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桃花灼灼,瓣上滾珠,當太陽從容升起,微暖的光斜鋪而下,霧氣蒸騰間,花色靡豔生輝,帶著攝人的媚氣。


    大殿裏,呂姣坐在矮榻上,雙手緊緊交握,腰肢坐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眼淚卻一滴一滴往外掉,真如金豆子似的,一粒粒從她臉龐滾落。


    公子重就坐在她旁邊,已歪著頭打量了她許久,當看見那雙他喜愛的勝卻灼豔桃花的媚眼越來越紅時,笑了,挑起她的下巴道:“你那兄不是個好東西,莫要再為他之死傷懷了。”


    呂姣轉眼看他,見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隻覺一口老血憋在心裏,越發委屈眼紅,鼓著腮幫子瞪他,使勁瞪。


    他眼角的笑紋逐漸擴大,猶如開出了花兒,大手捧著她的小臉,端詳來端詳去,道:“好大一隻美蛙啊。”


    呂姣一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遂即一把甩開他的手,捂著臉哭道:“你為何要冤枉我,這下你滿意了吧,當齊國副使回去之後,我就成了眾叛親離的人,我什麽都沒有了。你還對我不好,你還沒收了我的嫁妝,你讓我以後有了委屈找誰傾訴。夫主,你怎就這般恨我。”


    越想越委屈,好端端一次旅行,無緣無故就來到這鳥不拉屎的朝代,她也太倒黴了。


    穿就穿了,穿成個富二代,嫁給個官二代,本來好好的,怎麽有個便宜哥哥卻是那樣的,有個權貴老公又是這樣的,還要不要人活了。


    她也不怕自己哭的醜,正是傷心之時,她所幸扯開了嗓子的嚎,直把公子重嚎的五官扭曲,有捂著耳朵逃跑的衝動,可又見她哭的實在太委屈,太可憐,摟了她在懷就凶道:“閉嘴,不準哭了。”


    “你還凶我。我是你妻子,不是你的奴隸。”公孫暇死了,她終於洗脫了身上的嫌疑,現在她可算是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好歹也是齊國貴女,怎能一味兒的虛軟,好歹得拿出點架子來,讓公子重也知道知道,咱也不是好欺負的。


    這樣想著,她嚎的更起勁了,她還不是幹嚎,嚎的有多大聲,哭的眼淚就有多少,那雙媚眼被淚水洗過,越發清澈,媚意橫生,他看得心肝亂顫,一會兒捏捏她的鼻子,一會兒擰擰她的腮幫子,煩亂的道:“住嘴,不許哭了。”


    一霎哽住,呂姣斜眼看他,見他雖凶,卻實在不惡,反而手足無措有些舍不得,她最是懂得察言觀色,越發哭的起勁,可心中又覺好笑,眼淚實在哭不出來,隻得捂了臉不讓他看,幹嚎。


    “你還我嫁妝,你一個大男人卻霸占我的嫁妝,真個沒臉沒皮。你是有多窮啊,要靠我的嫁妝養活那麽些人。”


    殿外守著的武士又不是死人,都帶著耳朵呢,聽著裏麵那小夫人罵的花樣百出,個個都憋不住笑了,齜牙咧嘴好不難看。


    “笑什麽?”師氏小碎步而來,笑問了一句。


    一個武士拱手行禮,默默一指殿內。


    此時殿內又傳來呂姣的數落,“隻有沒本事的男人才霸占女人的嫁妝呢,公子重,你快還我嫁妝。”


    師氏越聽麵色越是難看,抬步就闖了進去。


    這會兒呂姣在內殿寢房裏坐著,從外殿到內殿中間還隔著一條走廊呢,走廊上站著兩排侍婢,都是候命所用。見師氏碎步而來,都默聲行禮。


    師氏先是掃了一眼忍俊不禁的侍婢們,而後青著臉站在外麵繼續聽裏麵的動靜。


    矮榻上,公子重已把呂姣整個摟在了懷裏,哄了半天不見好,急了,猛地低喝一聲:“你給我閉嘴!”


    一霎,萬籟俱寂,連同外麵的師氏都僵住了,然而她心中卻是暢快,擎等著呂姣的下場。


    不想,卻聽公子重軟著嗓子哄道:“罷了,不就是想要你的嫁妝嗎,我這就給你。”


    呂姣登時不哭了,放下手就直勾勾盯著他,似乎在說,你不給我試試,不給我我繼續嚎。


    公子重一看她幹打雷沒下雨,頓時一愣,回過神來,摟著她便笑的恣意,道:“你這嬌嬌,怎得這般狡猾。”


    薄唇壓下就往她脖頸裏亂親,竟是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呂姣心知床上這地點太危險,忙掙脫出來,站在地上扯他的手臂,催促道:“君子一諾,重若千斤,你不可反悔,快點命人把我的嫁妝都抬給我。”


    “給你不難,嬌嬌準備怎樣謝我。”他屈膝拄頭賴在塌上不起,呂姣細胳膊細腿,身量又未曾全然張開,自然拉不動他這個多年帶兵的鐵鑄身軀,她也急了,使出吃奶的力氣拽他,嘴上說:“你這人好不講理,那本就是我的嫁妝,本該物歸原主,這會兒卻又要我給你好處,我不給,我憑什麽給你好處啊。”


    “物歸原主?”公子重咂摸了一下滋味,順從的坐起來笑道:“姣,真口舌生花也。”


    呂姣眨眨眼,心想,得了,她又“創造”了一個成語。


    如今她也想明白了,大中華的成語和詞語都是五千年曆史的積澱,而今她身在春秋,正是詞語匱乏的時候,而她上了十多年的學,怎樣說話已成了習慣,冷不丁就會冒出一個成語或者俗語來,這並不是她能控製的,那就安之若素好了。


    唉,上了十多年的學,在現代算是一無所成,是百無一用的書生,沒想到來了這裏卻成了字字珠璣。


    呂姣心裏漸漸明亮起來,憑她的才學,在這個朝代最不濟弄個食客當當還是綽綽有餘的,當然,前提她得改變性別。


    她此時還不清楚,在這個朝代,識字本身就是一種能力,一種貴族才享有的權利。


    她隻憑借此點就能讓很多人羨慕嫉妒恨。


    “來人,告訴家宰,讓他把你們主母的嫁妝都搬來,連同她的奴隸和武士。”公子重道。


    殿外,一個侍婢應喏而去,師氏也趁機離開。


    日已升起,此時院中牆角已架起了五座青銅鼎,底下火堆引燃,烈火正熊熊燃燒,女奴正用陶罐往裏麵注水,男奴們則扛著剝好了皮的野物從小角門裏走來,還有的正在往這邊扛柴火,師氏知道,當黃昏來臨的時候,府中宴請的客人便會駕車而來,當夜晚降臨,賓客乘興而歸,就是主和那個齊薑洞房歡好之時,還沒得到齊薑的身子主已是對她寵愛不俗,若是今夜過後,主嚐到齊薑的美妙,日後必當寵幸更甚,那麽……


    師氏轉頭瞥一眼從內殿裏傳來的歡笑聲,麵上隱有嫉恨。


    轉身,徑自往巧人主仆所居的木屋裏去。


    這木屋在主殿的後麵,位置較為偏僻,靠近廚下。


    師氏在回廊上正脫木屐時便聽到裏麵那對主仆的竊竊私語。


    “舂,我不能伺候主了,葵那賤奴該是最高興的,她終於頂替了我接近主。舂,你看著吧,不出幾日,葵就會成為葵人的,她的地位將會和我一樣,到時候,她就更目中無人了。”巧人坐在床鋪上扯弄著被角詛咒道:“最好她也得罪主母,讓主母抽她的筋剝她的皮。”


    舂卻憂心道:“巧人,先別管葵,還是想想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吧。”她瞥向巧人的肚子,低聲道:“十個月後,我們去哪裏弄個孩子來給主呢。”


    “舂,是你讓我哄騙主,欺瞞上天的,你竟然沒想到以後該怎麽辦嗎?!”巧人一霎尖叫起來。


    舂連忙捂住巧人的嘴,哀求道:“你想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嗎?”


    師氏知道自己來的正是時候,遂即捏著木屐走下階梯,穿上之後,站在木屋下揚聲道:“巧人在嗎?”竟是裝作她才來的模樣。


    裏麵有片刻的寂靜,遂即舂推開門笑迎出來,隻是她的臉已毀,當她笑時更顯恐怖。


    師氏卻用憐惜母性的目光看著舂道:“用過我給你的藥膏了嗎?”


    舂感激的點頭,忙道:“夫人快進來。”她心裏是感激師氏的,如若不是師氏無意中說的一句話,她也想不到讓巧人假裝有孕來逃過死罪這個法子。


    “我來看看巧人是否還缺些什麽。”


    一邊說著二人一邊進了木屋,舂隨手拉上了門。


    寒暄了一會兒,師氏便歎氣道:“這些日子,你們主仆不要輕易出門,最好別讓主母看見,不然,唉……”


    巧人寒毛一豎,忙要哀求些什麽,師氏趕緊打斷她的話,笑著道:“今晚上主要宴請公卿,巧人放心,我會盡可能分很大一塊肉食給你們。巧人有孕在身就不要出去亂走了,今日會來很多公卿夫人,人多雜亂,你若衝撞了她們少不得挨上一頓打,你現在不比從前,若是一個不小心掉了孩子可不好。”


    跪坐在一邊的舂連連轉動幾下眼珠子,試探著道:“夫人說的是,昨日黃昏麵見了君上,用了國宴,今日黃昏才是主的婚宴,那些和主交好的公卿們都會來,場麵一定很大,不知我們府上的女奴可夠用,不若我也去幫忙?”


    巧人忙討好的道:“我自己照顧自己便可,夫人,就讓舂去給您幫忙吧。”


    師氏點頭,憐惜道:“善。我正愁府上可用之人少。但舂的臉畢竟毀了,為免她驚到貴人,我隻留她照看一下火堆,添添水。”


    “善。”巧人笑應。


    “我來隻是囑咐一下巧人,黃昏時我會很忙,可能顧不到你,你不要出去亂走,府上西邊那處涼亭更不要去,那處有個池塘,蓮葉田田,楊柳依依,景色頗美,貴夫人們可能會去那處玩耍解酒,巧人不要去那裏,我怕你衝撞了她們,她們是貴人,無所顧忌,我怕她們一時興起讓人扔你進去,傷了你的身子是小事,我就怕她們傷了你的孩子。在她們看來,你這女奴生的孩子是雜種,是混淆了貴族血統的,她們很厭惡,連主也不會很看重。可在你卻很珍貴,你該知道一句,子憑母貴,母亦能憑子貴。”


    舂的眼睛登時精亮起來,恭敬送走師氏之後,附在巧人耳邊就嘀咕開來。


    這對主仆是奴隸出身,她們並不知道,貴婦們雖厭惡嬖人生下的孩子,可也正因為嬖人所生的孩子混淆了貴族血統,繼承權微乎其微,貴婦們並不以為然,而又因為對於生殖的崇敬,對於上天所賜的子嗣,貴婦們並不會隨意迫害,除非這些孩子直接損害她們的利益,能分去自己孩子的權利和財物。


    大殿前的院子裏,此時停了五輛驢車,車旁站了兩排人,一排人穿著破爛的麻衣葛布,一排人則穿的相對光鮮,且各個身佩青銅劍,呂姣見此忙從回廊上跑下來,摸著車欄杆,轉臉又看公子重,試探著道:“那我就都收著了?”


    公子重那一雙如虎霸氣的眼睛逐漸眯起,危險氣息漸漸釋放,呂姣忙道:“快、快,你們都別愣著了,幫我把東西都搬到內殿去。”


    她抬頭挺胸,一副土財主的模樣,指揮著男奴都行動起來。


    她是不敢指揮武士的,因為這些武士都曾經是貴族,他們能拔劍護主,卻是不肯做這些下賤活計的。


    “嬌嬌。”以兩個做婦人打扮的女婢為首,十多個女子挪步走了過來。


    “靜女,烏。”呂姣嘴裏冷不丁就蹦出兩人的名字。


    “嬌嬌,是不是……”靜女剛要問為何看押了她們一夜,那名叫烏的婦人輕輕把手覆到她的手背上,肅首行禮道:“嬌嬌一夜安好。”


    呂姣一怔,遂即心暖如春,這二人是怕她受了委屈啊。


    “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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