項二郎親如兄弟,不疑有他,便也道:“我也準備了我們的首飾衣裳要送給你們呢。”說著,就隨著她們二人出去了。


    秦天佑咳嗽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天下的女兒家見了麵提起衣裳首飾,總有說不完的話。”


    “是,是。”甘從汝、項二郎互相看了看,最後甘從汝不得不開口對秦天佑道:“其實,玉娘沒入後宮做妃嬪。”


    秦天佑一愣,良久說不出來,隻是握著自己的手看,半天道:“如此,就是我負了她。”


    項二郎最怕的就是秦天佑忽然失心瘋一般鬧著休妻,見他雖傷感,卻也隻是一句負了蕭玉娘,心知秦天佑以大局為重,不會為難才嫁來的蘭鈴。


    “太後要登基。”項二郎冷不丁地丟出一聲。


    “什麽?!”秦天佑炸雷一般呼喝一聲,臉上慢慢漲紅,握著拳頭在小幾上重重一捶,過了好半天,才問:“那我父親呢?”


    秦太傅是一定要反對的,指不定為了這事在朝堂上自戕也不一定。


    “太後要大赦天下,秦太傅不做聲了。”甘從汝心道真難為秦太傅了,比之臣服在蕭太後裙下,怕秦太傅巴不得一死呢,“咱們過幾日也收拾收拾著回長安去。”


    “皇帝要來咱們這做嶺南王呢。”項二郎見秦天佑呆呆的,又丟出一句話。


    秦天佑見今日這二人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駭人,怔愣了半日,才道:“百越人還有沒走的,先去招待他們吧。蘭鈴的父親是咱們日後要去的瓊州一帶的酋長,不能輕慢了他們。”


    “委屈你了。”項二郎在秦天佑肩頭拍了一下。


    秦天佑笑道:“委屈二字該蘭鈴說才是,你我說來,卻像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項二郎心道也是,忙與他們二人一同去招待送親的俚越族族人。


    果然蕭玉娘派來送信的蕭生來後不久,長安城那邊又有人做了船來特意送發蕭太後大赦天下的旨意。


    得了旨意後,眾人原本商議著立時啟程,誰承想沒過兩日,一遊俠來替人送信說被流放到嶺南的若幹文人騷客也要隨著船回長安,於是眾人便等了四月有餘,匯聚了上百人一起乘船北上。


    船上夏芳菲興奮不已,拉著已經會走路的恭郎四處尋人說話,晚間就對甘從汝道:“不曾想昔日仰慕已久的大詩人竟然就跟咱們隔著兩個山頭。”


    甘從汝嗤笑一聲,“莫非他為你作詩了?不然,怎高興成這樣?”


    夏芳菲喜道:“有道是聞名不如見麵,早先不能親眼見到大詩人,一直遺憾,如今終於能見到了。”


    甘從汝不屑地嗤了一聲,疑心自己土匪做久了,已經叫夏芳菲忘了他也是個頗有才氣的人物,見夏芳菲兩眼發光,不禁暗中提防,顧不得自己去結交幾個有風骨的文人,成日裏抱著賽姨牽著恭郎日日跟著夏芳菲去拜訪船上人。


    待下船時,甘從汝見夏芳菲已經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將柔敷、稼蘭兩個說給了兩位落魄不得誌的小官做妻,心裏佩服她得很,隻覺尋常人誰會娶個丫鬟?那兩位昔日還是做過官的呢,如此可見夏芳菲的手段見長了。


    下船後淳哥兒病了兩日,於是一行人便在驛站裏多待了幾日,待聽聞太後登基之日近了,才不得不急急忙忙地向長安城趕去。


    進了長安城,就見長安城中鴉雀無聲,大街上無人走動。


    秦太傅派人來接了秦天佑、蘭鈴二人回府,甘從汝、項二郎,一個是太後外甥,一個是庶子,便雙雙帶著家眷隨著宮裏來的人進宮去。


    到了宮中,卻見宮裏不像宮外百姓那樣噤若寒蟬,個個歡欣鼓舞。


    並未去正殿,一群人進了原本是皇帝寢宮,如今是太後住著的宮殿正堂中,就見蕭太後穿著家常衣裳盤腿坐在正位,兩邊一邊坐著禪位後的項漱郎、機緣巧合下做了皇後如今又將是嶺南王妃的宋大娘,另一邊則是筆直跪坐著的,一身滿繡官袍的蕭玉娘。


    “快來叫我瞧瞧,這就是賽姨?”蕭太後不等甘從汝、項二郎磕頭,就向一身紅棉襖的賽姨招手。


    賽姨仰頭望了甘從汝一眼,待甘從汝點頭後,立時跑到蕭太後跟前,先磕了頭,隨後坐在蕭太後身邊喊姨婆。


    蕭太後摟住賽姨,口中直說“與你爹爹小時候一模一樣”,又看那恭郎、淳哥兒隨著甘從汝四人磕頭後就一直跪著不動,笑道:“沒有外人,都坐得自在一些吧。嶺南那邊怎樣?聽說,天佑跟俚越族的姑娘成親了?”


    “是,姨媽日後大可不必再為南海一帶憂心。”甘從汝悄悄去瞥蕭玉娘,見蕭玉娘臉色發白,立時移開眼睛。


    “姨婆要登基做女皇了?”賽姨摟著蕭太後脖子問。


    夏芳菲眼皮子一跳,來前反複交代過賽姨不可沒規矩,此時偷偷去看皇帝,意外地發現早先不曾看見相貌的皇帝容貌竟然十分普通,愣了一愣,又見皇帝在反複看淳哥兒、廖四娘,便拿著手牽了牽坐在她身邊的廖四娘的衣裙。


    廖四娘不動如鍾,餘光瞥見項二郎鬼祟地打量皇帝,嘴角微微含笑,對上宋大娘的眼睛,彼此客氣地一點頭。


    蕭太後撫著賽姨後背爽朗地一笑,“是呢,你要不要跟姨婆一起住在宮裏?”


    夏芳菲、甘從汝頭皮一麻,甘從汝訕訕地道:“姨媽,其實,賽姨這是小名,她還有大名。” 幼萱、可蘊、彤安,到底要說哪一個是賽姨的大名?


    賽姨忽地聽說自己另有名字,疑惑地偏頭看甘從汝。


    蕭太後見甘從汝一群人向她低頭心裏就十分受用,並不計較這小小名字,“賽姨就賽姨吧,當真賽過姨媽才好。難為你人在嶺南還惦記我這姨媽。你不肯做郡王,就叫賽姨做了瓊州縣主吧。”


    甘從汝、項二郎一怔,見他們要遷移至瓊州的心思太後也已明了,至此才真正地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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