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深的身體瞬間緊繃,僵硬地感覺到藍夙淵捏著自己的手指正微微用力,而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長,犀利得仿佛穿透了他這具虛偽的*,直接看到了裏麵那不安的靈魂。


    他本想轉開頭,卻又鬼使神差地抬眼迎上了那雙眼眸,那雙眸中不帶任何情緒,端詳他如同端詳一件物品。


    並且現在還對這件物品的成色產生了質疑。


    可能下一秒,他就會被一擁而上的鮫人護衛們撕成碎片。


    下巴上屬於藍夙淵的手指修長有力,同時又冰涼透心,鮫人這樣冷血的生物,大概終身都不會有溫暖這種概念,無論如何,他們與人類都是不一樣的。


    楊深忍不住抬了抬下巴,他直覺在自己走進龍綃殿的那一刻就已經露餡了,奧斯頓再千算萬算,還是低估了鮫人們的智商,他如果現在開口,也許還有說一句話的機會。


    然而藍夙淵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幾乎在看到楊深睫毛微顫的同時,他開口道:“揚瑟恩將軍?”


    尾音微妙地揚起,帶起的顫音不知是譏諷還是疑問,些許笑意伴隨著灑落出來,卻明顯並不代表著善意。


    從眼角的餘光裏,楊深看到那些鮫人護衛們已經開始緩緩接近他,以一個合圍的陣勢,把他圈在正中心。


    就在這時,藍夙淵忽然放開捏著楊深下巴的手指,背過身去優雅地遊回他的王座,淡淡地說:“送揚瑟恩將軍去寢殿。”


    幾雙冰涼的手已經觸上楊深的胳膊,在藍夙淵落下的話音裏改抓為扶,毫不在意地將他架了起來。


    本以為被看穿了的楊深暗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瞬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這位皇者的氣場,似乎越發強大了,真令人驚駭,原來他還沒有到巔峰時刻。


    的確,以鮫人族的壽命而言,藍夙淵正當壯年,而人類那邊,戰神揚瑟恩,卻很快會老去……


    直到被扔進所謂的寢殿裏的時候,楊深還有些心驚,剛才的那一幕實在太過凶險,哪怕此刻自己已經暫時安全了,他卻還是覺得,藍夙淵一定察覺到了什麽。


    至於他為什麽在察覺有異之後沒有讓鮫人們將他當場格殺,除了他自己,大概誰都不會知道。


    總是那麽莫測。


    “請等等!”顧不得休息一下,楊深咽了口口水,大著膽子叫住了一名鮫人護衛,在對方轉過身來用並不友好的眼神看著他的時候,禮貌地表示,“我的……‘陪嫁’和隨從人員們還在海岸上。”


    說出陪嫁這種詞實在讓人別扭,然而如果不強調這一點的話,他恐怕不能引起這些鮫人的重視。


    說實在的以他們的態度,哪怕強調了也未必會重視,然而他必須要說。


    即使是千鈞一發的時候,楊深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海岸上還有人在等著他的消息,畢竟是他對他們說,讓他們等一等。


    說了就要做到,這是最基本的東西。


    楊深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那一瞬間他好像見到那名鮫人對他露了一下獠牙,然而很快,對方隻是十分敷衍地對他欠了欠身,機械地表示:“我族定會好好安頓您帶來的嫁妝和隨從的,揚瑟恩將軍。”


    說完他瞥了楊深一眼,似乎在看他有沒有生氣。


    楊深又不是什麽真正的將軍,自然不會為這麽一點小小的挑釁生氣,前世他聽過的難聽的話多了去了,相比起來,鮫人們現在對他已經非常客氣,至於是不是敷衍是不是流於表麵,左右現在還沒有他計較的餘地。


    再說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沒必要多做糾纏。


    見他沒有勃然大怒憤而出手,那名鮫人也就不再停留退了下去,頓時若大的寢殿裏隻剩下楊深孤零零一人。


    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有機會好好喘口氣休息一下。


    環顧四周,這間寢殿大得有些令人心驚,好在各色海底獨有的裝飾衝淡了它的空曠,珊瑚製成的桌椅拙樸可愛,各色貝殼點綴其間,珍珠散發出幽幽的光芒。


    最顯眼的還要數那張寒玉製成的大床,渾然天成的一方,看上去沒有經過任何切割,以至於大到即便幾個大男人在上麵打滾也絕對不會掉下來。


    鮫綃紗製成的帷幔影影綽綽如溶溶月華,隨著水波微微蕩漾,卻不沾染半點水漬,將寒玉床隱隱遮住,反而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楊深忽然發現自己有些想多了。


    拍了拍自己的臉,一路奔波勞累又精神緊張的男人終於感覺到了重重困意襲來,眼皮沉重得止不住地往下墜。


    那個人……應該暫時不會過來吧?他迷迷糊糊地想著,終於一頭倒在了那張寒玉床上,甚至連寒玉的寒氣都沒能阻擋睡魔的來襲。


    黒甜一覺。


    正如楊深所想的那樣,一連三天,藍夙淵都沒有過來這座所謂的寢殿,他這個名義上即將成為鮫皇終身伴侶的人,就像被扔在一邊遺忘了一樣。


    開始的時候,楊深並不敢離開這座華麗的囚籠,他不知道那些鮫人是不是還在暗中觀察著他,因為對他的身份存疑;


    又或者這可能就是他們的試探,看他會不會是帶著不軌之心而來,這樣一旦受到冷落後,就一定會想法設法做點小動作。


    三天裏別說鮫人就連一條真正的魚都沒有見到過的楊深感覺自己好像與世隔絕,聽不見這人間的半點消息。


    烏托邦帝國如何了?


    鮫人一族又在做什麽?


    戰爭是否真的告一段落?


    奧斯頓和真正的揚瑟恩那邊,有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


    還有最重要的是,藍夙淵究竟有沒有看穿這些,如果看穿了,人類再如之前計劃的那樣貿然出手,隻怕才是真正的危機。


    他想他至少得見見跟著他過來的衛隊和侍從們,說不定裏麵那些奧斯頓的眼線有方法可以跟陸地上聯係,得到一點消息。


    第四天的時候,楊深終於跨出了寢殿的大門。


    他在門外稍微站了站,發現並沒有躲在暗中的鮫人衝出來抓住他,事實上,四周靜悄悄的,除了流動的海水,空無一人,就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一個活人了一樣。


    在這樣滲人的深海,這種孤立的處境會讓人生出一種沉重而絕望的幻覺,時間一久,一般人類的精神狀況都會出問題。


    他們倒是放心大膽地讓楊深獨自待在這裏,也不怕他瘋了傻了。


    也許他們覺得能跟鮫皇抗爭這麽久的一位將軍不會如此脆弱,天曉得,如果來的真的是原本被逼代嫁過來的揚瑟爾的話,可能會真的就此瘋癲暴露。


    相比之下,同樣沒有作戰經驗和強健體魄的楊深,至少還有豐富的深海生活經驗,沒有人生地不熟的狀況,也就不會有這樣的恐懼。


    事實上對於楊深而言,如果有恐懼,那麽所有的恐懼都隻可能來自於某個人和他自己。


    對於這片海域的布局他實在是太過熟悉,寢殿的正前方有一片海底花園,裏麵有鮫皇豢養的一些珍稀的深海生物;寢殿的左邊通向龍綃殿,右邊則有許多綿延的配殿。


    去龍綃殿自然不行,沒準會被逮個正著,楊深考慮了一下,決定就在這附近逛逛。


    當他正捉住了一隻從岩石縫隙中耀武揚威地爬出來的大螃蟹逗弄的時候,身後忽然有水波輕響,然後有個聲音在他身後響了起來。


    “你看上去過得不錯。”


    楊深手指微微一抖,放開那隻不斷掙紮中的螃蟹,站起身來轉過頭,就看到了藍夙淵近在咫尺的臉,和他臉上微妙的表情。


    腦中像是有什麽東西一湧而上,楊深眼前一黑,晃了晃,差點摔倒,卻感覺有什麽東西輕輕卷住了自己的腰。


    暈眩很快過去,眼前變得清晰起來,楊深一低頭,就看到藍夙淵纏在自己腰身上的,銀光流動的魚尾,並且顯然沒有放開的意思。


    “怕成這樣,揚瑟恩將軍?”他淺淺勾了勾唇角。


    楊深有口難辯,這可真是個天大的誤會,實在隻是貧血蹲得太久了猛地一下站起來有些暈罷了,這幅模樣落在別人眼裏倒像是看見鮫皇就嚇得整個人都要昏過去了,真是沒出息。


    還有那纏在腰間的魚尾……剛才算是幫忙值得感激的話,現在是不是纏得有點太久了?


    楊深覺得自己的暈眩肯定還沒過去,腦子裏都不知道亂七八糟在想些什麽,藍夙淵卻仿佛對他這幅樣子很感興趣的樣子,忽然說:“你對這裏倒是熟得很,看來為了嫁給我,做了不少功夫?”


    聽的人心裏頓時一驚。


    藍夙淵來了多久了?


    他剛才以為附近無人,逛的時候確實很有目的性,一看就明顯對這片海域十分熟悉,但真正的揚瑟恩將軍顯然是不可能這麽熟悉裏的,這樣的情形換了任何一個鮫人看見都會懷疑,更別說是——


    “嘩啦——”纏著楊深腰間的魚尾忽然放開,藍夙淵淡淡一笑,“別想了,我知道你不是揚瑟恩。”


    楊深心下一沉。


    果然,藍夙淵根本什麽都知道!


    想來奧斯頓也沒覺得一個替身能堅持多久,他可能隻需要一點點時間就夠了,可惜他千算萬算都沒有料到就連這一點點時間都沒有。


    不過,藍夙淵知道他不是揚瑟恩,那他知道他究竟是誰麽?


    想到這裏,楊深忍不住抬眼去看對方,卻在這一瞬間感覺到身周的水流急遽變化,眼前一花,他整個人都被藍夙淵拉進懷中打橫抱起。


    沒有給楊深絲毫掙紮的餘地,藍夙淵一拍魚尾,優雅而輕而易舉地帶著一個大活人遊回了寢殿,然後不由分說地把楊深扔到了那張巨大的寒玉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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