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歡的人緣向來是很好的,她想要交好的人從來都很容易被她吸引,所以在阿飛和曲歡一起帶著幾壇酒坐上李尋歡的馬車時,他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阿飛和李尋歡在聊天,曲歡卻一碗一碗地往嘴裏倒酒,僅僅是安靜地聽著兩個人的交談。就像李尋歡沒想到阿飛會是一個似乎有著很多秘密的少年,笑起來會那麽讓人親近一樣,他同樣沒有想到,熱烈得像一團火的少女,也會有安安靜靜的模樣,雖然這個女孩子,似乎不很喜歡他。


    不,甚至可以說,少女看著他的眼神漸漸不善起來了,李尋歡的嘴角泛起一絲笑容,他才喝了半碗酒,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發現少女的手動了動,最後還是猛地收了回去。


    “給你收拾了好些衣服,也準備了各種傷藥,你卻不知道用,這麽冷的天是想生病嗎?想要成名就先把身子養好,日後成了個病秧子,成名有什麽用?”曲歡貌似嫌棄地瞪了阿飛一眼,又慢慢地開口,“所以飛飛還是把那些事和你說了?真是……總之除夕記得去揚州的林下樓,真的病成弱雞一樣,我會狠狠嘲笑你的。”


    在外駕車的鐵傳甲聽著這話,怎麽都覺得是指桑罵槐不懷好意,李尋歡也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哭笑不得。阿飛卻明白過來,從自己的百納包裏掏出好幾個瓷瓶子放在曲歡麵前,“哪個是治咳嗽的?”


    “最左邊那個。早告訴你出門前和我說一句了,看吧,連傷藥都分不清,還要殺人才有錢花,可憐死了。我這麽一看就很有錢的人,怎麽可能有你這樣窮酸的弟弟啊!”曲歡一邊抱怨,一邊拿了幾枚金錠偷偷丟到阿飛的包裹裏,順帶又扯了李尋歡躺槍,“姐姐我啊,不求你像某人一樣出行時雇輛馬車墊個貂裘,至少吃飽穿暖呀。”


    阿飛開始後悔自己當年一時失足喊了曲歡一句阿歡姐了,他迅速地把藥遞給李尋歡,再看向曲歡時目光就遲疑了。其實李尋歡也是好奇的,打從上了馬車,阿歡姑娘就對他一副怨念深重的模樣,偏偏又隻是毒舌幾句,其中的善意他也是能感受到的。


    曲歡就是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兩個人的目光,別人因為怕失禮沒有開口問,她卻不好意思不解釋,因為隨隨便便遷怒到別人身上,到底是不好的。猶豫了半晌,曲歡清了清嗓子,很認真地請求道:“那個,可以暫時不要在我麵前雕刻東西嗎?”


    “什麽?”李尋歡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看了看自己手上完成了一半的人像,點點頭把小刀收回了袖中。


    曲歡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感歎道:“終於好了,這下不會想拿蠍心糊你一臉了。抱歉,以前遇到過一個喜歡雕人像的人,那是個該死一千次的變態!”


    少女的麵容被輕紗遮擋著,這並不妨礙李尋歡看出少女那一瞬間的厭惡和憤怒,看樣子,是真的想起了不好的回憶。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似乎遇上這個少女開始,他就時不時地覺得無奈了。


    躺槍躺了一整天的李尋歡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少女繼續小聲地抱怨,“再怎麽深情地看著自己雕出來的東西,那也不會活過來的,真的想念的話,有本事自己滾去見那個人好了!”


    “……”李尋歡又心情微妙地無奈了。


    車外的鐵傳甲也終於忍受不住少女的惡言惡語,沉聲道:“姑娘,請慎言。”


    “誒……抱歉。”曲歡這一日說的抱歉比以往十幾年都要多,而且還都是對同一個人說的,巧合這種東西,真的是再討厭不過了!猶豫了許久,曲歡認為自己還是透露一點東西,不要讓這個雖然病怏怏但是的確是個好人的家夥步入歧途才好,“我是想說,雕像始終是雕像,千萬別想做出什麽栩栩如生能活過來的東西啊!”


    打開了話匣子,曲歡握緊拳頭,繼續說了下去,“我有個對我很好的姐姐,她是很溫和的一個人,也很漂亮。小時候,我時常從夢中驚醒,便是她奏著箜篌哄我入眠,那可是,無數名士都想求得一曲的七十六弦箜篌之音。”


    “我曾聽過有人奏響五十五弦箜篌,已是驚為天人。”李尋歡微笑著讚歎了一句,似乎已經不介意曲歡之前的失禮,專心地聽她講故事了。


    聽見有人誇獎絳婷姐,曲歡也笑了起來,隻是唇邊的笑意卻慢慢苦澀,“是啊,那可是被稱為無骨驚弦的一雙手,當時能與無骨驚弦高絳婷相提並論的名字,就隻有一個素手清顏康雪燭,他雕出了一尊堪比西子再生的貂蟬拜月。這樣的兩個人,這樣的兩個人原就不該相遇!”


    她手上青筋交錯,顯然即使是回憶那些東西都讓她十分難受,“絳婷姐求的無非是一個知音,卻不知,哈哈,知人知麵不知心,無骨秀手不複存!”


    “喝杯酒吧。”李尋歡歎了口氣,他已料到這個故事會是一個悲劇,他本不該讓這個少女去揭自己的傷疤。


    阿飛皺緊了眉,並不說話,上回見到曲歡這麽失態,還是她說出自己來自大唐的時候,如今……既然能坦然地說出來,其實應該已經不會太過難受了吧。


    一口悶了一整碗的酒,曲歡懶懶地往後一靠,目光迷離起來,“原以為是兩情相許知音難得,其實,隻是為了那一雙妙手,為了一座雕像。康雪燭深愛其亡妻文秋,隻為刻出文秋完美的雕像。若要刻出最完美的雕像,需得知其筋絡骨骼,剖其肌膚血肉……”


    李尋歡手中的酒碗狠狠地晃了一下,這樣的事情實在駭人聽聞,也著實太過殘忍,也難怪,自己雕著木像時,會引來少女深重的怨念,怕是被遷怒了吧。


    “前一刻情深幾許,下一刻就利刃相向,活生生損其膚,探其筋,下其肉……平生最憾,不得使那禽獸,受得腐骨噬心之痛!”曲歡一手拍在矮幾上,那精巧的小桌子就化作了一堆碎片,她冷笑道:“最後說是悟得了什麽真水無香,哈,他對文秋倒是情深,但這樣的情深,豈不是對其他人最大的殘忍?”


    “不過,據聞那文秋可是個極良善的女子,康雪燭,他想為文秋塑像,卻從未想過文秋會不會認同他這樣的行為,有本事想文秋有本事下去陪她啊!以愛為名,也不看看人家想不想要!”


    聽說當年康雪燭隻是剖了些許動物,文秋就哭得驚惶無措,康雪燭憑什麽以為文秋死了之後就能接受他去對活人做手腳?曲歡隻顧著自己心裏詛咒康雪燭,卻沒發現李尋歡的眼神漸漸黯淡。


    以愛為名,也不看看人家想不想要?李尋歡一想起林詩音最後對著他的怨憤悲痛,心裏便悶得厲害,他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下去,才被曲歡的藥丸壓下的咳嗽聲又斷斷續續地響了起來。


    又把人氣著了!曲歡森森地感受到了上天的惡意,合著她這一天就光得罪人去了,得罪的還是同一個人!手忙腳亂地從包裹裏翻出一塊菩提木塞到李尋歡手裏,曲歡訥訥道:“那個,我之前隻是遷怒,是我不對,你不要介意。你刻得很好看,我這還有木料,刻刀也有的!”


    “……不必了,我並沒有關係。”李尋歡雖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卻沒有忘記溫和地謝過少女的好意。


    曲歡煩躁地扯了扯頭發,直起身子靠向阿飛,投去求助的眼神。阿飛攤開手表示自己愛莫能助,總是被人當戲看了,這回看看戲也不錯,他相信新認識的這位大哥不是小心眼的人。


    “我的意思是,我是說……”曲歡都快急得冒出一段苗語來了,道歉的話說得太頻繁,會不會顯得太沒有誠意呢?垂頭喪氣地思量許久,曲歡好不容易醞釀好了情緒,不管阿飛的嘴角抽搐繼續道:“抱歉,我想說,雖然你喜歡雕刻,嗜酒如命,還濫好心,又隨意揮霍生命,簡直是我最討厭的那種男人了,但是……哎喲,痛!”


    馬車不知為何突然停了,曲歡一時沒坐穩,腦袋直直撞在橫欄上,連帶這鬥笠都撞歪了,她深吸口氣,飛快地說出了最後的話,“但是我和阿飛還是都坐在你的馬車上和你喝酒,認為你是個好人,想要交你這麽個朋友,是吧阿飛?外麵的,要抱不平好歹等我的話說完啊混蛋!”


    猛地掀開車簾子,曲歡一把扯下頭上的鬥笠,晃了晃還在發暈的腦袋,就瞧見一個圓乎乎的雪人擋在路中間,路被攔著,馬車自然就得停一停,曲歡瞪圓了眼睛,她決定她要討厭雪人!


    李尋歡和阿飛也推開窗子,探首窗外,嘴角俱是帶著微笑,就連鐵傳甲也不禁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笑意,總是生機勃勃帶著活力的人,是很容易討人喜歡的,唔,哪怕……她說話直了一點。


    曲歡冷哼一聲跳下馬車,鼓著臉頰捏了一團雪球,隨手砸向了笑話她的阿飛身上,“比起堆雪人,我更喜歡打雪仗。”


    “我討厭雪人。”阿飛同樣捧起雪捏了個雪球,卻是砰的一聲砸在雪人身上,“更討厭陪你打雪仗!”


    和一個起手就是定身鎖足再定身還有著呱太幫忙的家夥打雪仗,永遠隻有被糊成雪人的份!


    這種時候,除了開嘲諷大笑還需要做什麽嗎?曲歡的嘴角都要壓不下去了,可是片刻之後,她的眉頭皺在了一起,臉色也變得嚴肅了,“這是客棧裏的那個人?”


    黑蛇死了,死得悄無聲息,屍體被人藏在雪人裏。曲歡對比不上阿青阿白一半可愛的黑蛇一點好感也沒有,甚至於,她還打過斬草除根的主意,可是黑蛇確實不是她殺的,她沒興趣對一個瘋子出手,然而……


    被人搶了獵物真是討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李飛刀+係統]一曲共歡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妤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妤歸並收藏[小李飛刀+係統]一曲共歡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