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度過了平安無事的幾天。


    到頭來,我甚至連觸碰自己的手環都沒能做到。


    總而言之,現在還有時間。要做出判斷還太早。如果探尋真相的縱橫字謎還有空要填,那就先一個一個地給它們填上便是。待到一切就緒之後,我再去判斷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就好。


    因此,我打算一邊維持現狀,一邊收集不足的情報。


    然而,跟拉絲緹婭拉訂下決鬥的約定之後,我們便沒有再接觸過。迪亞布羅·西斯也一樣。斯諾對我的記憶沒有興趣,雷魯則嚴守『交易』的界限。這必然導致我陷入了無法獲取有關信息的狀況。


    所以在能夠與作為情報源的拉絲緹婭拉等人相遇,也就是『舞鬥大會』正式開始前的這段期間裏,我隻能繼續和諾文修行。


    提高等級的行為反正是不會有害的。想要從拉絲緹婭拉她們那裏獲取情報的話,變強是一個很好的保證,與此同時,隨著等級的提高,維持莉帕的存在也會變得更加輕鬆。


    當然,公會的事務我也絲毫沒有怠慢。不如說,公會的運營反而成了我近來的主業。穩妥地完成國家下派的委托,同時兼營一些對勞拉維亞有貢獻的工作。諾文和莉帕一有空也會來幫忙。


    拜此所賜,『史詩探索者』的活躍又上了一層樓,名聲似乎轟動了整個勞拉維亞。


    自然而然的,我的麵貌開始廣為流傳,走在街上的時候有越來越多的人會同我打招呼。


    來回奔跑的孩子們,市場上的商人們,巡邏的士兵們,勞拉維亞的市民們,都對我笑麵相迎。


    最近因為『史詩探索者』做了許多維持街道治安的工作,所以市民的反響很好。本來隻是考慮到我魔法的相性才挑選的工作,結果意外地收獲了民眾的好評。


    看到這幅情景,諾文眯細了眼睛。


    那是為什麽而目眩、憧憬的目光。這使我意識到,人們恬淡的幸福也是諾文的一個追求。


    諾文的欲求之淺令我大為驚訝。沒準隻要幾十人鼓掌為他獻上稱讚,諾文就會消失。


    我時不時還會注意到附近的孩子們稱呼諾文為“師父”。僅僅如此,諾文的魔力就會變得更加稀薄,真希望這都是我的錯覺。


    歸根究底,諾文自己是否注意到這個事實了呢……


    在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中,『舞鬥大會』也離我們越來越近。


    在距『舞鬥大會』的正式舉辦還差三天的時候,勞拉維亞國下發了不同以往的通知。其對象並非『史詩探索者』,而是對我個人。


    內容是邀請我參加勞拉維亞舉辦的『舞會』。跟『一之月聯合國綜合騎士團舞會』不同,這是一場以社交為目的的純粹的『舞會』。


    隨著『一之月聯盟國綜合騎士團舞會』演變為角力的大會,作為代替,本場『舞會』應運而生。


    站在公會之長的立場上,我不應當拒絕這份邀請,於是想當然地決定赴會。


    ◆◆◆◆◆


    身著自己不習慣的高價禮服,我在辦公室裏與一如既往的同伴們談論起了『舞會』的事情。


    “唉,舞會嗎……”


    “我可是羨慕得很哦。因為被傳喚前往那樣的場所正是榮光的證明啊。”


    諾文倚靠著辦公室的窗戶,對自己無法參加一事感到不甘。


    “我反而忐忑得很。看樣子,這回之所以找我參加,是因為我受到了勞拉維亞王族的注意……”


    “讓王族傾目什麽的,那正是最讓人羨慕的啊……不過,雖然我不能跟你去,但斯諾不是習慣於那個場合了麽。有什麽事情拜托她關照便是。”


    斯諾這次會陪我同行,總算能讓我放心一些。


    因為是名門貴族家的小姐,所以斯諾經常出席這樣的場合。


    “那就是說,我跟諾文要兩人獨處了是嗎?總覺得殺意要按耐不住了呢。”


    漂浮在天花板附近的莉帕陳述著危險的台詞,令人很是不安。


    諾文繃緊臉回應道。


    “又來了嗎,我說啊,我可是因為你說無論如何都要參加才答應跟你組隊的哦。要是你敢做奇怪的事,我就把你趕出隊伍了啊。”


    “……那個,說起來莉帕和諾文今天還有『舞鬥大會』的最終預選來著?”


    諾文這幾天參加了『舞鬥大會』的預選,當然,他毫無懸念地留到了最後。


    不過,諾文同意莉帕加入自己的隊伍這件事讓我感到了不安。


    莉帕似乎要跟諾文一起參加『舞鬥大會』。雖然她給出的理由是如果諾文出了什麽意外死掉了,自己會覺得很困擾,但她的真正意圖並不明朗。


    “是啊,很輕鬆的。我會負責照顧莉帕,渦波你就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好了。”


    “看你似乎要把莉帕也帶去最終預選的樣子,沒關係嗎?”


    “莉帕的話,隻要不遇上相當的猛人就不會有問題。我覺得她都不可能傷到吧。而且,如果莉帕有受傷的危險我就會介入的,所以不用擔心。”


    “不不,我其實是在擔心其他的參加者來著……”


    “啊,啊啊,是在意那個啊……那你也不用擔心。如果莉帕做得太過火,到時候我也會介入的。”


    總覺得這幾天來諾文是越來越嬌慣莉帕了。


    他已經根本不把莉帕看做『死神』或『詛咒』了吧。地上的平穩生活在好壞各種意義上使他的認識發生了改變。


    “……差不多該出發了。走吧,渦波。”


    不知不覺間,斯諾站在了辦公室門前。


    她打扮的和去希達爾克家那時候一樣漂亮。這回的蕾絲禮服是淺茶色的。看到紮起頭發的斯諾那楚楚可憐的姿態,我重新意識到斯諾是貴族家的大小姐這一事實。外露於頸下的潔白肌膚,緊致地貼在手臂的長手套,各自讓我感到了她的清廉與典雅。


    “嗯,久等了。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


    “……根本沒好。好好把領子整理好。”


    斯諾把手伸向我的脖頸,幫我理好了領子。


    我自以為已經整理得很到位了,但在斯諾眼中似乎還差得遠。


    “謝了。”


    插圖8


    “……嗯。”


    斯諾點點頭將我領出了辦公室。與此同時,諾文和莉帕也前往了最終預選的賽場。


    在『史詩探索者』據點的前麵,停著一輛規格不凡的馬車……或者說,類似於馬車的東西。它跟我的世界裏的馬車比起來,構造有些不同。


    “斯諾大小姐……請往這邊……”


    馬車中走出一名老年侍從,恭敬地行了一禮。


    應該是沃克家的侍從吧。在抵達舉辦舞會的勞拉維亞的城堡之前,我們似乎要乘坐這輛馬車進行移動。


    我們在侍從的指引下乘上馬車,前往勞拉維亞的市中心。


    馬車內部的裝飾極其豪華,展露出所屬家族實力的冰山一角。沃克家被稱為大陸『四大貴族』的理由,從馬車富麗堂皇的裝飾中便可見一斑。


    一路上,我通過打量馬車內部構造的方式來打發時間。


    勞拉維亞國內有許多聞名的城堡,我們此次的目的地便是其中之一。


    因為王族駕臨,所以今天城內的警備非常森嚴。


    數度檢查過身份,穿過重重把守的警備,我們終於得到放行,並來到了城堡的庭院。


    “——那麽祝你們順利。斯諾大小姐,相川大人。”


    侍從恭敬地為我們送行,看來隨從是不能陪同參加這個舞會的。


    “……渦波,走吧。”


    斯諾慰勞過侍從後,領著我走向裏麵。


    我早已決定要聽從斯諾的建議度過這場舞會,於是點點頭跟在斯諾身後。經過如植物園一般廣闊的庭院,穿過足以讓大象通行的城門,向舉辦舞會的大廳前進。


    隨著大廳的門徐徐拉開,一個輝煌眩目的世界被展現在了我的眼前。


    與地麵相隔甚遠的天花板上垂著無數熠熠生輝的白銀吊燈。大廳深處候著一群手捧樂器的奏者,可見大廳本身屬於音樂廳的一種。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廣闊空間的側麵鋪裝有巨大的玻璃窗。這獨具匠心的設計使這個空間的審美價值獲得了提升。


    跟我想象中的故事裏常見的舞會會場沒有什麽出入。此處正所謂是那種專為上流階級存在的空間。沒有偏離想象太多這點讓我多少放下了心。


    我跟斯諾一走進大廳,人們的目光便有少許撇向了我們。緊接著,有幾個人移步向我們走來。


    斯諾一邊朝大廳的角落移動,一邊以營業式微笑接待那些人。


    她營造出的笑容堪稱完美。隻要看到這張笑臉就能明白她在這種場合的經驗之深。


    其中一名男子率先同斯諾搭話,除他之外的人則在他身後等待,想必是打算按照順序一個個來講吧。


    “——久未謀麵了,斯諾·沃克小姐。最近在這種場合很少見到你的身影,不少人都有些擔心來著?”


    男子恭敬地問候過後,跟斯諾親切地交談起來。


    “真是久疏問候了。隻是因為忙於艾爾多拉琉學院的學業,因此未曾得到多少參加舞會的機會而已。勞您關心,不勝惶恐。”


    “哎呀,能一覽斯諾·沃克小姐健康的身姿我也安心了。既然是為了學業那也實在沒有辦法。不過,既然是尊貴的沃克家的女兒,在學院的成績也必定相當傲人吧。可否讓我了解一下學院的事情?”


    “當然,樂意之至。”


    男子在高度的緊張中勉強裝出了親切的態度。


    如此看來,他雖然畏懼沃克家,但是也不得不想方設法的套近乎。


    不知不覺間,『dimension』竟然被錘煉地能掌握如此細微的情感了。可能是最近在同諾文的訓練中反複使用『dimension』的結果吧。這樣一來我平常就必須要克製一下了,否則就相當於隨身帶了個測謊儀。


    我在後麵守望著斯諾和男子的交談。


    聽起來,這名男子是在勞拉維亞相當有勢力的商家的當主,此次是為了加深同沃克家的交情。男子在乏味的會話中摻入與沃克家交易的話題,伺機獲取於己有益的口實。


    為了參考,我打算將這番對話記下來。


    接著,在日常話題用盡之後,男子將視線轉向我這邊。


    “說來,敢問這邊這位是?小姐您這等人物居然會帶護衛,這可真是稀奇。”


    男子將我誤會成了斯諾的騎士。


    會讓人有此想法也就意味著我身為一個組織的領袖還遠遠不夠格。


    我以有些缺乏自信的語氣做了一番簡短的自我介紹。


    “我是相川渦波。目前在公會『史詩探索者』為勞拉維亞服務,以後應該也會經常打照麵,請多關照了。”


    “哦哦,竟然是……!恕我失禮了。在下是塔利亞家的當主、康納·塔利亞。說到『史詩探索者』的話,難不成您是那個——”


    “——沒錯,他正是勞拉維亞直轄公會『史詩探索者』的會長。”


    斯諾橫插一嘴,特別強調了我是公會會長一事。


    “哦哦,果然如此!您就是傳聞中的那位英雄嗎!”


    “誒,『英雄』……?”


    聽到男子的話,我臉上的笑容有點保不住了。


    曾幾何時間,街頭巷尾對我的評價竟然演化到如此出格的地步。


    “久仰大名了。據說相川渦波大人是得到了勒伽西家當主帕林庫洛·勒伽西的認可,擢升為了『史詩探索者』的公會會長——”


    “啊,是的……”


    見男子突然湊上來喋喋不休,我不由得退後一步。


    然而身旁的斯諾卻以笑容傳達出“給我聽著”的指示,我隻好強顏歡笑,傾聽男子冗長的台詞。


    他連篇累牘地讚揚了『史詩探索者』的近況和我的業績,顯然是想借助吹捧我的方式尋求商機。


    我一邊用曖昧的台詞應付他,一邊窺探斯諾的臉色,生怕出什麽差錯。


    於是,在有關公會的話題結束後,男子握住了我的手。


    手邊傳來金屬的觸感。


    『dimension』告知我自己現在正握著幾枚金幣。


    “寥表敬意,還望笑納。都是為勞拉維亞盡心盡力的同誌,我衷心期待您的活躍。”


    “誒,怎麽能,恕我不——”


    我反射性地打算拒絕,就在這時——


    “——收下,渦波。否則會在我們和他之間產生嫌隙。”


    斯諾的諫言打斷了我的話。順帶一說,聲音是從左耳的耳飾那裏傳來的。


    這是為了隨時能得到斯諾的建議而特地準備的安有魔石的小道具。這樣一來,斯諾的聲音就能通過振動魔法傳達給我。


    “——嗯,誠惶誠恐,我就收下了。塔利亞商家的關照正所謂是『史詩探索者』能在勞拉維亞更上一層樓的保證啊。承蒙厚愛,感謝至極。”


    我強迫自己把表情舒緩到極限,對男子表示感謝。


    男子滿意地點點頭,離開了我們身邊。


    這樣一來,我就算是欠了這個人一個人情了。而且還是僅僅見了一次的,算不上特別有好感的人。這種交際的駭人之處令我背後湧起一陣惡寒。


    在下一個人靠近這邊之前,我問斯諾。


    “斯、斯諾……這種事要一直持續下去嗎?”


    “……那是自然。身為『英雄』的話,這種都是家常便飯。”


    “可能的話,我真的不想欠那種人『人情』啊……”


    “……如果你回絕他,那不但『人情』沒了,甚至會結下『怨恨』。要是傳出他被『英雄』敬而遠之的傳聞,影響會很不好。我不推薦你那麽做。……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你就忍忍吧。”


    “這,這也是工作……?”


    “……這裏可是打個照麵就能催生上千枚金幣的利益的地方。也是隻要結識一個人就可以延伸出過千的人脈的地方。在這裏訂下一份契約或許就會在某處的戰場上拯救過千的生命。因此這也是對勞拉維亞有益的出色的工作。”


    我對經濟上的問題不是很了解,但或多或少也能明白斯諾所言的道理。故而隻有沉默。


    也就是說,『英雄』這一存在對國家來說是有利可圖的。所以要將我這樣的新星捧成『英雄』牟利。


    我擺弄著自己從寥寥幾分的對話中得到的利益,表情不由地抽搐起來。


    搞不好,作為自己最初目標的瑪利亞的醫療費,隻憑手上的這些就夠付的了。雖然明白這並非是單純贈予我個人的金錢,但我還是為這份不菲的法外收入流下了冷汗。不覺之間,自己或許已經踏進了沒法回頭的地方,這使我有些不安。


    接著,又有掛著假惺惺的笑容的人接近了我和斯諾。與之相應的,我和斯諾也強製自己擺出假笑。然而,看到排在後麵的長列,我的笑容凝固了。


    我和斯諾接下來不得不一一應付他們所有人。


    僅僅是想象一下,我就感到憂慮不已。


    縱然如此,我必須要注意不能讓心中的憂慮形於顏色。一旦表現出來,那對麵前的客人就是極其失禮的。原來出席舞會才是我在『史詩探索者』的工作中最辛苦的一件,領會到這點,我在心裏重重地歎了口氣。


    在一段漫長得令人的精神為之恍惚的時間裏,我和斯諾從始至終都在強顏歡笑。


    得力於此,麵前長龍般的隊列終於不複存在。


    我跟斯諾喘了口氣,看向彼此。


    “終於能休息一下了……”


    “……不對,還沒完呢,渦波。”


    斯諾無情地擊潰了我的希望,並朝大廳中央邁步走去。


    考慮到在這個場合下,自己一個人沒有能力應對不測,所以我隻能尾隨。


    不一會兒,一名女性走來對斯諾說。


    “斯諾大人……請往這邊……”


    “我明白。”


    斯諾輕輕頷首,跟隨女性的引導。路上,她小聲叮囑道。


    “……接下來我要去跟本家的人打招呼。渦波你什麽都不用做就好。”


    聽罷,我默默地點了點頭。說到斯諾的本家,那就是四大貴族中的沃克家了。麵對格段如此之高的對象,我也樂於保持沉默。


    一靠近大廳中央的位置,便看到那裏聚集了如織的人潮。


    位於這群人中心的恐怕就是——


    “久別無恙……義母大人……”(譯注:這裏讀作母親寫作義母)


    斯諾對一名妙齡女性以母親相稱。


    然而兩人卻完全不像,那是一名金發豔麗,眼若饑鷹,威風凜凜的女性。盡管身著的禮服有相似之處,但兩人在性格上著實是完全相悖的。


    “是斯諾啊……今年以來,有關你的傳聞不少呢。看來,你還沒有忘記我告誡你的那些話啊……”


    斯諾的義母沉穩而富有威嚴地說道。


    “那是當然。為了沃克家,將我的一切獻上也在所不辭。”


    “說的很好……你就是為此才存在的。切記不要搞錯了這一點……”


    闊別已久的母女對話很快就結束了。斯諾的義母一副言及於此的態度,留下這句話後便背過了身。


    招呼這樣就打完了嗎?雖然沒有節外生枝對我來說是再好不過,但未免也太草草了事了。我剛這麽想,斯諾便同背對自己的義母追問道。


    “——請,請容我再耽誤您一點時間,義母大人!是有關婚約的事情。正如您所知,我正依靠公會的業務打響名聲。我可以同您保證,『史詩探索者』必將締造偉業。……即使如此,結婚一事也要那麽急嗎?”


    “……沒錯。……區區一介公會的名譽,不值一提。”


    斯諾的竭力陳情收獲的是義母冷淡的回絕。


    “……好的。……我明白了。”


    斯諾低下頭答道,隨後沃克家的母女便分開了。


    母女兩人之間的距離比實際看上去的要遠得多。對斯諾而言,義母恐怕是自己遙不可及的存在。


    歸於一人的斯諾重新戴上笑容的假麵環視周圍。


    “……格連哥哥他,看來還要忙上一會兒啊。”


    她望著遠處的人低喃了一聲,隨後朝我走來。


    看到她有氣無力的步伐,我有些擔心地輕聲問道。


    “……斯諾不願意結婚嗎?”


    “……一定要說的話,應該吧。”


    斯諾沒有明確地否定,雖然沒有否定,但恐怕——。


    “真不幹脆啊……”


    “……要是幹脆地講出口問題就嚴重了。搞不好會演變成無法挽回的事態呢。所以隻能曖昧一些了。”


    我記得斯諾之前也為了不招惹希達爾克家而費盡了腦筋,可見她常常糾結於這方麵的問題。


    “就算是那樣,我還是覺得清楚地傳達自己的心情比較好……會這樣想是因為我不諳世事嗎?”


    “……是啊。渦波你不諳世事啊。但是,也正因如此,我覺得你說的一定才是正確的吧……可是,我不能那麽做。我害怕自己做選擇。害怕擔起責任。害怕把事情搞砸。所以,無可奈何了。”


    反複再三地談及“害怕”二字的斯諾,身體是顫抖的。


    不同於平常那副散漫的樣子,神情黯然的斯諾在畏縮些什麽。她這副孱弱的模樣不禁讓我回想起曾幾何時的迷宮探索。跟希達爾克一起參與『魔石線』的工事時,斯諾也是這個樣子。


    『dimension』將斯諾的精神狀態報知於我。


    毫無疑問,斯諾在餘裕盡失的時候就是如此脆弱。


    平時的她恐怕是逞強裝出一副從容的樣子來的。斯諾這個人的精神,放在同齡的女孩子中想必屬於極度脆弱的一類。


    因此,她無法將自己的意思明確地傳達給義母。


    對自己做出選擇的責任的畏怯讓她隻能什麽也不選,隨波逐流。


    “……哈哈,沒有辦法。……放棄好了。”


    斯諾陰鬱地笑了笑,對一切表示放棄。


    因為這麽做是最輕鬆的,所以害怕麻煩的她隻能放棄不可。隻能放棄,並接受現實的安排。


    我終於理解了斯諾這個女孩子的生存方式。


    從之前就感覺到的淺薄的印象轉變為了確信。


    斯諾·沃克放棄了人生的一切。


    她隻是也隻能,順著輕鬆的流向生活著。因為異常脆弱的心靈,使她將一切選擇都托付給了別人。


    特別是在跟上流階級交往的時候,這個特點尤其明顯。無論是跟艾爾米拉德·希達爾克探索迷宮的時候,還是麵對自己的義母的時候,徒有其表的從容盡失,脆弱的斯諾徹底暴露在外。


    沃克家這一特殊的立場以及斯諾那與立場不相匹配的脆弱的內心,兩者結合之下,造就了如今的她。


    一個一味應付而什麽都不去選,僅僅隻會順著輕鬆的方式生活的女孩子……


    我伸出手,試圖觸碰她——


    “——呼,在這種地方見到真是奇遇啊。我的好對手,『史詩探索者』的公會會長,相川渦波……”


    但卻被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麻煩人物的登場令我稍稍皺緊了眉頭。


    “……你,你好啊。希達爾克。”


    什麽時候不好,偏偏在這個時候,堪稱上流階級之代表的艾爾米拉德·希達爾克現身了。


    “唉……還是老樣子啊,你這人……跟我說話的時候不再帶一點憎惡的感覺的話,我這邊不是就打不起鬥爭心了嘛。”


    “希望你能明白,我沒有任何憎惡的話要對你說……”


    “就是因為我明白,所以我才這麽說的啊。要怎麽把握就看你嘍。”


    希達爾克無奈地表示說他“明白這一點”。


    那也就是說,他坦白了在對話中給我設下了陷阱這件事嗎?還是說,單純隻是想跟我鬥嘴呢?


    出乎我意料的是,從希達爾克身上感覺不到任何對我的敵意。既然這樣,那是不是配合他一下,等下次有機會,我的態度適當的惡劣一點比較好呢。


    當我一臉為難地思考時,希達爾克微微一笑,隨後靠近了斯諾。


    “不好意思招呼打晚了,斯諾。跟你母親的招呼打得怎麽樣?”


    “……希達爾克卿,感謝關懷。是啊,招呼的話,……很順利地結束了。”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無論何時,一切順利都是好事。”


    “所言極是……”


    斯諾擺出無懈可擊的笑容應道。


    但是,看到了她方才那副姿態的我對此卻深感憂心。


    斯諾是個非常擅長掩飾的人,在那份笑容之下,她內心肯定動搖得厲害。然而,現在的我還沒有足夠的權威介入四大貴族間的談話。


    “——對了,讓我介紹一下。這位是在海上貿易方麵頗有實力的科菲爾德家的凱因。”


    於是順水推舟的,與商


    家的照麵又開始了。


    就算它是我們在舞會這一場合下的工作,但要再來一遍那樣的苦行也太折磨人了。


    斯諾的感受也一樣,『dimension』沒有放過斯諾眼眉的抽動。


    “幸會,在下是南方古爾亞德的香料商人——”


    被介紹的男性向前邁出一步,對斯諾行了一禮。


    有種討厭的預感。我看向男性身後,結果不出所料地又排起了一條長龍,而且搞不好比剛才那一波還要多。


    我和斯諾藏起內心的想法,逐個應付被介紹過來的人。


    不光是商人,還有其他國家的貴族。無論是大陸的新興貴族還是其它國家的大貴族,對沃克/希達爾克家的接點都求之若渴。


    因為有時順便也會介紹我,所以真的是心累。


    我都覺得心累了——那麽斯諾內心的疲勞應該要更重吧。


    經過方才跟義母的那一番互動,她肯定受到了相當的衝擊,正常來說應該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然而一連串的照麵絲毫不給她的內心以休息的閑暇。到最後,好不容易跟所有人打完招呼,眼看就能得到解放了,結果又扯到了新的話題。


    “——說起來,艾爾米拉德·希達爾克卿和斯諾·沃克小姐的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嗎?”


    就算不用『dimension』我也明白,斯諾的表情在一瞬間凝固了。


    “這個啊,差不多吧。因為她的才華,斯諾確實有不少候補的婚約者,但目前的確是我的優勢最大。是這樣吧,斯諾?”


    希達爾克沒有製止這個話題,並將之拋給了斯諾。


    “誒,啊,是的。是那樣的……”


    斯諾假笑著附和道。


    “這可真是可喜可賀。這麽一來,我們商家這邊為了祝賀也必須得準備一些東西才行了呢。”


    原本已經退到一旁的人也紛紛加入了話題之中。想必是認為既然是值得祝賀的事,那理應眾人一齊炒熱話題才是吧。


    希達爾克很自然地順著話題繼續道。


    “哈哈哈,不過畢竟還沒有正式決定,所以就先不用了。不過到時候我還是很歡迎諸位致賀的。目前還是得等到『舞鬥大會』結束之後……”


    各懷心思的商人圍在身邊,讓斯諾的表情越發陰沉。


    “哈哈,原來如此。有點心急了嗎。那麽等婚約正式決定下來的時候,請一定要通知我們。到結婚儀式的時候,我們會準備好各種各樣的賀禮的。……斯諾小姐,機會難得,不知您有什麽心儀之物。如果方便告訴我們,我們一定會盡力為您備妥。”


    “是,是啊……那麽……”


    光是看著她就覺得心疼。斯諾偽裝的笑容是完美的,但我深知她心中的不適。


    我無法再坐視下去了。


    “——請等一下。”


    我用沉靜而清越的聲音打斷了話題。


    僅出一言,周圍人的目光便集中到了我身上。


    商人、貴族、所有人的行動都因我的一句話而陷入了停滯。


    盡管這對我的胃構成了相當的傷害,但不得不為的意念還是支持我說了下去。


    “就算是最有望的婚約者,但他們二人的婚事尚無定論。既然還沒有決定,就請諸位克製一下這些會讓斯諾小姐感到困擾的發言。”


    我很幹脆地,對周圍人說“不要多管閑事”。


    “…………咦?”


    斯諾大感驚訝。


    “什……”


    周圍一片茫然。


    “………嘿誒~。”


    希達爾克有些欽佩。


    “看上去,斯諾小姐的心情不大好。請把路讓開。”


    台詞雖然鄭重,但我一邊威懾周遭一邊牽起斯諾的手。


    斯諾驚訝的張著嘴,未作抗拒地隨我離開。


    發言被打斷的男性對我怒目而視。我一邊承受他的怒視,一邊朝大廳的角落處移動,抵達後從側門前往外麵的陽台。事前我已經用『dimension』確認到這裏沒有其它人了。


    室外涼風習習,月華滿地,陽台上隻有我和斯諾兩人獨處。


    我從『持有物品』中取出布料鋪在石質的長椅上,接著讓斯諾坐在了上麵。隨後把手貼在她額頭上以示擔心。


    “沒事吧?”


    斯諾輕輕點頭。


    “……沒事。但是渦波,你剛才做的事給人留下了相當糟糕的印象哦。”


    “也是啊。”


    “……在對方看來,千載難逢的商機被你搞砸了。渦波也一樣,與他的交惡讓你喪失了同等價值的商機。……無論是誰,從中都沒有得到好處。”


    “我說啊……斯諾可是我探索迷宮的搭檔啊。既然是為了幫助斯諾,那我根本沒必要去計較立場和錢不是麽……”


    對冷靜地計較損益的斯諾感到不滿,我以更強的語氣駁斥道。


    對此,斯諾顯得十分欣喜。


    “……是嗎。……謝謝你。渦波真厲害啊,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斯諾露出了我們相遇以來最美的笑容。她由衷地感到了喜悅,並對我表達了讚許。


    “總之不用太勉強自己。難受的時候就試著去依靠別人吧。”


    於是自然而然的,我說出了這樣的話。看到像斯諾這樣獨自承受痛苦的人,我就覺得很不耐煩,會不由地去想“別自己逞強給我去依靠別人好嗎”。


    結果促使我做出了這樣的事。雖然在反省,但我並不後悔。


    聽到我的話,斯諾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這樣啊。”


    那表情就好像她在人生中第一次找到了棲身之所一樣。


    斯諾的臉頰微微泛紅,眼眶也濕潤了。


    明亮的月光照在斯諾美麗的長發上,夜空下的勞拉維亞燈火通明,沐浴在渾然天成的照明光下,斯諾簡直比舞會上的任何人都要美麗。


    我由衷地為自己剛才對這樣一個美麗的少女伸出援手感到慶幸。


    斯諾抬頭看向璀璨的夜空,又一次緩緩地低喃道。


    “……這樣啊。”


    她的細語很快溶入了暗夜之中。


    ◆◆◆◆◆


    “……嗯。已經足夠了,渦波。我恢複過來了。”


    過了一會兒,在陽台乘涼的斯諾恢複了精神。


    她開朗地微笑著,催我一起回到大廳。


    “是嗎。那就回去吧……”


    我覺得她這張笑臉全無虛假,便表示了讚成。


    就在我們正要重新回到大廳的時候,一名男子來到了陽台這裏。


    “——哦,打擾了。”


    是一名留著赤銅色短發,表情柔和的男子。他的穿著在貴族當中也屬上等,跟斯諾身上的禮服很相似。我看向斯諾,打探他的身份。


    “……辛苦了,哥哥。”


    斯諾點點頭,將這名男子稱呼為哥哥。也就是說,這個人是——


    “啊啊,累死了……超累,累得要死了。啊啊,好想死……”


    “……雖說沒有外人,但是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辭。”


    “啊,好的。不過,講道理隻有跟斯諾你打招呼的時候才是我的休息時間啊。”


    我立即使用了『注視』。


    【狀態欄】


    姓名:格連·沃克 hp331/342 mp92/92 職業:斥候


    等級:28


    力量7.22 體力8.55 技巧11.78 敏捷13.79 賢能10.01 魔力5.26 素質2.19


    先天技能:幸運1.02 厄運2.75


    後天技能:


    地魔法1.22 武器戰鬥1.17 探索1.11


    匿蹤1.56 藥師1.10 盜竊1.66


    插圖9


    ——此人就是格連·沃克。


    在聯合國擁有『最強』稱號的探索者。


    才能和等級理所當然都很高。但屬性與我想象中的卻有一些偏差。似乎是以豐富的技能為長處,而不是從正麵硬碰硬的那類人。


    可是,這麽看來……搞不好其實斯諾比他要……——


    格連懶洋洋地接近我們,露出老好人一樣的笑臉跟我打起招呼。


    “初次見麵。你就是『史詩探索者』的渦波對吧?”


    “啊,對的,初次見麵。我是相川渦波。”


    我深深鞠了一躬,跟格連做自我介紹。


    “嘿~,感覺跟我從帕林庫洛那兒聽說的完全不一樣啊……哎呀,是在好的意義上哦?不要會錯意了哦?我不是在說你的壞話哦?你可別生氣哦?”


    “哈,哈啊。”


    說實話,我才要說“感覺完全不一樣”。


    這樣一個人居然是飽受憧憬的『最強』的『英雄』,實在有些意外。


    格連盯著我觀察了一會兒,隨後滿麵春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嗯~,真不錯。果然你很不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一直是你的粉絲了啊。哎呀,那個做的真是漂亮啊。跟我這樣不值一提的假貨不同,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這時斯諾有些慌張地插進我們的交談。


    “——格連哥哥!有關那個時候的事情……!”


    “誒?啊,啊啊,我知道的啦,斯諾。我、我可沒忘哦?是真的啦,不是在說謊哦?”


    惹了斯諾生氣的格連情緒一下子就萎了,接著他一邊看斯諾的臉色一邊不停地道歉。


    因為兩個人看起來差不多大,所以看到這種情景後,真不知到底誰才是年長的那一個。


    格連假咳了一聲,重新挺起腰杆麵向我。


    “總、總之,如果是渦波的話,我就能放心把妹妹托付給你了。仔細觀察、交流過之後,我能夠肯定,你是個好人。絕對不會錯了。”


    “多,多謝讚賞……”


    不知怎麽回事,格連對我的好感異常的高。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接連送上溢美之詞。


    格連就著興奮勁攥緊了拳頭。


    “至今為止我雖然一直沒能幫上斯諾什麽大忙,但是要促·成·你·們·兩·人·的·婚·事還是沒什麽問題的。我也總算是得到了那麽一些相應的權力。我一定會讓本家的那些家夥全都同意的!……應該吧!”


    “咦?結、結婚……?”


    這話絕對不能聽聽就算了。


    “你在說什麽……哥哥……”


    斯諾也跟我一樣,她對哥哥突如其來的古怪發言感到了不解。


    “誒?因為,你們兩個要結婚的不是麽?”


    無關乎我們的困惑,格連回答的十分輕描淡寫。


    “哈,哈啊!?誒誒!?”


    “——什!?”


    我和斯諾一同發出了驚愕的聲音。


    “怪了?帕林庫洛一直都這麽說的來著啊?是他跟我說‘我找到了能配得上斯諾·沃克的夫婿了哦。拜托你嘍,格連,來跟我一起促成這一對兒怎麽樣?’來著啊。”


    格連試著模仿帕林庫洛的口吻,對我們解釋自己接受的委托。


    “那,那個混蛋……”


    我不禁罵了帕林庫洛一句,此時格連一臉興奮地繼續道。


    “要說斯諾跟渦波的婚事,我可是超級讚成的啊。畢竟能讓我憧憬的渦波成為自己的義弟,真是沒有什麽能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了。我和帕林庫洛都舉薦你為斯諾·沃克的婚約者!不管有什麽困難,我們都一定會讓你們兩個成婚的!”


    將一頭霧水的我和斯諾擱在一邊,格連表明自己的決意。


    身旁的斯諾一邊顫抖一邊低喃道。


    “……我什麽都沒聽說過。……這種,這種事、”


    “是啊,我也沒聽過。那個混蛋,居然擅自做這種事——”


    我剛附和起斯諾的意見——可旋即被斯諾後續的話語打斷。


    “雖然沒聽過,但是……不壞。這個考量並不壞……誒,但是,這麽一來——”


    斯諾一個人自言自語了起來。她接連不斷地自問自答,並獨自得到了某種答案——


    “——咦?原來是這麽……是這麽一回事……?”


    她的表情就像先前一樣,仿佛發現了什麽前所未見的東西。斯諾凝視著自己張開的雙手,無論是格連還是我,都不知道她得到了什麽樣的答案。隻是,麵對態度明顯不對勁的斯諾,我們誰都不敢插話。


    斯諾此時的表情就是如此的複雜,如此的扭曲。


    她以那副表情繼續獨白道。


    “隻·要·隨·我·喜·歡·怎·樣·都·行,說的是這個意思?也就是說,帕林庫洛也做了一樣的……?”


    接著,斯諾的表情漸漸明朗開來。


    此前那有些渾濁的聲音越發透徹,最後以不像是斯諾的口吻幹·脆·地說道。


    “啊啊,終於……終於!我終於明白了……!”


    平日裏那種軟綿綿的話風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的她簡直就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陰晦盡散,斯諾的表情明朗無比,亦不再凝視自己張開的雙手。麵對她的劇變,我和格連都大為不解。


    “斯諾……你怎麽了嗎……?”


    “那,那個,斯諾……?”


    我和格連戰戰兢兢地問道。


    斯諾無視了我們的困惑,帶著清爽的笑容看向我詢問道。


    “——呐,渦波你覺得跟我結婚不好嗎?”


    她這個問題的沉重直逼我人生的首位。


    麵對全然不像斯諾的突如其來的告白,我極為動搖。


    “哈、哈啊!?斯諾,你突然之間說什麽!”


    “因為啊,隻要我跟渦波結婚的話一切就都解決了!對沃克家的義務隻要由作為丈夫的渦波來完成的話,一切就都解決了啊!”


    斯諾握著我的手,笑得無比純真。


    她現在這副純真的姿態,跟以前那種有氣無力的狀態比起來,可愛了不知多少倍。——話雖如此,但是我也不能就這麽同意她說的話。


    “……對沃克家的義務?這是什麽意思?”


    “嗯。被沃克家收為養子的人,有讓沃克家的名聲壯大的義務。不像格連哥哥這樣拚命的話,那幫家夥是沒法接受的。他們沒法接受將身為龍人末裔的斯諾給收養下來卻沒有回報。……但是,如果是渦波就能夠讓他們接受了。隻要有渦波那身為『英雄』的力量的話!”


    插圖10


    “……也就是說要讓我來壯大沃克家的名聲?作為渦波·沃克?”


    “就是那樣。有格連哥哥和勒伽西家的支持的話,跟渦波結婚也不是夢話。那樣也就不用以處分的形式,將我嫁到其他家族去了。”


    “冷,冷靜一下,斯諾。我知道因為有各種事情所以你有些焦躁了。但是,這種事不是能這麽簡單就決定下來的吧。結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還是多考慮一下比較好。”


    至少這不是一時起意就能決定的問題。


    “……我考慮過了哦。這就是我考慮後的結果。跟渦波結婚絕·對·是·最·輕·鬆·的!因為那會是最自由的生活,所以我想要跟渦波結婚!!”


    這


    簡直是在人能想象到的範疇內的最糟糕的告白。


    斯諾不是因為喜歡我,而是因為會輕鬆才想要跟我結婚。


    “……不,不行。那種事不行。斯諾以『因為輕鬆』這種理由說要跟我結婚。這樣的告白我根本沒法接受。”


    所以當然的,我拒絕了她的求婚。


    然而斯諾對我的回答卻感到極其意外。她以凝固的笑顏回問道。


    “咦、咦?誒……?渦波你……不肯幫我嗎……?”


    “……不,不是說不幫你。但是,突然就談到結婚的問題,這跨越有點太大了。況且我也應該有自己選擇結婚對象的權利啊。”


    “怎,怎麽這樣……!明明我都沒有選擇的權利,渦波卻有什麽的,卑鄙……太卑鄙了……!”


    理解了我的拒絕後,斯諾的表情扭曲了。


    斯諾還是頭一回如此鮮明地將感情表露出來。我覺得這樣下去會走到死胡同,便握緊斯諾的手堅決地說。


    “斯諾,放心吧。不管是誰都有選擇婚姻對象的權利。如果沃克家怎麽都說不聽的話,我一定會做些什麽的!”


    我竭盡全力地試圖消除斯諾的不安。


    但是,我的心意沒能傳達給她。斯諾眼眶泛著淚花,緊緊地靠過來說。


    “……呐,呐啊。……渦波也跟我一樣一起放棄嘛?因為放棄了的話會很輕鬆的哦?”


    “不不,所以我都說了根本沒有放棄的必要啊!斯諾你也能夠自由地去選擇的,我會幫你的!現在的我是可以幫你的!!”


    “要幫我的話,就來跟我結婚嘛?我覺得那是最好的了,誒嘿嘿……”


    斯諾帶著淚顏露出了諂媚的笑。為了讓我點頭,她想法設法地強迫自己對我展露笑容。


    我不想看到斯諾這副樣子。理所當然地,我堅決地搖頭。


    “那我做不到。我能做的,隻有幫助斯諾獲得自由選擇的權利而已。”


    “就、就算讓我有自由去選,我也會選渦波的!渦波是最能讓我過上舒適生活的人!你擁有讓這樣的我過上舒適生活的力量!這樣的人,在我的人生中除你之外不曾有第二個。不必在意沃克家,能讓我輕鬆愉快地生活著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渦波而已!”


    斯諾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哭訴道。然而,我依舊冷靜地搖頭拒絕。


    見狀,斯諾鬆開我的手踉踉蹌蹌地後退。


    “咦、咦?為什麽……?明明都能將那個人擄走……卻不肯將我也……?為什麽會這樣?又是我做錯了什麽嗎……?果然,是因為我不好……?”


    接著,她又開始自言自語。


    斯諾視線朝下,看著自己張開的雙手不停地自問自答,最後跪倒在地。


    ——不對勁。


    這不是平時的斯諾會有的反應。


    自然,我已經使用『注視』確認了她的『狀態』,但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雖然有少許的興奮狀態,但是除此之外就什麽也沒有了。


    也就是說,這是斯諾的本心。


    剝去偽裝的從容,暴露出本心的斯諾竟是如此的脆弱嗎……?


    在斯諾那超乎想象的脆弱的心靈麵前,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與我不同,格連則以習慣了的樣子朝她伸出手。


    “斯,斯諾……抱歉……有點太突然了呢……”


    接著,他扶起沮喪的斯諾,讓她坐到了附近的長椅上。


    斯諾坐下後開始調整呼吸,漸漸冷靜了下來。


    不愧是兄妹,恐怕格連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斯諾進入這種狀態了。我判斷接下來的問題應該讓作為兄長的格連來處理,於是選擇在旁靜觀。


    ……是了。


    明明斯諾都哭倒在地了,可我卻隻能在一旁靜觀。


    對她的崩壞——我甚至連製止都未能做到——


    ——並且確鑿無疑的是,現在不單單是斯諾,還有許許多多的東西都麵臨崩壞的危險。


    就像是在說不允許繼續維持現狀一樣,耳邊仿佛聽到立足點逐漸崩壞的聲音。簡直就像是有人在催促我趕緊決定好自己接下來要前進的道路一樣。


    不,我已經明白了,那不是別人。


    ——就是帕林庫洛。


    正是因為回想起了那家夥的話,斯諾才突然變了一副模樣。


    也就是說,這個狀況是帕林庫洛在很早之前就已經設計好了的。


    幾天前,我曾對他宣言說絕對要揭穿謊言,但是如今,動搖我那份決心的光景就展現在眼前。我的目光無法從顫抖著哭泣的斯諾身上離開。


    啊啊,可惡……


    有一種帕林庫洛的聲音從暗夜中傳來的錯覺。


    如果相川渦波把在勞拉維亞的謊言揭穿了,那麽麵前這個著迷於你的少女的淚水便會決堤——那家夥如此威脅道。


    自己(渦波)也好,妹妹(瑪利亞)也罷,連同那邊那名少女(斯諾)在內,所有人都會變得不幸。那樣真的好嗎——如此這般地在我耳邊嚅囁。


    但是,如果選擇成為聯合國的『英雄』的話,那麽所有人毫無疑問都會得到『幸福』——這樣大笑的聲音響徹我的腦海。


    “帕林庫洛……!!”


    在暗夜中,我以不會有別人聽到的聲音咬牙念道。


    在那家夥準備的困難麵前,我隻能切齒咬牙。


    同時,不知為何,我意識到這個難關本身正是『試·練』。不久前,帕林庫洛曾對我說過,要跨越更加嚴苛的『試·練』。


    那個『試·練』開始了。不對,在更早之前,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斯諾的時候,它恐怕就已經開始了。


    還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這個『試·練』的『期限』。


    『舞·鬥·大·會』就是『期限』,在那之前,如果我仍然沒有做出選擇的話,就·又·是·我·的·敗·北。


    我有如此確信。


    因此,我·必·須·再·一·次,同自己的命運相爭——


    ——為·了·守·護·那·個·誓·言。


    在我的內心深處,本能如此嘶吼著。


    夜色漸深,月已滿盈,子時已過,又是一天過去。


    ——到『舞鬥大會』開始還有兩天,還有兩天一切都將做出了斷。


    在那之前,我必須要做出選擇。這一次絕對不能『失敗』。


    為了在眼前哭泣的少女,也為了我自己。


    我絕對不能再做出錯誤的選擇。絕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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