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你為難了嗎?


    葉奕聽到這句話,在心裏苦笑。手下卻再不遲疑,刀光一閃,刀鋒又深入了一寸。暗色的液體順著刀刃淌下,是血還是其他的什麽,他無法確定。


    “不是蘇興,”


    對方一偏頭,青色的發絲在眼前飄過:“就不行嗎?”


    這刀揮了個空,蒼淵瞬間移至他身後。


    葉奕沒有回頭,反手一抓,掌心冰涼的觸感,讓他確信判斷無誤。葉奕抓著他的胳膊就是一個背摔。蒼淵在墜落的刹那,撐住他的肩膀,原本失去平衡的身體,就這樣穩穩落了地。葉奕失手後,並沒有急於防守。他把右手的刀轉到了左手上,趁著蒼淵剛站穩,又劈出一記橫砍。


    刀鋒由下向上,蒼淵後退一步,刀刃擦著他的下巴掠過。


    長刀機械地舞動著。


    沒有空隙,沒有停頓,一招一式,全憑本能。葉奕知道這樣的攻擊並不能壓製對方,但他仍想嚐試,試著縮短與他之間的差距。


    槍聲響起,火花在半空中綻放。


    “江婷?”


    葉奕回頭朝下看去,江婷說:“我來掩護你。”


    子彈在風中炸開,蒼淵廣袖一拂,子彈悉數落下,正要動作,忽然一個踉蹌,葉奕竟然放棄搶攻,直接撞開了他。


    蒼淵愣了一下,側身避開。


    柔軟的絲綢拂過臉龐,隱隱有股竹葉的清香。葉奕恍惚了下,又扭頭刺向他。這次,蒼淵不躲了,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到麵前。


    “現在想想,我好像從沒見過你生氣的樣子。”


    葉奕試著掙脫束縛,卻不起作用。


    “你已經見到了,”他轉過視線,冷冷地說:“有什麽想法?”


    “很棘手。”


    蒼淵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笑了:“原來你生氣的時候,會這麽衝動。”


    衝動嗎?


    葉奕並不否認這一點,蒼淵鬆開手,活動了下手腕,葉奕收緊領口,海上的風很大,這讓他覺得有點冷。


    “冷就回去吧。”


    赤蛇低頭,骨錐彎起,如一架白色的拱橋。蒼淵示意骨蛇靠岸,長長的骨節在腳下延伸,仿佛階梯。階梯盡頭,就是他的夥伴們。


    “不給我一個解釋嗎?”葉奕問。


    “會有機會的。”


    蒼淵看到不遠處人影綽約,想來是李老帶來的支援。他伸出手,手指穿過對方發間,把他拉近。葉奕仰起頭,兩人額貼額鼻碰鼻,那股竹香更清晰了。抵在皮膚上的觸感卻是冰冷的,葉奕把手貼在他的胸膛上,那裏一片平靜。沒有體溫,沒有跳動。直到這一刻,他才如此真實地感覺到這一區別。


    活人與亡者的世界,涇渭是如此分明。


    .


    “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


    蒼淵放開了他,“我想,蘇興也沒有跟你吵過。你說得沒錯,一輩子很長,任何約定都抵不過變化。”


    “不能把他還回來?”


    “不能。”


    葉奕撫摸著手上的戒指,刻在內側的字跡摩擦著指腹,有種細微的痛楚。


    年輕有為,誌得意滿。


    回想自己之前的經曆,似乎一直順風順水,兩段無疾而終的戀愛,算得上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挫折。


    秦楠。


    蘇興……或者說,蒼淵。


    葉奕在心底歎了口氣,突然生出一絲無奈。內斂的人有自己的驕傲。一次又一次,撞得頭破血流,反過來還要對方安慰,這就有些不像話了。


    “算了。”葉奕擺擺手,不想讓自己陷入這個死循環:“就當我運氣不好吧,小蘇打滿嘴跑火車,我早該猜到的。”


    他不想把這兩個人聯係到一起。


    兩張截然相反的麵容在腦中重合。一半呆傻一半冷峻。這是同一個人,白骨長風,山河永寂,卻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人。


    那種僅僅對視,也能從他身上感覺到的,極度負麵的陰暗和悲哀的情緒。


    他喜歡蘇興,但還不夠了解他。


    他們認識得太晚,又分開得太早。他們有將近一年的相處時光,可是,那之前呢?蘇興之前的人生,於他而言是一片空白。他從未問過,他也很少提起。他試圖填補過,填補過許多,卻還是不能填滿全部。


    有些事是可以做到的,比如相戀。


    有些卻不可以,比如生死。


    葉奕這次是真的累了,李老一直教導他,沒什麽困難是克服不了的,可他遇到了,他跨不過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大部分人生都用在了跟喪屍廝殺上,他也想過,有朝一日,會用這把刀砍下一切紛爭的源頭,名為屍王的頭顱。


    而現在,屍王出現了。


    他的刀沒能殺死他,換來的隻是戲弄。他的敵人就站在時光重疊的間隙裏,看他像個蹣跚學步的孩童,一步步踉蹌著,追逐他的腳步。


    “你還是喜歡叫這個綽號啊。”


    他低頭,一頭長發散落成墨青一樣的瀑布,落在他的臂彎上。蒼淵從腰上解下了一件飾物,放進他手裏。


    葉奕張開手,是一朵玉雕的花。


    “你想殺我,”


    蒼淵說:“可教你刀法的人水平太爛,多磨練磨練吧。”


    “等你成熟了,就用這個來找我。”


    葉奕握住那朵玉花,絲絲暖意順著掌心滲入體內,驅散了海風的陰冷。他抬起頭,問:“到那一天,你會束手就擒嗎?”


    “束手就擒不一定,”


    蒼淵笑:“看你努力到什麽程度了。屍王並不是永生不滅的。如果以前沒有人告訴你這一點,那我現在告訴你。”


    “可信麽?”


    “或許吧,”蒼淵說,“比那個老人教給你們的東西要可信一些。”


    赤蛇靠了岸,巨大的頭顱慢慢垂低。


    “下去吧。”


    晶瑩的冰霜在風中翩舞,覆蓋了地上的斑斑血跡。那些冰雪在他麵前擴散,凝聚,形成厚厚一層,護送他安全落地。


    葉奕回頭,狂風嘶吼,對方的表情被揚起的發絲遮住。


    “會再見麵嗎?”


    葉奕從蛇頭上跳下,問他。


    “嗯。”


    蒼淵轉身,赤蛇載著他,緩緩向海的另一端遊去:“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葉奕握緊大夏龍雀,將這個約定銘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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