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們一撤出宴席,公子重一揮手,那些舞姬也不跳舞了,個個含笑嬌媚的朝著在座公卿的懷裏偎,喂酒的喂酒,調笑的調笑,各行其是,好不逍遙。


    有的夫人們不甘心的扭頭回望,一見自家夫主那般放浪形骸,皺了下鼻子,冷哼一聲,卻不去管,而是扭著腰肢去招惹路過的秀美男奴。


    有的夫人性情賢淑,即便看見也當做看不見,三三兩兩攜著手去看院子裏盛開的桃花,說笑嬉鬧,也找到了自己能玩耍的。


    呂姣見此,長舒一口氣,杜氏笑著牽起呂姣的手,親昵道:“她們都會玩著呢,你不必費心,走,咱們去那邊轉轉。”


    “長嫂,去哪兒玩,等等我。”


    遠遠的刮來一股香風,來者是虢氏,乃公子夷的妻子。


    跟隨在她身後的還有郤(que)氏,呂氏,以及伺候著她們的幾個侍婢。


    “這虢姬是個表麵歡喜,背後就說人壞話的人,你不可與她深交。”杜氏小聲提醒道。


    “是個表裏不一的人?”呂姣點頭表示知道了。


    杜氏一悟,含笑道:“對,就是個表裏不一的人,弟婦很會總結。”


    嫩黃的柳枝倒影水中,隨風招搖,水上的荷葉撐開小苞,正向著春季延展碧綠的生命,巴掌大的葉片殊為可愛。


    “之前我還笑話公子重沒事在自己府裏挖個水坑作甚,沒想到把這水坑裏種上綠荷之後竟是別有意趣。”看完水上漂的小荷葉她又圍著涼亭打量了一會兒笑道:“還有這涼亭,那是設在邊防要塞的小堡壘,供士卒瞭望敵情之用,公子重也不知怎麽想的,竟把那破爛的茅草亭子一改,設在了自己的院子裏。我原以為挺難看的,不成想,還很不錯呢。”


    “這涼亭設在此處不是正好嗎,夏日可納涼,冬日可觀雪,秋日可賞花,春季更能賞百花齊放。”原來在此時涼亭還沒有普及成觀賞的建築嗎?


    杜氏笑道:“虢姬不知齊國臨水嗎,這卻是公子重待齊薑的一番心意。知道齊薑嫁來我晉國之後,便遠離了水,為防齊薑思念母國,這才在此命人挖了這麽大一畝塘。”


    “公子重不是素有賢行嗎,原來他的賢行都用在了這裏,怨不得朋友這樣多,都是狐狗之輩吧。”


    “虢姬語出傷人,瞧來定是與我有仇,可我才來晉國,之前也不曾見過虢姬,難不成是與我那夫主有仇?可他一個丈夫,你一個女子,你們之間又不曾有衝突,怎會有仇呢,依我看來是有情吧,虢姬難道心慕我那夫主不成,今日見他娶了我,心中有嫉,這才語出傷人?”


    虢(guo)姬頓時臉色漲紅,雙眼怒瞪向呂姣,杜氏連忙來和稀泥,擋在兩人中間道:“你們兩個定然是前世有仇,今世一見麵才立馬掐起來。”


    郤(que)氏,呂氏麵麵相覷不敢插話,她們二人的夫主都是打定主意追隨公子夷的,可今日的確是虢姬先出口無狀的,鬧不清裏麵的緣故,她二人不禁就想,難不成齊薑說的是事實,虢姬真的對公子重有情?


    二人把公子重和公子夷的身板對比了一下,腦海裏直接就對公子重鐵鑄銅澆似的昂藏身軀念念不忘了,不禁暗暗點頭,看來的確是這樣了。


    虢姬轉臉一瞧她二人的神色,當下怒斥道:“你們皆為啞巴不成,就不會幫我辯論幾句。”


    郤(que)氏當下冷笑,“虢姬,你不可太狂妄自大了,我們可不是你腳下的奴隸。”


    呂氏雖沒說話,可她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虢姬鬧個沒臉,當下挑起別的毛病來,“齊薑,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沒有酒肉也便罷了,竟連個席位也不設?”


    “靜女,你去安排。”呂姣忍著氣道。


    杜氏隱下眼中那抹笑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做出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


    大殿間的夾縫裏,舂把巧人往外推,並道:“機會來了,你快去啊。”


    巧人扯著舂的袖子不放,麵色微懼道:“我掉下去後,你可一定要趕快找人來救我。我問過匠人了,那池裏的水很深。”


    舂把早已準備好的血包塞到巧人的手裏,低聲道:“你放心就是。巧人,你已把主母得罪狠了,她遲早是要除掉你的,與其死在別人手裏,還不如我們早些下手,趁著主還沒嚐到她的滋味,讓主先知道她的惡毒,就此厭棄了她,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平安的活下去呀。”


    舂看向打從這裏經過的女奴,急道:“巧人,你快去,要不然我們就沒機會了。”


    巧人猛一跺腳,藏好血包,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還之決絕。


    舂一喜,忙把準備好的肉羹放到她手上,輕輕一推,示意她快去。


    巧人慌忙墜到這支送酒食隊伍的尾巴後頭,斂容垂眼,混了上去。


    涼亭裏,竹席蒲團案幾已備好,呂姣以東道主的身份背水而坐,杜氏坐在她左手邊,虢姬坐在她右手邊,郤(que)氏、呂氏借口有些酒醉,相攜著去看池邊嫩柳了。


    靜女帶著女奴走近,指揮著女奴上肉上酒,那巧人本就是女奴,她又穿了和別人一樣的素絹,梳了和別人一樣的發髻,這會兒她混了進來,一時無人察覺。


    這涼亭並不十分大,這些人湧進來便顯得擁擠了,呂姣示意多餘的女奴都快些出去,一個主子身邊隻留下一個伺候便可,原本她的身邊留下靜女是最好不過,也並不顯眼,可當其餘人等放下手中器具陸續快走沒了時,呂姣突然發現她的身邊多了一個人。


    便在此時,巧人一不做二不休,裝作被矮幾腿絆了一下的模樣,手裏捧著的肉羹傾盆就往呂姣身上潑來,呂姣此時正跪坐矮幾前,退後一步躲開是不能了,隻能往靜女那個方向傾身,那靜女是個護主心切的,見此慌忙用身來擋,並怒推了巧人一把,這正是巧人所期待的,連忙趁勢使勁往後退一步,當她的小腿碰到欄杆,她直接放任自己摔了下去,下麵就是一池深水。


    “啊——”的一聲尖叫方落,便聽“噗通”一聲,呂姣駭的慌忙起身,大叫:“來人啊,巧人落水了。”


    虢姬見不過是一個女奴,依舊不慌不忙的飲酒,並道:“酒宴上喧嘩不休,這就是你們齊國的禮儀嗎。”


    杜氏蹙眉道:“敗興。”


    起身去握呂姣的手,道:“齊薑,莫要為一個女奴慌張色變,她敗了我們的興致,是該死的。”


    呂姣怔然回頭看了杜氏一眼,紅唇輕抿,推開她,自己猛的跳了下去。


    “嬌嬌——”靜女緊跟著也跳了下去。


    杜氏有一瞬的糊塗,當她看見水麵上漂出血花的時候,眉毛一挑,沉思半刻笑了,低聲道:“原來竟是個藏而不露的。”


    一個女奴落了水那不過是牛身上掉了根毛,可呂姣也跳了下去,那這事兒就大了,虢姬幸災樂禍來瞧,扶著欄杆,望著水麵上的血花笑道:“長嫂,這齊薑有趣了。”


    齊國臨海,多水,靜女和呂姣的水性都極好,但此時才三月,大河上的冰方才融化不久,水是冰冷的。


    呂姣一個猛子紮下去就覺到了冷,但這會兒也沒有辦法,隻能先救人再說。


    外麵,那舂早一步闖到宴席上,小嘴皮子那叫一個利索,三言兩語就把事情敘述了一遍。她像是打好了草稿,不說呂姣一句壞話,可句句直指她心懷不軌,心胸狹隘容不下一個女奴之子。


    被武士叉在劍下的舂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控訴道:“主,您可要快些去救巧人啊,晚了,小主子就要保不住了啊。”


    “魏犨,你去看看。”公子重蹙眉道。


    舂見並沒得到主的重視,心裏慌了,還想再哭訴一回,卻隻覺背脊一疼,她便被魏犨捏著背脊肉拎雞仔似的給拎了起來。


    此時,又有武士來報,主母也落了水,這下公子重急了,“噌”的一下站起,拱手賠禮道:“諸位稍坐,我去去就來。”


    黃昏的餘暉射在水麵上,一片金黃,水下的光線略明朗,呂姣適應了水壓後睜開眼,就看見巧人正懸在水裏拚命掙紮,鮮紅的血從她身下開始往外擴散,像一朵朵帶刺的薔薇。


    她一驚,忙遊過去救她,此時她卻犯了一個大錯,救人時先把手伸了過去,讓巧人抓住了她的手。


    溺水之人,當摸到救命支撐時,她整個人就像水鬼似的纏了過來,整個人附著在呂姣身上,勒著她的脖子,使勁踩著她自己往上刨。


    靜女遊了過來,一看此情景,氣急,以手化刀使勁砍她的脖子,直砍了五六下才把巧人弄暈,呂姣得以喘息,忙催著靜女推巧人上岸,她緊隨其後,三人先後破水而出,守在岸邊的齊國女婢們都來幫忙拉人。


    杜氏也忙跑出涼亭關切的問候。


    呂姣猛烈咳嗽了幾聲,搖搖頭道:“沒事。”


    “主,就在這兒。”舂領著公子重等人火急火燎的奔來,當她看見呂姣身邊圍了三四層關切的人,而巧人卻躺在地上無人問津時,撲過來就哭嚎道:“我可憐的巧人啊。”


    “都讓開。”公子重嗬退眾人,自己近前來,上下將呂姣一番打量,突然拍掌笑道:“我怎忘了,齊國臨海,我的嬌嬌定然水性極佳,定然不能有事的。”


    呂姣白他一眼,指著旁邊的巧人道:“快去看看你的愛寵吧,我費了勁救她上來,可別誣陷是我推她下去的就行。”


    “靜女,去弄醒她。”


    靜女還記得水下時那巧人的惡行呢,本不想救她,轉念一想卻笑了,讓齊女幫忙將巧人翻過身來,扣在她膝蓋上,她大掌揮下,啪啪就是重重幾下拍打,打的巧人連吐幾口池水,咳嗽著轉醒。


    “舂、舂。”她一醒誰也不找,先找舂,擰著五官哀哀慘叫,“我肚子疼,好疼。”


    舂一看巧人這模樣,心想,這巧人也是個暗藏賊心的,竟裝的這樣像,忙配合哭道:“巧人,您肚子疼,小主子不保了啊。”


    呂姣冷笑一聲,心裏已有九分把握,這巧人原本就沒懷孕。


    虢姬還嫌不夠亂,慢騰騰道了一句:“原來竟連一個女奴之子都容不下啊。公子重,你娶來的這婦,好生狠毒的心腸。”


    杜氏卻道:“水裏飄上來那麽多血,這孩子怕是已經被上天收回了吧。”


    “無憑無據,虢姬,你最好不要開口胡言。我隻說一句,我若想弄掉她的孩子,我就不會在這三月水寒的天氣,下水救她。以我的身份,即便冷眼看著她淹死都不會有人責難我,不是這個道理嗎?”


    杜氏點頭應和。


    正說著,那巧人的臉色越發蒼白,一直哀叫著自己肚子疼,不一會兒便從她雙腿之間流出了血,舂之前沒在跟前,她不知道她給巧人的血包已被巧人在水裏的時候,一害怕給捏碎了,提前用了,這會兒一見血流出的正是地方,足以以假亂真,還在心裏誇獎了一下巧人,她卻不知,她們是真正的弄巧成拙了。


    溫熱的液體沿著巧人的腿根流出,她害怕的渾身發抖,緊緊握著舂的手,哀哀的叫。


    師氏做出姍姍來遲之狀,關切的問道:“出了何事?”


    撥開眾人靠近,映入她眼簾的就是巧人腿間的血跡,她一怔,心想,手段可真高明,真像。


    隻有巧人自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當親手抹了一把血放在眼前細細觀看,她哭了,一把掐住舂的脖子尖叫道:“你不是說是假孕子的嗎,是假的嗎,可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她太過激動,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師氏一怔,傻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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