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分鍾,沈煦想了很多。


    如果照實說出來,萬辰當年的戀人是----


    這件事若真是文璿幹的,是不是柳宣就會被放出來?


    他可以說嗎?真能說嗎?說出來會有什麽後果?


    萬叔和李姨能受得了嗎?他想要的平靜生活,還會再有嗎?


    萬辰,萬辰會----


    腦海裏快速閃現過無數片段,少年萬辰深夜、淩晨伏案苦讀;籃球場邊萬辰嚴肅、認真對他說將來有一天,我會讓你隻能在電視、報紙上見到我,這才是我的目標;扯下整片窗簾憤恨地注視窗外殘陽的萬辰;對他歇斯底裏怒吼著絕不能容忍一輩子平庸無為的萬辰;為了理想差點親手掐死他的萬辰;三十歲事業有成的萬辰;李姨拉著他的手,對他念叨文璿是個多好的女孩,將來有了孩子,老兩口就專職在家帶孫子了。


    沈煦表情凝重,抬眼望向黑漆漆的鏡頭。


    我和他----


    片刻後,柯齊偉轉身走向酒櫃邊,倒出一杯紅酒,一飲而盡。


    犀利的眼眸注視著某一點,唇邊牽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


    萬辰關了電視,起身下樓走向停車場。


    一路闖紅燈來到柳宣家樓下,下了車萬辰用另一個號給沈煦打去電話,接通後,沈煦“喂”一聲。


    萬辰:“下來,我在樓下。”


    沈煦聽出他的聲音,語氣立刻變了,“你想幹什麽?”


    萬辰:“要我上去把你拉下來嗎?沈煦,我不怕再鬧一場。”


    沈煦:“……”


    在這種時候,以王猛的情緒如果萬辰出現很有可能會引發血戰,沈煦考慮再三,“我下去。”


    兩分鍾後,沈煦怒氣衝衝地出現在萬辰麵前,剛一近身,他便朝著萬辰臉上揮了一拳。


    這一拳下手不輕,萬辰身子朝後退了好幾步,沈煦衝上來又補了一拳。


    萬辰既不還手也不阻止,任由他發泄,被他一腳踹在地上,痛得幾乎站不起來。


    一陣劇烈的咳嗽後,他擦去嘴角的血跡,扶著旁邊石凳,坐起身子。


    沈煦稍稍平靜下來,粗著喘氣借著路燈的光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萬辰:“你冷靜點了嗎?”


    沈煦咬牙切齒地說:“你到底來幹什麽?!看笑話嗎?還是要把人逼死!”


    萬辰皺眉道,“這件事和文璿沒有關係,沈煦,別再鬧大了,對你們沒好處。”


    沈煦冷笑,“真該謝謝你關心。”


    萬辰:“沈煦,我沒跟你開玩笑。別再拿這件事做話題,柳宣的事我這幾天一直在找人調查,很快就會給你一個交待。”


    沈煦眯起眼,“你在調查?你查到什麽?柳宣她----”


    萬辰按著腹部站起身,表情略痛苦,“現在還不能確定,不過,我可以跟你保證,柳宣還活著,我一定會讓她活著回來。”


    沈煦一把上前揪住他衣領,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瞳孔,“姓萬的,我沒法相信你,這不過是你為了未婚妻找的說詞,你們果然是恩愛夫妻,到了現在,你還想包庇她!”


    冷汗滑過萬辰額角,他蹙眉道,“我沒必要為她開脫,文璿我很了解,她不會幹這種蠢事。”


    沈煦冷冷注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不會嗎?我怎麽相信你?當年我爸的事,你也說了不是你。萬辰,你最好祈禱你的上帝,這事跟你們沒關係。否則,我一定會拉著你,拉著你的未婚妻一起下地獄。我不過爛命一條,拉著你們陪葬,算是給柳宣謝罪了。”


    沈煦一把推開他,凶神惡煞地瞪著他。


    萬辰站住腳,不再辯解,沈叔的事是他一生的遺憾。再多的解釋都是蒼白無力。


    小區裏很寧靜,隔壁大樓裏有幾家亮著燈,散步歸來的老人好奇地打量他們幾眼便沉默著走開。


    “沈煦,”萬辰開了口,“你為什麽,沒說出我們的關係?”


    沈煦眉頭緊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身朝別處走去。


    他沒有上樓,此時此刻,他沒辦法麵對一屋子柳宣的朋友。


    從下午憋到現在,他幾乎要崩潰了。


    柳宣,對他來說,甚至比自己命還要重的朋友,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不顧一切拉了他一把的朋友。


    麵對記者的提問,他為什麽說不出來那句最能還柳宣清白的話。


    萬辰的初戀,是他沈煦。


    他給自己找了無數的借口。


    文璿不過是他們拿來博眼球的理由,吸引關注度,引起警方重視,即便他說了也與事無補。


    李姨和萬叔年紀已經不小,承受不了這種打擊,當年他父親就是一個悲哀的例子,他不能拿兩位老人的身體去賭。


    他跪倒在小區的草坪上,身體劇烈地起伏,他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聽見快速的心跳聲。


    一滴淚,滴落在柔軟的草地上。


    兩滴、三滴,他抑製不住地低聲哭泣。


    柳宣的朋友可以不怕死地挑戰文璿的家庭勢力,可他,他做了什麽。


    他什麽也做不到,什麽也做不了。


    就連親手毀了萬辰,他也……


    柳宣真的還活著嗎?會不會遭受到什麽可怕的折磨。


    四年前,她的父母相繼去世,她誰也沒說,可當大家再見到她時,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


    瘦得沒形了,眼窩凹陷,一笑,嘴邊牽起的都是皮,一雙手,隻剩皮和骨,把認識的人都嚇壞了。


    柳宣的心理,其實很脆弱,她怎麽可能承受得了今天的傷害。


    他抬起手,一拳重重砸向草地。


    無助的淚水不斷滴落,他失聲痛哭。


    十七歲,古靈精怪的柳宣甩著馬尾辮跳到他麵前,笑容如花朵般美麗。


    在大排檔陪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飲料的柳宣,與他在深夜勾肩搭背放聲高歌“朋友”的柳宣,為了他砸話筒在千人聚集的操場上高呼的柳宣。


    柳宣,柳宣,柳宣……


    這樣的柳宣,難道,還比不過……


    他不敢想,不願想。


    忘了,全都忘了,他已經走出叫做萬辰的惡夢,他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他對萬辰厭惡至極,再惡毒的話也說得出來,再過份的事也做得出來。


    冷靜下來的他真的視萬辰為無物,他們,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為什麽,為什麽在緊要關頭,在來不及思考更多的時候,潛意識裏仍不想毀了那個人。


    當年的愛有多深,深入骨髓,深入血液,深入心髒。


    深到他無法想像的地步,即使不再愛他,也下不了狠心去傷害。


    他為柳宣落淚,為自己哭泣,他就是個混蛋,一無是處,懦弱自私的混蛋!


    如果柳宣……他無法原諒自己。


    應該受到懲罰的人,是他!


    萬辰站在不遠處凝望著跪在草地上不停痛哭的男人,身體上的痛慢慢轉移到心裏。


    沈煦,應該還是在乎他的吧!


    經曆了太多傷痛的沈煦,愛他勝過一切的沈煦,被他狠心拋棄的沈煦。


    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用一切去換回他們的十七歲。


    沒有紛爭,沒有傷害的十七歲。


    一切,倒帶重來。


    他們,會相愛著走到今天,走到未來。


    空白的十三年,會被豐富多彩的顏色填滿。


    沈煦……


    晚上朋友們陸續回去,李達買來晚飯,三人坐在桌前沉默地吃起來。


    這幾天王猛一直沒去公司,李達也請了假來幫忙,吃完飯沈煦讓李達回去,畢竟他家裏還有兩個孩子,有什麽情況會及時通知他。


    王猛的氣色不好,柳宣的失蹤折騰得他心力交瘁。


    沈煦把他勸進房間休息,自己一個人收拾淩亂的客廳。


    何磊打來電話,看到這個號碼沈煦才終於有鬆一口氣的感覺,連日的壓力把人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何磊成了救贖一般的存在。


    文璿的事鬧得很大,何磊也看了新聞。


    他沒有詢問事情原委,開口第一句隻說:“沈煦,來我身邊吧!我想陪著你,可以嗎?”


    沈煦的心被暖陽熔化,他多想拋下這一切,坐飛機直奔那人身邊,“何磊……柳宣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這種時候,我必須守在這裏。對不起。”


    何磊:“沈煦,我擔心你。”


    沈煦:“我沒事,真的,沒事。”


    何磊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在靜謐的夜裏撫平他一道比一道深的傷疤。


    何磊說起了出國的日期,很近,很近,何磊很想在臨走前能和他待上幾天。


    沈煦想了想,還是無法給他確切的答複,“對不起。”


    如果柳宣安全回來,一切無事的話,他還可以抱著激動的心情去見何磊。


    可如果----


    掛了電話後,他回客房躺下。


    這個家被柳宣收拾得很幹淨,很溫馨,處處都有些小女人的東西。


    海邊撿來的貝殼做的簾子,印在茶杯上的親手塗鴉的作品,照片牆上用夫妻倆的幸福回憶堆成大大的一顆心,柳宣的笑充斥這個家的每個角落。


    如今,裝飾了這一切的小女人,還能回來嗎?


    柳宣失蹤第七天。


    有人在登山途中,發現一個倒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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