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身為亡公子也是不得清閑的,公卿們總是能舉辦各種各樣的宴會,以各種各樣的名義。這日,公子重喝得醉薰薰,擺出一副抑鬱潦倒的模樣逗笑了許多人,被主人家送回來,趙衰等人站在門口迎接。


    “回去吧,你回去吧。”整個歪在狐偃懷裏,公子重暈頭轉向的揮手。


    “告辭。”


    送客的車馬離去,公子重被攙扶進門,當大門一關,公子重就站直了身軀,眸光一清,眾人無有驚怪的。


    “今日可有何要事奏來?”


    胡瑟站出來拱手道:“臣有事。”


    “你隨我來。其餘人等都回去歇著吧。”公子重徑自往自己寢殿走,胡瑟跟上。


    “說吧,可是絳城之事發了出來?”自己給自己倒了被清水喝了,公子重淡淡道。


    “是棋一來信,主上請看。”胡瑟將一張細小的絹帛恭敬遞上。


    “我思忖著也就是這兩日的事情了。”公子重展開一看,心神大震,猛的站了起來。


    胡瑟便看著自己的主上雙手都開始抖顫,慌忙道:“主上您怎麽了,可是大事不好?”


    公子重緩緩坐回榻上,整個人都變得呆呆的,不像是病了,倒像是得了天外之喜。難道是國內情勢大好,如今就可入主?


    “你先下去。”片刻後公子重擺手。


    胡瑟收起好奇心,恭敬應“喏”。


    將絹帛上的消息看了又看,摩挲了又摩挲,眼睛還貼近了細細瞧了半響兒,倏忽他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仿佛冬去春來,春風化雨。


    他驀地雙掌捂住了臉,靜靜坐在那裏,仿佛入定,仿佛忍耐著什麽,片刻,猛然站起,大步外出,口內喊道:“來人,傳衛蒼、胡瑟。”


    不一會兒,衛蒼、胡瑟二人到前,公子重便開口道:“計劃有變。我不能等了。”


    衛蒼大驚,“這太倉促了,公子夷在秦,他若得到秦國的相助,翟國弱,秦國強,主上勝算能有幾何?”


    公子重道:“這我方才已想過,為今之計,隻能以快勝慢,趁著夷沒反應過來時,我要先得到名分。”


    “公子夷若引秦兵來逼,難道主上您要將君位拱手相讓,再次出奔嗎?再一次出奔,還是占據著君上的名分,公子夷必會派人刺殺您,即便您安排在公子夷身邊的棋二能刺殺成功,您又拿裏克之黨怎麽辦?您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啊。是誰,是誰讓您突然改變主意的?”衛蒼大恨。


    公子重卻興奮的雙眸中猶如藏了億萬星辰,片刻沉靜下來,眉目冷傲,“我意已決。成,則稱君列侯;敗,我亦無悔此心!棋局已變,我無退路。”


    晉國,絳城。


    獻公靈柩前的變故,世子奚的暴亡,使得朝野公卿大夫們側目,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枕戈待旦。


    卻說二五回去之後,聚在梁五家中,左思右想,深覺裏克、平鄭父二人乃是威脅,與其徐徐圖之,還不如趁其不備,突然襲之。


    梁五便道:“世子申之死,使得裏克之黨深恨驪姬母子,而你我與驪姬親近,必然已成為他們的眼中釘,我們已無退路,唯有全力一拚了。”


    東關五便道:“不是他們死,便是我們死。你有什麽良策能除掉他們嗎?”


    梁五道:“世子申之黨,裏克、平鄭父為領頭者,除掉他們,其黨羽可平。現在喪事在近,可等到送葬之時,埋伏甲兵於城門外,伺機刺殺。”


    東關五右手握拳擊打左手掌,站起來道:“此事緊迫,遲則泄密,那麽你我的命休矣。我有食客屠岸夷,負重三百斤行跑如飛,但憑他一人,那二賊盡可屠殺。我重金許他,”


    梁五急忙道:“一切勞煩你了。”


    “你我性命相關,何有勞煩一說,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安排。”東關五說罷轉身疾走,梁五急忙去送。


    深夜,狐突老大夫正要就寢,正在此時,寢門大開,庭院中出現了一個身披豔紅鬥篷的人,家人俱驚,唯狐突老大夫淡然,命家人道:“請客人進來。”


    來者欣然登堂入室,開口道:“我的任務已完成,棋三已開始行動,棋二也即將收到我發去的消息,老大夫準備準備吧。”


    狐突點頭,含笑如故,客氣的道:“暫時你還不好出現在人前,我就不留你了,盡快離去吧。”


    “然。”來者轉身便走,家人無有敢攔者。


    月色蒼涼入窗,望著親近的家人,狐突道:“今夜可有人來嗎?”


    眾家人乖覺,皆垂首道:“不曾。”


    “罷了,都回去睡吧。”


    “喏。”


    燈滅,床幔散下,屋子裏一片黑暗,屋外幾聲蟲鳴。


    夜,靜悄悄的行走,停駐在西樓樹梢。


    君喪,王宮內徹夜燈火通明。驪姬才從混亂的事情裏抽身,便想起慘死的優施,淚落兩行,手搭向心腹宮婢的胳膊道:“我讓你們好生照管優施的屍首,你們把他放到何處去了?”


    宮婢道:“就放在優施大人自己生前的宮殿裏。”


    “很好,他是不喜歡合歡殿的,君上死了,我以為我和他的好日子就要來了,可沒想到,他如此命薄。跟我去看看吧。”驪姬哽咽,傷心不已。


    “喏。”宮婢麵上亦是淚痕點點。


    君喪,王宮裏都亂了套,虧得驪姬手段強硬,這才將將平息。


    這座宮殿位置偏僻,因優施不喜人服侍的緣故,裏麵荒草茂盛,落葉蕭蕭,以前人還活著到不覺什麽,現在人死了,再來看,卻隻覺淒涼冷寂。


    “他都是為了我啊。”驪姬心存愧疚,捂嘴大哭。


    宮婢亦哀哀啼泣,“夫人節哀。”


    主仆二人一邊哭著一邊走近大殿,大殿裏燃著幾盞昏燈,燈火明明滅滅,有些幽森,驪姬也不怕,徑自上前,左右一環顧,驪姬的哭聲戛然而止,“屍首呢?”


    宮婢茫然不知錯所,跺著腳發著誓道:“奴婢聽了您的吩咐,明明是親眼看著近侍們將優施大人安放在這張榻上的啊。難道是有人嫉恨優施大人如斯,要戮屍?所以就偷了大人的屍體?”


    “為了我們母子,他得罪了不少人,屍體定然是被那些人偷走了。”驪姬大恨,“若讓我知道是誰,我定然饒不了他!不行,我不能就這麽算了,偷屍體的人肯定還在宮裏,來人啊,給我搜宮!”


    宮婢忙道:“君夫人,君上新喪,世子也死了,公子駿又還沒能登上君位,您難道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情人,就要罔顧自己嗎?還是等待一切穩妥了再來尋找優施大人的屍首吧。”


    驪姬理智回籠,咬牙切齒一番,大哭一陣,忍耐道:“隻能暫且如此了。但若讓我查到是誰侮辱了優施的屍體,我定要腰斬了他!”


    宮外,二五緊鑼密鼓的安排起來。


    卻說屠岸夷此人,和大夫騅遄(zhui,chuan)相交甚好,將東關五之計盡告之,而騅遄乃裏克一黨,遂裏克得知,即刻找來平鄭父,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一番耳語,各自行動。


    送葬那日,公卿大夫皆出城,唯有裏克托病不去。屠岸夷便私語東關五道:“此天賜良機,我請帶領甲兵三百圍裏克府邸,殺之。”


    東關五大喜,急將甲兵交到屠岸夷手中。


    與此同時,裏克故意使人將城內之變告知荀息,荀息忙問東關五,東關五便將自己要圍殺裏克的計劃告訴了荀息,道:“成則是你我大家的功勞,若不成,也不會拖累你。”


    箭已離弦,荀息無力挽狂瀾之計,隻能攜公子駿急匆匆回宮坐守,靜待消息。東關五遂即率領餘下的甲兵奔向裏克府邸,此時屠岸夷假說有事稟報來見東關五,趁其不備,突然用手臂勒住東關五的脖頸,將其脖頸勒斷弄死,軍|隊登時大亂。


    屠岸夷登上車頂振臂大呼道:“公子重引秦、翟之兵已在城外。我奉裏大夫之命,為故世子申伸冤,誅殺奸佞之臣,迎立公子重為君,願從者隨我殺入王宮,不願從者自逃命去吧!”說罷,從車頂跳將下來,率領願從者奔入王宮。


    梁五驚聞變故,慌忙奔入王宮,欲與荀息一起奉公子駿出奔他國,奈何裏克的府兵已在宮門外埋伏許久,梁五遂即被擒獲,立時被斬成兩段。裏克遂後率領府兵攻入王宮,殺荀息、公子駿、驪姬等人。


    絳城之變,王宮之亂,呂姣不曾親見,在優施慘死之前,她已被人救出,來者還是個她意想不到的人。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喊了幾聲無人回應,呂姣滑落地上,淚流滿麵,她蜷起腿,雙臂抱住,腦袋在這一刻是從未有過的清晰聰敏,當漸漸將整個蒲城之滅的真相拚湊出來,她渾身就開始發寒發抖。


    地上冰涼,也不知她坐了多久,雙腿都麻了,門被從外麵打開,巫竹走了進來,瞧見就蜷攏在門口的呂姣,便開口道:“跟我走。”


    聽見聲兒,呂姣僵僵的抬起頭,望著巫竹,她慘淡一笑,“是了,你也是他的人。我竟傻傻的以為遇上了好心人。你也是,他也是,我真不知道他還埋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人。”


    巫竹呼吸陡然加重了少許,幹啞著道:“你竟這麽快就想明白了。”


    “我還不如就是個傻子,一輩子被蒙在鼓裏,也好過現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好,我跟你走,跟你走,他想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我所幸就扔了自己的魂兒,做他的提線木偶。我不想,我什麽都不想。我隻當自己是個活死人。”


    作者有話要說:↖(^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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