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夏刺史心裏再覺不妥,可望見駱氏坦然地從項漱郎手上接過公文,他一時又說不出什麽來,來來回回隻能在心裏嘀咕著這天變的太快了。瞅見駱氏有意沉吟著做出沉穩的模樣跟項漱郎商議要事,也不肯攪合在裏頭,先望了一眼夏芳菲。


    夏芳菲會意,立時領著他去歇息,又叫了賽姨、恭郎緊跟著夏刺史,叫他們二人陪著夏刺史玩笑。


    甘從汝對府學不感興趣,也跟著夏刺史去說話。


    夏刺史來的倉促,於是隻能叫他暫時歇在駱氏的房中。


    夏芳菲殷勤地叫人斷了水來,親自擰了帕子遞給夏刺史用,待夏刺史擦了臉,就笑道:“父親怎舍得來這了?按說以父親的本事,若是聽到風聲,該早早地打點人,另換了旁人來才是。”


    夏芳菲的言下之意,是夏刺史沒有理由撇下夏老夫人並家中庶子來這蠻荒之地。


    夏刺史咳嗽一聲,略整了整衣擺,拉著恭郎的手坐下,從甘從汝手上接過茶盞,抿了一口茶水,才說:“北地雖富饒,但不太平了。”


    “嶽父此言何意?”甘從汝趕緊地問,莫名地為女皇擔心起來。


    夏刺史輕描淡寫地道:“女子當政哪有那般容易?那邊都是渾水,我不肯再去攪合,就過來了。”


    夏芳菲點了點頭,見賽姨不知輕重地去摸夏刺史的胡子,就咳嗽了一聲,隨後對甘從汝擠眼睛。


    甘從汝會意,笑嘻嘻地問夏刺史:“嶽父,我那些小舅子們不會也跟著過來吧?”


    夏刺史心知駱氏、夏芳菲母女對家中庶出子女感情淡薄,就道:“樹大招風,如今我這樹走了,他們幾個小的留在長安,料想也沒人稀罕對付他們。”又咳嗽了一聲道:“我昔年賺了不少銀子,現今來了,就將早先沒幹成的事幹了。接著修路吧。”


    “那府學呢?”甘從汝忙問,新近二年,雖他跟秦天佑、項二郎也隔三差五地惦記著修路,但到底不如早先那樣上心了。


    夏刺史笑道:“不是我小看五嶺之南,本地的讀書人裏頭,十個就有八個是從北邊貶謫流放過來的,那府學就叫幾個閑人管著吧。至於修路的人,我跟江南一帶上下的官員有些來往,就叫些人農閑的時候來修路。”


    夏芳菲、甘從汝二人點了點頭,看夏刺史疲憊不堪,就隻留下賽姨、恭郎陪著他說話,夫妻二人從夏刺史房中出來。


    樹梢上白頭綠尾的鳥兒叫個不停,夏芳菲扶著腰心裏沉吟半日,開口道:“我瞧著父親此來,竟像是打定了主意‘偏安一隅’。”


    甘從汝點頭,笑道:“若果然將咱們這弄成個世外桃源卻也不錯。”


    “有錯,咱們這宅院少,幾大家子的人都擠在一所霽王府中。據我說,該擴建本地,多建一些大宅子來。”夏芳菲琢磨著他們這一所院子裏就擠下這麽多人,來往也不方便,況且這麽幾年,也賺了一些銀子,不在本地花銷,難道還打算將本地賺的銀子拿去喜長安中原一帶花銷不成?


    甘從汝也覺她這話有道理得很,忽地一擊掌道:“咱們這雖有人按著季節過來幫忙摘果子,但過了季他們就又回去了。人口不多,如何能鼎盛了?這麽著,咱們就在果子過季了,就建屋子,將五嶺之南的人都匯聚過來。這麽著,嶽父修路的時候也不用四處去抓人了!”


    夏芳菲點頭附和,因覺身子有些乏了,便扶著腰自去歇著了。


    甘從汝忙又向項二郎家中去尋項二郎商議此事,項二郎也早覺他這霽王府有些擁擠,但往日裏礙於情麵不肯說出來,如今甘從汝主動提起另外擇了地方修建院子,他自然求之不得。


    二人商議下了,就等著回頭待過了各色佳果的季節再跟秦天佑等人說。


    晚間項二郎設下一桌宴席給夏刺史洗塵接風,明兒個一早,眾人又各幹各的去了,就連夏刺史也撇下府學的事,一門心思拿著項二郎早先繪製的地圖去研究修路一事,隻甘從汝掛心夏芳菲的身子,日日留在家中並不出門。


    一日,夏芳菲睡夢中忽地睜開眼睛,拿著手往甘從汝麵上輕輕一拍。


    甘從汝從睡夢中醒來,稀裏糊塗地問:“怎麽了?”問完了,自己猛地坐了起來,問道:“可是要生了?”


    夏芳菲顰著眉頭輕輕搖了搖頭,須臾又點了點頭,將手遞給甘從汝,“你扶著我去恭房。”


    甘從汝嚇了一跳,忙道:“去不得,萬一生在裏頭……”


    “哪這麽多廢話,我又不是頭會子了。”夏芳菲輕輕咬牙道。


    甘從汝隻得攙扶著她起來,拿了件衣裳給她披上,便扶著她的手慢慢地向恭房去,不過是幾步地,好似唯恐她將孩子生在路上那般,不時地小心翼翼地向地上望去,待扶著她進了恭房,被攆出來後,就立在外頭屏風後緊張地掂著手不時探頭向裏看。


    “好了嗎?”甘從汝在外頭問,許久聽不見夏芳菲的話,忙進來看,見她咬著牙忍著痛不吭聲,連忙將她攙扶起來,小心地望了一眼恭桶裏,見裏頭沒孩子才放心,依舊將她攙扶出來,才給她蓋了被子,就趕緊去喊穩婆來。


    喊了穩婆,因這會子丫鬟們忙著收拾熱水等物沒人攔著他,他便坐在床邊拿著帕子給夏芳菲擦汗,略有些緊張地道:“你覺得身上怎樣?”


    夏芳菲認了一會子疼,才說道:“還好。”見甘從汝臉色煞白,像是要歡喜又歡喜不出的模樣,就有意玩笑道:“別忘了給你姨媽送信求封賞。”


    甘從汝忍不住笑了一笑,良久道:“放心,不會忘。”拿著帕子又給她擦了汗,聽嬤嬤催促他出去,才慢慢地向外去。


    到底經曆過了一次,甘從汝這會子也不是十分的緊張,出了門,見駱氏進來,就忙對駱氏道:“辛苦母親了。”又向外去,見枇杷樹下,夏刺史領著賽姨、恭郎靜靜地等著,便邁步向夏刺史走去,有些寬慰夏刺史地道:“嶽父放心,芳菲一準沒事。”


    夏刺史點了點頭,開口道:“她比早先強壯多了,料想應當沒事。”又彎腰去逗正在撿枇杷的恭郎,“恭郎,你要妹妹還是弟弟?”


    恭郎道:“要弟弟。”瞥了賽姨一眼,又改口道:“要妹妹。”


    夏刺史見賽姨是把恭郎壓製住了,對他搖了搖頭,待楊念之給他搬來了凳子,便在凳子上坐下,見甘從汝坐立不安地左右徘徊,欣慰地眯著眼睛笑了,暗道甘從汝雖許多地方不講規矩,卻也是個實在人。


    “你們這些年輕人,到底是想怎麽收拾嶺南這塊地?”夏刺史悠哉地坐著,在他看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而這地麵上的人,不管是秦天佑還是項二郎,都頗有些走一步看一步,想到什麽才做什麽的架勢。


    甘從汝踱著步子,略低了頭,不時地望向夏芳菲的屋子道:“等瓊州收拾的差不離,就向瓊州那邊去。至於這邊,皇上那邊也不肯多費心,不肯撥銀子,我們眼下也之能以賺銀子為主,置辦府學、修路為輔了。”


    夏刺史微微有些錯愕,須臾就明白甘從汝、項二郎、項漱郎個個生怕女皇秋後算賬,這才紛紛將眼睛都盯在瓊州上,笑道:“不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你們心裏有個算計就好。”


    冷不丁地聽見屋子裏傳出一聲叫喊,甘從汝頭皮一麻,夏刺史也不像早先那麽談笑風生了。


    翁婿二人麵麵相覷,見賽姨顯然是被嚇著了,甘從汝望見廖四娘過來,趕緊道:“四娘先替我們照看著賽姨、恭郎兩個,別嚇著他們了。”


    廖四娘忙答應著,看甘從汝擔心,就勸他道:“放心,芳菲又不是頭回子生孩子,一準沒事。”聽見屋子裏夏芳菲又叫了一聲,嘀咕道:“怎地這孩子一個比一個嬌氣?”疑惑著,忙牽著賽姨、恭郎去了。


    甘從汝掛著心,來回琢磨了半日,忽地道:“就是早早知道那小東西來,個個小心地伺候著七娘,餐餐要七娘多吃一些,才叫那小的一個比一個嬌氣難生!”


    夏刺史不知甘從汝感慨這個做什麽,隻是沉穩地安撫他道:“女人生孩子都這樣。”


    甘從汝搖了搖頭,似乎是自言自語一般道:“據我看,這孩子不能嬌氣,不能慣著。等著孩子出來了,名字也該取個賤一些的,這樣才好養活。”


    夏刺史不大懂得甘從汝這會子心裏想什麽,在他看來的,除了當初夏芳菲出世時,他略激動一些,隨後的侍妾生孩子,次次都是孩子已經生下來了,確保平安後,駱氏才來請他給孩子取名字。


    “就叫三娃吧,男兒女兒都使得。”張信之、楊念之二人站在枇杷樹下,看甘從汝嘴裏嘰嘰咕咕地想著孩子的名字,對視一眼後,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


    甘從汝點了點頭,念著三娃沉吟一會子,擊掌道:“這名字好,一聽就很紮實很好養活。”


    夏刺史眼皮子跳了再跳,從賽姨、恭郎,到三娃,他怎覺得甘從汝眼中孩子越來越不值錢了呢?


    “要不要再推敲推敲?”夏刺史不大相信甘從汝也是個讀過書的人了,想夏家孩兒,信手拈來的名字,也比三娃好上許多。


    “不用推敲了,名雖不好,將來養活大了,再給起個風雅的字號就是。”甘從汝果斷地道,望見秦天佑、項二郎、項漱郎過來,未免他們三人笑話他給取的名字,先下手為強地道:“已經定下了,老三叫三娃。”


    “這名字好。”秦天佑、項二郎連聲附和。


    項漱郎微微顰眉,暗道好在哪裏?須臾明白秦天佑、項二郎兩個都是凡是放長線釣大魚,等著長遠看甘從汝笑話的主,就也笑著附和一句:“樸實無華,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名字。我們正有話要跟你說呢。”


    “什麽話?”甘從汝問。


    秦天佑笑道:“我們也是從皇上封賽姨一個有名無實的瓊州縣主上想到的。五嶺之南,雖有一些開明的官老爺願意修路願意聽咱們指派,但到底還有許多人冥頑不靈。雖咱們也有兵馬能打得他們落花流水,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如此,咱們不如花了銀子買下五嶺之南地麵上的大小官職,叫恭郎他們小的都掛上官名,如此咱們調派嶺南地麵上的百姓,豈不是便宜得很?”


    夏刺史忍不住咳嗽一聲,遲疑道:“……你們是要攛掇皇上賣官鬻爵?”竟然叫恭郎那些個正撒尿和泥玩的黃口小兒去做官?


    “這也使得。咱們送真金白銀過去,叫姨媽有了銀子能夠正經地對付朝堂上的異己。”有錢能使鬼推磨,左右嶺南地麵上的官員賢能與否,在女皇看來都沒什麽大用,賣了給他們就是。


    “那咱們下月裏打發人進京去跟女皇商議商議。”項二郎道,他們幾個大的名聲在外,不好直接買官,可小的們籍籍無名,料想買個窮地方官,也沒人反對。忽地聽見屋子裏夏芳菲叫了一聲,立時問甘從汝,“三娃要給他買個刺史當當麽?”


    “買。”甘從汝斬釘截鐵地道,此時不買,好官都叫秦天佑幾家的小資們占去了。


    “還不知道男女呢!”夏刺史是個正經人,聽見這麽一堆人光明正大地商議著買官的事,不覺有些氣憤。


    “算是個兒子吧。”甘從汝回頭望了眼夏芳菲的屋子,反正山高皇帝遠,哪怕是個女兒充作兒子養,長安城的人又能拿他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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