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霖的手指下意識捏住袖口,黎鴻還有什麽看不出來,隻能歎了口氣,瞅著他問:“是不好意思,還是沒來得及。”


    辰霖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黎鴻見他這樣,頓時覺得他慫得要命,一點也沒有正主敢在公園攔人的氣勢。於是她眨眨眼,向辰霖伸出了手。


    辰霖還有什麽意識不到的,隻得伸手從袖中抽出了裝著玉簪的盒子,抵還給了黎鴻。


    他欲言又止:“師父……”


    黎鴻道:“沒關係,沒關係,交給我吧!”


    辰霖便有些懵然:交給您什麽?


    衡越在他的腦子裏哈哈哈哈大笑,就差沒不要形象的滾起來。


    辰霖抿緊了嘴唇問道:“祖師可是明白師父再說些什麽?可否指點徒孫一二?”


    衡越在他的腦海裏,微微挑眉看他。他穿著一身玄衣,玄衣上繡著金紋,看起來是如此的高不可攀。他的眼睛漆黑,像是墨譚一般深不可測。他看著辰霖,眼中一時劃過恨一時劃過羨,最後卻是歸於平靜。


    他慢悠悠道:“我為什麽要指點你?”


    辰霖說不出話,隻覺得這位祖師爺和傳說裏不一樣的地方太多了。至少傳說裏可沒說過他如此喜怒無常。


    辰霖實在不知道黎鴻想做什麽,又問不出口,隻能見著黎鴻笑嘻嘻地攀著樹枝跳回了枝椏上,無憂無慮的晃著腳丫,間或頭發被樹藤纏住了,才會伸出手生氣的拍兩下樹枝,樹枝變回在她手下努力的扭曲身體想要解放她的頭發。然而這個過程往往會很漫長,長到黎鴻先忍不住,折斷樹枝把頭發擼出來。


    辰霖覺得樹枝真得很委屈。


    黎鴻道:“辰霖,我明天和你一起去穀內可好?”


    辰霖一怔:“師父能離開禁地?”


    黎鴻不高興道:“為什麽不能?衡越在我的地盤上建立門派,不代表這地方我就不能去了。”


    “不,我的意思不是,我是說——”他有些驚訝,“我還以為師父不能離開神樹。”


    黎鴻老實道:“可以的,隻是現在的我不能離開太遠。”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現在的我太弱了,還不能走很遠。”


    辰霖明白了黎鴻的意思,估計黎鴻現在這幅孩童的模樣也是因為她靈力不夠的緣故。想來也是,既然是上古神木,若是一直在此,逍遙劍派怎麽會沒能發現,又沒有在此建立山門?都說這些來自遠古的精靈草怪和現在的草木有很大不同,其中一點便是他們可以移動。


    辰霖看了看合虛穀內遮天蔽日的大樹,一時間也想不出這樣的一棵樹要如何移動。


    黎鴻看出了辰霖的困惑,便向他招了招手。藤蔓鋪下,辰霖愣了一瞬,方才攀著藤蔓爬了上去。待他坐在了黎鴻的旁邊,黎鴻才摸了摸大樹枝椏,敲了敲它的樹幹。


    大樹發出了非常沉悶的一聲巨響。


    接著纏繞著它的藤蔓一點點全部褪去,辰霖眼中的驚訝也越來越大!


    因為這顆已經活了上百年的巨木,它的中心竟然是空的!


    在它的中央,有著一顆微小而脆弱的樹苗,仿佛有最好的翡翠雕刻。它的每一條細藤上都開著粉色的小花,花蕊上光滑流轉,若不是實在生機盎然,恐怕辰霖會將它當成一塊靈玉雕成的寶物。


    這樹苗實在太美,辰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它粉色的花蕊,這花蕊還沒有他指尖大,然而他隻是輕輕一碰,他身旁的黎鴻便滿臉通紅,僵硬著身體抓住了辰霖伸出去的手。


    黎鴻結結巴巴道:“不、不行。”


    辰霖:“?”


    他即刻收手,但指尖還是不小心擦過細藤,惹得黎鴻又是一個哆嗦。


    辰霖擔心道:“師父?”


    黎鴻呼出了口氣,揮了揮手,讓藤蔓重新遮住樹心。她緩了好久,才能正常說話,悶悶道:“那是我。”


    辰霖:“……啊?”


    黎鴻不高興道:“我還小呢,當年是衡越把我偷出來的!”


    說到這個,她似乎有點不高興,便撇過了這個話題,仰著頭和辰霖道:“我現在還沒恢複好,貿然帶著‘苗苗’走,我害怕它會枯萎,它枯萎了,我也會死的。”


    黎鴻嘀咕著:“不過現在我還是能在穀內逛逛的。”


    辰霖聽到黎鴻的話,整理了信息,不確定道:“這樹心裏的……是師父的本體?”


    黎鴻點了點頭。


    辰霖便道:“這件事還有別人知道嗎?”


    黎鴻道:“就隻有衡越知道。”


    辰霖點點頭:“那師父千萬不要再給別人知道,也不要給別人看了。”


    黎鴻聞言笑了笑:“知道也不怕。”


    她眉目明豔,看著遠方的天際臉上竟也有一兩分睥睨天下的姿態,黎鴻淡淡道:“就算他們知道,也接近不了樹。”


    “老樹不會讓別人靠近我。”


    辰霖冷不丁就想到了先前被樹藤教訓的弟子,還有衡越說自己也被抽過的那些話。


    黎鴻見辰霖不說話,以為他是嚇到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心,安撫道:“不怕,老樹知道是你,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辰霖有些無奈的笑了,他斟酌道:“無論如何,既然如此重要,即使師父道法高深,也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了。”


    黎鴻點了點頭,接著問:“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好嗎?”


    辰霖發現他根本沒法拒絕。


    晚上,辰霖盤膝坐在蒲團上,衡越在他的意識海裏指點著他的劍法。


    相較於黎鴻而言,衡越要嚴厲的多。


    明明是辰霖的意識海,衡越卻沒有半點兒不適,相反,他在這意識海裏一念生一念死,辰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他手指於空中一抓,便是一截枯枝在他手心,他用這枚枯枝半點情緒不帶的抽打著辰霖不到位的動作,語氣冷漠:“錯了,劍尖應向上三分,你將劍這麽擺,是希望別人一劍戳穿你呢還是想一劍擊空?”


    辰霖隱語不言,隻是按照衡越的意思重新起勢,直到他將這一套大荒劍練得半點不差,衡越才點了點頭,道了聲“不錯”。


    衡越問:“你今年多大?”


    辰霖規矩道:“過了年,便是十七了。”


    衡越歎道:“十七,確是不錯了。風息水和我說,他把這套劍法練熟的時候,已經十五歲了。但他學了五年,你學了一個月,不丟臉。”


    辰霖聞言一驚,急道:“這,這難道是?”


    衡越輕笑:“不是和你說了,這是大荒劍。”他並指為劍,使出最後一式來,與辰霖不同,他手中雖未有劍,但這一指下去,竟似雷霆萬鈞,指尖立於辰霖眉心之前,竟讓辰霖生出一種自己會被殺死在自己意識中的錯覺。


    衡越盯著他,最終笑了聲,收了手接著道:“逍遙劍派,也就隻有大荒劍能看,不過我看你的樣子,現在逍遙劍派沒幾個人會了?”


    他見辰霖仍然一副震驚的模樣,挑了挑眉:“怎麽?知道是別家的,不敢學?”


    辰霖沉默了一瞬,而後向衡越抱拳,低聲道:“弟子雖已熟悉劍招,但大荒之劍晦澀精妙,還有幾處不懂。”


    衡越懶懶道:“不懂就問,我再給你兩個月。兩個月後,不管你會不會,我都不教風息水的東西了。”


    辰霖連忙稱是,越發努力了起來。


    衡越看著辰霖於意識中沉迷演練,微微垂下了眼,悄無聲息地侵占了他的身體。


    打坐的“辰霖”再睜開眼的時候,那雙原本清亮的眼睛一時間黑如最無光的海底。


    “他”先是習慣了一下身體,方才慢慢站起身,斂起衣袖。


    如果黎鴻能看到,一定會察覺到不對。無論是走路的姿態,還是斂袖的習慣——這些都不是辰霖的。


    然而此刻的她卻正攤著肚皮睡得正香,當“辰霖”伸出手撩開那一層藤蔓織就的簾子也未能察覺。


    “辰霖”沒有靠近,他就隻是站在簾子的這一邊,靜靜的看著黎鴻。


    “他”歎了口氣,喃喃道:“小王八蛋,你倒忘得幹淨。”


    黎鴻翻了個身,用背對著“他”。


    “他”忍不住撲哧笑了聲,歎道:“算啦,算啦。”他盯著黎鴻,眼底竟有滿足之意,他低低道:“既然忘了,就別想起來。”


    “如果想起來了……”


    “他”頓了頓微笑道:“也不關‘辰霖’的事,對吧?就像你從來沒怪過風息水一樣。”


    黎鴻做了個不太好的夢。


    夢裏她似乎再和一個看不清臉的人吵架。具體吵什麽倒是不記得了,隻記得自己氣的仿佛肺都要炸裂,氣得連多看一眼這個人都不願意,把自己蜷進樹心就睡著了。然而她剛閉上眼,就好像有什麽巨大的籠子從四方禁錮在了她的身上,使得她隻能緊緊閉著眼睛,壓抑著喘息,卻不能動彈,不能醒來——到後來,到後來也就習慣著睡著了。


    黎鴻醒來的時候有點懵。她一臉沉重的叫了天審把夢裏還記得的片段和天審說了。


    天審期期艾艾道:“大,大概就是,就是夢吧。”


    黎鴻狐疑道:“真的?”


    天審嚷嚷:“難不成還是樹本身的記憶嗎!”


    黎鴻點了點頭:“看來是這棵樹原本的記憶。”她笑了聲,“看來這棵樹睡了個幾百年,不是自己真的想睡啊。”


    天審語塞,半晌才道:“你不怕啊。”


    “怕什麽。”黎鴻跳下了床,慢條斯理,“這棵樹和衡越以及合虛穀有什麽恩怨和我有什麽關係,我又不知道。”


    “我隻要讓兒子高興就行了。”


    天審咋呼道:“什麽兒子!黎鴻,你說話有點過分啊。”


    黎鴻看了眼眉眼間帶著點兒憂色的辰霖道:“行呀,那你去哄?”


    天審:“……”媽得黎鴻算你狠。


    黎鴻照理氣完了自己的同伴,雙手背在伸手這才向辰霖走去。


    她輕聲細語地問:“怎麽不高興?”


    辰霖見是黎鴻,有些猶豫但還是開了口:“做了個夢。”


    “噩夢?”


    辰霖想起自己夢中看見的事物搖了搖頭:“不是。”


    黎鴻見他表情糾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心想不是噩夢那是春夢了?算了春夢就不問了。所以她拍了拍辰霖的手,笑眯眯道:“我們走吧?”


    辰霖下意識握住了黎鴻的手,就好像他已經做過了千百遍一樣。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時,手忙腳亂就想鬆開,但黎鴻卻已經反抓住了他的手,還一臉奇怪的問他:“怎麽了?”


    辰霖說不出話,隻能說沒事,小心的重新握上了黎鴻的手,叮囑她小心牽著往練劍坪去。


    他沒有告訴黎鴻。


    他做晚夢見了一個許久不曾夢見過的女人。


    十六年來,他一直隻見過這個女人的背影,而今日她終於轉過了頭。


    辰霖認得那雙眼睛,雖然不是綠色,她的衣著打扮也甚是奇怪,但那雙眼睛確實是黎鴻的。


    他在夢裏的視角很奇怪,像是從未出現在她的身邊,但卻注視著她自幼長大。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感情一點點的變質,不堪的感情溢滿心髒,驚得他驟然驚醒。


    “怎麽啦?”


    辰霖驚醒,見黎鴻牽著他的手,站著看他。


    “你流了好多汗。”


    辰霖下意識攥緊了黎鴻的手,又在下一刻反應過來猛地鬆開。即使如此,黎鴻的手指上還是留下了一圈紅痕。


    她皺著眉,輕聲問:“你沒事吧?”


    辰霖像是終於冷靜了下來,他重新牽起了黎鴻的手,笑道:“沒事,我帶你去練劍坪。”


    黎鴻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她問了天審,天審說沒問題,她便隻當是自己過於敏感。後來,黎鴻悔不當初。果然就不能信這個守護神的話,他要是靠譜,世界還會毀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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