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四寶開始忙碌起來。


    飲料、零食、煙酒比平時進的多,人們在這個時候最舍得花錢。


    他一個人店裏店外地忙活著,隔壁的小老板卻悠哉悠哉地串門來了。


    “有什麽吃的嗎?我餓了。”


    四寶頭也沒抬,指了指旁邊一堆沒來得及擺上貨架的衛生紙,“那有的是,慢慢啃,管飽。”


    隔壁小老板眉頭皺得老高,“咱不興拐彎抹角的。”


    四寶把新進的零食歸類放好,拍拍手,“喲,你能聽得出我在拐彎抹角,卻看不見我這極缺人手?”


    小老板認命地扛起了衛生紙,爬梯子上貨架,當起了無償勞動者。


    中午吃飯的時候,四寶多賞了他的臨時員工一個饅頭,卻惹來聲聲抗議,“饅頭還是我買的!”


    四寶問他年三十準備怎麽過,還是一個人在家?


    沈煦點點頭,四寶非常不能理解,“你說你非那麽倔幹什麽,跟我去二姐家不行嗎?她們早把你當一家人了,平時吃個飯倒是跑得歡,碰上過年過節你就非要一個人窩在這小店裏裝死。你到底為什麽,找虐啊!”


    沈煦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一年不就那麽幾天,我陪我家人還不行!你管太寬了。”


    “你----”四寶恨恨地把張嘴的話咽回肚子裏。


    寒假來臨,沈煦的小上帝們擺脫了牢籠,盡情享樂去了。


    被“公然拋棄”的沈煦早早關了門,躲在屋子裏打遊戲,電腦裏的貓咪突然叫了起來。


    貓咪:噓噓,你訂票了嗎?抓緊訂,這快到年跟前了,難買著呢!


    沈煦心思一動:是啊,就是難買,我昨天查了一下,連著幾天站票都沒有。你看,要不,我這次就不去了,下次二十年聚的時候再叫上我。


    貓咪:(怒)不行,你一定要來,我們多少年沒見了,你都不想我啊?


    沈煦翻翻白眼:你沒到更年期吧,咱們上星期才視頻過。


    貓咪:那能一樣嗎!你那個破攝像頭一點也不清楚,我得好好看看你臉上長了幾條皺紋。


    旭日:看到了又怎麽樣?你還打算把它們鏟下來賣了?


    貓咪:(笑)這主意不錯,我看可行。肥妞也要來,你到了我們五賤客才能聚齊啊!肥妞早說想見你了,記得穿帥點。好歹也當過我男朋友,不要太給我跌份噢!


    旭日:我是真買不到票,你不能讓我用兩條腿跑去吧!


    貓咪:(壞笑)嘿嘿,昨兒我未婚夫說初三會回來,他開車會經過t市,我把你照片發給他,你準備好在火車站等他就行。


    旭日:初三!我瘋了,去那麽早幹嘛!再說了,讓未婚夫接前男友,這種事也就你幹得出來!


    最後沈煦向柳宣一再保證會準時趕到,才得以結束對話。


    十七八歲時他就不是柳宣的對手,更別說人老心老的現在。


    傍晚,沈煦的手機準時響起來。


    何磊下班了,買了菜回家,準備做著吃。


    沈煦換了棉衣,和四寶打聲招呼,去夜市買點鹵菜。


    那邊傳來嗆鍋的聲音,緊接著鏟子翻炒食材,聽著這聲音沈煦不自覺吸了吸鼻子,好似那香味從手機裏飄了出來。


    “做的什麽?”


    “筍片炒肉絲,吃過嗎?”


    “吃過,以前我媽……也做過。”


    沈煦站在路邊,等著紅燈亮起,他捏了捏眉心,阻止那不該有的傷感湧上頭腦。


    在市場買好了鹵菜往回走時,何磊的一菜一湯已經上桌,一個人,總是簡單。


    “那,我就先吃了。”


    沈煦笑,“行啊,吃吧,那我先掛了。”


    何磊:“沒事,邊吃邊聊,你不是還沒到家嗎?”


    沈煦的腳步停頓,望著馬路對麵四寶的小超市亮起的燈光,他幹脆坐在了路邊花壇的石凳上。


    冬天,天黑得早,不到七點,絢麗耀眼的霓虹已經照亮了這座城市。


    他掏出一根煙點上,和何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何磊問他年怎麽過,他深吸一口煙,從鼻腔緩緩呼出。


    “守著爸媽,一年也難得陪他們幾回。你呢,回家嗎?”


    何磊的聲音淡淡的,“不回了,我大二就出櫃了。這麽多年了他們也不能接受,大過年的,還是不給他們添堵了。”


    沈煦望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子,聲音低低的,隻說給一個人聽,“為什麽要出櫃?他不是一直都不知道你喜歡他嗎?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出櫃,值得嗎?”


    一聲惆悵的歎息由遠及近,“雖然,沒有得到過回應,可我還是抱著尊重的心來對待那份感情。也曾幻想過如果有一天,他接受了我,至少,他不用和我一起麵對這個難題。”


    沈煦的煙抽到了底,煙頭掉在地上,他輕輕碾滅,“你一定很愛他。隻有最強烈的愛,才能讓人產生這份勇氣。我……可能做不到。”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走過馬路,遠遠見四寶向這邊走來,邊走邊大聲嚷嚷,“你買到女兒國去了!”


    沈煦笑著對電話那頭的何磊說:“晚上再給你打,我先吃飯了。”


    掛了電話,他朝對麵的餓死鬼揚了揚手裏的鹵菜。


    還好,他還有四寶,一個永遠不會拋棄他的,家人。


    臉上火辣辣的疼,嘴裏破了皮,沈煦朝地上啐一口,全是血沫子。


    他被萬辰揪著衣領扔出圖書館時,還不敢相信剛才所聽到的話。


    萬辰說他們完了。


    完了?就因為他打了柯齊偉?


    沈煦不服,特不服,跳起腳來要跟他爭論。


    可萬辰一個狠厲的眼神讓他徹底噤了聲,走回家的一路上他越想越氣憤,越想越難過。


    他和萬辰是一棟樓的鄰居,從小打到大。


    小時候是他扭他耳朵,他拍他腦袋。


    大一點是他給他一拳,他還他一腳。


    再大一點,他們不打了,反而會為對方臉上身上多出來的傷而感到心疼。


    到現在他還清晰地記得他擋下他爸巴掌時有多帥氣。


    可,今天,萬辰對他動了手。


    沈煦,咱們完了。


    坐在家門前的梨樹旁,沈煦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先是激動地不行,想著等萬辰回來他非要衝上去先打一架再說;後來,他漸漸冷靜下來,想著等萬辰回來他要跟人把事情說清楚。


    再後來,萬辰回來了,他緩緩站起身,在黑暗裏淒淒慘慘地喊了一聲,萬辰。


    萬辰轉過頭來看他,月光下那端正的一張臉顯得格外冷漠。


    沈煦慢慢走過去,凍得太久,他的手腳都有些僵有些麻,他跺了跺腳搓搓手,用有些走調的聲音對他說:“你,你回來了。我在這,等你半天了。”


    萬辰垂下眼略微思索後轉過身,“沈煦,咱們談談。”


    話落,他抬腳朝小公園的方向走去。


    冬日夜晚,小公園裏冷冷清清,昏暗的路燈照不清相隔幾步的兩人。


    沈煦乖乖隨他走到公園一角,那裏有兩架老式秋千,上麵的木板缺了一塊,一晃悠鐵架子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萬辰站在秋千旁邊,回過頭,望著黑暗裏的沈煦,“跟我說說你的打算,對於將來,你是怎麽計劃的?”


    沈煦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提到這個話題,猶豫了一會開口道,“我說過,我不想上學了,打幾年工掙點錢,到時候能幫到你就幫,幫不到,這錢就留著咱們買房子。”


    萬辰:“咱們?”


    沈煦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認真解釋道,“是啊,咱們將來,不得買房子嗎?你大學畢業以後不能還住家裏吧!咱們的事,爸媽那邊,也不太好說,唉,能拖一天是一天吧!也許等以後咱們處久了,他們興許就----”


    萬辰打斷他的話,“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不管你爸媽還是我爸媽,他們永遠----到死,他們都不會接受這件事。”


    沈煦心裏不太痛快,雖然明白他說的也許對,可----


    “你非要說這種話嗎?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跟他們一刀兩斷,斷絕往來吧!”


    萬辰沉默了一會,說道,“沈煦,我說的話,你會聽嗎?”


    沈煦稍做遲疑後“嗯”了一聲。


    萬辰:“好,那你聽著。我要你去讀大專,考不上就再複習一年,直到你考上為止。錢和房子,不是你該考慮的事。等你畢業了,再去找一份稍微像樣的工作。不管是對你爸媽還是對你那些朋友,或者是以後的同學、同事,我都不想再聽到你提起同性戀三個字。沈煦,如果你再說一次,我會和你斷得幹幹淨淨,這輩子,你不再認識一個叫萬辰的人。”


    小公園裏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得見,沈煦看著從萬辰嘴裏飄出的白霧,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曾經對他說過無數情話的人如今能把話說得那麽狠決。


    沈煦用力攥緊了拳頭,緊到指甲把掌心掐得生疼。


    最終,卻隻能無力地鬆開。


    “你把我的未來都安排好了,那你呢?你的未來,能說給我聽聽嗎?”


    萬辰的聲音依舊那麽冷靜,在寒冷的深夜,那一字一句重重敲響在沈煦心頭。


    “我會上s大,將來畢業進入理想的地方。我會努力往上爬,也許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總有一天,我會踩在大多數人的肩膀上,走向成功。這才是我要的人生,淩駕在所有人之上的人生。”


    這些空話沈煦不想再聽,他隻問一句,“萬辰,你的人生裏,有我嗎?”


    萬辰停頓了很長時間,卻沒想過這每一分每一秒對沈煦來說都是種折磨。


    在他徹底失望之前,萬辰開口了,“隻要你肯努力,有上進心,我說過,會給你留一個重要的位置。但是沈煦,我也說過,我不可能停下腳步來等你,也不可能,永遠愛著一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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