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共和國東部戰線第一戰區約兩百公裏以北的聯邦首都聖耶德爾,進入了冬季,白雪皚皚,寧靜安祥。


    辛佇足於通往廣場的通道口,抬頭望著在雪花飄飄中顯得朦朧的市政廳鍾塔。石磚路上的積雪一大早就被清理幹淨,在設有市場的廣場中央,立著一棵據說是聖誕祭裝飾的大冷杉樹。


    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雪。


    本以為再次接觸到雪時,應該是在某處不知名的戰場,堆積在自己與同伴的屍骸上,然後等到春天一同消融於世。


    如今自己卻在聽不見任何戰鬥聲響,行人熙熙攘攘的和平街道上,抬頭看著雪,實在覺得很不可思議。


    忽然想起過去在某個戰區中,被雪白惡魔占據的教堂廢墟前麵的廣場,口中呼出的氣息和那時一樣雪白,但穿著這件別人買給自己,做工紮實的毛織外套,感覺卻和那時不同,十分溫暖。


    他甩甩頭,邁步在雪中前行。


    位於聯邦首都市中心,麵向市政廳廣場的舊帝立帝都中央圖書館裏的暖氣夠強,所以辛脫下了外套,拍掉上頭的雪,走入室內。和這一個月內算是混成熟麵孔的幾位圖書館員簡短打了招呼後,便隨性找了個書架瀏覽起來。


    帝都中央圖書館挑高五層的大廳,設有高度直達天花板的書架,以及呈放射狀延伸出去的副館。仿造夏季星座圖的穹頂上,鑲有精美的螺鈿花紋。在這個對於長年沒有休假也不需要看日曆的辛來說顯得十分陌生的「平日白天時段」,館內人煙稀少,洋溢著靜謐而獨特的氣氛。


    「——嗯?」


    突然間,他停在平時不會停留的童書書架前。矮小的書架最上層放著展示著封麵的繪本,而辛曾經見過這張封麵,於是伸手拿起這本紙張已經老化的書本。


    書籍本身並沒有印象,吸引他的是封麵上的圖畫。


    一位高舉長劍的無頭骷髏騎士。


    是哥哥的——……


    迅速翻閱了一遍,還是沒有勾起任何回憶。雖然感覺好像看過,但也許是故事情節太過老套所產生的錯覺吧。簡單來說,主角是個除惡扶弱的正義英雄。


    然而,看著書上平實直白的文章,仿佛聽見了哥哥的聲音。


    翻著書頁的那雙大手,不知何時開始漸漸低沉的嗓音,每天晚上都讀著故事哄自己睡覺。


    那個已然不存在於世上的,哥哥的聲音。


    ——對不起啊。


    腦中回蕩著哥哥在這世上真正的臨終遺言,還有和生前最後一次見到時一樣,消失在無法企及之處的那道背影。


    這時,突然聽見一道輕巧的腳步聲,停在自己身旁。


    轉頭一看,原來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頭上戴著蓋住耳朵的毛帽,大大的銀色眼睛盯著這邊不放。


    辛發現對方看的是自己手上的繪本,便闔起書本用一隻手遞了過去。大概是生性害羞吧,少女躊躇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接過書本後,就轉身跑掉了。


    沒過多久,少女就被一個和辛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帶了回來。


    看見那頭白銀發色,與眼鏡後麵的那雙白銀色眼眸,辛的臉色僵了一下。


    白銀種——是白係種。


    雖然辛的心裏很清楚,這裏已經不是八六區的最前線,眼前這個人也不是共和國人。


    「抱歉,我妹妹太沒禮貌了。」


    「……喔,沒關係,我隻是隨便翻翻而已。」


    聽辛這麽說,少年稍微繃起了臉。


    「有關係。受到別人幫忙或饋贈,就要好好向人道謝。這樣的禮節一定要從小教起才行。」


    「來。」他輕推背部讓少女往前。少女在原地糾結了一會兒後,才用聽不見的音量說了些什麽,接著又快步逃走了。


    「喂,回來!……真是的。」


    才喊到一半,一位女性圖書館員的淩厲視線就讓少年不得不閉上嘴巴。


    那位女性有著黑發及深綠色眼珠。看見她教訓白銀種少年的場麵,讓辛感到有些新奇。也再次體認到,自己真的來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這孩子……」這麽歎了口氣之後,少年立刻又朝著辛低下了頭。


    「謝謝你。抱歉,還讓你幫著教育我妹妹。」


    聽著對方說到做到,一本正經地答謝自己,辛也不禁莞爾。


    那近乎於魯直的嚴謹作風,讓辛想起了那位同為銀發銀瞳,卻從未謀麵的最後一任指揮管製官。


    「沒事。當哥哥還真是辛苦啊。」


    「也不知道她是像誰,真的怕生到了極點呢。」


    少年無奈地垂下肩膀,隨即歪著頭說:


    「恕我冒昧。但這個時間你怎麽會在這裏呢?沒有去上學嗎?」


    聯邦這邊大致上是將六年製的初等教育定為國民義務教育,之後則是沒有強製性的付費教育。之所以用「大致上」來描述,是因為這個製度實行不過九年,所以除了首都以外的地區,因為師資與學校建築的不足,目前還無法推廣。


    何況辛並非土生土長的聯邦公民——過去作為八六,生活在收容所與戰場上的他,直到兩個月前才被聯邦所收留,當然沒有去上學。


    雖然恩斯特告訴過他們,等到明年春天他們差不多習慣這裏的環境後,再好好去思考未來的方向。


    「你呢?」


    「咦?」


    「既然你說在應該去上學的時間不該出現在這裏,那你怎麽會在這時候來這裏?」


    少年有些難為情地露出苦笑。


    「喔喔,對。我沒去上學,應該說,沒辦法去上學。畢竟我原本是貴族身份,到哪裏都容易碰釘子呢。」


    在公民革命之後,留在聯邦的舊貴族階級可分為兩種情況。


    掌握大規模農業、重工業等等,關係國家命脈產業的大貴族,即使交出貴族身份與征稅權,也還保有企業家的身份。因為在如今與「軍團」僵持不下的局勢中,與戰力息息相關的這些產業絕對不能出亂子。同樣的,未能繼承家主大位,卻擁有大貴族子弟身份的舊帝國軍官,多半都直接轉任為聯邦軍的軍官了。


    另一方麵,除此之外的貴族就隻能以一介公民的身份生活下去,但是四肢不勤又被原本的老百姓所厭惡的他們,很難找到工作。那些資產原本就不足以維生的下級貴族,現在甚至比勞動階層過得更為窘迫。


    「所以啊,我本來還以為是碰見同類了……抱歉,果然還是太失禮了。」


    望著苦著一張臉道歉的少年,辛搖搖頭說:


    「沒事。因為我不是這裏出身的人。」


    雖然這裏指的是聯邦,但聖耶德爾人多半會把這句話解讀為「我不是舊帝都領出身」的意思。這是辛在與許多人交談後,學會的小技巧。因為要說明八六實在太麻煩了,而對於舊帝都領的居民來說,帝都以外的地區全都是「屬地」的樣子,所以就不會繼續追問下去了。


    由於帝國為數眾多的舊屬地,各自發展出不同的文化、習慣與價值觀,有時甚至連語言都和舊帝都領完全不同。在聽見辛暗示無需在意的回答之後,少年便鬆了口氣,同時雙眼泛起好奇的眼神。


    「哦——擁有夜黑種與焰紅種血統的人,竟然不是帝都人啊……啊,我真是太失禮了,抱歉。」


    少年抓抓頭,笑了笑。眼鏡後麵的白銀色眼眸也帶著笑意。


    「我叫尤金·朗茲。不介意的話,交個朋友吧。」


    「——如上所述,他們來到這裏一個月了,看來適應還算順利。」


    正如恩斯特一開始所說的「看看這個國家,再花時間慢慢去思考自己的未來」那番話一樣,受到保護的少年們獲得了自由行動的權利,可是突然要他們自己去陌生的聯邦城市之中探索,實在讓人不放心。


    所以選了年齡相近的官員先帶著他們遊覽,等到適應之後,就留在遠處觀察。而他們所提出的報告經過秘書官統整後,再向恩斯特匯報。恩斯特逐一批閱堆積如山的電子報告,一麵聽取秘書官的匯報,同時開口說話。而他自始至終都低著頭盯著辦公桌上的終端。


    「嗯。昨天他待在戰史區的書架,一本一本閱覽,前天是哲學書,大前天則是去了陣亡烈士公墓,不知為何今天卻看起繪本,還是一如往常地令人捉摸不透,不過交到朋友了,也算是好征兆吧。那今天就煮紅豆飯好了!」


    「您肯定是不知道紅豆飯的含意呢,在鑄下大錯前還是收手吧。」


    「話說,您今天真的有辦法回家嗎?剛才萊登小弟送來了換洗衣物,還有泰蕾莎要他


    轉達的怨言,其中究竟有何含意呢?」


    聽見東方黑種與黑鐵種的秘書官輕描淡寫地吐槽自己,恩斯特一點也不在意。


    「換洗衣物其實不重要,畢竟官邸內就有洗衣機了,所以我才會每天都穿同一套西裝,那些抱怨才是泰蕾莎真正的目的呢。不管怎樣,我今天一定要回家,你們也都回家去吧!因為今天可是聖誕前夜祭啊!」


    「喔,那就謝謝您了。」


    「反正都要回家,應該去買點禮物呢。共和國那邊,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在聖誕前夜祭送禮物的習俗呢?」


    「雖然聽說是有的……但那些孩子記不記得這種事,還有待商榷呢。」


    「隻要再學一次就好了……那麽,我該買什麽才好呢……」


    恩斯特的眼睛還是沒有離開終端螢幕,但臉上卻浮起開心的微笑。雖然今天這麽忙,應該也抽不出時間準備太好的禮物,但還是不減其興致。


    來到聖耶德爾一個月,那些少年似乎也開始找到了享受安穩生活的方法。萊登找到了機車快遞的打工,安琪跑去上廚藝班,賽歐四處尋找素描的風景,可蕾娜享受著櫥窗購物的樂趣,辛則是天天跑去圖書館或博物館。他們都各自認識了一些人,開始交到了朋友。


    太好了。恩斯特打從心底這麽想。


    再也不會有人要他們去從軍了。而他們終於可以逃離祖國所施加的迫害……擺脫那些被迫烙印在心中的戰士意識了。


    他們再也不是什麽「八六」。


    「……到了春天,他們可能就要找到自己的出路了,我得先準備準備才行。」


    窗外,北方軍都漫長的嚴冬,似乎也在期盼明媚的春天到來。


    夜裏的降雪,一到白天就停了。隻見白灰色的石磚廣場之上,是一片萬裏無雲的淡藍色天空,仿佛從未下過雪一樣。


    賽歐自漫步中停下,抬頭望著那片蔚藍。


    望著種在廣場中央的大櫻花樹,那一根根掉光了樹葉的黑色分叉,以及後頭澄淨而深遠的冬日天空。


    看似無窮無盡的天空,如今卻布滿了黑色裂痕,似乎隨時都會墜落的樣子。


    低頭一看,架設在街頭的全像螢幕正在直播議會實況。


    站在講台上的恩斯特穿著平時那套量產西裝,戴著平時那副眼睛,進行演說的模樣,讓他覺得有些別扭。身為革命指導者兼國民英雄,就任來到第十年的臨時大總統。在賽歐眼中卻是個明明不怎麽回家,卻硬是訂下了門限時間,對他們嘮叨個不停,還會為了跟芙蕾德利嘉搶電視看,像個小孩一樣跟對方大吵的奇怪大叔。


    對於有時新聞看著看著突然轉台到魔法少女,或是足球比賽看到一半變成了什麽戰隊影集這檔事,辛和萊登隻是若無其事地表示——不過是三十分鍾的卡通節目,讓她看也沒差吧。


    賽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恩斯特似乎是在講述聯邦目前的戰況。包含各戰線的現況分析,與未來的展望。雖然進行分析的大概不是恩斯特本人,但至少這些應該都是由各戰線拚命搜集而來的情報。和同一份報告用了五年也沒被拆穿——呃,雖然被最後一任管製官拆穿就是了——的共和國大不相同。


    辛每天晚上都在看的……應該說,他還是老樣子一邊看書一邊聽著的電視新聞,所報導的戰況恐怕也都是實情。而在新聞的最後,總是會公布當天的陣亡者名單。即使隻是一個小兵,國家電視台都會列入每天晚上公布的名單中,而不認識這些人的民眾也都會替他們哀悼。這似乎已經內化成聯邦人的習慣了。這對賽歐來說是新奇的發現,對於直到十年前為止的周遭諸國也是。


    共和國的白豬真的是一群腦袋壞掉的瘋子啊——每當他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心裏總會湧起一股坐立難安的情緒。胸口當中有股揮出不去的焦躁,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該繼續待在這裏了。


    反複想了又想。


    我們果然還是……


    由於今天實在太冷,平時那些會一起畫素描的同好也沒出門的樣子,於是他把素描簿夾在腋下,漫步在別說是瓦礫,就連一片垃圾也沒有的廣場上。


    十年前的公民革命時,聖耶德爾這裏似乎也成了戰場。有時會發現地上的石磚隻有一區比較新,或是看見燒毀後沉到貫穿整座城市的河流中,現在徒留骨架的橋梁,而擁有悠久曆史的壯麗大教堂鍾樓,還保持在遭受炮擊摧毀的狀態。有一次他見到那座鍾樓崩塌的石牆上爬滿了藤蔓的樣子,覺得在人們安居的城市中突然出現戰爭廢墟的景象很有趣,於是拿起畫筆開始素描,結果那邊的司祭爺爺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拿了糖果給他吃。


    這時,一陣陌生的腳步聲匆匆而來,轉頭一看,才發現是安琪。


    「找到了。因為你早上說今天會到廣場附近,我就跑來碰碰運氣了。」


    「嗯。不過我沒想到這裏竟然是以前共和國大使館前的廣場呢……怎麽了?」


    身穿高雅罩衫與淡色外套,底下是飄逸的長裙與編織長靴,讓賽歐看了覺得有些不習慣。包含自己在內的其他人也是一樣,已經習慣了自己穿著野戰服的模樣,總覺得穿著這種便服有些不太對勁。


    「想找你幫個忙。主要是搬東西,隻有我一個人實在不夠。」


    「喔,我知道了……隻有我就夠了嗎?還是要再找其他人?」


    要搬東西的話,身為女孩子的可蕾娜,跟還是小孩子的芙蕾德利嘉就不在考慮範圍內了。


    「萊登……還在打工,大概不行。辛應該有空吧。」


    話雖如此,基本上大家每天都沒有什麽一定得做的事,所以都很閑。


    賽歐說著說著,把手伸向右耳,打算啟動知覺同步。


    「裝置啟——」


    指尖並未傳來預料中的耳夾堅硬觸感。


    「……」


    賽歐恍然大悟,陷入沉默。安琪憋著笑拿出攜帶式終端機在賽歐眼前晃了晃,他才一臉不爽地拿出自己的攜帶式終端機。


    「真是的,這東西可真方便啊。不但要記得隨身攜帶,要是對方沒開機就打不通,要是不將電話號碼一個一個輸入進去,還沒辦法登錄在裏麵呢。」


    賽歐的第一句話,和後麵那段話以及臉上的表情完全不搭。安琪忍不住笑了出來。


    「同步裝置還不是每次換了管製官,登錄資料就全部改寫了。」


    「還不是白豬害的……那個也是有夠麻煩。明明都是照著白豬的方便設定,可是每次新官上任就抱怨個沒完耶。」


    把名為同步裝置的項圈套在處理終端脖子上,隻為了共和國管理方便,而將可改寫登錄資料的耳夾做成拿不下來的構造,也是共和國幹的好事。由於安裝時連消毒的步驟都沒有,所以聯邦替他們取下後,還是留下了傷痕。賽歐自己雖然無所謂,但是一想到安琪和可蕾娜也留下了傷疤就一肚子火。


    雖然負責他們的……正確來說應該是負責辛的管製官,更換過於頻繁的確是事實,但那並不是他們的問題。就像最後一任管製官雖然是個和他們同齡的柔弱大小姐,卻還是撐下來了。所以是那些撐不過去的人該檢討。


    「連那種東西也想要,聯邦的人還真是吃飽沒事幹啊。雖然用了很久,但那玩意兒究竟是什麽,我們也搞不清楚。」


    「不過,在戰場上應該能派上用場吧?這邊好像也有阻電擾亂型出沒。反而是『破壞神』那種會走路的棺材也被拿去研究,我才覺得奇怪呢。」


    受到聯邦收容時,身上所攜帶的物品,如今全都不在手邊了。


    聯邦人對於「破壞神」和同步裝置充滿好奇,聽說是送去某個研究所進行調查。而其餘的東西,因為他們既沒有私人物品,也沒有值得紀念的東西,就直接交由那些人處理了。


    「……話說啊,辛一直隻想拿回那把手槍呢。可是卻被打回票,說是在聯邦當中,一般人想要配槍,必須獲得許可才行。」


    不過,那把槍據說是交由恩斯特保管了。


    「說是為了紀念好像也不對,畢竟那是用來送大家最後一程的手槍呢。辛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把這份使命交給別人負責。」


    就連身為副隊長,和辛交情最久的萊登也不行。


    賽歐輕呼出一口氣。


    「畢竟聽得見聲音的也隻有他……但我還是希望辛能夠活得更輕鬆自在點啊。」


    賽歐覺得,大概是因為那位同胞能夠聽見徘徊


    於世上的亡靈怨歎聲,所以才會受到死者的束縛太深。或者該說是死亡本身。


    比方說,射殺苦於無法徹底死去的同伴的使命。


    或是那些約好了要帶著他們走到最後,與他一同奮戰卻拋下了他離開人世,從最初的部隊一直到先鋒戰隊的無數戰友。


    還有那些腦部構造被「軍團」所竊取,不斷重複臨終的怨歎,化身為「黑羊」的同伴。


    以及束縛他最深的,雖然已經被他親手解決……那個早在多年前死去的哥哥的首級。


    安琪垂下藍色的眼眸,陷入沉思。


    「或許,正因為受到了束縛,有些事情才得以實現吧?」


    「……什麽意思?」


    「所謂的受到束縛,換個角度來說,就是有了活下去的牽絆。或許是有了討伐哥哥這個目的,辛才能夠一直在戰場上存活。」


    正因為纏著頸部傷痕的無數死者的哀歎與詛咒,才使他能夠存活下去……諷刺的是,那卻是死去的哥哥賦予他的創傷。


    「我們是八六,本來應該死在那個戰場的,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無可奈何。尤其是辛,過去他的心思全都放在哥哥身上。如今這個目的也消失了……讓我……有點擔心。」


    「……」


    關於這個掛念,賽歐還是聽不太明白。


    安琪總是留心觀察旁人,所以賽歐也不敢斷然否定。


    「那安琪你自己呢?」


    「咦?」


    「本來應該死在那個戰場,卻像這樣活了下來,還要我們去思考未來的出路……所以你已經想好答案了嗎?」


    安琪豔麗的雙唇,彎出一抹苦笑。


    啊啊,她開始會化妝了。賽歐的思緒有些飄散。


    「事到如今才問這個?」


    於是賽歐也微微地笑了。


    事到如今。


    「也是呢。」


    「我也想過……假如戴亞還活著會是怎樣,或是要不要再多住一些日子再看看。但答案都是一樣。無論是該做的事情,或是想做的事情,我們都——」


    「嗯。」


    賽歐接過話頭,點了點頭。


    「我也一樣。應該說,大家都一樣吧。因為我們隻剩下那個了。」


    我們。


    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卻感到滿足而安心,因為彼此有著共通的想法。


    安琪冷不防地敲了一下手掌。


    「這件事先放在一邊。」


    「啊,對喔,還要去搬東西。」


    差點忘了呢。


    從攜帶式終端機找出辛的登錄號碼,選擇語音通話。耳邊響起單調的回鈴音……但是等了好久都沒人接聽,賽歐不禁皺起眉頭。


    「——就算開機了也不接!」


    ?


    這些年來,辛每一次作夢,都會夢見被哥哥殺死那晚的場景。除此之外的夢,他已經記不太得了。


    但他還是認得出來。


    這是一場夢。


    「——我知道這是很過分的要求。」


    在濃霧彌漫的白色空間中,凱耶笑著這麽說。那位在共和國第八十六區,東部戰線第一戰區的戰場上陣亡,同為先鋒戰隊一分子的少女。


    她有著極東黑種特有的黑發與黑瞳。身穿共和國廢棄庫存的沙漠迷彩野戰服,頭上綁著馬尾。


    但小巧的頭顱不在原本的位置,而是保持在遭斬首時的狀態,被她自己的雙手抱在懷裏。


    臉上帶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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