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飯的時候,熊暉猛不丁地問熊橙:“姐,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沒有啊,你怎麽這麽問?”熊橙很驚訝。


    熊暉舀了一口湯汁澆在米飯上,慢悠悠地攪拌了一下,目光含笑地打量熊橙:“我隻是覺得你突然變漂亮了。”


    熊橙摸了摸自己的臉,狐疑地反問:“真的假的?”


    腦海卻竄出某人的臉孔,以及他的那句充滿惡意的台詞“你根本不是我會多看一眼的類型”。


    “真的。”熊暉點頭,補充道,“姐,你早到了該找對象的年紀了,如果遇見合適的男人可要好好把握住。”


    “我需要你來提醒我?”熊橙嘀咕,“我心裏有數。”


    熊暉繼續拌著湯飯,漫不經心地說:“其實我也挺想有個姐夫的,他可以好好照顧你,體貼你,讓你過得更好一點。”


    “如果我找不到呢?”


    “那隻能由我來照顧你一輩子了。”


    “什麽叫‘隻能’,回答得那麽勉強?”


    “因為我還要照顧女朋友……”


    “難道在你心裏,老姐我不是最重要的女人?”熊橙硬聲截斷熊暉未說完的話,佯作發怒。


    “當然不是……好了好了,我保證你真的嫁不出去我負責你一輩子。”


    “那還差不多。”


    吃完飯,熊暉回房複習,熊橙收拾完桌子,洗完碗碟後懶懶地窩在沙發上發呆。


    看,連熊暉都催她找對象了,她好像還沒有一點談戀愛的*。


    準確來說,這和她過去兩場無疾而終的戀愛不無關係。


    她二十四年的情感生涯隻記錄了兩段戀愛。


    第一段是在讀初中的時候,對方是同班同學,長得有點小帥,性格是好到沒有脾氣的那種,他們當時是班上半公開的一對,有時候也敢在校園裏手拉手,被路過的同學揶揄幾句心裏的小鹿立刻砰砰地撞起來。


    中考後的那個暑假,她的父母意外過世,她變得沉默不語,鬱鬱寡歡,性格的驟變讓對方不能接受,他小心翼翼地提出分手:“我們還是暫時分開吧,畢竟我想你現在也沒有心思談戀愛,你看你連話都不怎麽說了,我呢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你,現在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壓力很大……真的很抱歉……如果他們問起來你就說是你甩我的好了。”


    第二段是畢業後剛剛參加工作,遇到了正在事業拚搏期的葉聞雋,他的聰慧,上進,溫柔風趣打動了她,她陷入了久違的蜜戀,感覺很幸福。尤其是葉聞雋很擅長說甜言蜜語,常常握著她的手,親吻低喃:“橙橙,長輩們都說做得一手好菜的女孩子通常有一顆溫柔美好的心,以前我不信,現在遇到你我才信了。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以後的每一天我都要吃到你做的東西。”


    ……


    現下回想起那兩段模模糊糊的戀愛過程,已經全然沒有感覺,似乎連當時的心動都隻是一種錯覺。所謂愛情小說裏描述的那種刻骨銘心,念念不忘,她從沒有體會過,偶爾也會好奇那是一種怎麽樣的感覺,但不會因為沒有經曆過而有太大的遺憾。


    這也許和她的性格有關。她是腳踏實地的人,她期待的愛情也是腳踏實地,完全在意料中的,可以預見結局,重點是沒有風險。


    耳邊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熊橙轉頭一看,下雨了。


    *


    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一周。


    放晴的那天,熊橙難得在家休息,正在陽台曬被子的時候,接到了貝思哲的電話。


    “小熊,爸爸好像要死了!”貝思哲的小聲音第一次聽起來讓人覺得驚悚。


    “啊?”貝翊寧要死了?


    “我怎麽搖他他都不醒來,和小花死之前一模一樣。”貝思哲的聲音出現了哭腔。


    熊橙來不及問小花是何方神聖,貝思哲已經崩潰地哭出來:“小熊,你快過來!來救救爸爸!”


    ……


    熊橙趕到貝宅的時候,貝思哲跑著出來開門,見到她的第一眼,萬分慶幸地喊了一聲:“小熊!”


    熊橙連鞋子都沒換,就被貝思哲拉進去,一路快跑,走近一扇黑色的靜音木門,推開。


    室內沒有一道光,充盈著淡淡的剃胡水的涼意,沾在皮膚上讓人發寒。穿著睡衣的貝翊寧側躺在床上,薄被隻掩在小腹的位置。


    他安靜地躺著,沒有一點聲息,連周遭的空氣都凝結了。


    熊橙的心咯噔一下,呼吸一窒,背對著他,完全看不出他是睡著了還是……往生了。


    貝思哲使勁拉了拉熊橙的手臂。


    “你等一等,我去看一看。”熊橙壓低了聲音,快步走上前,繞過大床,來到另一邊。


    映入熊橙眼眸的是一張英俊逼人的睡顏,皮膚和平常比起來顯得蒼白許多。


    熊橙伸出一根手指試探他的鼻息,幸好,呼吸雖然輕淺,但沒有暫停。再戳一戳他的臉頰,順便叫他的名字,沒有得到回應,連連戳了十幾下,都是一樣的結果。


    站在一邊的貝思哲急紅了眼睛:“我剛才打了他好幾下,他都沒有反應!”


    熊橙皺眉,猶豫了一秒鍾,用大拇指掐住他的人中,慢慢使力,直到最大力度,他還是沒有反應,她心裏嘀咕:糟了。


    鬆開手,熊橙即刻在包裏亂翻一陣,找出手機準備叫救護車。


    貝思哲站在一邊惶恐地哭出來。


    手指剛按下1,熊橙的耳畔傳來一道比冰霜還冷幾分的聲音:


    “是誰在吵吵嚷嚷,打擾我睡覺?”


    熊橙的手一頓,立刻抬眸看床上的人。


    貝翊寧挪動了身體,輕輕睜著眼睛,黑冷的眼眸掠過熊橙的臉。


    “你……醒了?沒事吧?!”


    站在窗邊的貝思哲立刻跳上床,一個飛撲,鑽到爸爸懷裏,等看清楚爸爸醒著的俊臉,扁了扁嘴巴,哭嚷道:“爸爸,我以為你要死了!”


    貝翊寧蹙眉,垂眸看著趴在自己胸膛的小腦袋,低啞道:“誰說我要死了,有你這樣咒你老子的?我隻是累了在睡覺。”


    貝思哲擦了擦眼睛,破涕為笑,一雙眼睛和水洗過的黑葡萄一樣:“隻有爸爸會這樣說話,嗯,爸爸沒事了!”


    熊橙尷尬地將手機塞回包裏,打量貝翊寧的臉色,猜測了一個可能,他應該生病了,剛才她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臉頰,察覺溫度很高。


    貝翊寧輕輕推開胸膛上的小腦袋,說道:“我還要睡覺,你該做什麽繼續去做,給我一個清靜的空間。”說著,他又看了一眼熊橙,聲音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你也一樣。”


    熊橙和貝思哲退出房間,她輕輕帶上門,彎下腰對貝思哲說:“你爸爸之前有沒有說自己不舒服?”


    “沒有啊。” 貝思哲搖頭。


    熊橙垂下眼眸思考了一會,拉著貝思哲的手沿著走廊走回客廳,將他安置在沙發上,找到沙發角落塞著的一本書遞給他:“你自己看一會書,我去廚房看看。”


    打開冰箱,除了角落裏僅有的兩袋蔬菜外,空空如也。


    熊橙歎了口氣,勉強拿過那兩個袋子,打開一看,幸好有可以做成粥的食材,還算新鮮幹淨。


    過了很久。


    安靜看書的貝思哲突然嗅到一股香味,立刻丟開書,跳下沙發,跑去廚房一看,他的小熊正手持勺子在舀鍋子裏的東西。


    “小熊,你在做什麽好吃的?”


    “蔬菜粥。”


    “沒有肉嗎?”


    “生病的人應該吃得清淡點。”


    “生病?”貝思哲很驚訝。


    “我說的是你爸爸,你爸爸很可能發燒了。”熊橙繼續舀粥。


    “爸爸生病?怎麽可能呢!他是鐵人,從來不生病的。”


    “是人就一定會生病,你爸爸再強壯也一樣,而生病的時候是非常孤獨的,如果這時候有一碗熱乎乎的粥,那他的感覺會好很多。”熊橙慢條斯理地說。


    貝思哲點了點頭,又走近幾步,踮著腳尖,深深吸了口氣:“這個粥好香,我想吃一口。”


    熊橙換了一個小勺子,輕輕地舀了些許,吹了吹,遞到他唇邊:“當心燙。”


    貝思哲很認真地嚐了口,很認真地咀嚼,很認真地回答:“味道好淡。”


    “偶爾嚐嚐淡的也不錯,小朋友,你別餐餐都是重口味。”


    貝思哲有些不好意思。


    “對了,我問你,小花是誰啊?”


    “小花是我養過的一隻倉鼠,它死之前和剛才爸爸的樣子好像。”


    “……你爸爸聽到這樣的話應該會發飆吧。”


    “爸爸也很喜歡小花啊。”


    “真的?”熊橙意外,貝翊寧那樣的冷血動物會喜歡倉鼠?


    “小花死了後,爸爸抱著它和我一起去花園的小坡把它埋掉了,我說要為小花建一塊墓碑,爸爸也同意,所以我知道爸爸雖然嘴上嫌小花又髒又臭又會吃,其實心裏也舍不得小花。”


    熊橙笑了,轉念一想,貝思哲說的有幾分道理,也許貝翊寧心裏的想法和表現出來的完全不一樣,他本來就是一個難以琢磨的男人。


    等粥起鍋了,熊橙對貝思哲說:“你爸爸病了一直悶頭睡覺也不好,至少得吃點東西,我們現在把粥端過去給他。”


    貝思哲點頭。


    又走近貝翊寧那扇靜音木門,貝思哲推開門走進去,爬上床叫爸爸起床。無奈,貝翊寧是資深熟睡協會的成員,非地震叫不醒他的耳朵,任貝思哲在一旁叫他,撓他癢癢,整個人趴在他身上,他都紋絲不動。


    熊橙放下手裏的碗,走到窗邊,安靜地看眼前這個厚重的窗幔,一秒後,她作出決定,動手拉開。


    嘩的一下,室外的陽光直直地流瀉進來,映照在貝翊寧的臉上,從眉心到下頦,一路鋒楞畢現的線條,頃刻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淡金色。


    惹眼的陽光在他的眼皮上不停地跳躍,他不得不睜開眼睛,而第一瞬間,映入眼眸的是站在窗口的女人的背影。


    米黃色的緊身t恤,水藍色的牛仔七分褲,後腦勺有一顆鬆鬆的花苞。


    俗氣至極的打扮,沒有半點美感可言。他不禁皺眉,深刻的不悅從心底升騰。


    而她似乎鬆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見他睜開了眼睛,拍了拍手,笑容鑲嵌入溶溶陽光:“你的房間烏漆墨黑的太像鬼屋了,你又不是吸血鬼,還害怕見陽光啊?來,坐起來吃點東西。”


    他的黑眸微微一折,自己都沒察覺,片刻後漠然地挪開目光,聲音沉啞:“誰允許你進入我的房間?”


    (如果說多年之後貝先生出個人傳,他一定免不了要交代一下自己的情史,譬如和貝太太的相遇相知相識,譬如他何時對貝太太動心?那麽他會不由地浮現這一幕,金色的陽光,飛舞的塵埃,清粥的香味,還有這個女人的笑靨。


    有時候,一秒鍾可以迎接一道光,迎接一個微笑,以及人生第一個愛的人。


    他很久以後才意識到,那一秒,他冰封千年的心為她輕輕地動了一下。


    當然,關於這點,貝太太不得而知,因此至始至終,他沒有承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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