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城公子遭讒變,輪蹄西指奔如電。擔囊仗劍何紛紛,英雄盡是山西彥。


    山西諸彥爭相從,吞雲吐雨星羅胸。文臣高等擎天柱,武將雄誇駕海虹。


    君不見,趙成子,冬日之溫徹人髓。又不見,司空季,六韜三略饒經濟。


    二狐肺腑兼尊親,出奇製變圓如輪。魏犨矯矯人中虎,賈佗強力輕千鈞。


    顛頡昂□□行意,直哉先軫胸無滯。頡頏上下如掌股,周流遍曆秦奇楚。


    行居寢食無相離,患難之中定臣主。古來真主白靈扶,風虎雲龍自不孤。【1】


    王宮之變後,不知何時民間就流傳出了這樣一首童謠,國內,希望公子重為君的渴望空前的強大。


    民心所向,眾望所歸,裏克一黨遂將狐突老大夫請了出來,將所有人的名字寫於竹簡上,命人給遠在翟國的公子重送了過去。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是呂姣來送錦囊的那座民宅,此刻,院子裏地麵上被淅淅瀝瀝的雨打濕了,青石板上枯葉滿地,屋裏靜悄悄的,呂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她大睜著雙眼盯著房梁,就那麽一動不動。床頭櫃子上擺著涼透了的飯菜,巫竹站在床下,寥落蕭蕭,呂姣盯著房梁,他就盯著她床沿上的一點,她不言不語,他也不言不語,屋裏明明就有兩個大活人,可卻安靜的落針可聞。


    少頃,巫竹將飯菜端了出去,他轉身又回來,安靜的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一會兒他又站起來,倒了杯水,徑自扶起呂姣就給她硬灌,她閉嘴不喝,大半的水就都浸濕了床褥。


    巫竹抿唇,胸腔一鼓一鼓的震顫,倏忽他猛的摔碎了陶碗,站到地上,咬著牙低低的道:“你心裏有氣,不去懲罰別人,竟想就這麽自絕而死嗎?”


    半響,呂姣啟開幹澀的唇瓣,“我知道那個拿走錦囊的人是誰了。我知道他做了什麽,他要我死,我就死。我隻沒想到,你一個受人尊崇的大巫也是他的人,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我從不是誰的人。”大巫緩緩坐了回去,慢慢道:“我隻是還他一飯之恩。”


    呂姣心有所動,少頃又斂住心神,依舊鼓脹著眼睛盯著房梁,“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你救我,是他授意的,還是……”


    巫竹垂眸不語。


    “身為侍奉神明的大巫,你要說謊嗎?”


    巫竹便道:“他隻讓我救走公孫雪。”


    兩行淚從眼角滑落,隱沒在枕頭上消失不見,呂姣張了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又是一陣沉默,呂姣道:“他要回來做他的君上了吧。”


    “我不知道。”頓了頓又道:“他的恩情我已還盡了,並不曾與他聯係。”


    “你還是你,這就好。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


    “等他來的時候,你來告訴我,我要當麵問問他,我要問他,要問他……”呼吸一瞬急促,呂姣咬緊牙關閉上眼,不再說話,仿佛養精蓄銳,隻等他來便要爆發。


    說是要拋棄靈魂做提線木偶,可她外柔內剛的性子到底是不容許,驚怒氣惱鬱積於心,此時便動輒無力,隻能這麽暫時躺著。


    “然。”


    屋子裏一瞬又回複了平靜,巫竹雙目僵僵的盯著她放在腳踏上的繡鞋,心裏空涼漏風。


    他是侍奉神明的大巫,本應置身紅塵事外,但因了這個女人,他又從巫載國趕了過來,他不知道自己回來要幹什麽,就是想見見她,看她哭看她傷心也是好的。


    院外,雨下得大了,屋頂上劈裏啪啦,屋簷下淅淅瀝瀝,雷聲轟隆,電閃風狂,猶如此時的晉國上下,風起雲龍,波雲詭譎。


    然而呂姣到底是個女人,她從不考慮那些獨屬於男人們的大是大非,血腥爭奪,她隻知道自己有一腔憤怒傷心沒有地方發泄,她要從他那裏求得一個解釋。


    日日夜夜,就那麽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她無力經營自己,是巫竹在照顧她,她是的的確確五髒俱空的,但喂到她嘴裏的飯,卻都不由控製的都吐了出來。


    巫竹是巫亦是醫,他把她的脈門,就是因為心如明鏡才暗自心疼,她的心傷絕欲死,身子自閉生門,何能吃得下飯去。


    她的解藥唯有一人。


    而那人,為了靠近她,也正一步步的朝她走來,萬水千山,費盡心機,勞心竭力。


    這日,天光明媚,正躺在床上的呂姣忽的睜開了眼,她道:“你聽,什麽聲音,是不是號角聲,是不是他進城來了?”


    “我出去看看。”巫竹戴上一麵鑄刻著藤蔓咒文的銀質麵具起身出去。呂姣遂即掙紮著下了床,慢慢扶牆而出,走到大門外靠著門框等著。


    通往王宮的黃土夯實的寬敞大路上,一隊黑騎兵簇擁著一輛紅輪華蓋馬車緩緩醒來,路旁圍觀者眾,個個麵色紅潤,舉手跳腳的歡呼,喊叫聲振聾發聵。


    “君上!君上!君上!——”


    氣力從腳底直竄心脈,呂姣忽的站直身子,徑往發聲處奔去,巫竹半路遇上,一把抓住呂姣的胳膊,雙目僵僵的看著,呂姣回視他,固執堅定。


    他想他這輩子出現了一個最不能拒絕的女人。於是,他什麽話也沒說,靜靜彎□,等著呂姣爬上他的背。


    望著蹲在身前的男人,呂姣有一瞬的遲疑,但遠處號角聲漸行漸遠,她沒有別的選擇了,雙手環住他的脖頸,攀了上去。


    他健步如飛,風吹的臉頰微微的疼,眼前的視線模糊不清,她的心又疼又恨。


    她看見了,看見了那一列隊伍,那些騎在駿馬上的烈烈英雄的人物都簇擁著一輛馬車,那馬車華貴非常,繡龍刺鳳。


    旌旗展展,他身軀依舊如記憶裏的昂藏挺拔,隻是那個人已經不是記憶裏的那個人。


    前麵人牆堅固,巫竹猛的一踏地,平地躍起數丈高,引得公子重身邊的衛士大驚,“有刺客,有刺客!”


    可有誰看見哪個刺客來刺殺背上是背著一個女人的嗎?


    流箭破空飛來,巫竹揮袖扇風一一擋去,一把藥粉漫天灑下,於是那些拔劍要來追殺的衛士便都倒地不起。


    她來了,從空中飛落地下,威風凜凜的轟動了全城。


    公子重看見了久違的魂牽夢縈的容顏,卻強自鎮定,背手在後,一副尊貴不容侵犯的模樣。


    “來者何人?!”


    呂姣從巫竹背後走了出來,她暢通無阻的站到了他的馬車下,仰著頭望向他,當看見他的臉,這個她恨極怨極的男人,她突然看不清了,又往後退了數步。


    他亦居高臨下的望著車下的女人,方才她明明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但現在隨著她的退後,他又摸不著她了。背在身後的手掌攥成拳,死死忍耐。麵上便裝出一副冷傲無情模樣來。


    “你這婦人何故擋我車駕?速速離去。”


    呂姣卻心神大震,尖聲戾問,“公子重你瞎了眼嗎,看看我是誰?!”


    公子重隻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冷聲道:“我不認識你。”


    他的話甫一出口,呂姣便忽覺喉內一股腥甜,忍耐不及,一口吐了出來。


    公子重大驚,張口欲認,但事情已走到這個地步,他必須演下去。


    “好,好一個不認識。”呂姣低低一笑,奈何胸腔中積壓許久的怨憤忽如黃河絕提一般流瀉而出,一開口便是怨怒以及,傷絕哀豔以及的尖叫:“我亦不認識你!”


    喊罷,她捂住心口急促呼吸,眼淚決堤,望著公子重道:“從來都不認識你。”


    “今日不識,今後亦不識。”漠然轉身,抬步欲走,轟然頭暈目眩,仰身而倒,巫竹一把將人攔腰抱住,帶著麵具的臉回身看了公子重一眼,如來時一般,平地躍起,踩著人頭飛去。


    公子重遂即大喝:“入宮!”


    那一日,他如願登上君位,是為文公。


    作者有話要說:


    【1】:這首來自《東周列國誌》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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