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正好輪到熊橙上白班,兩個實習生學徒都請假沒來,熊橙一個人在後廚房忙到下午兩點多,另一位西廚陳師傅提早十五分鍾來換班,熊橙換了衣服,拎包穿過大堂,而大堂裏唯一的客人葉聞雋正買完單,看見熊橙的那一刻,他第一時間站起身,邁著優雅的步伐朝門口走去。


    熊橙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一個略帶輕佻的聲音。


    “橙橙。”


    葉聞雋走上前,來到熊橙身邊,語帶笑意:“剛才那份酒香牛扒味道很不錯,我就猜是你親手做的。”


    既然出了餐廳,熊橙沒必要再伺候這位貴客,冷冷地看他一眼,連寒暄都直接省了。


    “好久沒吃你親手做的東西了,我記得你以前常常煲湯給我喝,那個味道很令人懷念。”


    “你特地來和我敘舊,你未婚妻知道嗎?”


    葉聞雋笑意不褪,眉眼流露出一點風流愜意:“她和朋友去外邊玩了,這幾天都不在這裏。”


    聽出他話裏的暗示,熊橙胃裏泛起一陣陣的不舒服,立刻低聲斥了一個“滾開”。


    葉聞雋的笑意凝結在唇邊,淺淺的一條笑紋在陽光的映照下如工筆畫勾勒地一般凝重、生澀。


    熊橙徑直往前走,沒前進幾步,右手臂就被葉聞雋拽住。


    “橙橙,看來你對我的誤會很深。”葉聞雋壓低了聲音,拽著熊橙的手使勁了一下,“我不是已經向你認真解釋過,那句話隻是開玩笑的,你還真當我是那種有職業歧視,趨炎附勢的人?”


    “你不是嗎?”熊橙幹脆地反問,眼眸已經帶上明確的鄙夷。


    “你聽信外麵的流言蜚語?”葉聞雋的眼眸涼了幾分,語氣鄭重,“我告訴你,我有今天憑的是真本實力,即使沒有阮羽萱,我照樣可以走到那個位置。”


    “你和我說這些幹嘛?我和你半毛關係都沒有,你鬆開手!”熊橙越想越覺得無聊,自己怎麽和他在餐廳門口拉拉扯扯起來。


    葉聞雋非但不鬆開,反而得寸進尺地挨近了她一些,態度優越中夾雜著一點惡劣,聲音很輕:“我就不放開,你能怎麽樣?”


    他話音落下的一瞬,敏銳地感覺有一道視線往自己這邊投過來,他抬起眼眸,看向石階下停著的一輛車,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正伸手慢條斯理地調整車外後視鏡,陽光在鏡麵上折射出一道灼熱、刺眼的光。


    待葉聞雋看清楚這是誰的車子,頃刻鬆開了熊橙的手,退開了一步,略猶豫後,他徑直朝那輛車走去。


    他相信阮羽萱的大哥已經撞見了剛才那一幕,現下躲開更顯得他和熊橙有什麽,不如光明磊落地走上前去打個招呼,順便澄清自己和熊橙的關係,甚至連理由他都第一時間在腦海裏編好了。


    不過,未等葉聞雋走近,貝翊寧已經下了車,朝熊橙招了招手。


    熊橙正意外貝翊寧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站在原地的貝翊寧平靜開口:“熊小姐,我有事情和你說。”


    葉聞雋停下腳步,他壓根沒料到貝翊寧會認識熊橙,本來打算用“她是艾朵的服務生,我懷疑她順手牽羊,拿走了我的私人物品,特地追出來扣住她”的理由敷衍貝翊寧,現在看來不行了。


    熊橙思量了一下,在葉聞雋和貝翊寧兩者間做出選擇,她快步走向貝翊寧的車。


    她寧願麵對莫名其妙的貝翊寧,也不願意再和葉聞雋有片刻的糾葛。


    “上車吧。”貝翊寧簡單地說。


    熊橙上了車,葉聞雋一臉陰沉地看著貝翊寧載她而去,心裏隻有一個想法: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熊橙會對阮羽萱的大哥說什麽?


    葉聞雋想起自己和阮羽萱訂婚的那天,場麵盛大,賓客盈門,唯獨她大哥沒有出席,事後從阮羽萱的含糊其辭中他領悟到一點,自己從頭到尾都不被對方待見,至於真實原因是什麽,他不得而知。


    這樣想著,他伸手按了按隱隱跳動的太陽穴,在心裏低咒了一句,自己怎麽會鬼使神差地挑了這個日子來艾朵用餐?


    熊橙很鬱悶,她上了車後問了三遍“你有什麽事情和我說?”,貝翊寧都沉默以對。


    又過了一分鍾,芒刺在背的熊橙再次開口:“你到底有什麽事情和我說?”


    “你和剛才那個男人是什麽關係?”貝翊寧淡聲開口,眼睛直視前方,態度令人琢磨不清。


    “……你讓我上車就是為了問這個?”


    “你認識他?和他關係很深入?”


    “天,你別胡亂猜測行不行,我和他壓根就沒有關係。”熊橙的腦袋往後一仰,閉了閉眼睛又睜開,決定實話實說,“準確來說,他是我以前交往過的一個對象,不過時間很短,分手後就沒關係了。”


    “你確定自己不是他在外麵的女人?”


    熊橙一怔,飛快地轉過頭狠狠瞪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貝翊寧,沒好氣地回擊:“你有毛病吧?滿腦子的齷齪想法。”


    貝翊寧緩緩打了方向盤,拐入另一條安靜的馬路,沉吟一會後叮囑她:“既然不是,以後別再和他拉拉扯扯的,太難看。”


    “……”


    熊橙的確不會再和葉聞雋有任何糾葛,這是事實,她不會否決,但關鍵是,貝翊寧是站在什麽立場管教她?語氣和態度還如此不容置喙,難道是那個千萬分之一的概率……


    貝翊寧的餘光瞟了一眼熊橙,見她一臉瞠目結舌,反問:“有什麽問題嗎?”


    “你,不會是,不會是……”熊橙索性豁出去,猛地眨了眨眼睛,質問道,“不會對我有那方麵的意思吧?”


    問出的話如潑出去的冷水,狹小,逼仄的車內溫度驟降至零下。


    “那方麵的意思?”他低聲重複。


    “……”


    他轉過頭,目光隨意地掃過她的眉心,眼眸,鼻梁,粉唇,下頦,暫停後沒有半點興致往下,風輕雲淡地下了結論:“你未免想太多了。”


    熊橙暗鬆一口氣的同時也感覺憋屈,他從打量到否決隻用了兩三秒的時間,給她一種錯覺,自己像是剛跨進初賽現場就被麵試官直接淘汰了……她有這麽差?突然好想拿出鏡子照一照。


    她暗自琢磨的時候,某人又從容,鎮定地補充了一句雪上加霜的:


    “你根本不是我會多看一眼的類型。”


    “……”熊橙氣結,本能地轉過身,躍躍欲試地拉車門,“我要立刻下車,立刻!”


    “這裏怎麽能停車?等到下一個路口,有個百貨商場,我會放你下去。”貝翊寧的情緒完全沒有被這個女人的惱羞成怒影響。


    熊橙無奈坐直,急躁地等待下一個路口。


    “不過。”貝翊寧繼續說,“我意外的是貝思哲他很喜歡你,也許是你會做菜的緣故,比較容易討好小孩子。”


    熊橙冷哼:“你兒子比你可愛一百倍。”


    貝翊寧沉默。


    熊橙的手煩躁地扣動包帶,聽到他沉著的反問:“我為什麽要和兒子比可愛?”


    熊橙回過神,認真反駁:“你完全錯了,無論大人還是孩子,可愛是一種美好的特質,很討人喜歡。具體表現在說話的方式,內容,儀表,舉止和風度上。而你,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在學校裏最不受歡迎的類型。”


    “是嗎?”貝翊寧麵無表情。


    “至少我在學校裏不會和你交朋友。”


    “為什麽一定要在學校裏交朋友,一個人獨立自主不行嗎?”


    “你看,正因為你錯誤觀念的灌輸,導致貝思哲在學校裏不合群,沒有一個朋友。你就從不為他擔心嗎?他還是個小孩子,成長的路上需要小夥伴一起說說笑笑,玩遊戲,分享小秘密,而顯然他都沒有享受過這些快樂。你可以耍性格,一個人獨來獨往,不可一世,甚至獨孤求敗,但他才九歲,情況怎麽能和你比?你如果一直不去教他如何融入集體,贏得小夥伴的喜歡,不怕他長大後成為愛無能的人?”


    熊橙一口氣說完的刹那,貝翊寧突然半踩油門,加速向前,窗外的一陣熱風拂過熊橙的耳畔,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際,貝翊寧已經刹車,打開門鎖。


    “你可以下車了。”


    熊橙的身體本能地往前傾,瞬間後又被彈回來,她解開安全帶,隨意撥了撥頭發,拿起包準備下車。


    “其實你沒必要惱羞成怒。”


    熊橙按著門把的手一滯,不由地豎起耳朵,難道他意識到自己那句“你根本不會是我多看一眼的類型”很過分,準備勉強道一下歉……


    貝翊寧自顧自地伸手到收納格裏,取了一塊幹淨的絨布,擦了擦車玻璃上的一點灰,再放回原處,幹淨的指腹輕輕摩挲著玻璃,眼睛凝視明亮清晰的前方風景,緩緩起音:“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沒有故意給你難堪。”


    ……


    熊橙忿忿地下了車。


    貝翊寧重新啟動車子出發,腦海縈繞她剛才說的那句話:“不怕他長大後成為愛無能的人?”


    類似這句話的意思,也曾有人和他說過。


    她說:“貝翊寧,我放棄你了。如果你以前沒有愛過我,以後愛我的概率也很低,也許我不是你注定的那一半,也不願意和你湊合在一起一輩子。”


    她說人人都有另一半,但她不是他的那一半。


    她又說你從沒有心動嗎?在某個瞬間,你會感覺整個天地都因為某個人的存在變得很明亮。


    像是一直行走在黑乎乎的隧道裏,突然到了出口,天光乍現。


    ……


    他安靜地抬眸,望向遠處廣場東側的一幢豪華寫字樓,幾何造型的建築主體,個性鮮明的斜坡屋麵,極具光影表現力的鱗片狀玻璃幕,猶如一塊冰晶矗立在城市中軸線的門戶,高雅,冷漠。


    那是他初出茅廬的作品,業內人士讚口不絕,而後被很多人爭相抄襲,借鑒。


    他從沒真正引以為傲,那不過是他信手拈來的玩意,呈現出來的實體更不過是一個冰冷無溫度的鋼筋水泥罷了。


    他曾在夜晚坐觀光電梯到樓頂,遠眺夜景,夜幕宛若鑲嵌了千萬顆寶石一樣璀璨萬丈,但他心裏沒有一點動容。


    在他看來,那些燈火是無趣的綴飾,何必一定要把黑夜呈現出那麽媚俗的一麵。再如何偽裝,夜就是黑的,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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