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眾矚目之間,無情神情平靜地安坐於他的輪椅“倚雲座”之上,從寢殿的另一側出口緩緩進入。替他推輪椅的人,正是四大名捕之二,鐵手鐵遊夏。身後處,追命崔略商一邊仰首痛飲自己隨身所帶酒葫蘆當中的佳釀,一便昂然入殿。而被野狼養大的冷血冷淩棄則手按劍柄,緊隨三位師兄而來。他神情冷酷,赫然活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擊獵物的野狼。


    名震天下的四大名捕,赫然全都到齊了。但,對於雷白狄方四大高手來說,這還不是最壞的消息。真正最壞的消息,來自於他:當朝太傅,諸葛正我!


    銀髯滿腹,須眉皆白,顯示出來者年紀已老。但他的皮膚依舊白皙,充滿了光澤和彈性。睿智雙眸亦炯炯有神,流露出智慧的清澈光輝,絲毫不見渾濁。無論誰看了,都知道他依舊年輕。這就是當世最深不可測,最教人畏懼,也最令人信賴的諸葛神侯,諸葛太傅,諸葛先生,諸葛正我,諸葛小花。


    諸葛先生是一位非常可怕的人物。方應看自負智慧過人,胸藏錦繡,可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哪怕是左武王絕滅王,元十三限米公公,還有雷損蘇夢枕等當世絕頂高手,均不在方小侯爺眼內,可任意當作棋子般操縱播弄。但唯獨對於諸葛先生,方小侯爺始終沒有十足把握。


    所以,在這次奪取最高權力的行動開始之前,方應看事先就通過“有僑集團”,借助左武王的力量,再以秦檜之口,向趙構進言,把諸葛先生遠遠地打發到汴梁前線,去鎮守大宋舊都,藉此排除掉這個最大的麻煩。也唯有諸葛先生不在臨安,方應看才能有足夠信心,讓籌謀多年的計劃成功。


    但偏偏,諸葛先生就是在這個關鍵時刻回來了。不但他自己回來了臨安,而且,更把門下那名震天下的四大名捕——無情、鐵手、追命、冷血——也都一起帶了回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究竟這是誰幹的?是誰把臨安城內的消息,泄露給遠在汴梁的諸葛先生知道,以至於壞了方應看的大事?!


    心中驚疑未定,問題的答案便出來了。隻聽得又是如銀鈴般一聲嬌笑,有道婀娜身影從諸葛先生身後輕飄飄躍出,宛若淩波仙子,曼妙無方地降落到陳勝身邊,學著沈落雁的樣子,無比親熱地挽起了陳勝另外一條胳膊攬入懷內,嬌笑道:“勝郎,你吩咐人家辦的事,人家已經辦好了哦。人家要獎賞啦。”


    陳勝點頭一笑,道:“我的東西,還不等於就是妳和落雁的東西?還要什麽獎賞了。嗯……巨闕呢?”


    “陳大哥,我在這裏。”中氣十足的宏亮答應聲之中,但見一名昂藏八尺的大漢,身後背負著一刀一劍,大踏步也從諸葛先生身後行出。精神抖擻,氣勢十足,不是巨闕,還能是那個?


    左武王發起的這


    次“改天行動”,實在是局中有局。方應看固然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算計,陳勝同樣也有借力打力之意。而一切布局安排,實際上都是由沈落雁親自策劃。當年在瓦崗寨時候,美人兒軍師指揮十萬大軍東征西討,令天下群雄皆對之忌憚不已。今日再扭六壬,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不過牛刀小試罷了,豈足道哉?


    雙方底牌已然盡出。方應看和白愁飛相互對看一眼,眼眸內盡是陰鷙之色。雷損則咳嗽了兩聲,緊接著狄飛驚竟然也跟著咳嗽兩聲。乍聽之下似乎沒什麽特別,但非常明顯地,六分半堂的總堂主和大堂主,正利用其事先約定好的暗號進行溝通。兩人心中,亦已出現了畏戰退縮之意。


    諸葛先生沒有看方應看與白愁飛,也沒有看雷損和狄飛驚。他步入寢殿之中,首先仰首舉目,和陳勝的視線一觸,相互點了點頭,然後便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遍地死屍之上。率先入眼者,自然是左武王和絕滅王。諸葛先生微微歎息,似覺痛恨,又似憐憫;緊接著,那目光又轉移到蘇夢枕身上,諸葛先生搖搖頭,赫然單手豎掌,喃喃念了兩句往生超度的佛號。最後……


    諸葛先生沉重地歎息一聲,舉步上前,鄭重其事地抱起趙構的屍體,伸手替他撫平龍袍之上的皺褶,又替他抹上了原本死死大睜不肯閉合的眼眸,起身將帝皇遺體重新放回到龍床之上,畢恭畢敬,三叩首。歎息道:“官家請放心而去。臣以頸上人頭作保,定會鞠躬盡瘁,輔助新君,收複故土,使大宋中興。更會替官家報仇雪恨,將一幹亂臣賊子統統繩之於法,明正典刑!”


    雷損麵上肌肉跳了兩跳,幹笑道:“諸葛先生,你可千萬別搞錯什麽了。鬥膽弑君的奸賊,是左武王和絕滅王。他們已經伏法受誅,所以這事也就到此為止,用不著再勞動先生你啦。”


    追命仰天大大灌了一口酒,隨之放下酒葫蘆,懶洋洋地道:“雖然從官家屍身看來,弑君者似乎確是左武王和絕滅王。但如此大事,豈是僅僅他們兩人能夠做得成的?首腦已經伏法當然不用再管,其黨羽依舊逍遙法外,咱們四大名捕卻絕對不能不管。這件事要說就到此為止,可還差得遠呢。”


    冷血右手按著劍柄,以狼一般的目光森然掃向狄白方雷四人,凝聲道:“方小侯爺,剛才咱們入宮平亂的時候,可是聽外麵的禁軍士兵都說了。你私底下勾結左武王那逆賊,臨陣倒戈,下手殺害了米公公。又幫助左武王招降禁軍士兵,壯大那逆賊的勢力。左武王因此當眾冊封你為什麽襄陽王,而你也當眾下跪謝恩了,是不是?”


    鐵手沉聲道:“白愁飛,別以為自己出手隱秘,又已經毀屍滅跡,就沒有人能夠發現你的罪行。須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三年前你意外和


    蘇夢飛結識,和他把臂行遊天下,見過你們的人多了。雖然你已經盡量掩飾,但又怎能殺得盡天下人?你刻意結交蘇夢飛,從他口中探聽其身世過往,然後再黃山把他殺害,喬裝打扮,冒充蘇夢飛而進入金風細雨樓,然後與方應看相互勾結,要共行大逆不道的勾當。這其中種種隱秘詳情,我們四大名捕早已經盡數查探清楚。你休想可以抵賴得了。”


    “蘇夢飛之外,蘇夢枕樓主看模樣也是死在你的驚神指之下吧?竟意圖殺人奪產,當真好心狠手辣。”四大名捕的大師兄無情,目光向蘇夢枕屍體瞥了一眼,他是練暗器的,目力之敏銳,自然人所難及。盡管隻是一眼,卻已經足夠讓他看出很多很多事情了。無情伸掌在自己輪椅的扶手之上重重一拍,沉聲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白愁飛你今天插翅也難脫逃。”


    “……好!四大名捕,果然名不虛傳。我方應看素來很少佩服什麽人,但今日,我卻不得不向你們寫個服字了。”方應看神色自若,就仿佛落於下風者不是他一樣。他頓了頓,微笑道:“不過在我方應看伏誅之前,諸葛先生,還有四大名捕,你們是不是應該先去把那個‘撥雲開霧鋪血途’抓起來再說其他呢?要知道,內務府大總管元十三限,可是他親手所殺。此外,秦檜秦相爺,與金國使者完顏亮,也是被此人勾結絕滅王一起謀害的。無端殘殺朝廷命官和外國使節,算不算有罪?勾結左武王謀逆,又有罪沒有?”


    諸葛先生拈須道:“殺害朝廷命官,自然有罪。不過陳兄弟殺人,倒要算作例外。陳兄弟,何不把先前二師兄交給你的東西拿出現,向大家展示一二?”


    陳勝點點頭,伸手入懷,拿出一塊小小玉佩。玉佩雖小,卻是經營溫潤,宛若羊脂。正麵處還用金絲鑲嵌著兩個字:平亂。乍見此玉佩,雷損禁不住瞳孔收縮,脫口叫道:“平亂玦?好,諸葛先生你好狠!”


    平亂玦,是皇帝禦賜給四大名捕之物。有此玦在手,即可代天巡狩,遇有奸惡不法者,三品以下官員皆應聽其調動。更可先斬後奏,殺人無罪。所以四大名捕在江湖中行走,從來不會婆婆媽媽,對那些窮凶極惡的罪犯講究什麽手下留情,更不會扯什麽罪犯也有人權之類的荒唐說話。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便極少再留活口。無情、鐵手、追命、冷血這四個外號,便是由此而來。


    不過,平亂玦並非隻有無情冷血鐵手追命等四人有。當年的老四大名捕——懶殘大師、天衣居士、諸葛先生、元十三限——同樣也有。雖然後來懶殘大師雲遊天下、天衣居士隱居白須園、諸葛先生升任太傅、元十三限當上了內務府總管,四師兄弟各有際遇,但他們手頭的那塊平亂玦,卻並未被收回,理論上也仍然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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