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夢,翌日清晨睡足醒來,身邊已經沒有那人。


    躺在枕上半響,此時,昨夜所做之夢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中,具體的細節已忘了,但當時的心情卻記憶深刻。


    她摸了摸陪嫁的鴛鴦枕,上麵的淚痕已經幹了,此時無人,她蜷縮起身子在床上打了個轉,煩躁的撓發抓耳,“怎麽會做那樣的夢!怎麽會,怎麽會。”


    “太虐了。”小白牙齒撕咬著枕角,她癟著嘴咕噥。


    然而,她自己心裏清楚,這夢是一個預警。


    “不行!”一下坐起身,猛的捶了下床榻,引得候在門外走廊上的烏和靜女小碎步進來,叩拜詢問:“夫人有何吩咐?”


    此時,她二人以及從齊國陪嫁來的男女們都已統一了口徑,往後再不叫呂姣為嬌嬌,而是稱呼夫人。


    呂姣一怔,連忙揮手:“沒事。”


    烏和靜女對視一眼,烏道:“夫人現在可要起身嗎,奴去讓人打淨水來?”


    “啊,好。”她抓了抓頭發,隨意應了一聲很快又愣起神來。


    想起那一統薑山,呂姣自己噗嗤一聲笑了,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更加清醒,“都怪昨晚上喝太多薑湯的緣故。”


    一隊女奴在烏的帶領下,排著隊無聲的走了進來,靜女擰幹溫熱的帕子,見呂姣仍坐在那裏不動,她便道:“夫人,奴來為您擦臉了?”


    “哦。”她依舊還在神遊中,直到帕子觸到了她的肌膚這才徹底回神,有心想自己洗臉,可靜女是伺候慣了她的,動作之溫柔舒適令她戀戀不舍。


    可洗臉有時盡,很快靜女的任務就完成了,接下來是烏。烏把一隻裝滿綠色液體的青銅爵送到呂姣嘴邊示意她道:“夫人請漱口。”


    鼻息裏呼吸到一股香甜的酒味,呂姣眨了下眼,遂即入鄉隨俗喝了一口,地上跪著的一個女奴上前來,頭頂舉起一隻痰盂模樣的銅器,呂姣知道這是讓她吐出來呢。


    這套洗臉刷牙的程序她漸漸有些印象了,原來這時代保持牙齒清潔的辦法是用酒液漱口,早晨起來要漱,飯後也要漱。


    之後烏又送來一隻銅爵,這一次裏麵裝滿了帶著清香味兒的淨水,喝一口,漱一漱,吐出來,如此,洗臉刷牙就算完成了,接下來就是化妝梳發。


    女人,無論是哪個朝代,最少不了的就是美容顏。


    有了靜女和烏之後,這寢殿裏便增添了一處放置銅鏡妝台的角落,鳳紋的緞鋪著桌台,台上架起一支朦朧的銅鏡,左右兩邊放置了許多花紋精致的小盒子,有漆雕纏枝紋的,有青銅采桑故事紋的,但最多的還是花卉紋的,形狀多是水果形的,有木瓜、柿、桃、橘、棗等,工藝十分精美。


    對這些小物件,女人天生沒有多少抵抗力,呂姣歡喜的摸摸這個,摸摸那個,按下匠心獨運的小開關,隨著“啪”一聲響,一股濃鬱的香氣便撲鼻而來,裏頭放的是雪白的膏狀物,這便是專用來抹臉的鉛粉了。


    “夫人,奴來為您勻臉。”跪在一旁的烏道。


    呂姣趕緊把這漆雕盒子放下,道:“可有米粉?”她寧願用米粉做成的潤臉油也不用鉛粉。


    “夫人,是這一個。”顯然的,烏比她自己更清楚這些小盒子裏都裝著什麽。


    “夫人,今日用這一盒胭脂吧,這是燕國的紅藍花汁做成的,是最好的胭脂,奴聽聞王後也愛用這種呢。”靜女推薦道。


    呂姣隻有點頭的份,不要以為古人的化妝技術多麽差,更不要以為古人的審美怪異,她們更懂得“因臉製宜”。


    “夫人本就膚白如雪,輕輕抹上一層潤膚便可。”靜女放下米粉盒,接過烏遞來的胭脂,左右一打量便和烏商量道:“今日夫人的臉蛋紅潤,不必抹胭脂了吧。”


    烏點頭讚同。


    靜女又打開一個青銅盒,笑著送到呂姣麵前,“夫人自己抹口脂吧,輕輕一點便可。”


    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呂姣興衝衝自己嚐試了一番,並臭美的在不甚清晰的銅鏡裏照了又照,許是心裏因素的緣故,她隻覺自己真正像一個新娘了,無一處不是最美的。


    華衣上身,發髻梳攏,簪上美玉,當青絲垂落,她站起身,便隱約有了一股氣勢,讓人不得不遵從聽命。


    “烏,靜女,你們隨我來清點一下我的嫁妝吧。”


    二人對視一眼,拱首應喏。


    昨日她已把能抬進寢殿裏的東西都抬進來了,那是十幾個大箱子,裏麵放置了些什麽,她還不甚清楚。


    “全部打開。”


    “喏。”


    眼前這些侍婢都是齊國來的,大部分是她日常用慣了的,還有小部分則是妍和妧的近身侍婢,想起那兩位和她有血緣關係的女孩,她頓了頓,禁不住便握緊了雙手。


    眼睛掃過箱子裏所裝的東西,第一眼便被那一排四大箱子的玉石吸引了,竟然都是未經雕琢的原石!


    有泛著羊脂光澤的白玉,有閃著紅光的紅寶,還有一種泛著綠色熒光的石頭。


    如若可能,她此時真想尖叫一聲:我發了!


    咽了咽口水,趕緊強迫自己把眼睛轉到別處去,剩下的嫁妝便都是一些青銅器皿,她在心裏算了算,除卻那些原石,她的嫁妝裏最值錢的怕就是那兩處莊園了。


    “烏,找一找有沒有契書之類的東西。”


    “喏。”


    “靜女,我陪嫁的武士總共有多少人。”


    “回夫人,二十個。”


    “那麽,誰是這些武士的頭呢?”


    “是我與烏的夫主。”靜女恭敬回答。


    呂姣不動聲色的按下喜意,又問:“為人如何?”


    “勇武有節氣,對主忠誠。夫人,您忘記了嗎,朔甲、白乙都是跟隨您母親的老人啊。”靜女吃驚的看向呂姣,慌忙跪下請罪道:“夫人,朔甲、白乙都不是有大誌向的人,他們沒有桀驁不馴的個性,沒有追求權位的野心,您是已經開始嫌棄他們的溫順了嗎?”


    “不,他們對我來說是最好不過的,我不需要桀驁不遜的武士。”那些個性張揚,急公好義,好弄俠氣的武士才不會安心臣服於一個女人,他們想的大概是跟隨著像公子重那樣的主,然後好成就一番事業的。朔甲、白乙這種人才適合長期做保鏢。


    她此時已開始感激那個逝去的母親了,她對呂姣的愛已經延伸到如此地步,方方麵麵都為她想到了。


    “陪嫁來的有多少奴隸?”


    “四十個。”


    “幾乘車?”四馬一車為一乘。


    “兩乘。”


    呂姣低聲絮語:“足夠了。”


    此時烏捧著一個漆木盒走了過來,雙手奉上,呂姣接過打開按鈕,便從裏麵找到兩張蓋過印章的羊皮紙,一張上麵寫著齊國文字,另外一張的文字線條略有彎曲,但字她還認得,兩座莊園,一座在齊國,一座在宋國。


    捏著宋國這張羊皮紙,不知不覺她便走了神,站在嫁妝堆裏,整個人都木了,魂兒飛到了天外。


    烏看呂姣一眼,按下心中疑惑,垂下了頭,恭敬立在一邊。


    靜女也不敢說話,雙手交疊放在腹部,靜靜陪站,其餘齊女都屏息斂神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手捏著羊皮紙,另外一隻手,她情不自禁的伸出食指摸向了自己的唇,唇上的熱度就那麽情不自禁升了起來,灼然*,滿溢著獨屬於他的氣息。


    可昨夜的噩夢卻像是頭頂揮之不去的烏雲,她心慌慌,本能的抗拒著。


    “帶我去看看馬車吧。”腦海裏空蕩蕩的,她便聽自己這樣說。


    “喏。”


    “烏和靜女跟著就行了。”


    “喏。”


    走廊的盡頭掛著綠鬆石珠子串成的簾子,簾子兩步外放置著一扇屏風,屏風後便是大殿,此時大殿裏似乎來了客人,隔著簾子,呂姣側耳一聽。


    “諸侯之中,魯國雖弱,卻是唯一一個有郊祭文王資格,可以奏天子禮樂的國家,周禮盡在魯。周禮關乎國泰民安,禮尚在,國便不亡。臣聞之,國將亡,必先顛覆根本,而後枝葉隨從敗落。魯國不棄周禮,不可動啊。臣還聽聞,至今,諸如滕、薛、曹、邾、杞等國還殷勤的來送禮;即使遠在方域之外的穀、鄧等國也不辭辛勞,到魯國來朝拜。小國親魯,皆因魯乃周禮所在。公子重,魯國不可取啊。”


    “大夫所言甚是。”公子重道,“大夫乃君上最信任的人,可將這些話告訴君上,您的話,君上一定會聽的。”


    那大夫沉吟了一會兒才道:“臣聽聞,公子重新婚那夜有魯國刺客行刺於你,你不加怒於魯國嗎?”


    公子重哈哈一聲大笑,“大夫的消息真靈通啊。”


    “我主的威名已傳到魯國去了,軍隊未動,魯國便先遣刺客來行刺,那是魯國膽小如鼠,我主不屑加怒於那樣膽小如鼠的國家。”這道略顯蒼老的聲音應該是衛蒼,那個劍術極高的老頭。


    等了半響不見那個來客有走的跡象,呂姣脫了翹頭雲紋鞋,躡手躡腳轉出了屏風,烏和靜女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勸阻,隻能硬著頭皮跟上,她們實在不懂自家嬌嬌為何要這般行事如鼠。


    大殿上,公子重跪坐的方向正與殿門相對,當呂姣露出腦袋來的時候便被他警覺的發現了,當看見她提著鞋,踮著腳偷偷溜出來時,他禁不住就笑了,嘴角微彎,顯得極為愉悅,正柔和了他冷硬的臉部線條。


    衛蒼也看見了呂姣,挑眉斜了笑的春情蕩漾的公子重一眼,冷哼一聲閉上了眼,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模樣。


    呂姣聞聲,尷尬的回頭偷瞄,正和公子重追逐而來的目光撞在一起,眼睛下意識的看向他翹起的薄唇,倏忽紅了小臉,她竟神經質的又想起了昨夜那個令人著惱的吻。


    “這是……”那大夫尋著公子重的目光看來,一雙眼登時放起貪欲之光來。


    那是一雙長而狹窄,吊梢至發鬢,眼珠隻有黑黑綠豆那麽大的眼睛,這是她對這位君上寵臣——東關五最深的印象。


    並且是最深的壞印象!


    狠狠瞪他一眼,提著鞋快速跑了,那嬌俏的身影,活像是滴溜溜滾在他大掌裏的一顆水蜜桃子,調皮的樣子惹人憐愛。


    他低低一笑,心上因遭遇不速之客而彌漫上來的陰霾就那麽不揮而散了。


    衛蒼挑起眼尾又瞧公子重一眼,這一次他連冷哼也懶得給他,深吸一口氣忍了,心裏卻在想著,這還是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公子嗎?怎活脫脫一個初識情愛的平民小子!簡直丟人現眼!


    大殿旁邊,那偏僻的小木屋裏,師氏領著四個壯碩的婆子堵在門口,冷著臉看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主仆兩個,道:“沒用的東西!”


    “夫人,您行行好,不要帶我們走啊。”舂捧著師氏的腳,頭貼著她的腳背,哭道:“夫人,您再給我們出個主意吧,我們實在不想離開這裏啊。”她心裏清楚,這一次離開之後,她們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什麽主意,我可不曾給你們出過主意,你們算什麽東西,也配與我親近。”她抓起巧人的頭發使勁往後頭一扯,咬著牙狠道:“你這糊塗的東西,自己得了孩子竟也不知,白白就那麽沒了,活該你一輩子就是這賤命!”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巧人自己已經悔死了。可她大字不識一個,又沒懷過孩子,她怎麽知道那孩子是什麽時候來的啊。


    “賤人果真是賤人,帶走!”


    師氏已不屑在她身上浪費功夫,命四個壯碩婆子架起她主仆二人就給拽出了木屋。


    “主有命,念在你曾孕育過子嗣的份上,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即日起離開主殿,發往偏殿做洗衣奴。”


    巧人流產不久,本就身子虛弱,經此一番打擊,當場昏厥過去。


    離開主殿,那便意味兒著從天上掉到地下,偏殿那裏,那些眼紅的刁奴怎會容得下從主殿發配過去的人,她不去,她死也不回去!


    “夫人,你不能不管我,我是聽了你的話才想到那些主意的啊。”舂瘋了一般撞向師氏,那些婆子不想這小小女孩竟有如此大的力氣,一時被她掙脫,師氏被撞個趔趄,登時怒了,揚聲一喝:“給我把她的嘴堵上!拉去偏殿,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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