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霽王府才擺了一場洗塵宴,宴席上眾人少不得又要群情慷慨地將瓊州等地的事說一說,再將在此地的差事分一分,便各自散開了。


    餘後幾日,因臨近新年,甘從汝也不出門,一心陪在夏芳菲身邊,沒幾日,就發現晚間睡覺時,躺在夏芳菲身邊的恭郎總是有意無意地將腳搭在夏芳菲身上,於是做了幾年父親,頭會子動起了將賽姨、恭郎挪出這屋子的念頭。


    甘從汝先跟夏芳菲商議,夏芳菲琢磨著賽姨一年比一年大了,也該分床了,於是便點了頭,待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們夫婦有意不管,單叫雀舌、稼蘭等人領著恭郎、賽姨向其他屋子裏去。


    夏芳菲眼瞅著床鋪忽地寬敞了,躺在床上,忍不住將腳往甘從汝身上搭去,頗有些解氣地道:“多少年了,隻有人拿著腿搭在我身上,沒有我搭在別人身上的份。”


    甘從汝拿著手摩挲著她的小腿,微微眯了眼睛,卻是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果不其然,過了一盞茶功夫,屋子外就響起了賽姨、恭郎二人的哭聲,尤其是賽姨,一邊哭一邊很是委屈地質問“爹爹不要我了嗎?”


    “為什麽她隻哭我,不哭你?”甘從汝心生不忍,卻隻能強撐著不出門去看賽姨究竟怎樣。


    夏芳菲無所謂地道:“還不是你往日裏教導有方?她衝我哭有用嗎?既然沒用,自然隻管著衝著你哭了。”說罷,拉了被子,側身就睡了。


    甘從汝見夏芳菲果然是不管的,雖心疼兒女,但想著賽姨忒大了一點,就也不肯管,細細去聽,見賽姨嗓子有些啞了,不禁去推熟睡的夏芳菲,見她迷迷糊糊地醒來,卻又說什麽話,隻叫她跟自己一起聽外頭的動靜。


    待過了小半個時辰,賽姨、恭郎兩個的聲音便消失了,甘從汝唏噓道:“從今以後,咱們叫賽姨跟咱們一起睡,她也不肯了。”


    “你還想跟他們一起睡?”夏芳菲打了個哈欠。


    甘從汝見夏芳菲不懂得他心中的悵然若失,隻得閉了嘴。一夜無話,第二日再見賽姨,果然瞧見賽姨對昨晚上搬出夏芳菲夫婦屋子的事耿耿於懷,耷拉著小臉,不敢給夏芳菲臉色看,隻管委屈憤懣地看著甘從汝;恭郎因年幼又有丫鬟陪著睡,便不似賽姨那般生氣,隻拉著甘從汝的手臂撒嬌著要今晚上跟他睡。


    甘從汝因要一碗水端平,自然不敢答應恭郎。


    隻聽見連著幾日他們院子裏賽姨哭個沒完,過了幾日,賽姨見哭也沒用,這才放棄了——駱氏雖提過叫賽姨跟她睡,但駱氏的規矩大,賽姨竟是寧肯自己一個人睡也不肯跟她睡。


    過年後,才出了十五,甘從汝便整理了兵馬,領著人向西南一帶去剿襲土匪;秦天佑忙著巡視東南的造船廠;項二郎成日裏跟廖四娘夫婦同心地核算本地人丁,早早地為入夏後采摘各色佳果做準備。


    剩下的人留在霽王府裏,成日裏帶著點心茶水去項漱郎院子裏去看項漱郎帶著幾個人彈琴吹簫地吟詠《弟子規》。


    在項漱郎院子裏,項漱郎也沒料到會有那麽些人來看,賽姨、恭郎這些小的就罷了,大的,如夏芳菲、蘭鈴等,也過來瞧熱鬧。


    “漱郎這是從哪裏學來的手藝?”蘭鈴欽佩地望著不過費了一二月功夫,就調、教出一支整齊鼓樂隊伍的項漱郎。


    宋大娘笑道:“我們王爺先前在宮裏就捯飭這個了。”


    蘭鈴聽了隻管點頭,項漱郎遠遠地聽著,心中頗有些不滿,手藝二字已經叫他傷心,宋大娘這麽一說就好似他往日裏在長安城中不務正業一般,奈何他又不能出聲更正宋大娘的話,隻得忍了,依舊指揮屬下按著他的譜子演奏起來,幾次後,項漱郎望見那對中原文化不甚精通的蘭鈴跟著唱了起來,隻覺得倘若蘭鈴都會唱了,那外頭的鄉民聽著怎能不跟著學?


    於是演習一番,項漱郎就幹脆地帶著自己的隊伍在傍晚時分去街頭巷角去演奏。


    夏芳菲出門一次,過去瞧了一眼,見本地人來瞧熱鬧,竟是滿滿當當地將項漱郎演奏的隊伍包圍住了,又看指揮樂隊的項漱郎很是得意,待回來時,就拐進了建造在霽王府邊上掛著府學牌子的“衙門”裏,進到這衙門正房屋子裏,瞅見駱氏穿著藍灰大褂,頭發工整地梳在腦後,竟是唯恐被部下看輕,有意不塗脂抹粉、簪戴頭麵首飾,看她正對著蠟燭批閱下屬送上來的文章,便挨過去坐著,瞧了一瞧,見駱氏是當真將“府學”當成了正經的差事辦,不禁笑道:“恭喜母親做官老爺了。”


    駱氏回頭望了夏芳菲一眼,“你別以為我們這衙門是草戲班子,開春就送了折子給朝廷,到了夏天,這衙門可就是朝廷都認可的衙門了。”


    “那更要恭喜母親了,指不定折子送上去,朝廷立時發了做官的文憑給母親呢。”夏芳菲又道,忍不住問了一句,“父親告老還鄉後,母親要叫父親過來嗎?”


    “你祖母還在呢。”駱氏輕笑道,似乎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再看夏芳菲行動敏捷,依舊輕鬆自在,便捏著筆看她一眼,“這地方上沒幾個能看的孩子,賽姨將來挑誰做女婿,你們可有個成算?”


    夏芳菲一愣:“不用那麽早便謀劃這種事吧?”


    “怎麽不要,像你當初要進宮,可是打你還沒懂事……”駱氏的話戛然而止,眼前的夏芳菲除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上還留有幼年嚴厲教導的底子,其他的再看不出早年的痕跡了,暗歎虧得夏芳菲遇上了失心瘋的甘從汝,不然這嫁給誰都是一場禍事,“需要早早地準備才行,不然,難道要叫她嫁回中原?該看上好的,便早早地說定下來。”


    夏芳菲滿心裏都想著如何叫甘從汝替賽姨打下封地的事,還不曾為賽姨的終身大事思量過,左思右想,總不肯叫賽姨嫁進中原去——嶺南這邊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賽姨在這邊能肆意隨意一些,回了長安,不定要被約束成什麽樣子;但此地正如駱氏所說,能看的孩子果然沒幾個——雖她不覺自己十分勢利眼,但以丈母娘的眼光來看,女婿還是要生的好看一些才能安心。


    “不如,先瞧著吧,蘭鈴仿佛有了消息,等她那孩子生下來再說。便是賽姨比那孩子大上幾歲也無妨,多少人家巴不得要個大幾歲能照顧夫君的兒媳呢。”夏芳菲兩隻手揉著駱氏的肩膀,思量著要將眼前幾家的孩兒都挑一挑,再試探試探各家的口風。她又不是甘從汝,她可是知道賽姨的性子未必是人人都吃得消的。


    駱氏聽她這樣說也有道理的很,於是有意擺著官威將案上堆著的“公文”一一看了一邊,待聽說項漱郎過來,更是撩開了夏芳菲搭在她肩頭的手,正了正臉色,才一本正經又帶著些許寬容微笑地看進來的項漱郎。


    項漱郎尷尬地咳嗽一聲道:“夫人,錢……”當著夏芳菲的麵跟駱氏請示,未免有些尷尬,回憶了一番昔日夏芳菲跪著,他高高在上地坐在太後跟前的情景,心說那會子自己看起來多麽的高不可攀。


    項漱郎隻說了一個錢字,駱氏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對他道:“今兒個晚了,明兒個咱們去尋項二郎說話去。咱們這邊的花銷,須得叫項二郎立下個規矩來。如此咱們知道有多少銀子可用,才能放心地辦事,不能總叫王爺您墊銀子。”


    “夫人說的是。”項漱郎連連點頭。


    夏芳菲打心裏佩服項漱郎能屈能伸,攙扶著駱氏便向外去了,一徑地回了家門,恰望見賽姨嘀嘀咕咕地教唆恭郎不理她,她便也裝作沒看見的直接從賽姨、恭郎跟前走過去。


    “娘。”恭郎年紀小,這會子直接抱住了夏芳菲的腿。


    賽姨跺了跺腳,隻得不服氣地也跟了過來。


    駱氏見賽姨是知道夏芳菲有了,於是小孩子意氣地要跟夏芳菲作對,笑了笑,由著她們母女玩笑去,也覺得累了,於是回了這屋後房裏歇著,見自己幾日不去學堂,學堂裏的女學生便錯字連篇地給她寫了信,看著信,心下甚慰,一時也不覺得疲憊,洗漱之後睡下了,第二日一早便早早地起來,略等了一等,待項漱郎來了,便領著他去尋項二郎討要撥給他們那小衙門的銀子。


    這會子項二郎正在房中查看今夏來港的船隻數量,坐在堆滿了賬冊、帖子的大案後,望見他們二人來,趕緊讓了座,待聽他們說明了來意,便笑了。


    他原本沒將駱氏、項漱郎的小衙門當一回事,這會子聽他們來要銀子,便大方地道:“需要多少銀子,去賬房支就是了。”


    駱氏疊著手坐姿十分沉穩莊重,含笑道:“有道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們又不是隻取一次銀子,長年累月的,若不立下個規矩來,一則霽王府的賬目亂成一團,二則,我們不知有多少銀子可用,行動處處掣肘,三則,霽王府不給銀子不立下規矩,就是不認我們那小衙門了。這麽著,也難以服眾。”


    項漱郎連連稱是。


    項二郎不覺笑了出來,看駱氏是當真要認真辦這事了,就道:“這事我也做不得主,且送信給五郎、天佑,聽聽他們是如何想。”


    駱氏、項漱郎連連點了頭,唯恐耽誤了一年的買賣,便立時告辭不耽誤項二郎辦事。


    項二郎果然令人給甘從汝、秦天佑送了信,待五月裏甘從汝、秦天佑從外頭回來,便雙雙答應了給駱氏、項漱郎的小衙門裏一些銀子做花銷,隻是這會子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他們再如何據理力爭,甘從汝他們也不敢多給。


    甘從汝處置了這事,才有功夫去見夏芳菲,回了綠樹成蔭的院子裏,便望見夏芳菲懶懶地躺在躺椅上,賽姨擠在她懷中跟她同看一本書,邊上恭郎坐著,卻是在剝最早的一茬荔枝給她們娘兒兩。


    “爹。”恭郎懂事地站起來讓座,待甘從汝坐下後,便坐著甘從汝的大腿依舊拿著幾根圓滾滾的指頭剝荔枝。


    “我母親討了多少銀子?”夏芳菲合攏了書問。


    甘從汝瞥了一眼她那肚子,見她還是不怎麽顯懷,笑道:“嶽母厲害得很,她不說一年要幾千幾萬,隻說我們一年的收成裏要分出十分之一給他們那小衙門。我瞧著,嶽母好大的官威,渾身上下就差一頂官帽一件官袍了。”


    “當官會上癮。我瞧她也不很愛管賽姨、恭郎了。”夏芳菲笑道。


    “不管正好,就是她這官未必做得長久。”甘從汝點著頭,從恭郎手上接了荔枝含在口中,便摟著恭郎道:“民間做的好的,被朝廷認了,便要換了朝廷的人來打理。雖說姨媽做了女皇,可到底除了朝廷裏幾個花樣子一樣的女官,她任用的還多是男子。”


    夏芳菲不得不讚同他這話,心想駱氏官癮小一些還好,若是大了,這會子這麽費心費力的,沒多久被人奪了位置,以她的脾氣不知要做出什麽事來呢。


    甘從汝心道若是駱氏倒騰個小衙門成日裏帶著項漱郎自娛自樂就好了,如今他們主動捅到朝廷去,待歸了朝廷管以後,駱氏想插手都難了。看夏芳菲一直躺著,便一手攬著恭郎站起來,一手去拉賽姨,將賽姨拉起來後,催著夏芳菲站起來走兩步。


    因夏芳菲的日子近了,甘從汝也不向外頭去了,隻留在本地領著人照看運出去的佳果、木材,六月裏因聽說朝廷來了人傳達太後的旨意,便小心翼翼地回了府隨著夏芳菲陪著旨意到了。


    駱氏先前意氣奮發了兩日——畢竟除了太後,她便是第二個對項漱郎頤指氣使的女人了,這會子也緊張不安起來。


    所有人聚在項二郎院子裏等消息,終於聽人說朝廷的旨意來了,夏芳菲、甘從汝便陪著駱氏出門去接,項漱郎、項二郎也緊跟著過去。


    一堆人出了門,卻望見夏刺史牽著賽姨、恭郎兩個搖搖擺擺地過來了。


    駱氏登時臉色煞白,低聲道:“不妙。”


    甘從汝、項漱郎二人紛紛側目,不解她見了夫君來,怎地反倒又說不妙了呢?


    甘從汝腦筋快了一些,知道駱氏既然能毫不猶豫地拋下夏家跟著他們來嶺南,就必然對夏刺史也沒什麽留戀,暗道駱氏定是猜到夏刺史是來接管他們這衙門的,才說不妙。


    “父親怎麽來了?先前也沒個消息。”夏芳菲看夏刺史來卻是又驚又喜,隻是看夏刺史此番出行,並未帶多少隨從,又有些不解。


    夏刺史恭敬地望了一眼項漱郎,拱手道:“皇上說王爺不曾離開過她,特叫我來輔佐王爺。”


    項漱郎心中一動,暗道果然他母皇還是心疼他的,就不知這輔佐裏頭有多少是監視,忙問:“本地的府學,夏老爺也要管麽?”


    “不獨本地,整個嶺南的府學,皇上都交給王爺了。”夏刺史笑了,見項漱郎連連朝著北邊作揖道謝,又將朝廷的公文遞給項二郎,才要跟駱氏說一句話,卻見駱氏淡淡地笑著看他並不像是十分歡喜模樣,不解駱氏這是什麽意思,於是這會子也問不得了。


    “夫人,您來瞧瞧咱們這府學要怎麽辦?”項漱郎憑空對遙在長安的蕭太後道謝後,從項二郎手上接過朝廷的公文,立時便遞給駱氏。


    夏刺史查乍然望見這情景,不免心中卷起驚濤駭浪,暗道項漱郎怎去跟駱氏商議了呢?


    夏芳菲、廖四娘望了,便覺女皇那句項漱郎沒離開過她身邊的話對得很,這可不,離開了宮廷,項漱郎還是習慣了要找個人垂簾聽政替他拿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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